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法老的宠妃同人续——十年相守 作者:默心然 文案 忘不掉 是你瞳孔的颜色 摸不到 是我爱你的心跳 想念着 你等我的执着 我爱你 这首歌 将会开出怎样的花 听 尼罗河的水流奔淌不息 看 琥珀色的眼眸日夜哀伤 问 对我的爱是否依然如初 愿 这一树的蔷薇绽放倾心 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不遗余力的满足你。我是埃及的法老,而你将成为我最伟大的妻子。 很喜欢悠世笔下的法老的宠妃,又觉得结局给主人公的幸福生活太过短暂。于是,提笔写下从艾薇回归到他们相伴相守这十年间的故事。 给所有人一个完满的结局,给所有人一份执着的感动和念想。 这一次,让我们看看,究竟是历史不可逆转,还是爱情可以跨越千年。 内容标签:原著向 异国奇缘 前世今生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拉美西斯,伊西斯奈芙特(艾薇) ┃ 配角:阿纳绯蒂,舍普特,礼塔赫,倪芮妲,布卡,雅里,诺兰,艾弦,莆菟海瑟等 ┃ 其它:穿越,转世,埃及, ================== ☆、前序 尼罗河之水   前序尼罗河之水   2014年2月埃及   巨大的私人专机开始□□下旋。远远望去,开罗上下一片耀眼的浑黄。在金色的夕阳下,金色的沙漠和三座像是用纯金铸成的巨大金字塔散发着迷人而神秘的光芒。   地下的景象像一张古老泛黄的照片,逐渐地缩小,透过飞机的舷窗,慢慢地映在一对深邃幽蓝的眼眸中。这对眸子的主人凝视着飞机下空那壮阔神奇的景色,眼前渐渐蒙上了一层雾气。   这是艾弦自两年前参加了那次拍卖会后,第一次来到埃及。原本的黑色头发已经布满了稀疏的白丝,原本水蓝清透的眼珠不知何时失去了原有的神韵。   尼罗河的落日很动人,安静祥和。豪华座驾穿过解放广场,沿着尼罗河岸行驶,降下厚重的车窗,艾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眼。   这,就是三千多年前的空气吗?这里,就是尼罗河畔吗?   当他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睁开双眼时,抬头看见一片熟悉的湛蓝天空,蓝的那么纯净。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大地在晨雾中辽远而又空阔。带给埃及永恒生命的尼罗河在金色的朝阳下光芒熠熠,暗绿色的河水微波荡漾,河岸两边长满了三棱形,茎顶扩散成伞状的葱绿色纸莎草。置身于三千年前的街道,沿街两边种满了高高的椰枣树和棕榈树;有着不同肤色,穿着不同服饰的人流从他身旁经过;不同的声音,不同的话语,商人们笑容可掬的兜售着他们的商品;高高的楼房底下是一间间干砖搭砌的小屋,而宽阔的花园别墅旁边的小巷里,背负着重物的骆驼和毛驴来来往往喧闹不已……   像是昨日的梦境,虚幻又真实,迷蒙又清醒。蓝白莲花的水池边,沟壑纵横的荒原上,金发蓝眼的少女孑然而立。金色的长发,像阳光一样明媚;湛蓝的双眼,像天空一样透彻;微微上扬的唇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莫迪埃特先生,欢迎来到开罗博物馆,法老的世界!”一口不那么流利标准的英文,打断了艾弦的思绪。   他慢慢睁开双眼,有点茫然地望着眼前这栋古老而豪华的红色双层石建筑。埃及开罗博物馆,由被埃及人称为“埃及博物馆之父”的法国著名考古学家玛利埃特于1881年建造,收藏的各种文物有30多万件。它的藏品包括埃及法老的巨大石像和镀金战车,史前的陶器、石器,古代艺人精心制作的各种艺术品,以及记载古埃及科学、文学、历史、法律等内容的纸莎草纸文献。一件件动辄三、五千年前的展品,足以让人发出无数次的惊叹。埃及不愧于石头之国的美誉。石像、石棺、壁画,很难想象,五千年前的埃及人,能用双手创造出如此多奇迹般的石头艺术品。一幅幅古代埃及人在烈日下采石、淘金、耕种的画面盘旋在脑海中,四周黄沙漫天、尘土飞扬,一个伟大的帝国,就此诞生。   “我是博物馆的负责人,现在整个馆区已经清馆戒严,恭迎您的到来。博物馆共分两层,下层顺时针展出从古王国时期到罗马时期的古物,有很多大型石像、石棺和石刻等;上层根据主题分成不同展室和展区,有木乃伊、棺椁和很多较小型的展品。您要看的展品就在上层,请随我来。”博物馆馆长本想把握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向眼前这位富可敌国的金主好好地做一下宣传。但艾弦只是略微点了点头,始终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他只得清清嗓子收了声,忙不迭地将艾弦向馆内引去。   诺大的博物馆里只能听到两个人的脚步声。他们一前一后,穿过拱形的大门,穿过种有代表古代上埃及的莲花和代表下埃及的世界上最古老的造纸材料纸莎草的前院,穿过矗立着巨大的阿蒙霍普特三世法老和王后雕像的中庭,穿过封闭的空间,穿过阴郁的灯光……巨大的石像,站立的人身犬首阿努比斯,舞动的眼睛王蛇,一切都在周围旋转,仿佛本在古老墓穴中沉睡的他们皆因眼前两人的冒然闯入而苏醒。   终于,他们停在一间并不显眼的大门面前。门的一侧刻有法老的雕像,另一侧则是代表永生的莲花。   “让你久等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艾弦喃喃自语,他的双手竟然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在靠近门的一刹那,他猛地收回右手,摸了摸外衣口袋紧贴心脏的位置。那里装着他随身携带的皮夹,里面藏有对他而言弥足珍贵的宝物。他站立许久,深呼吸,而后,不再犹豫,伸手推开了大门。   ……   喝过尼罗河之水的人,还会再次回到埃及。    ☆、序章 十年的羁绊   序章十年的羁绊   初冬的清晨温暖和煦,丝毫感觉不到寒冷的气息。柔和的阳光透过两扇巨大的窗户洒落在室内,窗外微风阵阵,轻轻拂过种满蓝白莲花的水池,水面映出周围环绕的棕榈树和洋槐树枝叶婆娑的倒影,时不时飞过的白鹭和鹈鹕在这平静美丽的水面掀起片片涟漪,碧水荡漾,波光粼粼。   过于安宁的早晨,静谧得有如神境。醒来之后,我一直紧闭着双眼,静静的躺着,耳边仿佛传来河水流动的声音,水鸟的翅膀拍打水面的声音,还有人们欢愉的歌声。正是充满欢乐与幸福、耕耘与希望的代表播种的派里特季。无数的工人欢欣鼓舞地劳作在肥沃的黑土地上,在过去的阿赫特季,河水泛滥的恰到好处,这是尼罗河无私的馈赠,毫无疑问地预示着帝国将会继续平安顺遂地运转下去。   可是我心底的某个角落,存在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隐隐镇痛,时而压抑,时而悲伤。脑海中总会闪现出这样的画面:一个孤单的身影背窗而坐,头略微倾斜地靠在洋槐树粗壮苍劲的树干上,一袭白色亚麻长袍,没有任何修饰,阳光透过洋槐的枝叶照射下来,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的沐浴中闪烁着淡淡的光泽;看不到任何表情,深棕色的发丝散落在肩头,只有那对琥珀色的眼睛永远望向长满莲花的水池,虽然装扮简朴,却有着一种令人望而却步无法接近的强大气场。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是静止的,没有人敢去惊扰他的沉思,无人窥透的内心,唯有微风在替他诉说那无尽的落寞和孤寂。有时我还能看到无数纸莎草纸折叠而成的精致的小船,载着散发微弱光芒的蜡烛,随着河水上下摇动,整齐地沿着河道漂向远方。我知道,我们都在等待着同一个人。他,拥有令人无比羡慕的神力,无比憧憬的财富和无比震撼的王权;而我,只是底比斯王宫珠宝工坊里的一名再卑微不过的工匠。两个拥有截然不同命运的人,在同一个地方,日复一日地等待着。已经十年。   十年过去了。   卡迭石之战成为了一个传奇。在全国各地,拉美西斯陛下成了拉美西斯大帝。当法老的队伍凯旋回到底比斯时,疯狂的民众夹道欢呼这位光明之子、神明的化身。法老成功地击溃了赫梯军队,将他们逐回自己的国境之内。连续几个星期的庆典,从乡村到城市,大家兴高采烈的祝贺这个美好的胜利;侵略的恐惧一扫而尽,埃及重回他原来快乐的生活,河水泛滥丰沛,预示着秋收的富饶。   从陛下还是摄政王期间即居住在宫廷,受到埃及庇护的希腊伟大诗人荷马停下手里的所有创作,为这场伟大的胜利写下了卡迭石之歌。法老亲自下令将这首赞歌和战争的恢弘场面刻在卡纳克神庙圆柱大厅的外墙,刻在卢克索神庙中庭的外墙和塔门正面,刻在阿比多斯神庙的外墙,刻在拉美西斯神庙未来前院的外墙上。   没有人会想到,这成为了借由法老之口下达的最后一道命令。从此后十年过去了,法老再没有出现在公开场合,所有的祭祀、庆典、朝拜、会议虽然都在按部就班毫无差错的正确进行下去,但是这全仰仗着那些法老最忠诚的臣民和最亲密的朋友。反正埃及处在和平盛世,没有外敌入侵,人民安居乐业,农业发达,商业繁盛,最伟大的法老稍微休息一下,又有谁能提出异议呢?   十年,底比斯,这座被誉为“百门之都”的城市更加气势恢宏。卡迭石之战后的法老似乎变得比从前更加信奉神明。一个又一个的神庙接连不断的被规划、建造,采石场、工匠村、数以万计的工匠和劳役为了丰厚的报酬心满意足的投身于这场石头的战争之中。高耸入天的方尖碑,巨大生动的法老雕像,美轮美奂的壁画,蔚然壮观的石柱和殿堂。他们用智慧的头脑和热情的双手创造了非人力所能企及的堪称神迹的杰作。卡纳克神庙、卢克索神庙、拉美西斯神庙,不断的扩建,不断的完善,他用近乎夸张和疯狂的行为向世人宣告着法老——作为埃及上下两地的主人,作为强盛帝国的君主,作为众神和臣民的中保——的至高无上的地位和权势。   更加令人不解和荒唐的是,不曾露面的法老一刻不停地充实着他的后宫。十年间,后宫妃子的数量已经超过了百位,而她们所诞育的王嗣也多达几十位。可比传言更真实的事实是,除了祭司、医师、侍女,这十年我在宫中从未见过她们之中任何一人的身影,也从未听过她们之中任何一人出席过哪怕是一场小小的宴会,更无须说是出巡或者祭祀。我知道确实有上百位的妃子来到了法老的底比斯,但是她们并不居住在后宫,她们被秘密送往一处安静舒适的住所;法老也确实亲自遴选了数十名“王子”,集中在某处让他们接受王家教育,以便从中发现优秀的国之栋梁。   更有传言说,法老早已不再底比斯的王宫居住,而是将自己封闭在卡纳克神庙正殿右后方圣湖旁边的宫室中。圣湖长年不溢不涸,仿若有神明庇佑。但每当夜幕降临,卡纳克神庙笼罩在黑暗之中,万籁俱寂,在圣湖畔,在神妙光束的引导下,云游于埃及诸神的世界,有幻觉之感的旁白抑扬顿挫,铿锵有力,那仿佛是法老在独白,众神在议论,争辩或祈祷,不得而知。   我,阿纳绯蒂,一名底比斯王宫珠宝工坊的普通工匠。在十几年前,承蒙阿蒙-拉神的眷顾,与她相识、相伴。是她给了我自由人的身份,使我不再是任人差遣、替人工作的仆役;而从那刻开始,我便将她当作了我生命中唯一的“主”。原本决心终生侍奉在她左右,没想到她会跳入湍急的奥伦特河。那么突然,那么不可思议。说真的,后来得知实情的一刻,我深深地被她的勇气震撼了。没想到在危急时刻,她会做出那样令人敬佩的抉择和举动。是她救了法老,救了埃及。   十年过去了,我已不再年轻,可我依然相信,总有一天,她还会回到这片她挚爱的土地,回到痴心等待她的法老身边。我不断地学习关于珠宝的辨识、切割、制作等等一切的知识,在她曾付出全部心力的珠宝工坊工作,慢慢地我的技艺越来越娴熟、高超,经我的双手打造的每一件作品都成为了王宫贵族争先出高价购买的艺术品。   法老保留了这间宫室,让我居住其中。室内的每一件陈设都保留着最初她在这里工作的模样。每一件器具都是她曾经使用过的,留有熟悉又遥远的她的气息。他还在面对宫室窗户的空地上修建了种满蓝白莲花的美丽的水池,周围环绕着棕榈树和洋槐树。这是陛下为她精心准备的礼物,由我来守护,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物归原主。   从十年前卡迭石之战结束的那天起,我每天清晨都会虔诚地沐浴,为诸神奉上新鲜的祭品,祈求神明庇佑,让我此生能再与她相遇,倾我所有回报她的善心、善行。   忽然,从远处传来一阵虽轻却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受到惊扰的水鸟四散飞去。我睁开双眼,望着窗外。花园小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修长的身影。黑曜石一般的眼睛,乌黑及腰的长发,白皙的皮肤,优雅的唇角微微扬起,高挺秀气的鼻子衬出一对深深的眼窝,那是高贵的礼塔赫大人。   这样一个过于静谧的清晨,果然有它的与众不同之处。   十年间从未踏足这里的礼塔赫大人亲自前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此时的我,尚不知道,从这个不同寻常的冬日开始,我的人生将要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我将找到我生的意义,永生追随着她的脚步,并最终有幸用我的全部书写她的故事。   她果然会回到这片她挚爱的土地,再次走进神圣的太阳之国和伟大的光明之子的身边。    ☆、牵起宿命的黄金镯   “阿纳绯蒂!”   礼塔赫的声音不高,却有些急迫。这位伟大帝国的第一先知,如今也已年近四十。他身着白色亚麻长袍,佩戴着黄金制成的圣甲虫护身符和象征第一先知身份的黄金戒指。白皙的皮肤,乌黑的长发,优雅的面庞,修长的身躯,稳健的步态,任谁都无法将自己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吧。   阿纳绯蒂望着他,心中这样想道。   “礼塔赫大人,十年未见了,您这是……”   “我受陛下之命前来,有件事情交由你去做,也只有你能够完成。”礼塔赫果断干脆地打断了阿纳绯蒂的不解,丝毫不理会她的质疑,径直走进她的工作间,将手中的一张纸莎草铺展开来。   似乎是一幅珠宝首饰的设计图。阿纳绯蒂探身向桌上的图纸望去,只一眼,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充满迟疑的声音说道:“这是……”   “这是陛下亲手所画。请务必按照上面的样式制作这件物品。三日之后,带上成品与陛下一同前往卡纳克神庙。”   “这不可能,这……”阿纳绯蒂的瞳孔渐渐放大,诧异、欢喜、怀疑、犹豫,一瞬间,复杂的感情涌上心头。她回头望向礼塔赫,后者微微颔首,眼睛里流露出肯定的神情。   阿纳绯蒂走进内室,从一个做工精美、华丽的洋槐柜子最下层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同样精美,却有点陈旧的木盒。她将木盒轻轻放在桌上,打开盖子,里面是一张发黄的纸莎草纸卷。她小心翼翼地拿起纸卷,慢慢地将它铺展在礼塔赫带来的那张设计图旁边。她是如此的小心,就好像只要她稍一用力,脆弱的纸卷就会化为碎片似的。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这样。”阿纳绯蒂自语着。   这下轮到礼塔赫吃惊了。   两张纸上的内容惊人的相似,两张图纸,同一样式。美丽优雅的蛇形黄金手镯,简单流畅的线条勾勒出蛇灵动柔美的线条,蛇头紧衔蛇尾,通体由黄金制成,蛇的面部生动逼真,尤其是那对由红宝石制成的眼睛,仿佛注视着它面对的人,要窥透其内心。   “这真的是……”   “按照法老的命令,全国上下,从十几年前就禁止制作这种蛇形手镯了。你想的没错,大人。这张图是十年前她亲手画的,已经很久了。”阿纳绯蒂打量对比着左右两边的图纸,继续说道,“这张是陛下所画,真是默契啊,几乎一摸一样。三日后前往卡纳克神庙吗,是祭祀吗。难道是为了她,这么说,她会不会已经?”她突然顿住了,试探性地盯着礼塔赫的双眼,惴惴不安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会是她所奢望的答案吗?   礼塔赫不置可否。“请务必完成。陛下说,只有你能制成这件珍品,也只有你亲自完成,才有意义。我会派人送最好的金子和宝石来,三日后,在卡纳克,一切就都会明白。”   这不是命令,是请求,是希望。   回味着礼塔赫最后留下的一句话,阿纳绯蒂的眼角湿润了。   是她回来了吧?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没有人知道吗?我不是吩咐过,任何人不准进入这间屋子吗!”阿纳绯蒂感到天旋地转,差点背过气去。她双手用力地拍打着长方形的桌子,愤怒地近乎失控。顺着她手的方向,一个美丽的蛇形黄金手镯静静地躺在桌上。三天的不眠不休,阿纳绯蒂倾尽自己的全部心力和感情终于完成了法老所托。一切本应完满的结束,谁知道就在刚刚,阿纳绯蒂想再次确认一下手镯是否可以装进盒子,等待明天被送往卡纳克神庙的时候,她发现蛇形手镯蛇头和蛇尾原本应当是首尾相扣的位置,竟然产生了一道丑陋的裂痕。黄金手镯开裂了。   面对着阿纳绯蒂的愤怒,她面前的一名侍女模样的女子低下了头。“舍普特!抬起头来!”黑色长发,绿色眼睛,典型埃及女子的相貌,35岁的舍普特,眼角泛着泪光,抬头可怜兮兮地看着主人。   “你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她再次低下头,嘴角却闪过一丝不被察觉的笑意。只一瞬,即刻消失不见。   真是讽刺。虽然近些年宫中一切顺利,从未出现过任何失窃和偷盗事件,但考虑到这件事情十分重大,阿纳绯蒂还是万分小心。她将手镯锁在工作室内室最隐蔽安全的暗格里,并下令任何人不许前来工作室打扰、而她本人亦寸步不离屋内,就连用餐也由侍女送来。只有前去沐浴祈祷时,担心手镯被水汽污染,不能随身携带。但是在她离开的时候,工作室门外依旧由向来小心谨慎的士兵看守。   谁知还是出了问题。阿纳绯蒂叹了一口气。   舍普特再次抬起头,她的眼角依旧湿漉漉的。“大人,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谨遵大人的命令,不敢踏进工作室半步。我也没有看到别的什么人到这里来。对不起大人,但是我想,只要严厉地审讯所有的工人、仆从和士兵,应该会有结果的。”   阿纳绯蒂看了一眼舍普特,她身后的几个小侍女匍匐在地,已经吓得瑟瑟发抖。   “现在已经是深夜,距离天亮没有多少时间了。以大人的本领和技巧想要修补这个手镯固然不在话下,但是想必修补之后必定不如原作那样完美无缺。所以现在唯一的办法应就是利用有限的时间,抓紧找出有嫌疑的人。等明天将他交给礼塔赫大人,等候法老的处置。这样大人您才能免于受到责难。”舍普特继续说道。   “舍普特……你一直很聪明,不然我也不会让你担任工坊的管事了。”阿纳绯蒂一皱眉,“即使知道你是……”她顿了顿,然后冷笑了一声,看着诧异的舍普特说,“调查肯定是要的,不过不是现在。明天是对陛下和我们都非常重要的日子,先让大家散了吧,都好好休息一下。这件事情,暂不追究,免得引起骚动,让其他人知道。你们都退下吧,舍普特,你也去休息吧。我要睡了”   “可是大人……镯子怎么办呢?您打算既不修补,也不给法老一个交代?”舍普特壮着胆子问道。   阿纳绯蒂又笑了起来。“舍普特,这么说你在担心我喽?”   “大人是舍普特的主人,舍普特自然凡事都要为大人考虑啊。”舍普特不解地说。   “那么以你对我的了解,我会轻易让危险发生吗?”听着阿纳绯蒂话语中得意的语气,舍普特心中一紧。“就是说……”   阿纳绯蒂继续微笑着,从怀中慢慢掏出一个精致却有些陈旧的盒子,轻轻打开,转向舍普特,放到桌上。这个盒子之前盛放着那份略带年头的纸莎草图纸,如今里面却是一副闪着金光的蛇形手镯。美丽优雅的线条,生动逼真的形态,蛇头尾紧扣,通体流光溢彩,十分夺目。   最奇特的是,蛇眼在烛火的映衬下居然向四周发散出不同的光芒。舍普特忍不住探身凑上前去仔细观察。这才发现构成蛇双眼部位的红宝石并不是普通的圆形,而是被雕刻成一朵花的样子,而且是种舍普特说不上来名字的花。小小的红宝石在阿纳绯蒂精巧的双手中被塑造成一朵花瓣重叠,呈宽倒卵形,花瓣顶端微微凸出,底部呈楔子形状的花。因为实在是太小了,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如此奇妙的景象震撼了在场的所有人。小侍女们纷纷轻声议论起来。舍普特摇摇头,赞叹道:“这真是太美了!”   “这个才是明日将要献给陛下的手镯。”阿纳绯蒂得意地说,“只有这份礼物才配得上明天那个重要的时刻。现在你放心了吧?”她看着舍普特,而后者还沉浸在之前的震惊中,说不出话来。半晌,她欠身行礼,带着小侍女们静静地退了出去。   阿纳绯蒂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们离开的背影消失在窗前,才转过头来,小心翼翼地将盒子重新盖上,收好。   幸亏提前做了准备,只是,刚刚开始就这样吗?明天,将会发生什么呢?她心头涌上一阵不安,摩挲着破裂的黄金镯,陷入了沉思。    ☆、伊西斯奈芙特殿下      当第一缕清晨的阳光温柔地照射在尼罗河畔,偌大的底比斯万籁俱寂,尚未从沉美的梦境中苏醒。肃穆的王宫大殿的台阶下,整整齐齐的站立着上百人。书记员、祭司、侍者和仆从,在巨大的法老雕像前,在宏伟的莲花石柱旁,他们屏住呼吸,静静的等待着。   一分一秒,时间仿若静止。   几只苍鹭,发出嘹亮的叫声,打破了这种安静,振翅飞向远方的湛蓝天空。   宫殿大门打开了,巨大的石质殿门发出震耳的响声。侍者和仆从应声跪倒在地,将自己的头深深地埋在地上,不敢抬起。   许久,从阴影中缓缓出现了一个高大的人影。起初是阴暗的,随后阳光洒落在他身上,慢慢显露出其身体的轮廓,面庞也变得渐渐清晰。   礼塔赫,帝国的第一先知,走到队伍的最前端,迎着法老而站。阿纳绯蒂端着一个精美的石质托盘,跟在礼塔赫身后,大胆地抬眼向上望去。   十年来,拉美西斯第一次出现在他的臣民面前。即便如此,他的逼人气势依旧令人浑身擅抖,不敢直视。他戴着象征上下埃及两权合一的红白双冠,红色条纹头帕(内梅斯)头帕沿着额头紧紧的缠绕,在头的两侧垂下两翼,黄金制成的(尤拉阿斯)装点在饱满的额头之上;穿着一件滚金边的皇家亚麻长袍,腰间系一条黄金束带;手腕上戴着一副精美的手镯,上面装饰着用金子和天青石铸成的鸭子造型,周围刻着象形文字拉美西斯的名字。   琥珀色眼睛,古铜色皮肤,高邃的鼻梁,宽厚的嘴唇,棱角分明的脸庞,深棕色的发丝,从已经四十岁的拉美西斯身上丝毫看不到衰老的痕迹。他仍然有着高大魁梧的身躯,健壮的体魄和沉稳的步伐。他仍然是阿蒙神眷顾的儿子,是臣民心中的神明,是无数女子梦寐以求的情人,是强盛埃及的象征。冷漠的眼神,高贵的姿态,正是人们熟悉敬仰的拉美西斯大帝。   礼塔赫俯身跪了下去,阿纳绯蒂紧随其后拜倒在地,其他人也跟着他们,跪拜迎接法老的出现。拉美西斯的怀中还紧抱着一个人。他对眼前这一切漠不关心,大步向前走去,视线始终没有离开怀中沉睡的人。在走过阿纳绯蒂身旁时,他轻轻地说:“阿纳绯蒂,你来了。很好,东西带来了吗?”淡淡的语调,像十一月的轻风,像山底的湖泊。   “是的。陛下!哈托尔女神和卜塔神庇佑,阿纳绯蒂已经顺利达成您的命令。”阿纳绯蒂呼吸急促,她按耐不住内心的狂喜,眼眶不由自动地充满了泪水,身体也跟着颤抖起来。   拉美西斯点了点头,充满爱意的盯着怀中的人,继续向前走去。队伍紧跟着法老王的身影,整齐地向卡纳克神庙行进。因为一直是低头跪着的,阿纳绯蒂并没有看清楚法老抱着的人的样貌。但是,她分明看到了倾泻在拉美西斯臂弯中的那片有如金色瀑布般笔直美丽的长发。   金色的长发……阿纳绯蒂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晕倒了。要不是礼塔赫转身,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她险些就要犯下失礼的过错。她抿抿嘴,对礼塔赫投去感谢的目光,后者微微点头,转身跟上了拉美西斯的脚步。   他们来到底比斯东岸的卡纳克神庙。他们走进前面对尼罗河而建,高达38米的塔门,经过两边整齐排列着40个宏伟狮身人面雕像的道路,走过时光雕琢的由整块石料雕成绘有描述阿蒙神故事的图画和象形文字的12根莲花圆柱,跨过与阳光交替出现的凝重阴影,一并来到神殿深处的阿蒙神像之前。   法老将怀中的少女轻放在神像前的石床上,捧起她的脸颊,垂下头,亲昵地靠着她的额头。他为她拢起金色的长发,戴上深蓝色的假发,额头上是代表埃及伟大王后的尤阿拉斯礼冠;她穿着华丽轻薄的亚麻长袍,身体婉转迷人的曲线透过长袍若隐若现;她身上盖着用鹰羽织成美丽的披肩,颈上带着一条悬挂金龟形天青石坠饰的金项链。   在阿蒙神殿里,太阳神像前,他们维持着这一个姿势,许久都未曾移动。上百名书记员、祭司、侍者和仆从亦保持着跪姿一动不动。金色的光芒飘洒进宏大的神殿。他抬起高贵的头,声音微弱却坚定,每一个字,都随着芦苇笔摩擦纸莎草纸的声音被记入了历史。   这是他十年来,第一次在众人面前亲自下达的命令。   “这位美丽的女子,名叫伊西斯奈芙特。”   “她的名字,即是伊西斯女神的眷恋。”   “她是埃及的光芒,法老的祝福。她受到伊西斯女神的眷恋,再次回到埃及。”   声音回响在空旷的神殿。他抱着她,充满爱意地看着她沉静的脸庞。手指轻轻划过她细嫩而白皙的脸颊,描绘着她面部每一个柔婉的线条,每一抹轻微的起伏。   “从今天起,我迎娶她为我伟大的妻子,埃及至高无上的王后。你们要将她的模样以黑发的形象刻入各大神庙里。她为我产下几名子嗣,我就会有几个王子。我们的第一个儿子会被记为‘年长国王之子’;我们的第一个女儿,会被记为‘国王宠爱的公主’。”   “从今天起,我要她站在我的身边,在庙宇里,在壁画上,在史书里……”久久的静默之后,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垂下头,唇边勾起含蓄而温和的微笑,“在史书里记下她的名字,记下她是埃及继承人的母亲,是我最珍贵的王后。”   礼塔赫和阿纳绯蒂早已泪流满面。   拉美西斯注视着她那深邃的眼窝,浓密卷曲的睫毛,小巧的鼻子,玲珑别致的嘴唇。他起身,半跪在床前,将蛇形黄金手镯轻轻地推送到少女冰凉的手臂上。“这是我送给你的第一件礼物,现在我把它再次送给你。回到我身边,做我最爱的妻子,做我最钟爱的孩子的母亲,做埃及最伟大的王后,做我拉美西斯的人。……我请求你。”   时间凝固了,法老的仆人从没见到他们的主人跪在谁的面前,更不用说是面对一名昏迷不醒的年轻少女,他们屏住呼吸,俯下身子,将头埋得更低了。只有礼塔赫和阿纳绯蒂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们抹去脸上的泪痕,虔诚地祈祷着。   阳光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消退,拉美西斯手间纤细而冰冷的手指,轻轻地颤动了一下,仿佛为了回应他温柔的话语,轻轻回握了他的手掌。拉美西斯瞪大了眼睛,看到微微张开的眼眸里,逐渐清晰地映出自己的影子。湛蓝的双眼,那么透彻。   “比……比非图……见到你……真好……”   “……薇……”拉美西斯张开双臂,正要紧紧抱住少女。可她只说了这一句话,就闭上眼睛,再次陷入了昏迷。拉美西斯大惊失色,他蓦地起身,抱起少女,头也不回地大步向殿外走去,留下身后不知所措的一众仆从。   “医师!找最好的医师来!”   神殿里顿时乱作一团,只有一双绿色的眼睛在人群中闪烁着冷酷的光芒,充满嘲笑和鄙夷地望着拉美西斯的背影。伟大的法老,神明的化身,就这样再次因为一个女人而失态……很好,很好,就让我们看看,这一次,她会给你带来什么吧。    ☆、降生宫的祭司      连接卡纳克神庙和卢克索神庙的大道长约一公里,步行需要约三十分钟,两侧布满了宏伟的斯芬克斯雕像。一个瘦小的身影快速穿梭其中,不一会就跑到了这座献给阿蒙神和他的妻子慕特神的卢克索神庙。她由神庙北门进入,来到了内厅左侧的降生宫。这是一个小型的礼拜堂,四周的浮雕描绘着女神和阿蒙太阳神的结婚仪式,以及在女神帮助下降生王子的情景。   厅内空无一人,鸦雀无声。   “姐姐!”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四下的寂静。   远处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绕过顶部呈伞形花序状的石柱,一名手持陶制水罐,身着白色祭司长袍的中年女子出现在她的眼前。乌黑的长发,碧绿的双眼,简朴的装扮难掩她优雅的姿态。看着来访的女子,她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舍普特,你来了。”   舍普特一头扎进她的怀里,低声哽咽起来。   女子愣了一下,随即捋了捋她的黑发,拉起她的手,来到内室的一个几乎没有任何装饰的小房间。“发生什么事情了?你有好久没到这里来了。怎么一来就哭了呢?”   “明明已经三十多岁了,怎么在姐姐面前还像个小孩子呢?”女子轻轻为舍普特抹去泪水,继续说道,“什么事情这么伤心呢?”   因为每来一次,看到你孤独无依的清苦生活,我内心的痛和恨就会加重一层。看到这样的你,我会心痛啊!舍普特没有说出心中所想,而是不假思索地答道,“只是每次看到姐姐现在这个样子,都很心疼。”   “我没事的。我说过,相比起那个冰冷的王宫,我更喜欢这里。至少这里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让我面对过往,面对我的内心。我本就是神庙的一名侍奉神明的祭司,我还曾经有幸在卡纳克神庙服侍阿蒙大祭司。现在在这里,一切都很好。借由跟神明的对话,我不断地充实我的思想和灵魂,虔诚地忏悔我过去所犯下的过错……”   “姐姐并没有犯下任何过错!”舍普特大声地打断了对方的话,“你是埃及上下两地的女主人,你是阿蒙神最优秀的祭司,你是出身高贵的底比斯世家之女。尤阿拉斯礼冠和它代表的权力都是属于你的。底比斯、孟斐斯、艾利欧,一切的一切都是属于你的!”   奈菲尔塔利,拉美西斯曾经的王后,默默地摇了摇头。“别这样,舍普特。”   舍普特甩开奈菲尔塔利的手,激动地喊着:“都是属于你的,站在法老身边的那个位置是属于你的,种有蓝白莲花的水池是属于你的,你没有错,你没有!是他们,是他们把错误加诸在你身上。是他们抢走的本该属于你的一切!就是她,就是那个讨厌的来历不明的女人!全是她的错!是她迷惑了法老,是她伤害了你!”   奈菲尔塔利充满怜爱地看着歇斯底里的舍普特,她心疼地抱住了她,丝毫不理会舍普特失去控制的双手击打在她肩膀的疼痛。慢慢地,舍普特停止了动作,轻轻抚摸姐姐红肿的肩膀,流下了眼泪。“对不起,姐姐,很疼吧。对不起,姐姐……我只是心疼姐姐,我为你感到委屈,替你不值。”   “姐姐都知道,知道你的心疼跟我的一样。我都知道。我真的很好,你不要因为这些事情伤心了。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我很好,你放心好不好?只是姐姐没办法照顾你。你自己要好好的,不要去做什么冲动的事情,要好好的生活。我才放心。每次你都不会跟我讲你的事情,我也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奈菲尔塔利叹了一口气,担心地说。   舍普特退后一步,扶着奈菲尔塔利的肩膀,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看到我这样站在你面前,还不放心吗?”奈菲尔塔利笑了。她轻轻拍着舍普特的头,为她整理好凌乱的头发。   “真的没有别的事吗?你今天很反常。”   “恩……没有的。突然特别想姐姐吧。可是都这么多年了,姐姐你真的没有想过有一天能够离开这里,去呼吸外面的空气吗?还有莫叶塔蒙,姐姐好久都没见过她了吧?”   看着眼前的妹妹,因为担心自己,已经三十多岁的年纪,却一直没有婚嫁,奈菲尔塔利内心充满愧疚,又想到莫叶塔蒙,她陷入了沉思。要不是自己因为不甘而被诱惑,险些酿成大错,舍普特现在应该早已是几个孩子的母亲,幸福快乐地在有花园和树荫的房子里生活。而莫叶塔蒙,也会得到更好的照顾。莫叶塔蒙,她钟爱的女儿,算来已经有二十岁了。她一定很美,也会继承她父亲威武雄健的气质吧。   不过说起来,舍普特今天看上去怪怪的,似乎在隐瞒着什么,真让人担心。而就像她问的那样,如果有机会,我真的不想再呼吸一次外面的空气吗?远离神庙的,自由的空气吗?   奈菲尔塔利扭过头去,避开舍普特的目光,不再说话。   自由,好遥远的词语,久违的味道。   没有得到奈菲尔塔利的回答,她分明看到了姐姐眼角的泪光。舍普特咬紧嘴唇,呆呆地站在原地。片刻之后,她悄悄地转身离开了房间,离开了降生宫,离开了卢克索神庙。   高大宏伟的建筑在她身后渐渐变小,她穿过宽阔的街巷,穿过热闹的集市,穿过无花果丛和石榴树林,她的内心越来越坚定,脚步也变得越来越轻快。她一定会让那个该死的女人付出代价,她一定会让自己亲爱的姐姐重新得到属于她的一切,获得自由。    ☆、梦境或现实?      在跌入湍急水流的一瞬间,巨大的光芒由水底泛起,赤、蓝、黄、绿四种鲜亮的色彩交织在一起,争先恐后地向艾薇手中那块破碎的石头冲涌过去。一同落水的雅里已经不见踪影,只有她,金色的头发漂在柔软的水光里,蓝色的眼睛中洋溢着温和的笑意。手中的石头变成一颗充满着生命力的红宝石,周围的一切宛若戛然而止,铺天盖地的红色席卷而来。   在红色的正中掀开了巨大的裂缝,一幕幕的画面仿佛翻起的书页,飞快的划过去。温和善良的母亲,严肃认真的父亲,调皮可爱的温蕾,老态龙钟的缇茜,还有黑发蓝眼的艾弦……他们都向她伸出双手,他们都试图将她拉近自己身边。   不!不要带我走!这一次,我不要走!   她固执地拒绝所有人的邀请,她执着而坚定地向着唯一的目标,继续前进。眼前却迟迟没有出现他的画面。到底在哪里,他到底在哪里。这一次,她要回到他的身边,琥珀色的眼睛,古铜色的皮肤,深棕色的发丝,温暖的怀抱,炽烈的吻。   对不起,妈妈、爸爸、哥哥,我要回去。只要回到他的身边。荷鲁斯之眼,能够带领拥有它的人,穿越任何时空,前去任何地方。荷鲁斯之眼,请让我留在这里,请将我带到他的身边,一定……   ……   一片黑暗,荷鲁斯之眼的光芒消失了,巨大的缝隙连同熟悉的画面也消失不见,四周归于平静。静的可怕。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摸不到。再没有伸出手要带走她的人。   身体好冷…… 好像抓住了什么…… 把这个给你,带我去找他,带我去埃及,去底比斯,去孟斐斯,找礼塔赫,找孟图斯,找随便的什么人,只要带我找到他,就把……这个……给你好了……   ……   荷鲁斯之眼也不见了。什么都没有了。到底是在哪里?还活着吗?   …… 一种温暖的感觉,渐渐由手臂蔓延到全身…… 好像还有什么声音,微弱的声音,从遥远的空间传来。   回到我身边,做我最爱的妻子,做我最钟爱的孩子的母亲,做埃及最伟大的王后,做我拉美西斯的人。我请求你。   如此真切,如此熟悉,是他!真的是他!他在哪里说话?!好想看到他,好想看到他…… 看到光了…… 金色的光芒,像是熟悉的阳光,已经醒过来了吗?琥珀色的眼眸里映射出一对湛蓝的眼珠,琥珀色的眼睛……   比……比非图…… 是比非图吗?好想抓住他,但是没有力气。又是黑暗……   有东西在闪光……蛇形的……黄金手镯?金色的光好温暖,光越来越亮,逐渐形成一个不断变大的光环,直到整个人都被这种光泽笼罩,这光的后面,是不是他在那里?……   柔软的气息……眼前的光芒缓缓退去,艾薇似乎看到了高高的石头天花板。她眨了眨眼睛,确实是石头天花板没错,她又左右看了看,确定自己是安安稳稳地躺在一张并不怎么舒适的大床上,身上盖着做工精巧的羊毛薄被。难怪这么暖和呢。她做了个深呼吸,从床上坐起身来,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雕有莲花图案的长背座椅,金色绲边的靠垫,镀金支架的独角小圆桌,桌上充满异域风情的花瓶里插着一束淡黄色的百合,墙上挂着一副描绘尼罗河两岸风光的羊毛壁毯。百合花的香气沁人心脾,四下里散发着似曾相识的熟悉味道。床边还放着一双漂亮的皮质拖鞋。她伸脚试了试,不大不小刚刚合适。此时她才发现自己穿着一袭华丽轻薄的亚麻长袍,肩头还戴着鹰羽织成的美丽披肩。还是在做梦吗?   这是个套间,外面还应该有一张用来呈览纸莎草纸卷的洋槐材质的长桌;屋子的角落里有一尊闪长岩的塞提一世雕像;四扇又大又明亮的窗户,四周镶有蓝白彩釉的方块石砖,窗外是种满蓝白莲花的水池和长有棕榈树、石榴树、金盏花、鸢尾花等等各种各样树木和花草的美丽花园。透过大窗,得以品尝每一季的甜美 ,陶醉在百花的芳香里。艾薇按奈着心中欣喜和担忧、兴奋和不安交织的情绪跌跌撞撞地绕过墙一侧的亚麻布帘,往外走去。   一切的一切,跟记忆中的情景丝毫不差的吻合。没有错!真的是这里!这是拉美西斯的寝宫!   荷鲁斯之眼,真的把我带回来了。只是,他在哪里?现在又会是什么年代呢?   狂喜之后,艾薇陷入了莫名的恐惧之中。想起过去在荷鲁斯之眼引领下的那几次穿越,她前后来到了不同的时空,有的时隔几个月,有的时隔几年,甚至间隔的更长。虽然从整体上说,她都是顺着时间流的方向在往前赶,但也不排除会出现像冬那样的意外。而且不知道为何,她总跟卡迭石之战这个重大事件有或多或少的联系,不同的时空,相同的关联点,令人费解。不过现在至少可以确定自己完好无缺地回到了底比斯王宫,拉美西斯的身边,接下来就要想办法弄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年代。   更何况,她刚刚分明听到了拉美西斯的声音。他请求她,做他的王后,不是吗?还有,艾薇抬起了右手,手臂上分明带着一副蛇形黄金手镯。蛇形手镯,是在另一个时空里,拉美西斯送给她的礼物,而且它也是艾薇所有神奇旅行最开始的契机。记忆里,拉美西斯曾因为自己的消失专横地下令摧毁全国所有的蛇形手镯,并严禁再制作这种类型的饰品。而如今,手镯重新戴回到了她手里,又将她从黑暗的沉睡中唤醒,意味着什么?   不过这副镯子却没有荷鲁斯之眼的气息。蛇眼部位的红宝石并不平滑,在阳光下折射出不同的光束,竟然像自己喜欢的一种花。一种埃及没有的花,她的名字“薇”字所代表的蔷薇花。在底比斯珠宝工坊居住的三年里,她亲笔画过一份设计图,上面的造型跟此刻她身上的手镯如出一辙,唯一的差别就在于蛇的眼睛。当时连她都没有想到要将蛇眼设计成蔷薇花的样子,不知道是谁竟有这般的奇思妙想。这份图纸,她不曾示于人前,这样说来,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她应该是来到了跳入河里之后的历史中。   艾薇的左手轻轻抚摸着手镯,不知不觉来到了窗前。疑惑实在太多,心事重重,专注于思考的她起初并没有注意到窗外的水池边有两个人影,直到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她才抬起头,循声望去。   “礼塔赫……”   是拉美西斯?!是拉美西斯和礼塔赫!他们都在!虽然只能看到背影,但是没错的,是他们!   “恩?”   “……”   “坐下吧。”   “是,陛下。”   “……”   “她回来了。”他的声音很轻,有点无力。   “是的,陛下。承蒙伊西斯女神的眷顾,殿下平安归来了。”   “她真的回来了吗?”   “伊西斯奈芙特殿下此刻正躺在陛下您的寝宫,毫无疑问,她再次回到了您的身边。”   伊西斯奈芙特??是谁?躺在寝宫……说的是我吗?   “尽管时光如此漫长……她还是带着对您的不舍回来了。”   “不舍……她还会记得我吗……”   “我……” 艾薇刚想开口,却听到拉美西斯继续说了下去。   “卡迭石之战过去十年了……十年了啊,她的相貌就跟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一样美丽迷人,不曾因岁月而改变,而我,已经渐渐衰老……”   什么?卡迭石之战已经过去十年了?我又让他孤独地等待了十年?这怎么可能!?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艾薇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荷鲁斯之眼直接将她带到了卡迭石之战的十年后!“为什么……竟然又是十年……我……”她感到呼吸急促,只能用手捂着胸口,费力地吐出了几个字,随即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美如倪芮妲      再次清醒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夜晚的微风吹动室内的帘幕,夹杂着尼罗河水的味道连同草木的清香,带来丝丝凉意。来不及想什么让人头疼的十年后,只怕刚刚发生的一切全部都是自己的幻觉,艾薇快速抓起盖在身上的被子,是羊毛薄被;再看看自己的身上,也还穿戴着那件亚麻长裙和披肩,黄金手镯安静地躺在手腕上,床边依旧是那双漂亮合脚的皮质拖鞋。周围的陈设嘛,除了点上了蜡烛以外,再没有其他任何变化。   呼……还好……艾薇长出了口气。   依旧没有人。   刚刚自己是晕倒了吧。他有没有看到我呢?是不是他把我送回床上的?   正在艾薇心乱如麻,四下打量的时候,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该用怎样的文字来形容眼前的女子呢?美如春日晨曦、如破蛹莲花、如尼罗河上耀眼的涟漪。三十来岁的年纪,长发笔直飘逸,脸庞纯真秀气,眼神不偏不倚,眼珠乌黑透亮。细长的颈项上戴着一条天青石项链,手腕和脚踝也有几只玉环,身上的亚麻长袍隐现婀娜的曲线,扁平的髋部完美无缺,双腿修长。说是“无暇之躯,神工之笔”也不为过。   艾薇忍不住发出啧啧赞叹,低头看了看自己,顿时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这名女子手中端着一个雕有莲花的精致托盘,上面放着一个陶碗和几碟食物。她看到艾薇已经自己坐起身了,马上快步走到床前,举起手中的托盘,跪下行礼说: “伊西斯奈芙特殿下,您现在身体还很虚弱,请不要随意下床走动。倪芮妲为您准备了大麦粥、蜂蜜蛋糕和一些水果,希望可以帮助您恢复一些体力。”   “你叫倪芮妲吗?”   “是的,倪芮妲是我的名字。”   “你是什么人呢?”   倪芮妲保持着跪姿,答道:“倪芮妲是宫廷医师,遵照法老陛下的命令,现在倪芮妲只有一个工作,就是全心全意照顾殿下的身体,从药物到食物,倪芮妲必将亲自过手、一丝不苟,直到殿下完全康复。请殿下放心。”   拉美西斯找这么一个大美人来照顾自己,还真是……艾薇撇撇嘴,重新躺下,拉起被子,盖在脸上,只露出了眼睛和额头。“你快起来吧。”她小声的嘟囔。   “殿下您不要这样,这样不利于您的呼吸,请将您的鼻子和嘴巴露出来。”倪芮妲皱着眉头认真地说。   这副认真的样子好像在哪里见过,活像变成女人的礼塔赫。艾薇忍不住露出了笑意。真是可惜了这位美女,她笑起来应该很好看吧。哦,对了,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弄清楚。   “我就想这样。你把盘子放下来吧,举着不累吗?拉美西斯在哪里?”艾薇躲在被子里小声问。   怎么会有人敢直呼法老的名字呢?倪芮妲显然很吃惊,但只是一瞬,她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陛下本来是一直守着您的,不过就在刚刚,好像有些紧急的事情必须亲自去处理,因而离开了。相信陛下处理完之后会很快回到这里陪伴您。陛下会很高兴看到您已经醒来。所以请您吃些东西,恢复体力吧。因为晕迷的时间太久,所以现在您的身体过于虚弱。”她一边说,一边再次举起了手中的托盘。   唉,还真是执着啊。倪芮妲应该是一名称职的医师吧。   艾薇无奈地掀开被子,拿起碗,忙不迭地喝了一口粥。嗯……味道不错……她又喝了一大口,只觉得神清气爽,有种饥饿的感觉。按她所说,自己至少已经昏迷几天了,在没吃任何东西的情况下还没什么太多的感觉,可是突然一开口,就觉得真是饿极了。她连忙抓起蛋糕,大口吃了起来。   “殿下请慢些吃,殿下的肠胃很空,不宜吃的太快太多。殿下请慢点……”倪芮妲有点慌了手脚,心中暗暗叹道,伊西斯奈芙特殿下,看来不是位听话的病人啊。   管不了那么多了,好饿。   伴随着倪芮妲一本正经的劝阻,艾薇吃完了托盘中全部的食物,只留下了干净如新的器皿和一脸无奈的医师。望着盯住空盘眉头紧锁的倪芮妲,艾薇露出了无辜的表情。   不对,怎么把最重要的事情给忘了!刚才倪芮妲说,拉美西斯就要回来了,她其实是很怕在这种情况下与他相见的。虽然拼了命回到埃及,但她要怎么接受自己一下子来到了十年后这个事实,她又要怎么弥补拉美西斯这十年的孤独和痛苦。他是不是很生气,他会不会很难过,或是像另一个时空里的他,故意把自己遗忘?不如先通过倪芮妲侧面打听一下吧。   想到这里,艾薇的脸上泛起淡淡的忧愁。她试探着问道:“我是一直晕迷到现在吗?我记得之前醒来的时候这屋子里没有人,我想去看看窗外,就晕倒了。还是……?”   倪芮妲摇了摇头,说:“我只知道殿下您在被陛下抱去卡纳克神庙之前,就已经昏迷好久了。宫廷医师们都没有办法使您苏醒。于是今早陛下亲自抱着您前往卡纳克神庙祈求阿蒙神的祝福。之后出现了神谕,您清醒了。但是因为身体虚弱,再次陷入昏迷。于是您就被送到了陛下的这间寝室,大概后来还是因为身体的原因,是陛下发现您又昏倒在地,将您救了起来,直到现在已经是晚上了。”   艾薇静静地听着倪芮妲讲述这一天之中发生的事情。看来之前的那些都不是幻觉,那些熟悉的柔软的话语,那份真挚的温暖的情谊。若没有那股不顾一切的信念可能自己早已迷失在错综复杂的时间流中,是他炙热的爱,带来了光明,指引着她归来。   她的心中涌起阵阵感动,又交织着不得不面对的悲伤与疼痛。这么说距离卡迭石之战真的已经过去了十年。一直以来,不敢想象却又无法逃避的现实,期待打破宿命无尽的轮回,而得以与他相伴到老,是不是依旧只能成为一种无奈的奢望。郁闷和压抑逐渐蔓延开来,变成了全部的情绪。   “我想去外面走走……”她站起身,紧了紧身上的披肩。   “殿下身体还很虚弱,不能出去。殿下……”倪婓瑞紧张地说。   可艾薇并不理会这些,径直向屋外走去。如果碰上拉美西斯会怎样呢,他会不会正好进来,要不要先对着他微笑一下会比较好……   “殿下,外面凉……”碍于身份,倪婓瑞不敢伸手拉住艾薇,只能一边劝阻一边跟上艾薇的脚步。   蓝白莲花的水池好美,玫瑰花香令人沉醉。色彩斑斓的……玫瑰?   “玫瑰?金盏花、鸢尾花、蕨类植物怎么不见了?”艾薇揉了揉眼睛,自言自语着。   “陛下见到您醒过来了,非常高兴。下令将其他花卉移走,全部只栽种玫瑰,作为送给您的礼物。他说,这样做的话,您会很开心的。只用了半天的时间,还真是迅速呢。”倪芮妲感慨道,“殿下,稍微呼吸一些新鲜空气确实有利于身体健康,但是您现在的状况实在是不宜在室外待太久……”她抓住机会继续劝说艾薇回到房间。   “唔……”艾薇叹了口气,“倪芮妲你一定在想,我是个让人为难的病人吧……”   倪芮妲一时语塞,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眼前这位任性的殿下。“没……”   “都是因为我,倪芮妲你才变得这么啰嗦吧?”艾薇回过头,忽然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宫廷医师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报以同样的微笑。   “你笑起来果然很好看呢,谢谢你啊,让你担心了。只是我想自己去找拉美西斯,这边的路我都记得,拜托你不要跟来了。我会找到拉美西斯,跟他一起回去的。”   虽然声音很小,语气很轻,但话语中竟有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威严。明明知道应该遵守法老的命令,一步不离的守着艾薇,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动脚,只能停留在原地目送着她瘦小的背影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   伊西斯奈芙特殿下,是怎样的一个人呢。就这么让她一个人离开了,不太好吧。不过她说要去找陛下,还是去通知礼塔赫大人好了。倪芮妲这样想着,也转身匆匆离去。    ☆、巴斯马特登场   要到哪里去找拉美西斯,艾薇其实并不知道。   记得拉美西斯不允许除自己和他以外的任何人来到这片花园,他说那是专门为他的“薇”而建,那片水池、蓝白莲花,那个花园,都只属于她一个人,是他们两个人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   果然四下里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晚风摩挲树叶发出的沙沙声。皎洁无云的夜空,月色点缀在花园的小路上,两边的柽柳在风中摇曳着柔美的身姿。把花园在一日之内都种满玫瑰,是送给她的礼物。因为玫瑰像蔷薇吗?他是否还记得另一个时空里他送给自己的蔷薇花墙?那么他还记得他们之间的每一个过往,每一段交集,每一次争吵,每一幕幸福吧?   失去了妈妈,失去了哥哥,失去了自己原本生存的世界,她再次将自己置于这个古老而神奇、遥远却熟悉的国度。每一次死亡,每一次选择,每一次回归,记忆中的种种令人唏嘘不已。是不是把荷鲁斯之眼送出去,就可以完全打破宿命的禁锢。果真如此的话,就是她亲手斩断了和未来的联系,再也见不到莫迪埃特家族的城堡,再也见不到伦敦那暮霭一般灰色的天空,失去了她喜爱的图书馆,失去了她引以为傲的经济学论文,还有那双湛蓝的眼睛……   选择在这里,在尼罗河广阔怀抱的哺育下,在太阳神金色光芒的照耀下,来到她一次又一次苦苦追寻的男人身边,告诉他:她爱他,她再也不要从他的身边离开,没有谁能再将他们分开。告诉他:她想他,想到无法呼吸,想到她的世界都要崩塌。还要告诉他什么,有太多的话想说、要说……   乌瑟玛瑞塞特潘利拉美斯米亚蒙……   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她就这样漫不经心地沿路往前走着。忽地,月光消失不见,周围陷入了纯粹的黑暗之中,两道如炬的光束透过黑暗直逼自己的双目。艾薇吓了一跳,她发现自己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庞然大物,巨大的身躯遮住了月亮柔和的光芒。   “啊?!……”她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警惕的双手攥拳,放在胸前。   一头带着金项链的狮子威风凛凛地出现在她的眼前。它的体重应该超过三百公斤,身长四米,拥有浓密闪亮的狮鬣,密实地从头顶盖到脸颊、脖子、一部分肩膀和前胸。那一身又硬又短的皮毛,带着亮丽的浅棕色。   “狮……子……”艾薇又退了几步,她意识到在万兽之王面前就算自己手脚并用,也毫无抵抗之力。在花园里怎么会有狮子啊?它在向自己逼近……逃走是不可能了,即使想跪下求饶,估计它也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吧,说不定还会激起它的兽性……只能束手就擒了……听天由命吧……好不容易回来了,连拉美西斯的面都没见到,竟然就要小命不保。艾薇垂头丧气的站着,紧紧地闭上眼睛,真是不甘心……好可怕啊……   充满野性的气味扑面而来,两股热浪打到了脸上。她都能感觉到狮子正张开血盆大口,想要将自己一口吞噬下去。会不会很痛啊……不行,还没有见到他,不能死在这里!   “没有人能阻止我找到他!没有!!”慌乱间,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硬着头皮伸手胡乱的拍打着狮子。拍打?她怎么敢打狮子?……狮子均匀地呼出热气,可是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动作。不……吃我?安全了?不对,手上怎么湿漉漉的,还是要吃我啊!!   时间悄悄流逝,又过了一会,却没有想象中撕心裂肺的疼痛发生,艾薇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将眼睛打开一条细的不能再细的缝,偷偷瞟着狮子的方向。她惊讶地看到这个仅靠咆哮就足以震慑上百军团的动物,竟然静卧在自己的面前,打着哈欠。它在舔自己的手掌!   “呃……”艾薇呆若木鸡。“这……”太让人诧异了。   这头当之无愧的野兽之王,此刻竟是这样温顺。艾薇很快就想到这可能是一头训练有素的狮子。在现代马戏团不都有什么各式各样的驯兽节目吗,在古代中国也有,那在古埃及有这些应该也不足为奇吧。更何况埃及是个神秘的国家,在这里似乎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她自己都遇到好几次了。既然它对自己没有恶意,就偷偷溜走好了。   “嗯……狮子先生,不打扰你休息了,麻烦让我过去啊,我想要去前面,你挡住路了,呃……谢谢啊,你很可爱。”说完这些话,艾薇就后悔了。可爱……她居然能找到这样的字样来形容一头巨兽,它跟自己在英国家里养的威尔士柯基可毫无相似之处。   狮子一动不动地卧在原地,如炬的目光看得艾薇心里直发毛。看来不能再往前走了,她决定原路返回。做个让倪婓瑞放心的病人吧。只不过可怜的倪芮妲要是知道她是在何种情况之下乖乖回去的话,也高兴不起来吧。艾薇叹了口气,转身往回走去。   谁知,几乎在她转身迈出第一步的同时,她感到身后的兽中之王用头轻轻地推了自己。她本能的快速往旁边闪去,转头看着狮子。它已经站起来了。狮子抖了抖那头霸气微风的鬃毛,慢慢地绕过艾薇,来到她的面前,再次卧下,盯着艾薇。   ……这是什么意思,往回走也不让吗?……这可怎么是好……艾薇一时进退两难,她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大声呼救或许会吸引什么人的注意,但现在夜深人静,一旦引起骚动,会不会产生不必要的麻烦,毕竟现在还没有见到拉美西斯。无奈之下她只好原地抱膝坐了下来,然后一脸委屈地看着狮子。“好了,这样行了吧。我就这么坐着吧。你愿意的话,也这么趴着吧。”艾薇耸耸肩膀,叹了口气。   狮子看到艾薇不再试图移动,似乎很满意。不过接下来,更加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它竟然头靠着艾薇的腿,侧躺下来,舒服地伸展着庞大的身躯。艾薇从没想过自己会跟兽王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况且还像眼前这般顺从。她忍不住抬起手,轻轻地捋了捋狮子的鬃毛。好漂亮的毛色……狮子好像很享受艾薇的抚摸,微微闭上了眼睛。   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遇……   “阿嚏!”虽然埃及的冬季并不那么寒冷,但是现在已经到了深夜,加上身体虚弱,艾薇身上的衣服实在无法御寒。她索性抱住了狮子,将自己的脸和身体埋进狮子厚密的毛发里。很暖和啊。一股暖流淌进心中。她好怀念那种温暖的感觉,而如今,她要到哪里去寻找这份温暖呢?   “你知道吗,我有多想他,多想见到他,又害怕见到他。因为我很任性,做了很多让他伤心和失望的事情。虽然他也曾让我痛苦,但是他仍旧固执地为我守候。你说我要怎么去面对他呢,再见面我要怎么开口……你看这个镯子很美是不是?是他送给我的,他还送给过我很多漂亮的衣服、精美的首饰,还有一整面刻着蔷薇花的墙壁,整整一面墙哦,都是我最喜欢的蔷薇……”就像对着一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她将内心压抑的情感一股脑的倾吐了出来。   月亮静静地从天空注视着他们,星星闪烁着欢乐的光芒,风停了,周围的景色全都消失不见,只有一簇簇色彩斑斓争奇斗艳的蔷薇,开的那么鲜艳,那么明媚。艾薇好像做了一个梦,金色的梦境如此真实。狮子仰天长啸,一对温暖而结实的手臂环绕着自己,她就依偎在他宽阔结实的胸前,被他带着平稳而坚定地走着。要走到哪里呢?哪里都不重要,只要有他,她情愿一直走下去。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就好。   忘不掉是你瞳孔的颜色   摸不到是我爱你的心跳   想念着 你等我的执着   我爱你   这首歌将会开出怎样的花   听尼罗河的水流奔淌不息   看 琥珀色的眼眸日夜哀伤   问对我的爱是否依然如初   愿这一树的蔷薇绽放倾心   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不遗余力的满足你。我是埃及的法老,而你将成为我最伟大的妻子。    ☆、命中注定的重逢      月光如流水一般,倾泻在底比斯的王宫。   熟悉的温度,柔软的气息……睁开双眼的一刻,难道还是那个虚幻飘渺的梦境她又回到了那张不那么舒适的床上,但是她的身边还躺着一个男人。一个男人……竟然……琥珀色的眼睛,古铜色的皮肤,高邃的鼻梁,宽厚的嘴唇,深棕色的发丝随意的散落在枕间,棱角分明的面庞上写满了成熟的沧桑。   他正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眼里布满了复杂的情愫。他们的唇离得那样近,近得只要轻轻一下,便可以彼此触碰。他还是那么俊朗,那么迷人。当然了,这本来就是她记忆中的他,梦境中的他,一次次苦苦追寻的他,渴望得到的他。那么就永远也不要醒来吧。艾薇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努力地将自己的嘴唇贴了上去,即便是梦境,即便前方只有无形的空气,她也要全力一试,不再错过,不再失去。   就在嘴唇轻轻相拥的一霎,她感受到了真实存在着的热度,炽烈的温度,他的双唇、他的面颊、他的身体,一切的一切全部都是真的!她面前的这个男人,竟然就是她深爱着的人,埃及的法老,众神的化身,拉美西斯……   出乎意料的真实使她心里产生了一阵慌乱。措手不及的她本能的想要撤开,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不等她回过神,他的嘴唇稍一迟疑,立即做出了热情的回应。一汩暖流涌进了心房,滋润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艾薇觉得自己的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活力,获得了新生。他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她用双臂紧紧地环绕着他的脖颈。他的有力的双手紧紧地扣住了她的肩膀,以更加热烈的吻回报她的主动,亲吻她的嘴唇、她的脸庞、她的长发、她的每一寸肌肤。虽然狂暴,就像要把禁锢了太久的欲望纵情地释放;却又是如此温柔,仿佛担心一丝一毫的用力都会将她的完美分割的支离破碎。   为什么?为什么跟一次一次假想中的相见场景全然不同?为什么明明心中有千言万语,在真正相遇的时刻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为什么身体不受控制,头脑一片空白,只是努力地迎合着他的亲吻,接受着他的抚摸。   她的泪水悄无声息地沾湿了卷翘细密的睫毛。他停止了动作,略微起身,深邃的眼神透过她湛蓝的眸子,直击她已要崩溃的内心。   “对不起……对不起……比非图……对不起……拉美西斯……”她松开了搂着拉美西斯脖子的双手,反复嘟囔着有限的几个词语,眼泪肆无忌惮地夺眶而出。   “你回来了……”他将头微微垂下,“我原本应该很高兴,但在你昏迷不醒的那些天,我却一天比一天恐惧,我害怕你醒不过来,更害怕你醒来后,不知什么时候又会离我而去……”他的眼睛里充满了烈火,声音却那么颓丧、那么无助。   “不!不是这样!!我不会再离开你!我回来就是为了不再离开你啊!!”她拼命地摇头,大声地喊出了心中徘徊许久的话,身体也因激动而摇晃起来。   拉美西斯一愣,琥珀色的双眼笼上了一层迷蒙。他犹豫地重复着她说的话,“为了……不再……离开……是真的吗?……”   艾薇拼命地点头,满怀爱意和愧疚的摩挲着他面部的轮廓。   “不过也好。我始终坚信你会再次回到我身边,就像前几次一样,不论过了多久,我终究会等到你,找到你。现在你就在我面前,我会紧紧抓住你,不会放开你。我是埃及的法老,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再把你从我身边带走!”他的眼神决然而锐利,那么霸道,那么威严。   “只是我没想到,已经过了十年……我……无法面对你……”终于还是要面对命运无情的戏弄。   “不会变的爱就是信仰。我已经把等你当做了我的习惯;把爱你这件事,变成了我的信仰。现在,我不必再生活在曾经编织的巨大谎言中。从今天起,做我的妻子,安静地生活在我身边。我只要有你……”   他的语气柔和,却让人无法质疑。他的话,说的那么好听,说的她全都相信。自责、内疚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震撼和幸福。一个拥有一切,却心甘情愿忍受孤独和寂寞为她守候的男人。   她的双手顺着他的脸颊拂过他的前胸。他的眼里再次燃起欲望的火焰,只有亲吻和抚摸才能让他确定她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他压低身子,尽情感受她身体的柔美……   ……伊西斯奈芙特殿下的身体十分虚弱,在她完全康复之前,请务必保证她情绪平稳,不宜激动,不宜劳累……眼前闪过倪婓瑞一本正经的嘱咐。   拉美西斯叹了口气,松开了按住艾薇肩膀的手,轻轻为她拭去眼角的泪痕。他心疼地搂住艾薇,让她舒适地枕靠在自己的臂弯。又一次,艾薇可以把头埋进令她心跳不已温暖沉醉的宽厚胸膛。“其实以前被你抱着,我都觉得很幸福……谢谢你,比非图,谢谢你一直等我回来……”真是上天赐给她的幸福,她暗自决定要从此把这份礼物牢牢抓住。   她就像一只柔顺乖巧的小猫,蜷缩在他的怀里,让人怜惜。他不断地亲吻着她漂亮的额头,在她的耳边呢喃着,“薇,我爱你……做我的王后,跟我一起统治埃及……为我诞育王嗣,养育我们的孩子……好吗?”   “恩……”艾薇轻声答道,握紧了他抱着自己的手。   “睡吧,薇。你要好好休息,快些好起来。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我不想睡,我害怕醒来之后一切又变成了梦。我都快要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我好害怕。我想留在这里,留在埃及,留在你身边。我不想再在那些飘忽不定的时间流中穿梭。那种黑暗和孤独让人充满恐惧……”   “别担心,”法老地打断了她的话,语气中却流露出无尽的温柔,“我会守护你。如果一切变成梦,我就陪你一起走进梦里的世界,来看看何人胆敢打扰法老的安静。此刻我握着你的手,意味着永生不会再与你分离。不论是今世,还是往生,你都将是埃及法老认定的唯一妻子。薇。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在那里。”   “恩……”真的太累了,艾薇就在他温暖的怀抱里进入了梦乡。   明日,太阳会一如往昔地照亮尼罗河、照亮底比斯、照亮埃及,他们借由爱而交织在一起的命运将磨砺成尼罗河上最美的一颗明珠,谱写出这个不朽世界里最动人的一段歌谣。    ☆、诺兰      舍普特的心情简直是糟糕透顶。   破裂的黄金手镯没能阻止艾薇的苏醒,凶猛的狮子也没有把艾薇吞进肚子做成一顿美餐。不管怎么阻止,时隔十年之久,这个金发蓝眼的异国少女还是安然无事的回来了。当她亲眼看到拉美西斯赶到花园,从狮子身旁将艾薇匆忙抱走的时候,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法老会再次失去理智,会不顾一切地娶她为妻,让她成为埃及至高无上的王后,而奈菲尔塔利——自己的亲姐姐,曾经神圣的阿蒙大祭司传人和高傲的埃及上下两地的女主人,——将会被世人彻底遗忘,她们姐妹二人的肉体和灵魂将被永生禁锢在暗无天日的角落。   这份对艾薇和拉美西斯的怨恨本已渐渐被岁月冲逝,她努力地工作,努力地让自己变得更强大,以便能够帮助姐姐早日获得自由。可如今,艾薇竟然又出现在埃及,还被拉美西斯接进了王宫。这意味着她之前所付出的一切都变成了一个充满讽刺味道的大笑话。不管她怎么努力,好像注定无法摆脱由这个异国少女的在她心底烙下的印痕。   舍普特彻夜未眠。来不及等到太阳升起她就匆忙离开了王宫的珠宝工坊。她需要呼吸一下外面的新鲜空气,来整理自己凌乱的思绪。在过去的这些年里,她为了帮助姐姐,一直没有考虑自己的婚姻大事和幸福生活,以至于现在的她已经三十多岁,却还是孤身一人。利用作为珠宝工坊管事的身份,她结识了不少底比斯还有埃及各地的达官贵族,不过他们似乎都对法老非常的忠诚。按照目前的情况,自己人微言轻、势单力薄,是很难行事的。   事实上最关键的问题在于,艾薇的回归让舍普特措手不及,她明白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但又不确定到底应该做些什么。冬季的清晨天气微凉,她怀着沮丧和失落的心情垂头丧气地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不能去见奈菲尔塔利,这件事情还是先别让她知道了,不然她也会伤心吧。   因为心不在焉,舍普特全然不觉自己的正前方有一个人迎着自己走来,直到她重重地撞在那人的身上。“哎呀,对不起……”浓郁的香水味道扑面而来。她满怀歉意地抬起头,一愣,绿色的瞳孔渐渐放大,转而流露出一丝怒气和不屑。她退后一步,毫不避讳对方的目光,扬起头,用挑衅和鄙夷的眼神紧盯着他;手臂却不由自主地交叉着放在了胸前,这是防备的信号。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中等身材,谈不上高大威猛,却有着结实的臂膀,清晰的面庞,匀称的体态,轻快的步伐。他穿着一件上等材质的亚麻长袍,颈上带着黄金串链,腰间系着黄金束带。他的皮肤很白,眉宇间透露出一股自命不凡的气质,尤其是他的那对眼睛,包含着狡黠的智慧和能够摄人心魄的诱惑眼神,令人心动不已。单从外貌来看,此人如果不是身份显赫,就是从事着一份高贵的工作。   他嘴角上扬,似笑非笑地看着舍普特,并没有走开的意思。   舍普特一扭头,准备从他旁边绕过去。谁想,这个男人像是故意迎着舍普特行进的方向往前迈了一步,径直撞在了她的肩上。舍普特一个趔趄向后摔去,却被男人张开手臂,直接搂进了怀里。他顺势俯下身子,暧昧地凑近舍普特耳边,低声说:“好久不见了,舍普特小姐。”   舍普特大惊失色,她愤怒地挣扎着,急于摆脱对方的束缚。“那么着急要跟我划清界限啊,舍普特小姐,你变得更加美丽动人了呦。”他将她抱的更紧了,他们的身体紧紧的贴在了一起,而他几乎是咬着她的耳朵说道,“你放心,我跟你姐姐都没有这样说过话,请尽情享用这份美妙的感觉。”温热的呼吸夹杂着香精的催化侵入了舍普特的大脑,那一瞬间,她只觉得全身像是被雷电击中一样的发麻。她无意识地继续愤怒的叫喊:“放开我!诺兰!”   她口中所称的诺兰眯起眼睛,颇有兴致地看着舍普特不断地挣扎,似乎对她的举动十分满意。目的已经达到了。他松开了舍普特的身体,后者忙不迭地向后退去,却又被他一把抓住了胳膊。   “你干什么!我一点也不想见到你!”舍普特怒喝道。   “我可见不得女人发愁……”诺兰意味深长地打量着舍普特,“你现在需要个能替你拿主意的人,来消除你内心的茫然,给你指明前进的道路。”   “你在说些什么冠冕堂皇的话,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让开!你这个伪君子!你这个骗子!”   “嘘……我可是个正人君子。在那件事上,我跟奈菲尔塔利一样,都是受害者。不是吗?你可以去问问你姐姐,她心里可是很清楚的。不过……现在的你更需要我的帮助……”他不顾舍普特的抗拒,再次贴近她,一字一句地说,“特别是在你故意把黄金手镯弄坏,又去偷偷跟踪那个伊西斯奈芙特之后……”   舍普特停止了推搡诺兰的动作,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你在说什么?我……”   “不要告诉我,这些与你无关。我的情报网远远胜过你所知道的。你还真是位天真的小姐,呵呵……”这个男人能够不费吹灰之力一眼看穿自己的内心,舍普特顿时觉得不寒而栗。她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诺兰往左右两边看了看,若无其事的说了下去,“我看还是换个地方说话吧,街上的人可是越来越多了。”说罢,他松开舍普特的胳膊,顺势搂住了她的腰,强硬地带着她往巷道深处走去。    ☆、拉美西斯的最佳珍馐      大麦粥、角豆汁、椰枣、苹果、无花果、卤兔肉、腌渍腰花、鹅油炒蚕豆、茄汁鱼子酱、肉汁韭葱藤瓜丁、羊乳酪糖衣蜂蜜蛋糕、烤百里香小羊排配无花果泥……   罗威——底比斯王宫的总管——忙得不亦乐乎。天刚微微透亮,他就把手下百余名厨师和仆从全部召集起来,指挥着众人在厨房忙碌。精致的陶制盘子、漂亮的玻璃酒杯、散发着诱人香气的佳肴……身材窈窕、步履轻盈的侍女手持各式各样的器皿往来于法老的宫室之间,整个底比斯王宫许久未曾经历如此热闹的场面。事实上,这顿只有两个人的早餐俨然已经被罗威当成一场盛大而豪华的宴会来准备。不过既然这是埃及最有权力的那个人的命令,一切理当要做得完美无缺。王宫总管罗威,六十多岁的年纪,身材矮胖、面色红润,双眼神采奕奕,行动灵活自如,曾经侍奉先王塞提一世,而后在拉美西斯身边多年,早已深谙宫廷生存之道,懂得如何讨到帝王欢心。更何况这是近十年来,法老第一次展开笑颜,身为法老的侍从,他们更要不思一苟、尽心尽力地保证他的欢乐长久地持续下去。   拉美西斯今天心情大好。他一扫往日脸上的阴霾,此刻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对面狼吞虎咽的艾薇。她面色虽然还没有恢复如初,但精神和劲头已经有了大半。看来她昨晚睡得很好,拉美西斯这样想着,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用关爱的语气轻声说,“慢点吃,不着急。好吃的话,我以后还让他们做。”   “唔……太好吃了。”艾薇咽下嘴里的羊排,抬起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心满意足地望着前面这个她深爱的男人。一觉醒来她所得到的幸福并未消失,看来现在所有的一切应该已经回归到了原本正确的道路上,她或许可以在这个时代继续平安无事地以另一个身份生活下去了。   这时,没有使用仆从,而直接由罗威端上来一道色泽亮丽、配料丰富的大餐。“殿下,请您品尝这道佳肴,这是由罗威亲自为您呈上的。”   “哇!”过去的艾薇从没有时间和心情仔细品尝埃及的美食,如今她终于可以敞开胃口好好弥补一下之前错过的遗憾了。   “这是由法老陛下自创的佳肴,是混合了甜蒜、洋葱、绿洲红酒、牛肉和尼罗河鲈鱼的腌泡酱菜。陛下为它赐名‘拉美西斯的珍馐’,这可是每次宴会必备的菜品,陛下只相信臣的手艺。整个王宫除了臣以外,再没有第二个人能把这些配料结合得如此完美了。”罗威说着,不禁露出了骄傲的神情,直了直腰。   “我都不知道你还是个美食家。”艾薇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又立刻后悔了。法老在他的臣民眼中可是无所不能的化身,她居然这么轻易地质疑了他的能力。艾薇啊艾薇,看来经历了这么多,你还是改不了那些曾经威胁到你自身安全的毛病啊。想到这里,她吐了吐舌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可怜兮兮地看着拉美西斯。   “薇……不要担心。我说过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王后。我们之间不分彼此,只要是你想要的,不管合不合理,我都会满足你。你不需要迟疑,不论是什么,只要你开口,我必为你达成。即便要我倾尽全国之力也在所不惜。以后你想说什么,就说出来,不要有顾忌。我答应你,不会生你的气,会认真听你说。”拉美西斯认真地看着她,淡淡地说道。   周围包括罗威、倪芮妲在内的所有侍从,都低下了头,不敢正视面前的法老和他最爱的女人。埃及的君主竟然允许一个女人和自己平起平坐,这是多么大的荣宠和多么深的爱……简直难以置信,看来法老对她用情至深,不然也不会如传言所说等了她十年之久吧。他们屏住呼吸,暗自思索今后要如何小心谨慎地侍奉这位伊西斯奈芙特殿下。   艾薇眼睛发酸,眼眶湿润,回想起之前他给过自己的承诺,不管是在哪个时空,他对她的爱始终如一;他也一直记得他对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即使过了多年仍未曾改变。虽然她现在送走了荷鲁斯之眼以便自己能摆脱宿命的控制,待在自己爱的人身边,但是她也不得不感谢荷鲁斯之眼带给了自己如此神奇的机遇,能够与这么完美的男人相遇、相识和相爱。   想到这里,艾薇忽然产生了一种失落感:她与他之间,似乎谈不上相知。即使他们熟悉彼此身体的每一个特征,记得对方的每一句话语、明白每一个神态、每一个动作代表着什么,他们仍然对各自生活的世界并不了解。不是从书本上得到的关于埃及的知识,也不是她写过的经济学论文,如今一个活生生的古埃及,就呈现在她的面前。过去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其实算不上很长,还总被猜疑、矛盾、分离、思念这些不断上演的剧幕耽误了太多本该幸福的时光。更何况,他要迎娶她做他最伟大的妻子、上下两地的女主人、埃及的王后。就算知道今后自己的地位将超越艾薇公主千百倍,她这个来自未来的贵族千金又怎么能体会到‘王后’这两字背后所包含的象征意义和重大责任。毫无疑问,未来的道路并不好走,而埃及宫廷的争斗她之前也已经领教一二,其勾心斗角、阴谋诡计不亚于中国任何一个朝代的残酷无情。幸亏还有他,可以陪着她,指引她,不过他的这个决定,于情,令人感动、无可挑剔,而于理,难道不会有点欠缺考虑吗?真的没有人敢质疑法老的命令吗?   “陛下,礼塔赫大人求见!”门外卫兵的通报声打断了艾薇的思绪。   拉美西斯微微颔首,并没有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艾薇有些不好意思,赶把头转向门口的方向。只见身着白袍的礼塔赫已经带着一队侍女走进屋内,她们依次排开跪在地上,低头将手中的托盘高高举过头顶。   “陛下,伊西斯奈芙特殿下,请您过目。”礼塔赫的声音不疾不徐。   艾薇好奇地向盘中张望,她显得有些吃惊,睁大眼睛望着礼塔赫,又看了看拉美西斯。这才第一天而已,要不要这么夸张啊。只见盘子里陈列着各式各样的珠宝首饰,金子和光玉髓制成的多层项链、紫晶和红玉髓的戒指、天青石和青金石的耳环、黄金雕琢的手镯、样式复杂繁琐的护身符,还有精巧别致的发带和腰带……先是丰盛的食物,后是华丽的珠宝……其实艾薇本身对奢侈品并没有特殊的嗜好,不过作为一个女孩子,被喜欢的人送了这么多外形漂亮又价值不菲的首饰,仍然掩饰不住内心的惊喜之情。   “在孟斐斯的时候,你不是有个珠宝和衣饰间吗?在这里,在底比斯,你会拥有比孟斐斯更美丽的房间。”拉美西斯笑着说,“而且,还有份特别的礼物要送给你。”他嘴角上扬,勾勒起一个完美的微笑。   “恩?还有?”艾薇疑惑地看着他,又看看礼塔赫。   “所有这些首饰都是由底比斯王宫珠宝工坊的总管精心为殿下您准备的,不知道您对她的工作是否满意?”礼塔赫淡淡地一笑,目光越过一众侍女,落在一个人身上。   底比斯王宫珠宝工坊……的总管?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艾薇这才发现人群中有一名侍女浑身发抖地跪在地上。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强烈的感觉,她跌跌撞撞地走到那名侍女面前,按耐住心中的期待与不安,问道:“是你吗?你是……”侍女用力地点点头,并没有将头抬起。如此熟悉的感觉,会是她吗?   艾薇蹲了下去,双手扶住侍女的肩膀,歪着头打量着她,“抬起头来看着我,是你吗,阿纳绯蒂?”几乎是同时,阿纳绯蒂抬起了她的头,黑色的眼睛布满了泪水。十年过去了,她还是她。多么特殊的一份礼物啊!   “阿纳绯蒂!”艾薇激动地大叫起来,“真的是你!你做了珠宝工坊的总管!我的工坊??”   阿纳绯蒂同样激动地点了点头,她看了一眼法老,不敢开口说话。   艾薇扭回头看着拉美西斯,眼中充满了无限的感激。后者好像并未注意到这些,正在跟礼塔赫讨论着什么事情。   是一种默许吧。于是艾薇一把拉起了还在跪着的阿纳绯蒂,不顾对方的惊讶和慌张,直接抱住了她。阿纳绯蒂也注意到了法老的不置可否,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和狂喜,她同样回抱了艾薇。   一旁的拉美西斯和礼塔赫静静地看着她们,满意地相视一笑。周围的侍从们不由得心中窃喜,法老变回了十年前的样子,他的精力、神采丝毫不减当年,底比斯王宫也必将恢复它曾经的生机和活力。    ☆、诺兰的野心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舍普特被诺兰强搂着来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此刻她已经摆脱了诺兰手臂的骚扰,满脸通红地质问道。   看着恼羞成怒的舍普特,诺兰反而是一副‘至于这么夸张吗’的样子,他若无其事地耸耸肩,双手一摊,淡淡地说:“很简单,我们想跟你合作。”   “合作?”舍普特瞪大眼睛,不禁觉得好笑,“我没听错吧,合作?我们之间有什么共同点可以合作吗?我们根本就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你,诺兰,是我们家的仇人!是你把我姐姐害成那样,还想置身世外,然后现在来找我谈什么合作?……”   “好了,好了,我的小姐,拜托安静一下哎。”诺兰有些不耐烦地埋怨着。舍普特并没有听出他话语中警告的意味,当她还想继续说下去的时候,诺兰突然上前一步,一只手顶住了她的后背,一只手蛮横地抬起她的头,随后暴风骤雨般的吻便落在了舍普特的嘴唇上。浑身发麻的感觉再次袭来,少女惊慌失措地用力捶打诺兰的身体,但是她发现越是用力,得到的就越是对方更加激烈和狂暴的亲吻。恐惧慢慢浮上心头,还伴随着身体里涌现出的一股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奇怪感觉。粗暴带来的疼痛使她心灰意冷,她的脸色由通红变的惨白,手有气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她已经完全放弃了抵抗。   出乎意料的,诺兰随即停了下来,将她放开,丢在地上。他的双眼充满了意犹未尽的光泽,然而只一瞬间,又变回了之前高傲尖锐的模样。他长出了一口气,叹道:“看来只有这样才能让你安静下来呢,舍普特小姐。我在你身上耽误了太多时间,现在我们该说正事了。”   “啊……”舍普特大口地喘着气,她有些茫然地坐在地上,仿佛还没有回过神来。诺兰看到她不再试图喋喋不休地叫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这就对了,这样很好,我的小姐。我要你跟我们一起合作,我会提供给你想要的和需要的一切支持,帮助你达成你的愿望。我们一起对抗拉美西斯,当然还有那个金发蓝眼的伊西斯奈芙特……”   “对抗拉美西斯?这是什么意思?你想要什么?没有人能伤害法老……”舍普特迟疑道。   “呵呵,”诺兰冷笑了一下,“你不必知道那么多。你只要知道,我们有着相同的目的。你不就是想要奈菲尔塔利的自由吗?可是伊西斯奈芙特回来了,你还有希望吗?只有我能帮你,只有我知道你该做什么。这可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只要我们善加利用,说不定还会有其他意想不到的成效。我会帮你,那么你就不再是一个人了。”他蹲下身去,拉起舍普特的手。   “不再是一个人?……”舍普特鼓起勇气,再次直视诺兰的双眼。   “不!不对!你是个善于施展阴谋诡计的骗子!你想要利用我,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她猛地抽回被诺兰拉着的手,惊恐地看着他。   “别告诉我,你没有恨过拉美西斯。”诺兰冷冷地说,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仿若寒冬般冰冷严酷,“只要你恨他,我们就是一样的。我是真心想要帮你,如果你说奈菲尔塔利是我害的,那么就当作是我对你们的补偿,我想为你们姐妹做些事情。”   像是有十足的把握能够说服舍普特,他用手轻轻拂过她的脸庞,换上一副温柔的笑容,悄悄在她身边说:“更何况,以后你就会知道,我的确是无辜的。你会明白,你会来找我。等到那个时候,我们再心平气和地谈一谈。如果你想见我,就来这个地方找我好了……”他摊开她的手心,写下了几个字,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相信我,我的小姐,有些事情并非你所知道的真相……   回味着他最后扔下的这句话,舍普特若有所思。    ☆、埃及王后的艰辛      阳光透过四扇高大明亮的窗户,照射进法老的宫室,四周镶嵌着蓝白彩釉的方块石砖散发着淡淡的光泽。艾薇和阿纳绯蒂趴在窗前,望着本该被棕榈树、石榴树、金盏花、鸢尾花等等各种各样树木和花草的环绕着的水池;如今这里已经被法老一声令下,全部栽满了各色各样的玫瑰;玫瑰的香气和蓝白莲花的芬芳混合着尼罗河水的气息,心旷神怡的感觉扑面而来。   从早上见面起,她们已经说了好久的话。此时两人都累了,索性停止了交谈,欣赏起窗外的美景。   埃及的天是蓝的,水是清的,阳光是温暖的,就连风,也是那样的温柔。艾薇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这就是她梦寐以求苦苦追寻的神秘国度,从此刻起,她将走进这个伟大神奇的国家,亲眼见证它的美丽与富饶,亲身经历它的苦难与波折,并将亲手塑造它的强盛与辉煌……   “王后啊……是怎样的一个角色呢?”艾薇叹了口气,略带忧愁地说。   “埃及的王后,上下两地的女主人,法老最伟大的妻子,只有您才配得上这样的称呼,也只有您才能站立在法老的身旁。”阿纳绯蒂心怀崇拜地说。   艾薇自嘲地笑了笑,拉起阿纳绯蒂的手,轻声说:“你也已经知道了,我不是你们这个时代的人。我来自未来的时空,这就是为什么十年过去了,只有我的容貌没有任何变化。我这样说不清楚来历的身份,怎么能承担起尤阿拉斯礼冠所承载的重量;法老的臣民们又如何能接受我这样一位没有家世背景的王后呢?”   她径直走到桌前,拿起一面柄上雕刻有哈托尔女神形象的镜子,继续说道:“我很怕看到镜子中的自己,只有在照镜子的时候,看到岁月并没有在我的脸上留下它赐予你们的痕迹,才让我不得不冷静地面对这样一个残酷的事实:我并不属于这里。我多希望我就在这里洒下欢笑与眼泪、喜悦与汗水,就在这里衰老和死去……真怕有一天……”   “既然您来自未来,能够从未来来到这里,来到我们身边,更加印证了你的到来乃是埃及诸神的旨意,没有人能违抗神明的旨意,也没有人能质疑法老的决定。”阿纳绯蒂打断了她略显悲伤的诉说,目光坚定地看着艾薇。   真的没有人能质疑法老的决定吗?艾薇这样想着,没有开口。   “您确实是当之无愧的王后人选,”阿纳绯蒂继续说,音调有些颤抖,语气却令人无庸置疑,“是法老选定的唯一妻子,也是阿纳绯蒂毕生所效忠的唯一的‘主人’……况且您现在已由法老赐名‘伊西斯奈芙特’,您即是在伊西斯女神的眷顾之下重获新生……”   伴随着阿纳绯蒂说的这些话,窗外一声巨大的狮吼划破天际。   “陛下的狮子……它向来是与陛下形影不离的啊。”阿纳绯蒂惊讶道。   艾薇想起那晚在花园跟这位“狮子先生”的奇遇,不由得笑了起来。悲伤的气氛顿时转化成了小小的欢乐。既来之,则安之吧。不过既然打算要在这个时代好好生活下去了,至少要抓紧学习一些相关知识啊。又想到记忆里另一个时空中,拉美西斯细心地派遣了几名大臣来对自己进行成为王后前的教育。希望不要还是那样无聊的大臣和枯燥的讲解吧……艾薇不禁皱起眉头,嘟囔着:“这次要派什么人来教育我呢?我的意思是,总要有人来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成为一名王后吧,总不能就这么直接上任。”她看着一脸茫然的阿纳绯蒂,解释道。   阿纳绯蒂这才恍然大悟,她忙应道:“陛下打算在新都比-拉美西斯为您举行隆重的加冕典礼。其实拉美西斯城的工程早就竣工了,只是这些年陛下一直停留在底比斯的王宫等您回来。如今您已经平安无事的回到埃及,我们终于可以去一睹新都的风采了。”   艾薇摒住呼吸。比-拉美西斯,意为拉美西斯的家。那座由拉美西斯下令在他出生地附近扩建的城市,那座重生在曾被外族野蛮侵略毁坏的阿瓦里斯城基础上的崭新的城市,那座因所有房舍门面的釉瓦颜色而得名为“翠都”,堪称财富、权力和美丽的化身的城市,那座被历史掩盖在滚滚黄沙之中,无缘留存后世的城市……她,将在那座传奇的城市里成为被后人同样视为传奇的法老——伟大的光明之子拉美西斯二世——的最伟大的妻子。她将和他并肩立于雄伟的宫墙之上,携手统治这片众神眷顾的国度。人们总是对已经消失不见的事物充满了幻想与期待,艾薇一点也不迷恋权力,但是能够亲眼见到这座传说中的城市,足以令她兴奋不已。   “不过要等到尼罗河泛滥新生庆典和阿蒙神的欧拜节之后,所以您还是有充足的时间进行准备的。您不必担心,陛下肯定会为您周密安排的。而且,马上就是陛下的诞生日庆典了,底比斯一定会热闹非凡……”阿纳绯蒂继续说着。   “你说什么?拉美西斯的生日?”艾薇又惊又喜。   “是呀,”阿纳绯蒂不禁诧异,伊西斯奈芙特殿下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艾薇看出了她的惊讶,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是啊,她居然一直都不知道他的生日!目光游离之际她看到了手上带着的黄金镯,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赶紧问道:“对了,阿纳绯蒂,你现在已经是珠宝工坊的总管了啊。这个手镯是你看到我之前画的设计图做的吗?”   “是陛下委派礼塔赫大人送来的一份亲自画的图纸,我整理您的房间的时候曾经见过一份相同的。”   “那么这蛇眼的构思,你是怎么想到的?难道是拉美西斯他画的吗?”   “哦……这个不是……”阿纳绯蒂有点犹豫,她低头想了想,还是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是我自己想到的。您最喜欢的花,埃及没有,大家都没见过,我也是大胆试了试,没想到效果还不错。”   “恩……是这样啊,真的很漂亮呢……谢谢你,阿纳绯蒂,还有你在,真好……”艾薇摸着蛇形黄金手镯,对着阿纳绯蒂露出了灿烂的微笑。   “伊西斯奈芙特殿下,倪芮妲给您送汤药来了。”    ☆、图雅王太后      在艾薇和阿纳绯蒂叙旧的时候,拉美西斯正在处理日常的公文。礼塔赫,帝国的第一先知,则毕恭毕敬地垂手站在他的身旁。   “恩,差不多就这样了。”拉美西斯抬起头,脑海中又想起了她,琥珀色的瞳孔闪着淡淡的光芒,“她在做什么呢?”   “伊西斯奈芙特殿下此刻应该是在跟阿纳绯蒂说话吧。”礼塔赫答道。   拉美西斯嘴角微微上扬,满意地说:“也好,有阿纳绯蒂在,她就不会那么无聊。”   “加冕典礼和迁都的事情要提早准备,不容许出丝毫差错,我要给她最好的一切。”他命令道。   “是,陛下。请您放心。只是,还有一件事要尽早决定,不知陛下打算委派何人来教导殿下有关未来埃及王后的职责呢”   “恩……她不喜欢那些自命不凡、一本正经的大臣……”说着说着,拉美西斯想起艾薇那副垂头丧气的无聊模样,不禁觉得好笑。“但是要完全肩负起王后的重任,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学会的。看来我们要另想办法了。”   “敢问陛下,是否跟臣一样,想到了一个人呢?”   拉美西斯默不作声。   “出身高贵,受过良好的宫廷教育,亦参与过重大祭祀、庆典、宴会等活动,熟知王后日常起居的一切……”礼塔赫淡淡地说,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里却闪出一丝飘忽不定的犹豫,“只是她……”   “把这份工作交给她是否太轻率了?”拉美西斯开口问道。   “就目前的情况看来,并不失为一个明智之举。毕竟要照顾到殿下的情绪和身体,只是安全方面务必要加倍小心。”   拉美西斯思索片刻,一字一顿地说:“理当如此。我决不允许曾经发生的那些再次伤害她。将布卡升任为王宫的护卫队统领,从孟斐斯调回。”   “臣也会嘱咐阿纳绯蒂留心她的一举一动,定当全力保护殿下安稳无虞。”   “这样很好,我的狮子在哪?”   “据卫兵报告,巴斯马特正在伊西斯奈芙特殿下寝宫外的花园里午睡。您的狮子似乎很喜欢殿下呢。”   “十几年跟我形影不离……这是它第一次擅离职守……”拉美西斯故意感慨道。   “想必是它早已与您心心相惜,知道您更希望它替您守护心中至爱。”礼塔赫眨了眨眼,君臣二人相视一笑。   随后,拉美西斯摆了摆手,礼塔赫便悄悄地退了出去,只留下了法老一人独处。拉美西斯眼前又浮现出艾薇迷人的笑容,他闭上眼睛,聆听自己心脏强有力的跳动声。十年与世隔绝,他索性将自己和埃及都交给了神明,任由埃及的众神来选择他们的生死和归宿。可是十年过去了,埃及依旧繁荣昌盛,任性的法老也仍然强壮健朗,神不但没有怪罪他,没有责难埃及,反而在十年后,将她完好无损地送回他的身边。   他不敢去回忆这是他第几次在漫长的等待中再次与她相遇,即便如此,他近乎痴狂地坚守,以至于他此刻甚至有点留恋那份等待的偏执感觉。原来一个人,可以在自己构筑的谎言中生活这么久。原来一个人,还可以享受孤独。   很多次,他也疑惑地问过自己,是什么原因使他对她如此疯狂的痴迷,又是什么力量使他甘愿一次又一次地等她回来,他的这份爱是否太脆弱、太不真实、太过微不足道?然而,闭上眼、睁开眼,全是她的模样,像天空一样透彻的湛蓝双目,像阳光一样明媚的金色长发,笑靥如花绽放般的美丽……他觉得自己不再需要找到一个理由,他就是那么纯粹地爱着她。只要她在,就好;只要有她,就足够。他一定会亲手为她戴上尤阿拉斯礼冠,一定会拉着她的手,走遍埃及的每一寸土地,让他的子民像崇拜他一般地敬仰他最伟大的妻子的美貌和智慧。   薇,这一次,我会好好保护你;这一生,我再不会让你离开我身边。   他这样想着,来到了王宫一处僻静的宫室。这间宫室并不以华丽宏伟而著称,它的真正迷人之处在于,整个宫室被大片由矢车菊、金盏花、飞燕草、鸡冠花、银莲花,还有青葱的蕨类植物组成的花园所包围,四周还环绕着高大的波斯木、榕树和柽柳,苍鹭筑巢在无花果树上,而白鹭、鹈鹕、红鹳、黑嘴鹤、红嘴鹤则悠闲地在水池中尽享午后的惬意。这是整个底比斯王宫最美丽的花园,也是连接法老与其父辈间的纽带。   爬满葡萄藤和紫藤的木质凉亭下,端坐着一名五十多岁的妇人。她身着白色带绲边的亚麻长裙,一副威严专注的眼神,她的两颊丰满,鼻子高挺端正,下巴小巧,而且几乎成正方形,梳着一种秃鹰式的发型,使人感觉冷峻而不易接近。   拉美西斯轻轻踱步走了过去。那妇人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埃及法老驾临,她站起身,扭头向室内走去。拉美西斯紧跟着她进入了宫殿。侍从们看到这一幕都忙不迭地行礼,而后同样忙不迭地闪开或者退下。刹那间,偌大的宫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母亲。”拉美西斯开口打破了沉默。   图雅——塞提一世的妻子、拉美西斯二世的母亲——坐在洋槐材质的长椅上,高傲的目光始终注视着屋内的一隅,——在金色雪松木做成的无比精致的圆桌上,塞提一世的雕像位居王位,双眼望向苍穹。   “伟大的法老,俄塞里斯神的化身,埃及的君主,终于肯跨出你的宫殿了。”图雅王后的声音不高,却铿锵有力、字字掷地有声,饱含着无法抗拒的威严。   “母亲。”拉美西斯重复道。   “伟大的法老,请原谅我的无礼。只是敢问一句,你可还曾记得先王去世前留给你的话……”即便是法老的母亲,见到众神在尘世的化身也必须要依礼跪拜。可现在图雅却保持坐姿,用带有挑衅意味的口气质问站着的法老。   拉美西斯双目紧闭,不假思索地回应道,“当时我年纪尚幼,内心充满对塞提离世、自己即将独自执政的恐惧,塞提对我说,‘你要记住,只要爱埃及胜过爱你自己,光明之路自会为你敞开……’”   “那么你如今是否已经改变?”   拉美西斯睁开双眼,他的目光落在塞提一世的雕像上,琥珀色的眼睛里透出从未有过的光彩。“一个人会因他所期待的愿望而改变。我所期待的是国家的伟大,而这个愿望永远不会改变。”坚定地语调回荡在空旷的宫殿中,使听者无不震撼动容。   图雅缓缓地转过头来,看着拉美西斯。“吾王十年未曾踏出宫廷一步,何以如此断言自己永远不会改变。十年未曾亲自执政,未曾关心河水泛滥,未曾主持祭祀庆典,未曾探望过你的母亲、妻子、儿女……”   “正因为有这十年的孤独苦修,我已明了今后我将如何继续执政,我将把埃及引向更为光明的未来。”   “用那样一个来历不明的王后,能将埃及引向如何光明的未来?”图雅王后曾经在战争时期代替在战场指挥的塞提一世掌管朝政,而今也只有她有这样的胆识和气魄敢质问法老。   面对质疑,拉美西斯没有动怒。他轻轻走到图雅的面前,半蹲下,像小时候那样再次捧起图雅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脸上。   “母亲,我的愿望是国家的强大。这也是塞提的愿望。但是我需要她,就像塞提需要您。没有任何一位法老可以单独执政,因为法老王乃是阴阳调和的和谐组合。正因为她的归来,使我获得新生,得以继续执政。埃及是我的责任,而她,是我的全部。”   图雅王后看着神采奕奕的拉美西斯。的确,他一点也不像其他人四十岁的样子。他还是那么年轻,那么健硕。有一瞬间,她甚至以为他们回到了小时候,塞提还在世的时候。   “没有人敢质疑法老的决定,这并非因为法老的话总是对的,只是因为法老是众神和世人的中保,他奉行马特的律法,秉承真理、秩序和公正的裁判。”   拉美西斯点头表示赞同。   图雅叹了一口气,“没有人相信她能承受王后的职责和重担……即便她是你选定的王后,你又如何能让神明庇佑、子民臣服?”   “我相信她就是神明赐于我的妻子,我们的孩子将成为这个国家下任的统治者。我相信她的力量。”   “单靠力量是不够的,拉美西斯,要坚守马特的律法。”   “是的,我已经下令在尼罗河泛滥新生庆典后搬往新都比-拉美西斯城居住,在那里,埃及将会迎来前所未有的王后加冕典礼。”拉美西斯的眼中闪烁着光芒,他仿佛已经看到他亲吻着佩戴尤阿拉斯礼冠的她,他们拉着手,共同见证埃及的强大与美好。   “那么,我会用我的方式考验她,比非图。但愿她能通过我的考验……如果我们还有时间的话……”说完这句话,图雅王后转身离开了殿内,走向了她最爱的花园。    ☆、蔷薇的花语      拉美西斯回到寝宫的时候暮色已然降临。穿过散发着幽幽浓香的玫瑰花丛,他并没有找到艾薇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放在杨槐木书桌上的一张写着歪歪扭扭象形文字的纸莎草纸字条。   我跟阿纳绯蒂去看看珠宝工坊,比非图。   他不禁微微一笑,这么不成熟的字体看来还需要多做练习了。   珠宝工坊,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的存在,是他一直以来没有勇气去触碰的地方。他可以在工坊外为她修建同样的水池,种满同样的蓝白莲花,可以背靠着水池旁的洋槐树思念她,却不肯其实是不敢走进这间承载着他们之间太多沉痛过往的屋子。尽管如此,他还是固执地为她将整间屋子原封不动的保存下来,只要是她的东西,他都会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   拉美西斯从窗外往屋内望去,看到她正在低头专注地画着什么东西。微风轻拂,蜡烛的影子随风飘摇,映衬出她那美妙可人的侧脸,多么标致的轮廓,多么完美的曲线。巴斯马特正在室外酣睡,阿纳绯蒂也在不远处徘徊,看来他们都很尽职尽责。他满意地快步走进屋中。可艾薇还是那么专注于手头的事情,丝毫没有察觉他的靠近。   于是,一个温柔的环绕,拉美西斯从艾薇身后抱住了她,“在做什么?”   艾薇先是吓了一跳,随后丢下了芦苇笔,手忙脚乱地挡在桌上的纸莎草纸卷上,用慌张的声音说:“没……没什么特别的……”   拉美西斯把艾薇转向面对自己的方向,在她的额头落下轻轻的一吻。“我已经下令把珠宝工坊外面的花也全部换成玫瑰了。玫瑰是我们进行仪式必不可少的神圣物品。我实在找不到你说的那种花,你名字的由来,蔷薇花。”   艾薇顿时觉得一股暖流通过了全身,她顺势依偎在他肩头,喃喃道,“蔷薇花的花语,是爱的思念。是我对你,你对我,是我们彼此间的思念……”   拉美西斯趁机抬眼向桌上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副尚未完成的设计图纸。   “原来是手镯啊。”   “恩?……我……我想为你亲手做点什么……”自己的小动作还是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只是……”拉美西斯嘴角闪过一丝笑意,顿了顿,说,“只是现在整个埃及都是我的,你所拥有的一切也是我给予的,你要送我什么呢?”   是啊,他说的没错。现在她拥有的一切,都是他给予的。那么,自己要送什么样的礼物才有意义呢。难道只有……想到这里,艾薇不由得满脸通红,将头藏在了拉美西斯宽阔的胸膛前。   蔷薇的花语,爱的思念,他们彼此相依,但愿也能一生相守。    ☆、舍普特的决定      舍普特已经连续两天心烦意乱,她又想起了阿纳绯蒂叫自己过去说的话。   那是她在夜晚途经花园时偶然目睹了艾薇靠着狮子睡着,后来又被拉美西斯急匆匆地抱走之后的第三天。   一大清早,就有侍女过来禀告,说是底比斯王宫珠宝工坊的总管阿纳绯蒂叫她过去。这个女人,跟自己年纪相仿,从一个工匠村的女仆做到那个金发蓝眼的艾薇公主的侍女,最后居然升任了负责王家珠宝的工匠总管,看上去似乎是一副天真单纯的样子,没想到心思也细腻周全;而且这么多年,就自己的观察而言,也确实可以说是处事谨慎、忠于职守,没有让人发现有什么过失。因为之前黄金镯的事情,舍普特心里一直惴惴不安,加上遇到了那个人,令她更加紧张敏感,总担心自己曾经做过手脚的事情会不小心暴露出来。况且阿纳绯蒂此刻同时又担任了未来王后伊西斯奈芙特——那个令人厌恶的女人——的贴身侍女,这样看来她必须要打起精神,好好应对。   站在门外吸了口气,舍普特理了理衣服,走进了阿纳绯蒂的屋中。   “大人,您找我……”她语气轻柔,语速和缓,抬眼向阿纳绯蒂看去。   “恩,你来了。”对方的语调和神情亦如往常,感觉不到任何的异样。   舍普特屈膝行礼,等着她继续说话。谁知,阿纳绯蒂并不急于开口,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着她。舍普特发现她在不住地打量自己,一时有些慌张,她强压内心紧张的情绪,装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问道:“大人,您叫舍普特前来,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呢?是有什么工作要交代下去吗?”   阿纳绯蒂淡淡地应了一声,“哦,从现在起放下你手中的一切工作,珠宝工坊的一切都交给别人去做。”   什么?!舍普特心中一紧,自己被发现了?虽然她竭力保持镇定,说话的声音还是出现了轻微的颤抖。“大人是要辞退舍普特吗?不知道舍普特犯下了什么过错吗?大人……舍普特可是一直很认真很认真地在为大人工作的……”   “我话还没说完,你急什么。”   面对阿纳绯蒂投来的不满眼光,舍普特急忙解释,“不是的,大人……”   “从现在起,你将作为未来王后的侍女跟我一起侍奉伊西斯奈芙特殿下,所以我才让你交出手中的全部工作。”阿纳绯蒂如有所思地说。   “什么?”舍普特大吃一惊,忍不住问出声来。   “怎么?能够侍奉未来的王后陛下,你难道不应该觉得万分荣幸吗?”阿纳绯蒂显然对她的反应十分反感。   “不是这样的,不是……大人,我只是有些吃惊。不知道我能为殿下做些什么……舍普特觉得受宠若惊,大人。”舍普特的头脑在快速地旋转,纠结了一些单词忙不迭地把它们吐了出来。   阿纳绯蒂却发出一声冷笑,怀着防备的心态看着她。   “当然不是让你做普通的事情……你有很重要的任务……在最短的时间内务必帮助伊西斯奈芙特殿下熟悉关于王后应该知道的一切事情……”   原来如此,舍普特恍然大悟。拉美西斯竟然能想到让前王后的妹妹去指导下任的王后……果然迫不及待地开始准备迎娶那个女人了。   “这样你明白了吧。这件工作非常重要,你要全力以赴,不许出现任何意外。”   “是!舍普特明白了!一定把所知道的全部都告诉伊西斯奈芙特殿下。请您放心!殿下一定会成为完美无缺的王后。”   “但愿如此……”阿纳绯蒂忽然沉下脸,郑重地问道,“黄金镯破损那件事还没有结果吗?”   “啊?没……没有……因为大人您不允许对所有仆从进行审讯,所以……”舍普特急忙搪塞着。   “是吗……”阿纳绯蒂一脸无奈地说,“看来还得我亲自来处理啊,这件事应该暗中仔细调查……你去准备准备吧,舍普特。过几天我带你去见伊西斯奈芙特殿下,我们要马上开始工作。”   “还有,记住你的身份,做好你份内的事情,不要让我发现你有任何其他的想法……”就在舍普特转身准备离开的一刻,耳边再次传来阿纳绯蒂的话语。她愣了一下,重重地点了点头,匆匆离开了房间。   姐姐已经被遗弃在神庙的角落,现在自己竟然要去服侍取代姐姐位置的那个女人,还要帮助她成为一名合格的篡位者,法老果然疯了,真是可笑。这简直是在往她的伤口上撒盐,太残忍,太令人气愤。   一想到要去帮助那个她恨不得置于死地的女人,舍普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她撕烂了书桌上成叠的纸莎草纸书卷,又气急败坏地把水杯丢在了地上。找不到能商量的人,也不能去告诉姐姐。   你会来找我的……   耳畔响起仿佛来自深渊的冰冷话语,眼前浮现的竟然是与他在茂密的石榴树荫下近距离接触的那一幕,如同被雷电击中般发麻的感觉再次席卷全身。其实这早已不是她第一次怀念那种感觉了,果然只有跟他合作,才是自己唯一的出路吗?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牢牢地记着他写在自己手掌上的地点,既然如此,去听听他怎么说又有什么关系呢?   舍普特这样想着,离开了王宫。    ☆、再见诺兰      位于底比斯以北不远处的丹德拉,是个绿意盎然的乡村小城,因建有侍奉美丽和微笑女神哈托尔的神庙而远近闻名。在这里随处可见一望无际的田园风景,洋溢着浓厚的乡土气息。贵族出身的诺兰,居然会叫自己到这种地方找他。舍普特一面惊讶于丹德拉与底比斯截然不同的景致,一面揣测着诺兰究竟有什么居心和计划。   而在早些时候,在丹德拉的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农舍里,两个中年男子正在讨论着什么。他们之中,一人四十岁左右,中等身材、体态匀称、皮肤白皙,一对饱含着智慧和谋略的眼睛十分引人注目;另一人身材矮小、肤色略黑、体态较胖,感觉行动并不灵敏,却有着一对锐利的鹰眼,被它锁定的任何猎物都难逃他的手掌。他的年纪并没有比前者大太多,却因为肥胖和臃肿的缘故显得苍老许多。   “看来你又经历了一次身心愉快的捕猎。”他不怀好意地说。   “没什么特别,也谈不上身心愉快。”面对他的调侃,诺兰显得漫不经心。可眼前却浮现出一个女人双臂交叉抱胸的样子。   “是这样啊。”他停顿了一下,说道,“不过让她加入,对我们确实大有好处。”   “的确如此,我们需要在拉美西斯身边安插一个可靠的人。这样便于掌握第一手的情报。”诺兰回应道,脑海中又掠过那个女人气急败坏地大喊大叫的场面。   “现在还不是我们的人,你能保证她会乖乖跟我们合作吗?”他继续问。   “这个我自然有把握,只要她还记得奈菲尔塔利所受的苦,她就一定会站在我们这边。她没有其他选择,只有我们才会向她伸出援手。”诺兰自信满满,开始回味起她恼羞成怒红着脸在他怀里挣扎的滋味。这个女人,看上去聪明成熟,没想到居然那么天真愚蠢,那双绿色的眼睛,别有一种风情,还挺可爱,看来下次见面还要再好好捉弄她一下。他盘算着,嘴边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笑意。   他对面的人看到这一幕,不由得讥笑着说道:“即使这样,直接把我们藏身的地方告诉她,是不是太大意了。你怎么知道来的一定是她,而不是法老的军队?”   “因为我比你了解女人,佩纳。”诺兰嘴角上扬,右手食指碰了一下自己的耳朵,往门外一指,示意他口中称呼“佩纳”的人听听屋外的动静。   很轻的脚步声,断断续续,听上去来的应该只有一个人,像是不太确定在寻找的样子。渐渐地,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最后停在了门口。   又隔了片刻。   “诺兰?……”一个女人声音响起。   是那个女人来了。   诺兰笑看着佩纳,用事实宣告了他的胜利。后者微微点头,打了个手势告诉诺兰自己先到旁边躲躲。诺兰确定佩纳已经藏好,这才站起来,走到了门后。   舍普特这时候站在门外,心中忐忑不安。她已经有点后悔,怀疑自己会不会过于冲动了。毕竟这里远离热闹繁华的底比斯,位置偏僻,人烟稀少。她竟然真的会来到这里,找一个对自己做出那些轻率举动的男人。不过她现在也已经没有退路了,既然如此,就走一步算一步吧。反正按照那个人所说,他想跟自己合作的话,自己至少应该还是安全的。   她等了一会。并没有人来开门。   他真的会在这里吗?这么偏僻简陋的地方?他毕竟还是个贵族,就算是被拉美西斯惩处过,也不至于沦落到此。   好奇心占了上风。舍普特试着推了推门。门没有上锁,吱呀一声,被她推开了一条缝。她大着胆子侧身走了进去,往四下打量。屋内不大,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桌子,几个凳子,材质很普通,没什么特别。   她抿了抿嘴,皱起了眉头。“诺兰?……你在这里吗?”   突然,有人从身后抱住了她的腰。“啊!”她大叫一声,与此同时,那股让她忘不掉的熟悉香气扑入鼻中。“你……”她头脑发热,顿时语无伦次,伸手去扳诺兰放在自己腰间的手。“你放开!”   “哈哈,舍普特小姐,我可是等你等得很辛苦。”诺兰并没有松手,反而在舍普特的脖子上亲了一口。   “你……”感受着诺兰温热的气息游走在自己的脖颈和耳边,舍普特突然有种渴望得到他的亲吻的感觉,她对自己居然产生了这种奇怪的想法感到惊慌。于是她抬脚重重地踩在了诺兰脚上。后者毫无防备,本能地松了手,后退了几步。   舍普特趁机往前跑了几步,转回身看着诺兰。脸上很热,不用说,应该又是面红耳赤了。而诺兰此时已经调整好身体平衡,换上了惯有的表情,笑嘻嘻地看着舍普特。   “你这个人还真是没有礼貌!”她大声地抗议。   “面对漂亮小姐,视而不见才是没有礼貌。”他意味深长地说。   “你!……”舍普特一着急,反而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现在彻底后悔自己居然会头脑发热地来到这个地方,对事情一点帮助也没有,还生了一肚子气。她咬了咬嘴唇,抬腿就要往屋外走。   他不会又来抓住自己吧……舍普特有些心虚。然而当经过诺兰身边的时候,她想象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诺兰什么也没有做,这时她已经跟他擦肩而过,来到了大门边。只要再一下,再往前一步,打开门,她就可以安全地返回底比斯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没办法伸手去推那扇跟自己近在咫尺的门。那一瞬间,她甚至有点失落,她在门前犹豫着,又停顿了片刻,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舍普特努力地试图抬起自己的手臂,再一次事与愿违,她不知所措的站在门口,而诺兰依旧没有任何动作。   “你……我……”舍普特语无伦次,“你,没什么话要说吗?难道不是你说让我来找你的吗?”话一出口,她更加追悔莫及了。   “舍普特小姐,如果你要离开,就请便吧。我这间小屋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只不过你怎么还不离开呢?哈哈哈哈哈……”   面对诺兰的冷嘲热讽,舍普特恨不得挖个洞躲起来。她不敢回头去看诺兰,只好故作镇定地说,“我现在就走,我可不想跟你这种人再见面了……”她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推门。虽然有点费力,不过她终于还是抬起手了。   这时佩纳从拐角出探出头来,皱着眉头看着诺兰,锐利的眼神似乎在告诫诺兰应该适可而止了。   诺兰会意,微微一笑,转过身去,走到舍普特身边,抢在她前面推开了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乡村田野的清新空气扑面而来。   “要不要我送你出去,舍普特小姐?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建议,既然你都走了那么远的路来到了丹德拉,肯定是有话对我说吧?难不成还是你想我了?哈哈哈……你就这么走了,对我没有任何坏处;而你要是留下来,对你可是只有帮助呦。”诺兰低头看着舍普特,笑着说。   “关于你上次说的合作……”舍普特再次犹豫起来,进退两难。   “哦,你说的合作啊……”诺兰重复道。   “你是不是变卦了?”舍普特最受不了别人故弄玄虚,她有些担心地问。   这个女人还真是笨,被自己逗的团团转。诺兰得意地回头看了一眼一直在偷看的佩纳,换上一副认真的表情,对舍普特说,“怎么会呢,我刚想起来舍普特小姐所指的是哪个合作。那我们就坐下来谈吧,站在门口多不好啊。”他挽住舍普特的手臂,引着她转身走到桌前。    ☆、契约达成      出乎他意料的是,舍普特这次虽不情愿,竟也十分顺从。两个人在桌前坐定,诺兰倒了一杯水,递给舍普特。后者有些迟疑,并没有将水杯接过来。   诺兰一笑,说:“因为舍普特小姐给人的感觉十分亲切,忍不住跟你开了开玩笑。希望舍普特小姐不要放在心上。还是要以我们的合作为重啊。”   舍普特撇撇嘴,说:“我可不是要跟你进行什么合作,只是看你说的那么诚恳,我就来听听你要说些什么而已。”   诺兰对她的嘴硬暗自感到好笑。他不动声色,继续微笑着说:“其实舍普特小姐能来,就说明我们还是有合作的可能。因为我们都有共同的目标。即便如此,我想如果不是舍普特小姐已经没有别的选择的话,也不会来这里找我。既然是这样,为什么我们不对彼此坦诚一些呢?”   舍普特发现自己的心事已经被洞穿,脸上流露出不自在的表情。语气也变得缓和起来。她端起水杯,将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是绿洲啤酒,很清凉。   “我……你上次说会帮我,不是吗?”她小声说。   “恩?不知道可否作为朋友为舍普特小姐提供帮助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舍普特不再坚持,已经这样了,索性全都说出来吧。“我想报复那个女人,但是我没有办法……还有法老,我……”   “最终目标难道不是还奈菲尔塔利以自由吗?”诺兰附和道。   舍普特点点头,默认了。   “有那个女人在,奈菲尔塔利再不可能获得自由。所以要除掉她。”   “除掉?”舍普特睁大了眼睛。   “这难道不也是你的想法吗?”诺兰不以为然地问。   她虽然有过恨不得艾薇死掉的念头,却从未想过真的要除掉她。除掉,不就是杀死吗?杀害一个生命不会被神明惩罚吗?反对的话刚到了嘴边,就被诺兰那严肃的表情吓的咽了回去。   “难道你指望由神去惩罚她?还是说等她平安幸福的度过百年之后再去想办法营救奈菲尔塔利?我们有没有命等到那个时候都不得而知。所以当然是除掉她。”   面对变得一本正经、冷酷无情的诺兰,想起他之前的轻浮和无礼,舍普特还真有点不适应。他是怎样的一个男人呢?她摸不清、看不透,心中再次出现了隐隐的不安。   “可是法老会不顾一切地保护她。我们怎么能有……”   “会找到机会的,现在的你就有着接近她的绝好机会。”诺兰肯定地说。   “你知道法老要我……”舍普特惊讶地问。   “我已经告诉过你,我的情报网超过你的想象。”诺兰得意地看着她。“不光这些,我知道的还有更多。”   “那么,……我该怎么做……”   “尽心尽力地服侍她,完满完成法老的任务。”   “什么??”舍普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尽心尽力地服侍那个女人?   “这样你才能在最短的时间赢得她的信任,我的小姐。然后才有机会开展真正的计划。”诺兰凑近舍普特身边,小声说,“而且,那个阿纳绯蒂已经开始怀疑你了,所以你更要好好表现,不能让她发现任何问题。”   他说的都是事实,舍普特找不到任何漏洞。   “我可以相信你吗?”   “你除了相信我,别无选择。”   “帮了我,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你肯定还有别的目的……”   总算问了一个明智的问题,诺兰心里想着,嘴上不动声色地答道。“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这点你无需怀疑。只要你牢记让奈菲尔塔利自由这个目标,在我的指示下行动。”   “那么法老……会不会伤害法老……毕竟他是埃及的君主,我们所有人的主人,俄塞里斯神的化身……”   “如果拉美西斯为了那个女人做出什么伤害国家的事情,那他就不再有资格作为众神和埃及人民的中保,那么他就不再是我们的主人,神明在尘世的化身。如果他阻碍我们正义的事业,我们自然要视他为敌人,这不光是为了我们,还是为了埃及。但愿他的头脑不至于糊涂到这个地步。”诺兰郑重地说。   他的语气那么强硬,表情那么神圣,以至于舍普特也被他打动,相信他们将要做的事情充满了正义,因而必将成功。   “还有别的问题吗?”   舍普特想了想,说;“以后我可不可以直接来这里找你?”   诺兰摇了摇头。“以后我们要避免见面。必要时我会跟你联系。你只要先做好你该做的事情,时机到了,我自然会去找你。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要对任何人透露我们见过面,也不要轻举妄动,引人怀疑。你现在的机会非常好,要好好把握,但同时也很危险,我们的未来就靠你了。呵呵……”   舍普特默默地点了点头。“我姑且相信你这一次。我们一起来对付那个女人,其他的事情我回头再慢慢跟你算账。”   她还是那么嘴硬。诺兰淡淡一笑,站起身来,径直亲吻了她嘴唇,“我已经说过了,我是冤枉的。呵呵……对了,还有件事,千万不要爱上我哦,我的小姐。”   他又变成一开始那种举止轻浮的样子了。舍普特赶紧站起身来,匆匆离去。   “记得我跟你说的话……”诺兰望着她匆忙的背影,大声喊道。舍普特头也不回,不一会,就消失在了乡间小路的尽头。   真是太有趣了,诺兰饶有趣味地回想着刚才的场景。正在这时,有人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微笑着回头说,“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佩纳,女人,我比你了解。”   佩纳露出了满意地神情,赞叹道,“的确很有手段,诺兰。没想到这个女人又傻又笨,这么容易就被你玩弄于鼓掌之中。”   “我可没有玩弄她哦,这些都是她自愿的……我会把她变成我们的利箭,等弓拉满弦的时候,她将刺透拉美西斯的心脏;而她,还会以为自己为奈菲尔塔利报了仇。奈菲尔塔利这个愚蠢的女人,也是一样,自己没有本事保住王后的位置,还差点连累我们全军覆没……”诺兰恶狠狠地说。   “如果让舍普特看到你现在的嘴脸,她会作何感想呢?”佩纳坏笑着说,“只不过就是没有成功勾引奈菲尔塔利而已,你不至于这样。更何况,现在不是出现了更容易利用的棋子吗?”   “只有充满仇恨和野心的人,才能变成完全被我们所操控的棋子……要让她们的内心充斥着无尽的仇恨,无穷的欲望,无休止的野心……希望你不会把我也当做你的棋子……佩纳……”诺兰的眼中闪过一丝惆怅,若有所思地看着佩纳说道。   佩纳愣了一下,没有理会诺兰的话语,他拥抱了诺兰,信誓旦旦地说:“你是我的亲兄弟,诺兰……”   诺兰点点头,伸出双手握住了佩纳的手。“我不会忘记拉美西斯带给我们兄弟的痛苦,哥哥。”   佩纳放心地拍了拍诺兰的手臂,一字一句的说道,“很好,诺兰,我们要感谢这个伊西斯奈芙特,是她的出现引出了蛰居十年的拉美西斯……而说到棋子……是该去见见她的时候了……这次也要看你的了……”   “她将给拉美西斯带去意想不到的致命一击。“诺兰用冷若冰霜的语气回应着,眼睛再一次注视着舍普特消失的方向,意犹未尽。    ☆、拜见准王后陛下      结束与诺兰的会面之后,舍普特立即动身返回了底比斯。她决定暂时先不去想这个时而无礼时而冷漠的诺兰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也不想再去探究他究竟还有没有其他的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就目前看来,他已经表明态度要帮助自己,反正自己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应对办法了,干脆就依靠诺兰强大的谍报系统和能力,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好了。只要她多加小心,应该还是能应付过来的吧。   但是从现在开始,她一定要谨言慎行,不能再被阿纳绯蒂抓到什么把柄了。阿纳绯蒂……这个女人也很令人头疼。或许今后她会比伊西斯奈芙特更加让人难以对付。   此时天色已经变暗,夜幕即将降临。舍普特风尘仆仆地回到自己在底比斯王宫珠宝工坊的房间。还得抓紧收拾一下,不知道什么时候阿纳绯蒂就会来带自己去见那个女人了……要怎样设法快速取得她的信任呢?舍普特一边盘算着,一边走进了房间。   因为有心事,她并没有注意到房间里的蜡烛亮着的。等到她拿掉帽子和披肩,想坐下喝点水的时候才意识到屋子里除了她还有别人。她下意识地开始警觉起来,谁知一抬眼正好跟一个人四目相对。一个女人,正在用她那双黑色的眼睛打量自己,眼神里包含了不满和怀疑。   “啊,大人……你怎么在这里?”舍普特有些慌乱。   “我还要问你。你跑到哪里去了?一整天都看不到人影,东西也没有收拾,我在这里等你等了好久。”阿纳绯蒂大声地质问她。   “我……我去了卢克索神庙……我去见……我去问了几个问题,就是大人您知道的,舍普特担心无法承担法老王交付的重任,所以想多做一些准备……”舍普特连忙跪下,解释道。   卢克索神庙……去找奈菲尔塔利了?阿纳绯蒂不动声色,等着舍普特继续说下去。   “……耽搁的时间长了一些,让大人您久等了。很抱歉,大人……”舍普特已经调整好了情绪,用极尽谦恭的语气请求着阿纳绯蒂的原谅。   “算了,跟我来吧……”阿纳绯蒂叹了口气,转身就往屋外走去。   “大人这是要带舍普特去哪里呢?……”不等她把话说完,阿纳绯蒂就已经走到了门口。无奈之下,舍普特只好站起来,快速跟上她的脚步。   在夜色中,她们穿过蓝白莲花的水池,穿过芳香四溢的玫瑰花丛,来到了珠宝工坊总管的房间。怎么……带她来她的房间?舍普特不免有些诧异。   “快点……已经让殿下等太久了……”阿纳绯蒂忍不住催促道。   殿下?那个女人来了?舍普特顿时慌张起来,她还没准备好如何与艾薇周旋,没想到就在这么突然的情况下要跟她见面了。她的心理产生的本能的抵触情绪,脚下却没办法停止不前。思绪混乱间,她们已经进入了室内。   洋槐材质的桌案上,一名少女在明亮的烛光照亮下,正在低头聚精会神地拿笔写着什么。她穿着白色亚麻长裙,金色的长发从面颊两侧垂至胸前,手臂上蛇形的黄金手镯闪着耀眼的光芒。   “殿下……”阿纳绯蒂轻轻地说,生怕打扰到这名少女的专注。   艾薇应声抬头,湛蓝色的眼睛里现出惊讶和喜悦的神情。“舍普特?!真的是你!他们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相信。没想到是真的,你居然愿意来陪我!”   看着舍普特有些尴尬和迟疑的表情,艾薇这才想到舍普特并没有跟自己一样留存的在另一个时空里的经历,对她而言,自己只是那个讨厌的艾薇公主吧。于是,她清了清嗓子,平复了情绪,说:“哦,没什么……呃,舍普特,以后就要多拜托你了。谢谢你愿意来帮我。”   舍普特皱了皱头,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女人行事怎么还是这样怪异,真让人摸不着头脑。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地位啊……   虽然这样想着,但是当舍普特看到艾薇身边的那个阿纳绯蒂同样眉头紧锁的表情后,她立即改变了主意。她跪倒在地,用无比虔诚的语气说道:“能够为伊西斯奈芙特殿下服务,是舍普特无上的荣幸。舍普特对殿下的信任充满感激,定当竭尽全力为殿下效力。”   “那个,你姐姐她……”这话刚一出口,艾薇就后悔了。她怎么想的啊,居然不经过大脑地就把这话问出来了。奈菲尔塔利,是因为自己才被逐出王宫的吗?   舍普特心中一痛,愤怒和仇恨就要涌上心头。这时,她耳边响起诺兰嘱咐她的话——尽心尽力地服侍她,完满完成法老的任务……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要轻举妄动,引人怀疑……又想起阿纳绯蒂质疑的目光……她终于还是把负面的情绪压了回去,尽力保持声音的平稳和愉快,主动接着艾薇的话,说了下去。“姐姐她很好,她在卢克索神庙侍奉神明,这一直是她的愿望。谢谢殿下惦记,她会跟舍普特一样,做殿下忠诚的仆从……”   是这样吗……艾薇心中充满了疑虑。其实之前她是艾薇公主的时候,奈菲尔塔利虽然没有对她怎么样,心里肯定也是不喜欢她的。更何况后来也是因为她,才让奈菲尔塔利失去了王后的位置吧。不过看来舍普特并没有怪自己呢……怎么总感觉,舍普特已经不像当年那个无拘无束的少女了……也是啊,已经过去了十年,任何人都会因岁月而改变吧,他们都在成熟和老去。只有自己,依然保持着当初的模样。他们的十年,对于她来说,不过是一瞬而已啊……   艾薇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应答。   阿纳绯蒂却开口了:“好了,舍普特,总之过两天等准备的差不多了,你就每天到法老陛下的宫室来为伊西斯奈芙特殿下讲授跟王后相关的一切,只要你尽职尽责,殿下会看到你的努力。”她想了想,又加上了一句。“而且,礼塔赫大人和我也会监督你的。”   “是!大人!舍普特必定不辜负殿下和您的期望。”   艾薇本能地点了点头。舍普特就在阿纳绯蒂的示意下,起身离开了房间。   “阿纳绯蒂……我们以后,多对舍普特好一些吧……”目送着舍普特离去,艾薇沮丧地对她的侍女说。   阿纳绯蒂想了想,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朵和杜      “见到舍普特了?”拉美西斯抱着艾薇躺在床上,温柔地问。   “恩……她也没怎么变样……”   “我让她告诉你埃及的王后应该做些什么,要是她惹你不高兴,就告诉我。”   “恩……”艾薇答应着,习惯性地依偎在拉美西斯身上,把头埋进他宽阔的胸膛。后者轻轻地抚摸着她长发,在她的额头落下充满爱意的一吻。   这一晚,艾薇睡得很熟。现在她的身边,有阿纳绯蒂、有倪芮妲、有舍普特,而且听说布卡也要从孟斐斯调回王宫了。这些都是她曾经和现在的朋友,如今,他们一个个的回到了她的身边。艾薇觉得自己不再孤单,她相信自己有他们的陪伴,可以勇敢地在这个时代走下去。更重要的是,她还有拉美西斯。她现在就枕在他结实又温暖的臂弯里,恬静地入睡,梦想着他们美好的未来……而从今往后,他就是她的全部……   第二天一早,陪艾薇用过丰盛的早餐之后,拉美西斯就去办公室跟礼塔赫等大臣商议事情了。拉美西斯原本想让艾薇陪他一起去,但艾薇却借口说自己身体还有点不舒服,把他支走了。等到屋内就剩下她跟阿纳绯蒂两个人之后,她俩彼此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殿下,这样好吗?您真要亲自去做这件事啊?”阿纳绯蒂还是有些担心。   “你不要担心啊,这个王宫我很熟悉。不会走丢的,况且,不还有巴斯马特在吗?”艾薇拍拍胸脯,把握十足地指着窗外。巴斯马特,拉美西斯的狮子,现在确切的说是艾薇的狮子,正卧在花园里,闭着眼睛享受清晨的旭日之光。这只狮子自从遇到艾薇之后,就再也不离开她的左右,完全把前主人——埃及的法老、拉美西斯忘到了脑后。而艾薇也慢慢习惯了身边有这个三百公斤的巨型保镖的存在。   听艾薇这么一说,阿纳绯蒂才略微放心了一些。   “而且你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呀……我可不想再吃倪芮妲的药了,但是又不能让她担心,所以就只能靠你了。”艾薇无奈地说。   “好好好,我的殿下。我这就去找倪芮妲……您尽快回来吧,我想陛下一定会很满意的。”阿纳绯蒂说罢,笑着走了出去。   “好吧,我也要出发了。”艾薇摩拳擦掌,自言自语道。   她走到屋外,正在闭目养神的巴斯马特忽然睁开眼睛,站起身来,抖了抖亮丽的鬃毛,轻轻地来到艾薇面前,坐了下去。   “好啦,我们走吧。”艾薇摸了摸狮子的头,狮子顺从地站了起来,摇晃着跟着艾薇往前走去。   今天正是埃及最伟大的君主,光明之子,法老拉美西斯的41岁生日。每年法老的生日和登基日都会举行盛大的庆典。即使是在拉美西斯隐居的那十年间,庆典依旧在礼塔赫的主持下按部就班的进行。埃及是个充满仪式和庆典的国度,平日里享受着无比优厚待遇的祭司们存在的意义正是要保证所有的祭祀和庆典仪式准确无误地完成,使众神得以满足,从而带给埃及更富饶的一切。   打从前几天才知道拉美西斯的生日马上就要到了,艾薇一直在计划要怎么帮他庆祝。这要是放在现代,庆祝生日不外乎就是豪华派对、烛光晚餐、浪漫音乐和精致礼物。不过现在可是在三千年前的埃及,而庆祝生日的对象是站在金字塔顶端那个高高在上的人。正如拉美西斯所说,整个埃及都是他的,艾薇所能得到的一切也是他给予的,这要让艾薇怎么办呢?除了那个,还有什么是她能送给他的呢?   想到这里,艾薇不由得面红耳赤,心跳加速。她准备趁着一早,晨露还没散去的时候,去摘一些鲜花回来。这才忙不迭地把拉美西斯支开,又交代了阿纳绯蒂去缠住倪芮妲,不要来影响自己。   艾薇心情愉快地顺着法老寝宫外面的小路走着,一路不忘欣赏那些郁郁葱葱蕨类植物和灌木丛。不过底比斯王宫还真是大啊,她走了一会,就开始后悔自己夸下的海口了。原来离开法老的宫室之后,外面的景致都差不多嘛。再加上她只顾得去找符合自己要求的鲜花,而忽略了看看周围有什么可以作为指示物的标志。等到她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处在完全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还说什么熟悉这里呢,这下可是彻底地迷路了。艾薇挠挠头,郁闷地看着巴斯马特。   “怎么办呢,好像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你是认识的吧?巴斯马特?”   狮子好像明白了艾薇的意思,它蹭了蹭艾薇的手,抬起爪子动了起来。   “等等啊……”艾薇一转身,突然看到前方有一大片异常美丽的矢车菊、金盏花、飞燕草、鸡冠花、银莲花等等组成的花丛,再远处还有着高大的波斯木、榕树、柽柳和无花果树,隐约能听到水鸟的鸣叫声。   “好美啊……前面是什么地方?竟然有这么美丽的花园啊……”艾薇忍不住赞叹道。她抬腿就往前走,想去一探究竟。   狮子却没有动,它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艾薇。   “怎么了?你不想来看看吗?”艾薇觉得有些奇怪。   巴斯马特还是一动不动,就那么看着艾薇。过了一会,它干脆趴在了地上,把身体蜷缩起来,闭上了眼睛。   “要在这里等我啊?那好吧,我过去看看,一会就回来,你要等着我啊,别乱跑。一会还得靠你带路回去……我去去就来……”艾薇一面开启碎碎念模式嘱咐着巴斯马特,一面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往前走去。   恩?前面花丛里出现了一个背影,好像是个女人,弯着腰,手里拎着什么东西。   艾薇停住脚步,试探性的问道:“谁在那里?有人吗?”   那个女人似乎没料到会有人出现在这里,艾薇突然一说话,她吓了一跳,身体失去了平衡,手里的东西掉了下来,砰的一声,原来是个木制的水桶摔在了地上,哗,水洒了一地。   “啊……对不起,对不起。”艾薇为自己的冒失感到失礼。她顾不得多想,赶紧跑上前去,手忙脚乱地想帮人家把水桶扶正。与此同时,那个女人也俯身在捡水桶,她们正好四目相对。这下,艾薇看清楚了那个女人的样子。她大概五十来岁,戴着白色的头巾,密实地包住了她的长发。她的两颊丰满,鼻子高挺端正,小巧的下巴几乎成正方形。洒出来的水打湿了她的灰色亚麻长袍和脚上的草鞋。她板着脸看着艾薇,皱起了眉头。   底比斯王宫里还有这么大年纪的侍女呢?而且,她好严肃啊……简直比自己的经济学老教授还要让人望而却步。艾薇心头一紧,忽的想起了曾经缇茜的侍女、照顾艾薇公主长大、又害死了自己孩子的朵……朵也是差不多这么大的年纪,本来应该幸福的安度晚年,却因为要为她唯一的女儿莲花报仇,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想起朵一直以来对自己的疼爱,和最后关头对自己的背叛,艾薇的眼眶湿润了,眼前也变得模糊起来。虽然朵因为误会害死了自己跟拉美西斯的孩子,那可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是她准备好好养育的孩子,她现在都还记得那个弱小的生命被强行从她身体里剥离时产生的剧烈撕痛,但是朵却为此付出了生命……想到这里,艾薇无论如何也憎恨不起来她,她的心里更多的是悲痛,生命是这么脆弱,归根结底,是自己害了朵、害了自己未出世的孩子、害了莲花、还有古实的王子……还有……过往的一幕幕又再次浮现在她的脑海,使她觉得现在她所感到的幸福竟是那么的残忍。   “对不起……对不起,朵……”恍然间,艾薇竟然叫出了朵的名字。   年老的侍女愣了一下,紧锁的眉头并没有舒展,她冷峻的眼中露出不解的神态。“朵是谁?”平淡生硬的语调将艾薇拉回了现实。   “啊……不是朵……不是……那个,对不起啊……”真是尴尬,艾薇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她揉了揉眼睛,双手拧在一起,不知所措。这时,她注意到对方湿漉漉的袍子下摆和脚上的鞋,赶紧带着歉意问道:“那个……您没事吧?”   “你吓了我一跳。”对方面无表情地说。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您要不要去换件衣服,我来帮您清洗吧。”艾薇指了指年老侍女的衣服,真诚地说。   “不必了。这里很少有人来,以后你也不要到这里来了。”她提起水桶,转身就要离开。   看着她的背影,朵苍老而艰辛的样子不由再次浮现在她的脑海。辛辛苦苦在王宫服务了几十年的朵……想到她蹒跚的脚步、花白的发丝、长着老茧的双手,还有布满皱纹的脸庞。眼前的这名老侍女,是不是跟朵一样辛苦呢?是不是也有疼爱的儿子或者女儿?心里也在惦记他们吧?   艾薇打定主意,大声说道:“让我帮您拿吧。”   “不必了,谢谢你。”得到的仍然是冷冰冰的回答。   艾薇并不理会她的拒绝,直接跟着她跑了上去,从她手里一把抢过水桶,站在她身边,善意地笑了笑。   老侍女不置可否,并没有伸手把水桶抢回来。她停了停,继续往前走去。艾薇对自己的表现和老侍女的反应感到满意,她提着水桶,在老侍女左侧靠后一点的位置跟随着她。   “你刚才叫的朵,是?”   “哦,没什么。我认错人了,朵是侍奉先王侧妃的侍女。恩?您不认识朵?” 艾薇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同样是侍女,她怎么会不认识朵呢?   “不认识,先王的侧妃那么多,侍女更是多得不计其数。”她淡淡地说。   “哦,也是啊……”艾薇觉得自己太冒失了,立刻轻轻的附和着。   “这里真美啊,这么大的花园,只有您一个人在照看吗?”艾薇努力地寻找着一些话题。   “恩……还好,我不放心其他人来做。所有的植物都是伟大的神明对埃及的馈赠。花草也有生命,伺候花草即是用另一种方式侍奉和敬畏着神明。一定要亲自动手,才能显出谦恭和尊敬。”提起本职工作,她的话渐渐多了起来。看来她真的很喜欢这份与花草为伴的工作呢,趁着她心情不错,多聊聊吧,省得气氛尴尬。艾薇这样想着,继续问道。   “您在这里工作很多年了吗?”   “已经有几十年了。”对方又恢复了惜字如金的态度,爱理不搭地说。   “那个……我叫艾……我叫伊西斯奈芙特……请问怎么称呼您呢?”   “杜。”   杜?这是什么名字?好奇怪啊,这么看来,还是朵的名字好听些呢。不等艾薇开口,杜又继续说道。“伊西斯奈芙特啊……听说英明睿智的法老陛下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外国少女迷住了,她也叫伊西斯奈芙特。”   “啊?为什么会这么说……”艾薇愣住了,原来外界竟是这么评论自己的吗?什么叫来历不明的少女啊,自己可是来自英国古老的贵族世家,即使自己跟着妈妈在中国长大,回到爸爸身边之后,她也接受了最正统的教育。艾薇努了努嘴,不再像方才那般的兴高采烈。她低下头,默默地走着。   杜斜瞟了她一眼,继续说道,“大家都这么说。法老痴心等待了她十年之久,而这个少女的容貌跟十年前相比,竟然没有任何变化。没有人知道她来自哪里,为什么不会随着岁月老去……这种人,不是神迹,就是灾难。希望她不要给法老和埃及带来灾难……”   她竟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她冷漠又排斥的语气刺痛了艾薇的心。不,不是的,她怎么会是拉美西斯的灾难?!如果真是这样,她怎么能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可是自从她坠入这个时空,一切的一切都在发生细微的改变,就像一粒小石子落入了池水中,激起一圈圈的涟漪,水纹从小到大,扩散开去。天知道在这个时空里还会发生什么。但是眼下,她一定要好好守护她深爱的男人,他是她还在这里的全部理由。   “我看你应该也是外国人……以后你还是少来这里吧……我不想再见到你。”杜站住了,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个爬满葡萄藤蔓的木质凉亭。“东西放在这里,你就可以走了,伊西斯奈芙特。”她伸出手指,示意艾薇把木桶放下。   艾薇本想开口跟她争辩,不过她犹豫了一下,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她顺从地放下水桶,转身离去。这个杜,真是固执,一副严肃的模样,还对伊西斯奈芙特,哦,就是她自己,有这么大的误解和不满。难道别人也是这么看她的吗?不行,还是要让她知道,自己就是她口中所说的外国少女,但绝不是什么法老和埃及的灾难!   于是,她气呼呼地闷头跑了回去。还没走远的杜一脸诧异地看着因奔跑和着急而气喘吁吁满脸通红的艾薇。   “已经说了请你离开……”   “我有话要说!”艾薇赌气打断了杜的话,她调整了呼吸大声地说,“虽然这很没有礼貌……可是您说的没错,我也是外国人,而且我不光是跟您口中所说的那名来历不明的外国少女名字一样,很遗憾,那就是我本人。但是,我绝对不可能是法老和埃及的灾难。如果是那样,我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我只是想告诉您这些,因为您数十年辛勤工作的态度令人尊敬。”   她的声调因激动而越来越高,胸脯也因为心跳加速而明显起伏着。杜没有想到她会如此坚定和果敢地承认自己的身份。看来这个伊西斯奈芙特身上,的确有不同常人的东西吸引着法老。她说的合情合理,杜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回应。   停了一会,不等杜再开口,艾薇行了一礼,头也不回的跑开了。她快速地穿过了这片美丽的花园,也顾不得去看一直等着她的狮子是否跟了上来。她只想快些离开这个地方,拉美西斯应该快回来了。她还要摘花送给他,帮他庆祝生日,这个叫杜的老侍女消息应该很闭塞,不可能代表其他人的看法。艾薇决定先不去管她,准备礼物要紧。以后,她会用事实来证明,她的话绝对是错的。    ☆、美满的结合      回到拉美西斯寝宫的花园,四下里静悄悄的,很不寻常。再往前走了一小会,艾薇发现一堆卫兵和侍从惶恐地跪在宫室的门外,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声音。她觉察到一丝紧张的气氛,踌躇不前。狮子巴斯马特却用头把她往前拱了拱,转身悠闲地卧在地上,开始享受温暖的阳光沐浴。已经被推到众人前面的艾薇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绕过他们,走了进去。   阿纳绯蒂、倪芮妲、舍普特……她们也全都毕恭毕敬地跪着,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是拉美西斯来了,他正背对着门口而站,高大魁梧的背影在光线的照射下使他仿若天神下凡一般神圣不可侵犯,深棕色的发丝散发出淡淡的光泽。这是怎么了?他生气了?只有礼塔赫获准站在他的身边,此时这位帝国的第一先知也已经发现了艾薇。他微微低头,轻轻地说:“伊西斯奈芙特殿下,您回来了。”   话音还未落,法老王猛地转过身来,大步走向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的艾薇,一把将她拥入怀中,紧紧地抱着,抚摸她的长发,亲吻她的额头。   “薇……我不准你乱跑……”他霸道地说,再次宣示了他对她的主权。   “我……”艾薇有些不知所措,只是片刻不见,他就那么紧张自己。艾薇觉得自己真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那个杜的话,就当做没听见好了,不要放在心上。   “陛下回到寝宫,发现您没有带任何仆从,没有人知道您的去向,派出寻找的士兵也没有发现您的踪影,因此十分担心。”礼塔赫在一旁解释道。   “我是去摘花了,想送给你……”艾薇轻轻地推了推拉美西斯,使自己的手臂能够抬起来,她把一束美丽的花举到拉美西斯面前,“你看,是不是很漂亮?”她的微笑,惊艳了他的双眸,拉美西斯不能自已,他温柔地捧起艾薇的脸颊,纵情地吻着她玲珑的双唇。   礼塔赫看着面前完全沉浸在爱河的法老,目光又移到地上跪着的三人身上,不禁皱起了眉头。“恩……咳……陛下,抱歉打扰您,不过关于今日的庆典……?”   拉美西斯对礼塔赫的话置若罔闻,他轻轻嗯了一声,并没有打算停下的意思。倒是艾薇,在这么多人面前被他亲吻,早已羞红了脸。她轻轻捶打拉美西斯的后背,提醒他还有那么多人在跪着呢。   终于,任性的法老依依不舍地从她的唇上离开,怜爱地替她捋好散乱的长发,淡淡地说:“庆典将依照惯例,由你主持,礼塔赫。各国使者进献的礼物,挑选当中最精美的送到这里,其余的全部送往拉美西斯神庙。”   “是。”礼塔赫丝毫没有惊讶于法老的决定。倒是艾薇,流露出一丝不解的眼神。他不去参加他的生日庆典吗?   拉美西斯一笑,摸了摸艾薇的脸颊,说:“这些都没什么,反正已经十年没有出席了。我就在这,要你陪着我。”   他是那么英俊迷人,帅气而成熟,艾薇顿时觉得脸上热辣辣的,她的脸一定很红了,但是她就是没办法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完美情人……   “我……我想去梳洗一下……你快让她们起来吧……阿纳绯蒂、倪芮妲、舍普特,你们快来帮我……”她快速往内室跑去,真是羞死人了。   几名侍女虽然被艾薇指名跟她进去,但因为没有得到法老的首肯,她们并不敢轻易起身,依旧是保持跪姿,低头不语。   “你们都退下。今天,不要来打扰我。”法老并不理会艾薇的要求,他看了一眼礼塔赫,随即对屋内屋外的所有人命令道。于是众人只能遵从法老王的命令,留下拉美西斯一人待在殿内。   她害羞的样子真的很可爱,他这样想着,独自一人坐在了雕有莲花图案的长背座椅上,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露出了笑意。   与此同时,在内室的艾薇正在小心地擦拭一个精美的洋槐木料盒子,里面放着她亲手做的送给拉美西斯的镯子。希望他会喜欢她的礼物,他应该会喜欢吧。艾薇这样想着,又急忙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和头发。镜子里的她,还是十几岁少女的模样,她的皮肤依然细腻光滑,脸上也见不到一丝皱纹。在这个时代,她获得了全世界女人梦寐以求的不老容颜,可是她心里却高兴不起来。拉美西斯已经四十一岁了,她多么想跟他一起老去。她又想到了杜的话,自己难道真是拉美西斯和埃及的灾难吗?但是这些历史,即使自己没有来到这个时代,不是也会发生吗?最重要的是,自己真的能够当上拉美西斯唯一的妻子,埃及的王后吗?当上了王后,她的名字是一定要留在历史的记载之中的啊。从前她叫奈菲尔塔利,倒是跟埃及正牌王后的名字吻合,没有问题,而现在她叫做伊西斯奈芙特,印象里似乎没有听说拉美西斯二世有个叫伊西斯奈芙特的王后呀。艾薇这时又后悔起自己当初没有好好补习这一段历史来了。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一股熟悉的气息出现在她身旁。她回过头,只见拉美西斯正微笑着看着她。艾薇急忙拿起手边的盒子,递给他说:“这个……送给你……”   拉美西斯接过盒子,随手放在了一边。   “就是我做的那个手镯,图纸你上次见过的……你不打开看看喜不喜欢吗?”看着他漫不经心的动作,艾薇的心里有点小小的失落。   “你送的东西,不管是什么,我都喜欢。而且,我知道你还有更好的东西要送给我。”   艾薇听罢,小声地嘟囔着:“我又不是什么东西……”   “恩?”拉美西斯故作诧异,“你要送给我的是?”   “我……我……”艾薇低下头,不自觉的摆弄着自己的衣角。   拉美西斯靠近艾薇身边,他们现在离的很近,几乎已经是脸贴脸的距离。熟悉的气息温热着艾薇的身体、脸庞和内心,而艾薇身上的味道更令拉美西斯心醉不已。他将下巴靠着艾薇的额头,双臂就势抱住了她,温柔地说,“倪芮妲禀报说,你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了……”   “恩?……恩……”   “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不等艾薇回话,拉美西斯一把将她抱起,轻轻放到旁边的床上。他深情地望着艾薇,继续说道,“我不要别的礼物,从今以后,我都不要那些没有意义的礼物,我只要你,要你陪着我,不许离开我,要你做我唯一的妻子,我孩子的母亲……你就是神赐于我的最珍贵的礼物……我爱你,薇……”   他这样说着,用嘴唇堵住了艾薇刚想说话而微微张开的双唇,不容抗拒地亲吻着。他的手慢慢褪去她亚麻长裙的肩带,露出她白皙玲珑的躯体。他伏在她的身上,在她的肤间游走,感受她的柔软和芳香。他顺次亲吻她的额头、耳根、发丝、面颊、嘴唇、脖颈,她的锁骨和胸部……艾薇轻轻闭上双眼,享受着他的抚摸、亲吻和滋润。   这并不是他们的第一次结合。只不过之前的几次,都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暴力的进行,其感觉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艾薇的记忆中完全没有像今天这样的幸福。她到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会有无数的女人争先恐后的想要爬上法老的床榻,哪怕是一晚,她们也愿意为此付出一生的代价。埃及法老不仅英俊神武,其高超的□□技巧更是足以令人哭泣。   艾薇发出舒适而满意的□□,这使得拉美西斯更加热情和卖力的回应。就在他进入她身体的那一刻,那种有什么东西从她体内被剥离的撕裂感觉再次袭来,那是他们的孩子,她又想起了那个被人害死的孩子……她的身体继续迎合着他的动作,但是她的心里却多了一丝悲伤和疼痛,眼泪打湿了她的眼眶,顺着面颊流了下去。   拉美西斯并没有停下,他继续不断地亲吻艾薇的嘴唇,吸吮她的泪水,直到最后他也发出了一声满意的喘息。真是一次完美又愉悦的结合……   他们肩并肩躺在床上,看着头顶高大的石板。   “我把你弄疼了吗,薇?”拉美西斯心疼地问。总是这样忍不住,又让她伤心了吗?   “不是……我……我想起了我们的那个孩子……那个……”艾薇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来。   原来是这样。拉美西斯放心了。他将艾薇转向自己,认真地说:“我们以后还会有很多的孩子,相信我。就算我们不再有孩子,也没有关系。你才是最重要的。况且这种事情根本不会发生。忘记过去吧,薇,我不允许你伤心。”   “可是你是埃及的法老,你一定要有子嗣。”   “是我们一定会有子嗣。相信我,薇。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让你流泪,即便倾尽天下、穷苦一生,我也不会再让你流泪。就算是喜悦的眼泪,也不可以。”   “……谢谢你,比非图……”   “你是我的全部,薇。”   那一刻,艾薇无比渴望就这样陷入这片温柔,肆意享受他强大又霸道的爱,永远也不要醒来。    ☆、拉美西斯的礼物   第二天,艾薇清醒的时候,发现已经到了中午。她睡得太沉了,连拉美西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他应该是早早地去办公了吧。   艾薇这样想着,发现床榻边的小圆桌上,一束粉玫瑰盛开在细颈的克里特岛玻璃花瓶中,花瓣上还沾着露水,一股幽香弥漫在温暖的室内。花瓶的旁边放着一个漂亮的首饰盒,木制的盒体上嵌着很多象牙、蓝宝石和蓝色的陶片,它们以阴暗反差强烈的蓝色构成莎草花的图案,唤起了人们对生机勃勃的尼罗河沿岸之景的美好憧憬。   艾薇好奇地打开盒子,映入她眼帘的是一件精美绝伦的首饰,一条以紫晶石、黄金、天青石和青金石精雕细琢制成的项链。正中间是一个椭圆形的紫晶石坠饰,黄金做成的藤蔓环绕其周围及侧面,藤蔓之上左边飞舞着黄金雕成的蜻蜓,右边是青金石勾勒的叶子,叶子上方盛开着青金石花朵。整个椭圆形紫晶石被它们包围,显得生机勃勃,活泼又不失其典雅的风韵。坠饰用黄金与上面的以黄金做花瓣、天青石为花蕊的五瓣花朵相连,连接处点缀着一小颗天青石。花朵的左右两侧各有一小颗紫水晶,由它们而上延伸出两根链子,再往上是两颗小一点的椭圆形紫晶石,而后依次是两只黄金和天青石构成的蝴蝶、两小颗紫水晶、两颗再小一号的圆形紫晶石,最上面是半圈双层黄金链子。连接所有宝石的链子都是由黄金制成,而所有宝石四周也都用黄金勾边包裹,简直巧夺天工。   “喜欢吗?”拉美西斯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不知什么时候,他悄悄回到了她的身旁。   艾薇点头赞叹道,“真漂亮。”   “那这个呢?”拉美西斯扬了扬手臂,艾薇惊喜地发现昨天自己送给他的手镯,已经被他戴上了,取代了他之前那副鸭子形状的用象形文字刻着自己名字的手镯。   “这个也很漂亮,主要是法老陛下气质非凡,任何饰品经由他佩戴都能展现出别人无法企及的王者气息。”艾薇卖着力气恭维道。   拉美西斯似乎十分满意,他让艾薇面对镜子坐好,伸手从盒子里取出项链,仔细地亲手为她扣好。项链光彩熠熠,跟她的白色亚麻长裙相衬后更显得分外美丽。艾薇感叹之余对其爱不释手,她摸着这份他精心准备的礼物,看着镜中的自己,还有站在她身后的法老。后者双手放在她的肩头,一脸笑意也在打量镜中人。   谁能说他们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艾薇抬起右手,放在拉美西斯的手上。“我觉得很幸福,比非图。”   “我也是。”拉美西斯伏在她身上,轻轻地回应。“早上你睡得很熟,所以没有叫醒你起来用餐。一会罗威会把饭菜送到这里。你要多吃一些。”   艾薇脸上不禁泛起红晕,“多吃一些可能会变胖……你不担心吗?”话一出口,她自己都不由觉得好笑,埃及人应该也是以丰满为美吧,据说埃及的男人都喜欢身材火辣的女人,法老应该也不例外哦。看看自己这么清瘦,相比之下还真不如拉美西斯曾经的那些侧妃……   “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没想到拉美西斯一点也没觉得好笑,他顿了顿,认真地说,“你需要补充体力,因为我还要你陪我与大臣们商议事情。从今以后,你要跟我一起接见大臣、商议朝政、出席一切活动。虽然你还没有正式加冕,但现在已经是时候向臣民们宣告,伊西斯奈芙特就是埃及唯一的王后了。”   “可是……”艾薇迟疑了,“可是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比非图……这样会不会太早了……”   “不要担心,一切都有我和礼塔赫他们会处理,你只要在我身边就好。我一刻也无法忍受看不到你。”法老就是法老,无论何时都是如此的霸道。   “但是……你不是让舍普特先来帮我熟悉一下我未来的工作吗?比非图,我希望自己可以凭借努力胜任这份工作,可以真正扮演好王后这个对埃及来说无比重要的角色。我希望我是依靠自己的能力获得大家的认可和尊重,而不仅仅是因为我是法老的宠妃……我不想被别人议论,说我是个无法融入埃及的外国人,也不能成为他们口中的这个国家的祸害。”艾薇又想起了杜冷漠的话语,于是她义正言辞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艾薇的反映让拉美西斯有点意外,他一皱眉,问道:“有人竟敢在背后议论?要严厉的惩处他们!”   “不是的,只是我自己的想法。所以我现在还不能陪你参加这些活动,我要先自己学习。我不想永远躲在你巨大的□□下,我要做你名副其实的王后,跟你名正言顺地站在一起,比非图。”艾薇撅起小嘴,一本正经地说,“况且,你是法老,要公平和公正。”   没想到自己爱着的女人还这么有尊严和骨气,她认真的样子也很可爱。是啊,她就是那么倔强,那么不服输,要不然也不会独自一人在珠宝工坊生活了三年之久了。拉美西斯笑了,这才是他拉美西斯的女人,最早使他义无反顾地爱上她的,也是她的这股不一样的气质,这份对原则的执着坚持。   “好,都听你的。等你准备的差不多了,我们就一起主持典礼。”   艾薇没有想到拉美西斯会同意自己的意见。她开心地说:“我一定会做好的,你可以相信我,比非图。”   “你说的我都相信。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不能陪你用餐了。晚上我就回来,我们一起吃晚餐。”   “恩,那我下午就叫舍普特来好了。”艾薇说着,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生气的事情一样,撅着嘴说,“都是你,昨天把舍普特她们赶走了,不然我就能早一点开始学习了。”   拉美西斯哈哈一笑,抱着艾薇亲了亲,不去理会她的埋怨,走了出去。   这种感觉真好,再没有争吵、怀疑、犹豫、不安,剩下的都是理解、信任、关爱和幸福。杜,我一定要证明给你看,拉美西斯绝没有选错人。艾薇心里想着,双手坚定地握拳,望着拉美西斯的背影,打定了主意。    ☆、王后的职责   “就像舍普特刚才给您讲过的,埃及是一个有着众多神明的国家。埃及人都是神的仆人,法老作为埃及的统治者,同时又是众神在现世的代表,他秉承神的意志,掌管这片国度的全部财富、土地、高山、河流、作物、矿藏、牲畜、树木,甚至是空气,其余所有人的都是他的奴仆,终生以愉悦他为目的,以他的幸福为幸福,他操纵每一个人的荣宠和生死,是至高无上不可拂逆的。法老可以有很多妃子,但是能够站在法老身边的只有一位,那就是他最伟大的妻子,埃及上下两地的女主人,唯一的王后。”   在拉美西斯寝宫花园的凉亭下,艾薇正在聚精会神地听舍普特讲解她所知道的关于神圣的埃及王后的一切。波斯木制成的凉亭上爬满了紫藤,遮挡了冬日的阳光,艾薇斜靠在拉美西斯命人专门为她制作的躺椅上,躺椅是雪松木做的,异常华丽,扶手和靠背的部位还特地包上了柔软的毛料。阿纳绯蒂站在她的右侧,手持玻璃水罐,不时地为艾薇的黄金酒杯斟满清凉的角豆汁。   舍普特站在她们两人的对面,正在滔滔不绝地介绍着。   “因为法老地位的特殊性决定了他的这位唯一的王后的位置也是独一无二的。法老代表着阿蒙神,而法老的妻子代表着阿蒙神的妻子穆特神。所以埃及必须由法老和王后共同统治,他们的生死有永生印玺的戳记。”   “难道从来没有一位法老没有王后吗?我是说如果这位王后去世了,王后这个位置永远不会有空置吗?”艾薇问道。   “从未有过。即使法老并不喜欢这位王后,他仍然需要她。因为王后在祭祀中扮演着穆特女神的角色,这是仪式里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因此王后还需要在装扮上模仿穆特女神的样子,即头戴呈秃鹰形状的头冠,额头上装饰着象征王权保护神的眼镜蛇。”舍普特略作停顿,意味深长地说,“对于君主来说,王权的巩固和国家的兴盛胜过一切,其个人感情生活的幸福并不重要。况且只要是他想要,全国的女人都会成为他的女人。如果王后生病或是有某些特殊原因无法主持祭司,就会由她指派其他人来扮演这个角色,在仪式中行使王后的职责和权力,而这个暂时代理人通常是公主殿下或是地位极高的女祭司。”   “恩……是啊,国家胜于一切,帝王少有真爱啊……”艾薇心不在焉地附和。   舍普特微微一笑,看来挖苦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暗自得意,却看到了阿纳绯蒂脸上已经显露出不满的神色。于是,她收敛笑意,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借由扮演在现世的穆特女神这一角色,伟大的王后陛下有着诸如‘穆特是我的引路人’、‘穆特的光辉在我身上显现’、‘穆特女神的完美再现’、‘穆特是美和善的源泉’等头衔,或者是‘神的妻子’这个称呼,而与之意义基本相同的表达形式还有‘神之手’、‘神的崇拜者’、‘与神结合的人’等,同时描述其明艳动人的形象的说法还有诸如‘以美貌打动神的人’、‘拥有美妙歌喉的人’、‘在阿蒙神庙里随意漫步的人’、‘以浑身的芳香令阿蒙神惬意的人’、‘居住在阿蒙神庙最神圣处的人’、‘受阿蒙恩宠的人’、‘与阿蒙神结合的人’等等。这当中最正式的提法要数‘温柔的爱情,那个看得见何露斯和塞特神安居在法老王——两地和上下埃及的君主——体内的女人,那个语带欢乐的女人。’”   天哪,要这么多些头衔做什么啊,而且还是这么奇怪的称谓……艾薇感到一阵晕眩,她无奈地打断了舍普特的话,“这么多名字,我记不住啊,怎么办……”看着艾薇可怜兮兮的样子,阿纳绯蒂都忍不住笑了,她用手挡住嘴,尽量掩饰住自己的笑容。“而且,这些有什么用啊……”   “这些并不需要殿下您记住,主要是供书记员记录在书中,或者工匠将它们按照法老或王后的要求刻入庙宇的石柱或墙壁上。在埃及,即便是普通的劳作者也会有一两个头衔,其实这些都可以理解成是对一个人的工作、能力或是出身的描述,像是在神庙里举行的众多仪式中,那些唱歌的妇女被称为“马瑞特歌手”,意思是为神唱赞歌的人,还有的拥有“击鼓手”的头衔,说明她们在仪式中弹奏乐器。而刚才跟您说那些的也不过是一点皮毛而已,还有很多舍普特也记不住……”   “哦,不用记住就好……”艾薇明显松了一口气。   “恩,上面说的只是王后的一小部分工作职能,除了在特定的祭祀仪式里扮演穆特神,她还需要扮演其他女神的角色。按照法老要求出席各项节日庆典、接受邻国使臣觐见,陪同法老陛下出巡。”   “这些可以说是在外交方面的职责吧,一开始那个算是宗教的。”艾薇总结道。   “恩?……是这样吧。”舍普特补充道,“王后还需要以私人身份与其他国家的王室亲眷保持联系,以巩固埃及与这些国家的关系。女人间的友谊对于国家来说也是很重要的。”   “恩。”艾薇点点头,喝了一口角豆汁,“舍普特……”   “恩?殿下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你要不要也喝一点角豆汁,已经讲了这么久了,一定口渴了吧。”艾薇一边问,一边看了看阿纳绯蒂。   “啊,不用了,殿下,谢谢您。”舍普特连忙推辞,可后者已经极不情愿地将手中的玻璃水罐略微倾斜,使罐中的角豆汁流入了一个陶制水杯里,递给了她。   舍普特确实有点口渴,也就不再推辞。她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又讲了起来。   “还有一大部分工作任务属于日常事务,比如参观和管理她所负责的神庙、学校和纺织厂。王后享有自己的土地管理人、专门从事年轻女子教育工作的主管、看管财务行政的书记员、税收员,还有那些为在世上保存创作精力而以她名义所从事的“上帝之妻”典礼仪式的男女祭司。而在进行这些工作时,王后不得不被迫与法老分离,因为法老陛下也有着数量相同甚至更多的工作要去处理。”   艾薇一脸严肃,点头示意舍普特继续。   “王后跟法老一样,也拥有不同类型的王冠。最高等级的就是嵌有象征王权的蛇和鹰造型的尤阿拉斯礼冠,冠冕上面的秃鹰,据说能够保护在战场上的英勇作战的法老。有时王冠上还要插上两把高耸的羽毛,其威势触及天庭。”   战争……拉美西斯二世时期规模最大的战争就是在他即位第四年间与赫梯帝国的卡迭石之战。战争的庞大和残酷艾薇再熟悉不过了。听说从战后到她回来的那十年中,双方也互有小规模的战斗和碰撞。按照历史的轨迹,再过几年,双方就会迎来震撼后世的和平,只是不知道这一切会以何种契机和形式在自己面前铺展开来。也不知道在这之前,还会不会经历战争。不管怎样,他一定要平安无事,而事实上,他也必定会平安无事。艾薇想到这些,不免神色凝重起来。   “王后有时候会接见超过上百人,而她必须在每个人面前应对得体,必须时时面带微笑,不能露出半点倦容。因此王后陛下必须要时常不断地保养自己的身体,她将享受埃及最高待遇的美容、按摩、护甲等服务,那是无比舒服和奢华的护理,她的贴身侍从将会保证她的青春和美貌永不凋零,因为埃及的幸福,一如仰赖法老的全能般亦仰赖她的魅力。”舍普特眨了眨眼。   艾薇的脸上微微泛起红晕,随即她想到了本来会在这个位置上的奈菲尔塔利。这位前王后,如今远离了曾经豪华奢靡的宫廷,生活过的如何呢?古埃及是一个富庶强大的国家,拥有令邻国和后世望尘莫及的巨大财富。传言中,古埃及的最后一个统治者,著名的埃及艳后克里奥佩托拉不还当着罗马将军安东尼的面,将一颗硕大的珍珠丢进醋里溶解,喝了进去吗。再过几个月,这一切都将属于自己,艾薇心中多少还是有些许期待,倒不是因为贪婪,而是因为强烈的好奇心——莫迪埃特家族虽说也是富可敌国,但是跟埃及帝国相比,会不会相形见绌呢。   “还有一项十分重要的职责,便是为法老生育王嗣。其实因为法老一般都有众多的侧妃,而且埃及王位并不总由王后所育的王子殿下继承,而是全凭法老的命令传承,所以相对于王后的其他任务来说,这项职责并不是非做不可。但是,就殿下您目前在陛下心目中的位置来看,这项任务还是需要刻不容缓地进行的。”   舍普特的声音娓娓地传进耳中,艾薇的脸更红了。   “其实……”舍普特顿了一下,稍加思索,开口说道,“在舍普特看来,当上了埃及王后,虽然得到了无比高贵的地位,但同时也意味着对沉思和安静生活的梦想都将被恐怖的波浪卷走……这是舍普特亲眼在姐姐身上看到的……”   “住嘴!舍普特!你只需要依命做好你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评判王后陛下!”阿纳绯蒂愤怒的声音打断了舍普特的话,后者抬眼看了看她,微微低头,若无其事地说:“是,大人。……那么,今天舍普特就先介绍到这里,明天舍普特再来拜见。请允许舍普特告退。”   艾薇看了看生气的阿纳绯蒂,又看了看似乎一脸委屈的舍普特,点头应允。   舍普特跪拜行礼,低头倒退着离开了拉美西斯的花园。   艾薇看着她的身影,不解地问道:“阿纳绯蒂,你怎么了?舍普特只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这是善意的提醒吧。”   阿纳绯蒂仍然难掩怒气,她一副满腹委屈不吐不快的表情,但她的理智战胜了冲动,最终,她撅着嘴,还是没有说出实情。“她明明就是故意的,她是在故意告诉您,埃及王后不是这么好做的,说不定在她心里,只有她那个好姐姐才配得上王后这个名字。她肯定是这么想的,您不要被她的外表所蒙蔽。”   “应该不会吧,这里面可能有什么误会,既然她都能来帮我。”在艾薇的心里,一直宁愿把舍普特当成是她在另一个时空里身边少的可怜的朋友之一,也不愿相信她其实是这个时空因厌恶自己占据了原本属于她姐姐的位置而对自己心怀不满的人。   “我想她的出发点肯定是好的,别生气了,阿纳绯蒂,她现在是在帮我,我们要相信她。不然她会因为自己受到猜疑而感到委屈。”   “她有什么好委屈的,迟早我要把她的假面具撕下来。”   “别这样,阿纳绯蒂。我在这个时代都没有多少朋友,我很珍惜你们。”艾薇无奈地拉着阿纳绯蒂的手,怅然若失地说。是啊,她真的好孤单,独自一人在一个陌生的国度生存,远离了自己熟知的一切,身边也没有什么朋友可言,不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法老之外,还有几个人甘愿为她倾其所有。未来,在这里,对她而言,既是已经固定的历史,又是无法预知的明天。   “除非您答应阿纳绯蒂,不在没有我的时候接见舍普特,凡事要小心为上。”   看来她还是不放心舍普特啊,艾薇轻轻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一方面她为阿纳绯蒂的忠心感动,另一方面她又为如何让这两个人消除芥蒂和隔阂而苦恼。唉,看来要操心的事情真不少啊。   阿纳绯蒂却没有像艾薇那么多的心事,即使她对于舍普特仍然保有个人的看法,眼见已经得到了艾薇的应允,便也不再多说,而是把话题扯到了别处。    ☆、第一先知与宫廷医师   拉美西斯寝宫花园的另一侧有一条僻静的小路,两侧植满了珍贵的巴拉塔树,茂密的树干和枝条遮挡了住了路右侧的一间宫室。说是宫室倒不如说是一间面积不大并不奢华的屋子。一个身穿亚麻长袍,颈戴天青石项链的美丽女子正站在屋前的石制长桌边观察一些外形很像草类的绿色植物。她的身材修长,一头秀发笔直飘逸,身上的佩饰随着微风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倪芮妲,拉美西斯宫中的医师,因被指定成为艾薇的专属医师,从而获准从医师的住所搬到距离法老宫室最近的屋子,以便能够随时照料埃及未来的王后。她既是一丝不苟医术精湛的医师,又是标准埃及美女的代名词。洁白的亚麻长裙紧紧地包裹在她凹凸有致的躯体上,尽显其婀娜的曲线。然而天生丽质的倪芮妲并不喜欢轻易露出笑容,本着对本职工作的尽责和坚守,再加上对病患的担忧,她通常都以一副严肃的面容示人。眼下也不例外,她正在全神贯注地研究一种不知名的草药,希望能够找到将它制成珍贵药剂的方法。   随风飘来一股熟悉的气味,她不假思索地抬头,正对上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   “大人……您来了……”一向不苟言笑的倪芮妲,竟然在来人面前展露了难得一见的笑容。比艾薇见过的笑容还美,完全是发自内心、毫不做作的表情。   “叫我的名字吧,倪芮妲。现在这里也没有别人。”温柔如水的声音足以打动世上最顽强最坚硬的石头。   倪芮妲的脸上竟然微微泛红,她轻轻闭上眼睛,叫了一声,“礼塔赫。”   礼塔赫——埃及的第一先知,拉美西斯最亲近得力的帮手,堪称埃及最优雅的男子——随意地拨了拨被风吹散的黑发,轻声说:“我来看看你,现在你要尽心照顾伊西斯奈芙特殿下,想必会比之前辛苦许多。”   倪芮妲微微摇头,“并非如此,殿下待人真诚,性格直率,是很少见的女人,与她相处时间越久,我越能感受到她身上不同旁人的魅力所在,与殿下相处,令我受益匪浅、荣幸之至。”   “可她并不是个听话的病人。”礼塔赫一笑,优雅得令人销魂。   倪芮妲也笑了,美得如痴如醉。   “但她是陛下心中至爱,她的毫发足以牵动陛下的全部,而陛下是埃及尚能安定富饶的唯一理由。所以,请你务必全力照料她的饮食起居,而不仅仅是身体健康。”礼塔赫话锋一转,指出倪芮妲工作的至关重要。   “我知道,陛下对你而言多么重要,甚至超过你的生命。如果陛下遇到任何危险,你会是第一个挡在他面前的人。”淡淡的语气里似乎隐藏着巨大的悲哀。   礼塔赫的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他抓起倪芮妲的手,轻轻地说,“我从不会在你面前掩饰对陛下的敬仰和崇拜,也从不会对你隐瞒陛下之于我胜过我的生命,也胜于你……这一事实……所以我要谢谢你,倪芮妲,这些你都知道,还有我卑微的出身……即使如此,你依旧选择了我,留在宫廷……”   “留在宫廷,以一己之力为埃及的幸福服务,既是你的心愿,也是我的愿望。在这里,我找到了此生为之奋斗的目标。”倪芮妲接话道,“你我从小相识,你即是我的源泉,我会尽全力保护你所敬仰的法老和他深爱着的王后,也就是保护了你,因为只有他们好,你才会好。”   她的话,那么真诚,那么令人感动。   礼塔赫张开双臂,倪芮妲略微低头,靠在了他的怀中。   “这十年,陛下沉浸在孤独和悲伤之中,我必须保证埃及能够平安无事地运转下去。这么长的时间,忽略了你,让你受委屈了。”礼塔赫顿了顿,加重语气说道,“不过现在陛下已经重新获得了活力和希望,只要再过几个月,王后的加冕典礼完美的结束,我们就可以一起好好生活了。我答应你。”   “恩……没关系,只要每天能够见到你,我别无所求。一切以陛下和殿下为重,我知道你的心意,我很幸福。你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因为只有这样,才配做你礼塔赫的女人。倪芮妲抬起头,那高贵的神态,就像是王后般神圣。   “谢谢你……让我们一起为埃及奉献……”礼塔赫不再说话,她的胆识和信念令他佩服,他紧紧地搂着他心爱的女人,两个如此般配的人,就这样在微风中静静地相拥而立。   ————————————————————————————————   没想到礼塔赫居然和倪芮妲……不过这两个人还真是挺般配的,不论从出身,还是现在的身份……这么多年了,她竟然从未注意到这些,现在让她撞见了,也许以后会有什么用的……树丛后,一双绿色的眼睛注视着眼前的情景,暗自盘算着,只是……还要不要让那个人知道呢?……    ☆、再次触动宿命的轮回——雅里   凛冽的寒风肆虐地席卷着安纳托利亚高原中央那片山壑纵横的干旱荒原。哈图莎——赫梯帝国的首都——连续10天阴雨不断。这个时代的赫梯帝国尚武、强大、冷酷。作为帝国心脏的哈图莎,在历代统治者眼中无疑是世上最美的首都。这是一座由上城和下城合并、依山而建的山城。顺山势蜿蜒9公里的城墙上高塔四起、哨所林立,训练有素、勇猛无情的卫兵昼夜巡视,从不间断。   由众多卫城环绕,建筑在其上的皇宫里到处是阴冷的石柱大厅。然而,帝国权力的中心并不在那间用兵器为装饰的凸显军队英勇战绩的接见大厅里,它的主人,赫梯名义上的君主穆瓦塔利斯似乎早已被他的臣民和世人所遗忘。   使帝国得以运转的全部命令都来自于一座扼守着哈图莎上城和下城唯一通道的要塞“大城堡”,其三面墙皆密不可通,只留有一道日夜有人监守的狭长入口,供给通过搜身检查后的访客进出使用。这是雅里阿格诺尔的住所。多年来,赫梯人民口中如神般威武的雅里大人,以其残酷无情的铁腕和令人望而生畏的好战的绛紫深黑军团向他们昭示,只有他,雅里阿格诺尔,才是这个国家真正的统治者。在赫梯人眼中和心中,再没有比雅里大人更为可怕恐怖的存在了。   在“大城堡”的一隅,战战兢兢的传信兵匍匐在地,连偷看一眼他面前这个大人物的勇气也没有。高高在上的雅里正用他冰冷的眼神扫视着手中的黏土板,幽蓝的眼睛里读不到一丝波澜。片刻,他的嘴角浮现出一抹鄙夷,随手将黏土板丢在地上。   “抬起头来,”雅里冰冷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屋内,可怜的传信兵却不敢遵从这位以冷酷无情著称的大人的命令。四下一片沉寂,只有点着旺盛火焰的壁炉里偶尔传来木柴燃烧迸溅出火花的滋滋声。   “不过还算是个有意思的消息。”雅里略带笑意地说,“至少不再是拉美西斯闭门不出,埃及一切平常,没有变化了。”   传信兵擦了擦额头的汗珠,雅里大人果真如传言中那样喜怒无常,情绪飘忽不定,他的心思都不能说难以揣测,而是让人不敢琢磨。   “其实还有一个您可能会更感兴趣的消息,大人。”开口的不是胆战心惊的传信兵,而是他旁边站着的一个高大强壮的文职模样的人,从衣着配饰和说话的语气能看得出来,他在赫梯国内的地位应该不低,至少也应该算得上是雅里身边的亲信。而能当上他的亲信,其能力可见一斑。   雅里微微皱眉,示意他说下去。   “拉美西斯出现在公众场合的第一天,没有接见他的臣子,而是去了卡纳克神庙……”文官略作停顿,继续说道,“其实去参拜神明,也在情理之中。只不过……他还带去了一个人。是一个女人……而且,他的第一道命令即是,迎娶这个女人做埃及的王后,他的妻子……”说罢,他微微低头,但是眼睛保持朝上的姿势,看着雅里。   雅里最先的反应是嗤之以鼻。“哼……他终于按耐不住,要娶王后了吗?”然而当他说完这句话的刹那,他的脑海中闪现过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难道……   他心中一惊,叫出了面前这名文官的名字。“博泰舒……”   博泰舒微微点头,附和道:“很有可能如您所想,大人。过多的情报目前尚不可知。”   “黏土板现在何处?”雅里的语气突然变得急促。   “一直收在我这里。”   “交给他,带回埃及,立即开始调查,我要马上知道结果。”十年了,雅里没有想到自己还会有这样大的情绪起伏。对此他也感到了一丝讶异,但是他的手已经不由他控制的,指着传信兵,急切地对博泰舒下达了命令。他的眼中饱含着复杂的情绪,有怀疑,有期待,竟然还有仇恨。那道复杂的光一闪而过,幽蓝的眼睛再次恢复了往日的深邃。他像是厌恶见到这样的自己似的,转过身去,不再说话。   “你下去吧,速速执行大人的指令。”博泰舒淡淡地说。如获大赦的传信兵迅速消失在屋外。博泰舒转而面向雅里,垂手而立,默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该死的消息传递得太慢了,博泰舒。看来,需要改进一下我们的谍报系统了。”雅里并未转身,博泰舒看不到他现在脸上的表情,不过从语调上听起来,他已经恢复了平静。“还有,拉美西斯的一举一动也要继续侦查。在不久的将来,可能又要与这位老对手过招了。”   “是,大人。请您放心,一切仍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雅里摆了摆手,博泰舒却原地不动,没有依命退下。   雅里觉得很奇怪,他转回身,问道:“还有别的事情吗?”   “是,”博泰舒应道,“伊什塔尔神庙伊绪塔女神的祭司蒲菟海瑟希望您能够前往亚齐丽卡雅神庙参加雷公之神的净身仪式。”   雅里再次皱眉,这次他脸上笼上了一层不悦,却没有开口说话。   “我料想大人您是不会出席的,因此已经斗胆帮您回绝了。”博泰舒面无表情地说。   雅里颔首。“即是如此,没别的事你就下去吧。”   “是,大人。”博泰舒行礼,离开了房间。   雅里随手捡起一根木柴,丢进壁炉里,窜起的火苗映红了他幽蓝色的眼眸。“这个女人……”他喃喃自语道,脸上尽是不满和无奈。    ☆、阿纳绯蒂的心事和艾薇的困惑   夜□□临,月光洒落在底比斯王宫之上,给这座迷人的宫殿罩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芒。又是一个宁静美丽的夜晚。   “俄塞里斯是死亡和草木之神;伊西斯是俄塞里斯神的妹妹和妻子,哦。这就是我的名字的由来……恩,伊西斯奈芙特,伊西斯女神的眷顾,真美啊。……荷鲁斯是俄塞里斯和伊西斯的儿子,为父亲向雷电之神塞特复仇,这就是荷鲁斯之眼的来历啊……塞特神……拉美西斯的父亲塞提一世名字的来由啊……唯一一位敢以塞特神的名字称呼自己的法老,唯一一位敢于直视塞特的怒火的君主……霸气啊……”   在王后专用的豪华美容室里,埃及的准王后艾薇口中念念有词。这几天她可没闲着,舍普特不断地给她灌输各类知识,因为信息量太大,以至于艾薇认为如果不利用一切空闲时间来巩固记忆,很有可能完全跟不上舍普特的进度。这可是她目前的头等大事,看来如果不抓紧时间熟悉这些,就算是自己想出去玩玩恐怕也无法安心呢。   “阿蒙是主神,穆特是阿蒙神的妻子,哈托尔是女性和母亲的守护神、爱神、音乐和舞蹈女神、欢乐女神,卜塔是工匠之神……贝斯神掌管生育,呃……好吧,马特是真理和秩序女神,来自孟斐斯的神祗有三位,巴斯泰特是狮子女神……咦?巴斯泰特……是这样啊,这就是巴斯马特名字的得来吗?”艾薇看了一眼屋外熟睡的狮子,似乎十分得意于自己的发现。   正在给她涂抹指甲油的阿纳绯蒂忍不住笑出声来。只见她先用臆羚的毛皮摩擦指甲使其发亮,再涂以散沫花汁使其呈现迷人的艳红。   “好漂亮的颜色!”艾薇不由得赞叹道。   “继续哦……塞克麦特是战争女神,经常被刻画成狮子的形象,口中衔着敌人……这个很威风啊,巴斯马特应该也喜欢这样干吧……索贝克是鳄鱼之神,统治着法尤姆省,阿波菲斯是巨蛇神,象征黑暗恶魔和光明杀手,阿匹斯是公牛神,也是很重要的圣牛……哎呀,怎么这么多动物都是神,太繁琐了……”艾薇挠了挠头,信奉多神的国家就是麻烦。   “殿下您已经记住很多了,真的很不错,难为您了。”舍普特一边调配香精,一边赞许道。   “这些对殿下来说,一点也不困难。”阿纳绯蒂赌气说道。   艾薇没有在意她俩的对峙,她的思绪还沉浸在埃及庞大的宗教体系里。“神庙的祭祀……重要的神庙……圣城艾利欧的生命殿堂……已经完工的拉美西斯神庙、在建的阿布辛贝勒神庙……阿布辛贝勒……”   “殿下,香精已经调好了。您休息一下吧,现在请您躺下,按摩师会为您涂抹香油,按摩身体,请您放松,会感到很舒适的。”舍普特笑着说。   艾薇看了看双手美丽的指甲,对阿纳绯蒂的手艺赞不绝口。她听从舍普特的话,站起身来,仰面躺在了温热的石头地上。阿纳绯蒂和舍普特正准备将她的亚麻长裙褪去,艾薇突然大叫一声,打断了她们的动作。   “啊!不要吧……这个……一定要脱吗?……这个,我自己来!”艾薇手忙脚乱地推开她们的手,在得到了对方肯定的答复之后,她无奈的闭上眼睛,一翻身,将自己的后背□□在她们面前。“唔……就这样好了……”   阿纳绯蒂、舍普特、周围侍奉的侍女和按摩师面面相觑,事实验证了传言,伊西斯奈芙特殿下真是一位任性的殿下。   “好了好了,快开始吧……我可要好好享受一下埃及的按摩……”艾薇把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冲着她们眨了眨眼睛。阿纳绯蒂冲按摩师点点头,后者只能无奈地开始工作。“那么,就请允许我先为您的后背涂抹精油。”   古埃及人很早就有涂抹精油保养身体皮肤的习惯,他们的萃取技术也十分高超。这项古代工艺一直传承到现代社会,即使在艾薇的时代,精油也是去埃及旅游必带的一项特产。   艾薇只觉得四周芳香扑鼻,身体随着按摩师的动作也逐渐的轻松起来。   “真是名不虚传啊……好舒服……”她感叹道。   按摩师因为得到了艾薇的称赞而更加卖力地工作起来。这时,舍普特开口说道:“殿下,舍普特再去取一些葡萄汁来。”   “恩,你去吧。辛苦你了,舍普特。”   得到了艾薇的同意,舍普特微微行礼,离开了房间。   “你们也都出去吧,现在感觉很舒服,我想就这么趴一会。”   “可是殿下,按摩还没结束……现在还没有达到最好的效果……”宫廷按摩师有些迟疑。   “就听殿下的命令。”阿纳绯蒂说。看着她们依次离开房间,她也跟在众人的身后,抬脚往屋外走去。   “阿纳绯蒂,你别走。跟我说说话。”   “是,殿下。阿纳绯蒂留下陪您。”   “最近几天我觉得好累,按摩一下确实不错。”   阿纳绯蒂蹲在艾薇身旁,心疼地说:“是啊,殿下,您最近太劳累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柔软的被单盖在了艾薇的后背上。   “拉美西斯还在等我吗?”   “陛下应该在等您。”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抓紧学习吗?”艾薇想了想,问道。   “恩?”   “拉美西斯希望我跟他一起主持祭祀,陪他参加大大小小各种的会议。我怕我应付不来。”   阿纳绯蒂低头若有所思,“如此说来,您将要承担的工作的确比一般的王后多了不少。……这也正是陛下喜爱您、尊重您的表现啊。”   “或许为了这份爱和尊重,我将付出前所未有的代价。”艾薇的声音有些失落。   “您历尽千辛万苦才回到这里,我相信这是神明的旨意。有神明庇护,您必将一切顺利。”阿纳绯蒂抬起头,眼中闪着崇拜的光芒。   “希望如此,毕竟我已经决定不再放弃拉美西斯,我要陪着他,一直走下去。”不管付出任何代价,哪怕倾我所有……艾薇心里念道,对她面前这名忠心的侍女报以了一记安慰的笑容。   忽然,她眼前闪过一个年迈的身影。自从上次在花园第一次遇见杜,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艾薇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对这名老侍女念念不忘,也许是她跟朵的感觉太像了吧。虽然她们的性格完全不同,朵是那么和蔼慈祥,而杜却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冰冰的样子。但艾薇就是不自觉的想把她当成朵,是弥补自己的遗憾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也好,总之艾薇对杜一点也生不起气来。   “阿纳绯蒂,我跟你打听个人。”   “是什么人?殿下?”阿纳绯蒂觉得很奇怪,刚回到宫廷不久的伊西斯奈芙特殿下要打听什么人呢?她认识的可能也就只有他们几个而已了。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杜的侍女,五十多岁的年纪,好像在宫里很久了。”   “杜?……”   “是啊,杜。”这是个很奇怪的名字,而且这名字的主人也长着一张令人过目难忘的很有特点的脸。艾薇相信,只要阿纳绯蒂见过她,是绝不会忘记的。按说她们两人都已经在宫中很久了,所以没有理由不知道吧。那么,就能从阿纳绯蒂的口中侧面来更多地了解杜了。   “不……殿下……阿纳绯蒂并不认识叫做杜的人。您确定是杜,没有错吗?”   阿纳绯蒂认真的样子并不像在说谎,况且她没有任何理由说谎。   艾薇皱起了眉头。好奇怪,她问杜是否认识缇茜,被杜否认了;而她问阿纳绯蒂是否认识杜的时候,也被否认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艾薇开始怀疑究竟有没有杜这个人的存在……难道是自己的梦?或者,应该是如杜所说,宫中的侍女那么多,阿纳绯蒂也不是王宫总管,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吧。而她的假设被阿纳绯蒂后面的话证实了。   “如果殿下您确定名字没有错的话,我们可以找罗威大人或者礼塔赫大人去问一问。毕竟宫廷的侍女太多了,阿纳绯蒂也没有全部见过,更别提是把她们的名字分毫不差的记住了。”   艾薇略感欣慰地点了点头,“是啊,是杜没错。她一个人照看着好大一片花园呢……也不知道有没有同伴跟她一起。”   “好大一片花园吗?……不过宫里也有很多处花园……如果殿下您记得是哪个花园的话,下次阿纳绯蒂陪您一起去看看,好吗?”   “恩,好啊。我还想见见这个杜。”艾薇赞同道。   阿纳绯蒂很奇怪为什么艾薇会对一名老侍女这么感兴趣,出于礼貌她没有刨根问底地追问下去。反而很自然的脱口而出,“那我就先去问问礼塔赫大人好了。”   “……阿纳绯蒂……”   “恩?……”听艾薇忽然若有所思地叫起了她的名字,阿纳绯蒂有点不自在。   “殿下?”   “阿纳绯蒂啊……”艾薇露出了笑容。   “是,殿下……您怎么了?……”   “没什么啊……你有没有觉得哦,就是……你最近跟我提过好多次礼塔赫了。”   “啊?!……有吗?”阿纳绯蒂没有想到艾薇问的居然是这个,她下意识地语无伦次地解释起来,“没有吧?阿纳绯蒂没有这么觉得,殿下您怎么会这么说呢?应该是没有的……”   艾薇分明看到了阿纳绯蒂慌张的神色和脸上泛起的红晕,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只是她自己不知道罢了。艾薇并不是一个迟钝的人,至少在不涉及到自己的时候反应的并不迟钝。从她们两人最近的朝夕相处中她隐约觉察到阿纳绯蒂确实对礼塔赫有种不一样的感觉,虽然还谈不上很深,但至少已经初现端倪。再加上刚才阿纳绯蒂对她问话的反应,艾薇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这样想着,艾薇脸上不由浮起满意的笑容。而阿纳绯蒂依旧在忙不迭地解释。   “恩。那可能是我记错了。”艾薇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啊?……恩……应该吧。”可怜的阿纳绯蒂如获大赦。   然而话题并没有如她所愿的就此打住,继续围绕着礼塔赫进行下去不知道对她来说是开心还是郁闷了。   “那么,你觉得礼塔赫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天哪,饶了我吧。阿纳绯蒂顿时觉得一盆凉水扣在了头上,伊西斯奈芙特殿下看来不打算轻易放过她了。虽然阿纳绯蒂心中极不情愿,仍然不得不提起精神回应一脸认真的艾薇。   “礼塔赫大人,是对陛下最忠诚的人。他是对埃及而言十分重要的人吧。”   “我是在问,你觉得他这个人是什么样子的呢?”艾薇果然打算追问下去了。   “呃……唔……能力都不用说,礼塔赫大人是个好人,气质高贵、举止谦恭得体、待人和善,即使是面对一名比他身份低微的奴仆,也没有那种居高临下的架子……他是阿纳绯蒂很敬佩的人……”就连阿纳绯蒂也很意外,自己居然一口气说出了礼塔赫这么多的优点。   “而且他还是公认的美男子。”艾薇笑着接口道。   “是……是。”阿纳绯蒂的脸不自觉的红了起来。   “如果……我是说如果啊……阿纳绯蒂,你希望跟礼塔赫一起生活吗?”艾薇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我……这……”阿纳绯蒂吞吞吐吐地看着艾薇,除了害羞之余,神色还有一丝迷茫,“我想……您要是这么问的话,阿纳绯蒂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想,任何人都希望能够跟这样一位优秀的充满魅力的大人物一起生活吧?不要说是一起生活,如果是有幸能够侍奉在旁,应该都是一种幸运吧。其实我……”   艾薇不住地点头,阿纳绯蒂说的没有错,她从地上坐了起来,用背上的单子包裹住自己的身体,对着阿纳绯蒂露出会心的笑容,做出认真倾听的表情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恩?我在听着。”   “恩,”阿纳绯蒂点了点头,她脸上的红晕已经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极为认真的表情,“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就算是像您说的那样,我觉得我对礼塔赫大人也是无以复加的崇拜。像我这种身份的人,又怎么可能配得上高贵的祭司大人呢,还是埃及的第一先知,仅次于陛下的伟大人物。阿纳绯蒂有自知之明,礼塔赫大人应该早已心有所属了吧。随便哪家的名门望族都比阿纳绯蒂更适合大人。那么,对阿纳绯蒂来说,有朝一日能够服侍大人,就已经是神明的恩赐了。而且现在对阿纳绯蒂来说,殿下您才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因为是您给我了第二次生命,所以阿纳绯蒂视您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   “果然是因为身份和地位吗?这些东西终究这么重要……那我又怎么配得上埃及伟大的王呢……”艾薇一时失神,喃喃自语着。   阿纳绯蒂不再说话,只是将艾薇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膝上。   轻柔的亚麻帘幕之外,一双乌黑的眼眸正默默地注视着屋内这一对主仆。一个美丽的女人手捧陶制汤罐而立,她恰巧听到了艾薇和阿纳绯蒂全部的对话。因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她不知道是该进去还是离开,一时犹豫间,她抬头发现了自己的对面,帘幕的另一边,站着一个手拿玻璃水杯与自己年纪相仿的侍女,水杯里面装着一些紫色的液体,应该是可口的葡萄汁。她显得有点尴尬,一改往日的沉稳和严肃,略带仓促地说:“我来给殿下送汤药,到服药的时候了,舍普特。”   “啊,是差不多到时候了。我为殿下取了一些葡萄汁来,我们进去吧,倪芮妲。”舍普特眨了眨她翠绿色的眼睛,客气地请宫廷医师先进去。   倪芮妲不再推辞,她看了一眼舍普特,匆忙扭头,快步走了进去。   舍普特嘴角上扬,露出了得意的表情。她没有看错,那张俊俏的脸上分明浮现出一丝黯淡,那对黑色的眸子里也透露出了一抹失落和忧虑。要不是他们的会面被自己凑巧窥视到,她又怎么能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或许日后,也会有仇恨的种子在倪芮妲的心中生根……她这样想着,随后也跟了进去。    ☆、安纳托利亚高原最美的女子   雅里独自一人走进坐落在哈图莎东北山脊上的亚齐丽卡雅神庙。他穿过高大厚重嵌有彩釉的拱券形大门,沿着神庙主建筑外侧的白色台阶盘旋而上。皎洁的月光洒落在他的身上,随着阶梯的起伏或隐或现,他的面部也被照得或明或暗,给人一种光线似乎跟着他的脚步在移动的感觉。途中没有任何停顿,他一口气登上了神殿最高点的露天平台。这里也是整个山脊的最高点,站在平台之上远眺,不但宏伟的亚齐丽卡雅神庙一览无遗,就连哈图沙城也都尽收于眼底。今夜群星闪耀,平静无风,是这个季节赫梯难得一见的好天气。   雅里身着便装,披着黑色的斗篷,戴着羊毛制成的暖和的手套,脚上穿着保暖效果极好的皮革制成的靴子。在这样干冷无风的冬夜,山上的温度极低,即便穿的那么暖和,他还是感到一阵阵的刺骨之寒。打了几个哆嗦,他把衣领紧了紧,往西南朝向的一侧看过去。   果然不出他所料,一个纤细高挑的人影正背对他而立,抬头仰望着星空。从身体的曲线和衣着的式样来看,应该是一个女人。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长袍,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御寒的饰物。穿戴着斗篷、皮靴的雅里都觉得寒冷难耐,可这个女人竟然能如此安然地对抗严寒,不得不令人佩服其强大的自制力和意志力。   “你还是来了,雅里大人。”优雅的声音响起,语调不高不低,语速不快不慢,清脆动听、掷地有声,又仿佛天外来音。她并未回头。   雅里这时已经走到距离她很近的位置,他站定,凝视着她的背影,缓缓开口:“你连看也不看,就如此断言。说的就好像你早已知道,我肯定会来。”   那女人噗嗤一笑,“我从没指望雅里大人能赏脸前来,只是我习惯在此处与神灵对话。这里是亚齐丽卡雅,是我的神庙,除了你雅里大人,再没有人敢登上神的祭坛。”   她随着话音慢慢转身,雅里这才看清她身上穿着的是一件红色的长袍。火红的颜色在月光的映衬下,展现出一种神奇的别具一格的美。她的模样与土生土长的安纳托利亚女子有些许差别,尽管体内流动着纯正的赫梯血液,但是在她的身上,粗犷和妖冶的气质收敛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智慧和高贵。她大约三十岁出头,带着来自埃及的金手环,浑身珠光宝气,身材凹凸有致,五官同样玲珑精细。   “你好像忘记了一个人。”如果说赫梯的任何男人都会毫无抵抗力的被她的美所俘获,那雅里绝对是这些人中的例外。他丝毫没有被眼前的女人吸引的意思,依旧是一副他平常惯有的冷淡的语调。   “我的丈夫,正在伊什塔尔神庙。他也不会到这里来打扰我。”   “那么身为伊绪塔女神祭司的你,什么时候多了一份观星占卜的工作。”   女祭司莞尔一笑,坦然回应着雅里的讽刺。“身为太阳女神的祭司,自然要明了星象异动,才能取悦神灵,保佑赫梯。”   “蒲菟海瑟,群星可有异样?”   “诚如大人所问,帝王之星确有变动。其预示在埃及,而变化在赫梯……未来如何发展,不得而知……恐怕这几年会有大事发生。”蒲菟海瑟面带忧虑地说。   “这就是你要找我的原因?”   “只有你能带领赫梯趋避凶险,这点我从不怀疑。”   雅里的眼里看不到任何表情,他拂了拂自己的发梢,摇着头说:“你错了,蒲菟海瑟。赫梯过去如何,现在如何,将来如何,我从不关心。”   “是啊,”高傲的女祭司打断了他,略带不满地说道,“从十年前开始,你就只关心一件事……”   幽蓝色的眼眸终于有了细微的变化,这一切都没能逃过聪明的蒲菟海瑟的双眼。“可她不会再回来……你所追寻的,不过是永远无法成为现实的梦境。”   “那又如何?未来也不是你能决定的,祭司大人。”蒲菟海瑟对他未来无情的描述激起了他的不满和厌恶。他的未来,一定要自己掌控。   “从我二十岁的时候,就爱上了那位赫梯最位高权重的大人。可他从没有把我放在心里。”   雅里微微抬头,打量着蒲菟海瑟。   “他爱的是埃及法老的女人……我曾经对他说,如果他不能爱我,就留下我的人,我会以祭司之力,全力助他统治赫梯。但是他拒绝了我。于是,我嫁给了国王的弟弟。十年过去了,那个女人消失了十年,可在他的心里,那个女人的影子从未磨灭……”如此心酸的过去,从她的嘴里说出,竟是那样的从容和平淡,就好像故事的主角另有其人,而不是她。   “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我的事情,用不着你来指手画脚。”雅里将头扭到一边,看着他们脚下辽阔的安纳托利亚高原。   蒲菟海瑟随着他的目光望去,轻轻地说:“赫梯很美,你不这么觉得吗?”   “我并不热爱权力,但我深深爱着赫梯。只有我跟权力结合,才能守护带给我生命的赫梯。就像我一如反顾地爱上你,也是因为我无比崇拜你带给赫梯的一切,幸福和安宁……你统治着一片如此美丽的土地,我不允许任何影响到你、威胁到赫梯的存在,也不允许你抛弃我们的国家。”   这一刻蒲菟海瑟所呈现出的是比王后还高贵的姿态,她的语气坚定而不容置疑,她的神态严肃而充满正义,连雅里也不禁为之动容。然而,他是雅里阿格诺尔,是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掌控和羁绊的雅里大人。   他用夹杂着不屑和冷酷的声音回敬道:“是你的国家,蒲菟海瑟。我再说一次,做好你该做的事情。其他的事情,不要妄想插手。”   他转过身去,准备迈步离开。   “要小心穆瓦塔利斯……他一直想对你不利。”蒲菟海瑟优雅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话里话外依旧充满了关切。   “哼,不过是个一只脚已经踏进死神之穴的人,我从未把他放在眼里。”雅里对此嗤之以鼻,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去。   “但是他在过去的这些年里一直小动作不断,哈图沙戒备森严,想用武力发动暴乱很难,所以历代宫廷早已习惯于阴谋和暗杀。你还是应该小心为上。”   雅里再次停下脚步,蒲菟海瑟从他的背影看不到任何动作,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稍作停留,就消失在盘旋的阶梯上。   “关键时刻,你不会抛弃赫梯的,对吧?”蒲菟海瑟轻轻地问,不过这句话,已经无法飘进雅里的耳中。繁星闪烁,仿佛是为了给予太阳女神的祭司战胜迷茫和彷徨的力量而作出的回应。   这个女人,有着如此过人的胆识和顽强的毅力,她应该还能做的更多。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拥有让人无法抗拒的魅力,不只是外表,更是她强大的内心。其实,从他来到亚齐丽卡雅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输给了她。   他虽然憎恨赫梯,但他却也仍有责任守护它。她说的没错。   雅里耸了耸肩,颇为无奈地掸了掸皮靴上的泥土,翻身上马,在夜色中快速向哈图沙奔驰而去。    ☆、两人世界   大半个月来,艾薇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学习埃及各方面知识、熟知王后职责和宫廷礼仪等庞大复杂又冗繁的事情里。她每天的生活简单又忙碌,几乎被听舍普特讲课、接受宫廷保健师和按摩师的服务、陪伴拉美西斯这些事塞的满满的,而再没有其他的活动。   虽然她也很想把珠宝工坊的工作重新捡起来,试试自己的手艺有没有退步。不过就目前的情况看来,她是真的□□乏术。好在珠宝工坊那边还有舍普特忙前忙后地在打点。自从她跟阿纳绯蒂相认之后,后者便以她贴身侍女总管的身份居住在了拉美西斯寝宫的附近,而珠宝工坊的事情也渐渐交由管事舍普特负责。经过将近一个月对舍普特的明察暗访,阿纳绯蒂得出了一个相对放心的结论。因此,即使不大乐意,她也不像起初那样跟舍普特针锋相对了。   看来一切都在慢慢走上正轨,艾薇的心情松快了许多。今天舍普特要外出去给客人送做好的首饰,因此她难得有自己可以支配的时间,能够忙里偷闲小憩一下。眼看派里特季就要过去,埃及人将迎来代表收获的苏穆季。天气已显露出渐变温和的苗头。艾薇其实是很喜欢埃及的日出日落的,太阳与尼罗河的每一次相聚与分别,每一次碰撞所散发出的光彩,都带给人不同的体会和感悟。   此刻艾薇正趴在窗口,湛蓝的眼眸里映着旭日温暖的影子。已经回到埃及一个多月了,关于她究竟是怎么回到这里的,拉美西斯似乎并不愿多说,而她自己也没有追问。她心里却一直有一个疑惑,也在惦记着一个人,一个能为了找寻她而不断地在各种平行的、交错的时空里穿梭的人。他持续地穿梭,遇到不同的陌生的自己,又把穿梭回去的自己伪装成不同的模样……真是可怕的轮回……光是经历了这几次穿越,艾薇就已经感到力不从心的恐惧。而他陷入这个无尽的漩涡,又会是怎样的孤独。她分明记得,自己把抱在怀里的荷鲁斯之眼交给了一个人,作为交换,让他把自己送去拉美西斯的身边。她还隐约记得,她抓着那个人小腿的感觉,还有那个人从她手里接过荷鲁斯之眼的时候,不经意间触碰到的他手的冰凉的温度,那种冷冰冰的果断的口气,都跟那个人如此的相似……他还在这里吗?……他是不是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他会去哪里呢?……   还有爸爸……哥哥……对于她生长的那个时代而言,她已经失踪好久了吧……爸爸和哥哥一定急死了。现在她已经打定主意不准备再回去,并且作为诀别,在她把荷鲁斯之眼给了别人的那一刻,就意味着自己再也回不去了。他们会不会苦于一次次寻找未果而一次次伤心失望,最终放弃……艾薇倒真希望他们放弃,忘记自己这个不孝的女儿、任性的妹妹……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健康、开心地继续生活……   对了,还有那个杜……礼塔赫也说他也不记得宫里有这号人物,不过也有可能像杜自己说的那样,宫中的侍从数量太庞大了,说不定她就是哪个不起眼的小角色而已。按照礼塔赫的建议,还是去跟王宫总管罗威确认一下会比较可靠。但不凑巧的是,罗威这阵子随埃及工程总督、建筑大师梅带领的远征队前往阿斯旺采石场搜集宫廷用的石料去了。阿斯旺采石场离底比斯虽然算不上遥远,但是在古代交通工具落后的情况下,还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回来。而且采石工作异常艰辛,特别是能利用的工具少之又少,往往需要大量的人力和耗时,才能将一块石料运回工地雕刻加工。   艾薇忽然有了主意。既然等不到罗威回来,不如自己直接去找杜,反正她今天也难得悠闲,干脆就给自己放个假,休息休息。她这么想着,就下了决心,随手抓起斗篷,一边往身上披,一边就往殿外走去。   外面的空气细腻清新,艾薇顿时觉得心旷神怡,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整个人也精神抖擞,为之一振起来。她心中洋溢着喜悦,起初还只是慢慢地走着,后来竟然不由自主地跳了起来,一路哼着她喜欢的英文歌,蹦蹦跳跳地跃进着。   跳到回廊转角的时候,她一不小心险些跟一个高大的侍者撞了个满怀。这名侍者穿着一身简单朴素的白色亚麻长袍,没有佩戴任何多余的饰物。在他们差点相撞的瞬间,他看到了艾薇的模样。因此,他立刻条件反射地把头深深地低下,行礼说道:“伊西斯奈芙特殿下。”   恩?这个人怎么看上去很眼熟的样子,就连声音也是那么的熟悉。可是,他怎么会是这副打扮?   艾薇眼珠一转,计上心来,索性逗逗他。   “恩……你怎么走路都没声音的啊,吓我一跳。”她故意摆出生气的样子,撅起了樱桃小嘴。   “是我不好,吓到了殿下。只是您要去哪里?法老陛下不希望您到处乱跑。”   艾薇一笑,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法老心里是怎么想的?你又有什么资格来过问我的事啊?”哎,真是好笑,明明就不是那块演戏的料,还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那种说话的语气早就把他的身份暴露了。她趁着对方犹豫不决的时候,放慢语速一字一顿地说:“除非你是……拉——美——西——斯——……”她将这个名字拖得很长,然后往前一蹦,站在离侍者很近的地方,探头从下往上去看他的脸,与此同时把最后半句话也说完了“派来的!”   “哈哈哈哈!”对方忽然发出一阵大笑,直接把艾薇搂紧了怀里。   艾薇仰起头,一边要把他推开,一边说:“你要干什么……你怎么敢这样……我要去告诉法老!”   “法老可没功夫理会这些小事,他只想抱着他心爱的女人。”拉美西斯索性将她横抱起来,大步往前走去。“你太淘气了。”他笑着评判道。   艾薇把自己的脸藏在他宽松的袍子后面,只露出两个眼睛看着他。“要我说,伟大的法老陛下才淘气呢。没事扮成这样做什么。”   “那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这还用认吗?第一眼就被我看出来了……”艾薇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拉美西斯笑着亲了一下艾薇的额头,他们这时已经回到了寝宫。   “穿成这样嘛……是要带你去做你一直很想做的事情……”他卖着关子。   恩?难道是?艾薇瞪大了眼睛,露出了期待的神情。   “今天难得没有事情,可以陪陪你。”拉美西斯将她轻轻放下,温柔地说。   “是不是要带我出去啊?真的吗?”艾薇难掩兴奋之情。   “真聪明。是啊。你看,我已经准备好了。今天我陪你出去逛逛。”   他看到艾薇只顾高兴地拉住自己的手傻笑,便摸了摸她的额头,提醒说:“还不快去换衣服,要像我一样,穿的简简单单的才好出去。”   “啊!是!”艾薇连忙冲进内室,顿时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虽然阿纳绯蒂不在,但区区这点小事,她完全不在话下。之前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女扮男装,现在做起来仍然是得心应手呀。衣服……裤子……腰带……凉鞋……还有假发!   半晌过后,一个身材高大、留着深棕色长发的男人和一个身材瘦弱的小男孩出现在底比斯的街头。躲在宽大的男式长袍里面,头顶戴着黑色的假发……艾薇依旧像一个没有长大的小男孩,除了那双湛蓝色的眼睛之外,在她身上看不到一点真实的样貌特征。   拉美西斯不住地称赞她的化装技术越来越娴熟,弄的她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她快步走到拉美西斯的身前,不想让拉美西斯看到她那张因害羞而发红的脸。虽然是他们两个人单独外出,不过肯定还是有为数众多的仆从躲在暗处跟随着吧。这可是他们在这个时代第一次离开宫廷、单独外出呢。那些侍从都藏在哪里呢?想到这里,艾薇忍不住扫视四周,东张西望起来。   看着艾薇认真地左顾右盼,拉美西斯好奇地问:“在看什么?”   “在看他们都藏在哪里啊?隐蔽的太好了,我一个都没找到。”艾薇仍旧在不停地张望,一个可疑的人影都没发现,她显得略微有些沮丧。   “他们?”   “就是他们啊,你的跟班们。”   “哦。我下令他们都不许跟着我们,在暗处也不许。放心吧,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他淡淡地说。   “啊?真的就我们两个人出来啦?”艾薇难以置信。   “恩,我知道你更希望我们两个人独处。”他充满爱意地摸了摸她的头。   好开心!艾薇把头低下,心满意足地往前走去。这是时隔多久的一次约会啊。此时此刻,他们摆脱了各自的身份,就像一对普通的情侣一样,并肩走在底比斯城的道路上。虽然没有办法穿着女装,又因为两个大男人光天化日之下如果挽着手做些亲密的举动会让人觉得奇怪吧,但是不管怎么说,能够这样艾薇已经很满足了。   她拉了拉他的衣角,说:“这样会不会有危险?”   “不用担心,我会保护你。”   “不是……我是说你的安全……”我没有办法保护你呀。   拉美西斯一笑,宽慰着她说:“你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放心,这是我的城市,会有什么危险?况且,布卡今天就将回到底比斯王宫担任护卫统领,路已经带去我的口令,他会直接来城里与我们会合。”   原来是这样。不愧是拉美西斯,他还跟以前一样,做任何事情都是经过深思熟虑,有自己的理由和目的。看来他早就胸有成竹,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艾薇的脑海中闪过孟图斯和布卡这对亲兄弟的样貌。他们都有着一头火红色的头发,来自于担任历代法老亲卫队护卫的著名的武士村西塔村。多年来,孟图斯以大将军的身份统领法老的四大军团之一的塞特军团驻扎在孟斐斯,礼塔赫则以帝国第一先知的身份秘密统领普塔赫军团固守底比斯,彼此呼应,形成稳固的防守之势。而布卡,作为孟图斯的亲弟弟,也逐渐以其勇猛无畏的过人胆识得到拉美西斯的信任和重用。此次,拉美西斯将守卫王宫的重任交至他手上,布卡的能力也由此可见一斑了。   不过,现在的这个布卡应该跟舍普特一样,根本不记得在另一个时空里他们跟艾薇之间所发生的交集。在这个时代,跟她一样拥有两个时空记忆的人,除了拉美西斯,就只剩下两个人,一个远在天边,一个不知所踪……荷鲁斯之眼才是揭示所有过去的密匙,即使智慧如第一先知和大祭司,没有触碰过荷鲁斯之眼的秘宝,也不会拥有穿越时空的力量。所以,布卡既不会想起曾经跟她共患难的经历,也不会因仇恨而背叛拉美西斯。那么,自己就没必要再担心了吧,不如好好享受一下这难得的二人世界。   “怎么了?在想什么?”拉美西斯的声音把艾薇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回了现实。她回过神来,发现他正用不解的眼光看着自己。   “没什么啊,只是在想难得出来一趟,要去哪里逛逛。”   拉美西斯恍然大悟,随即露出一副这种事情你怎么可能想得到的表情。   可怜我们伟大的法老,全因平日里脸上除了严肃和冷峻再无其他神态变化,现在的这种细微情绪立即被敏感的艾薇捕捉到,她撅起嘴,不满地问道:“怎么……你那是什么表情啊?”   “没……没什么,”拉美西斯嘴里这样掩饰着,表情却越发的明显,他赶紧重新换上惯有的认真神情,不紧不慢地问:“那你倒是说说,我们去哪里逛逛?”   “恩,要我说啊,我们……恩……我们……”艾薇一改之前的理直气壮,瞬间变得吞吞吐吐。要去哪里逛,她还真说不出来。平日里不是呆在王宫,就是跟着拉美西斯出去,要不就是逃到别的地方……她只能说出来卡纳克神庙、卢克索神庙、各种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之类的景点,当然还有尼罗河……总不能说要去这些地方吧。   “恩?”他干脆不走了,歪着头认真地等待艾薇的回应。   “恩……这样……你来说说我们去哪里啊……我看看咱们是不是有默契……”她眨眨眼睛,抿着嘴。   真是倔强又嘴硬啊……拉美西斯心里在默默地摇头,但他就是喜欢这样的她,真实、自然又可爱……说不出来的喜欢,喜欢她的全部。在他眼中,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毫无瑕疵,完美如神灵。   他淡淡的说了一句,“我们还是去集市好了,那应该是你最想去的地方。”   “好啊,就去集市!”艾薇如释重负,开心得往前跑了几步,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着拉美西斯,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着。   拉美西斯一笑,不再说话,拉起她的胳膊往前走去。   集市是一个城市最热闹的地方。然而相对于国际化的孟斐斯城盛大的集市而言,底比斯的集市不免有些小气。虽然各色货物和商品玲琅满目,种类倒也齐全,但是缺少了好些充满着异国风情的商人和货品,这使曾经在孟斐斯大开眼界的艾薇难免有一丝失望。   她的小动作早被拉美西斯看在眼里,他靠近她的身边,悄悄地说:“我会在咱们的新都,比-拉美西斯城建造整个西亚最大的市集,只要是你想要的,都能在那里找到。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去。”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其实那边早已一切准备就绪,等我们主持完尼罗河泛滥新生庆典和欧拜节之后,就乘船前往拉美西斯城,以后那里就是我们两个的家。”   “恩,好。”艾薇被他的温柔和细心所触动,顺从地回应。   “渴不渴?我们到那边休息一下,我去拿水给你喝。”他拉着她走到一棵靠近水池的棕榈树旁坐下。因为气候干燥炎热,埃及人视水和树荫为生命,所以不论是城市还是乡村,随处可见繁盛的树荫、茂密的树林和清凉的池水。   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点缀在艾薇的脸上,她看着拉美西斯的背影,心中感到说不出的温暖。没想到拉美西斯走了几步之后,又立刻折返回来。艾薇惊讶于他的匆忙,睁大眼睛看着他。   “你记得,就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跑。”拉美西斯轻拍她的肩膀,不等她回答,就再次转身大步走进人群之中。   “真是……又不是小孩子……我为什么要乱跑啊……”艾薇嘴里虽然嘟嘟囔囔,心中却倍感幸福。有这样一个细心、体贴的人呵护着她,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飞镖少女一展身手   她的目光原本一直停留在拉美西斯离开的方向,不过另一边不断爆发出的一阵阵嘈杂声引起了她的注意。她不禁扭过头去张望,只见里三层外三层的很多人围绕成一个不小的圈子,还有更多好奇的人正在争先恐后地往里面涌。而凡是能够看到圈子里面情形的人,无不发出或赞叹或遗憾的声音。   这种不寻常的热闹景象瞬间勾起了艾薇的好奇心。就在她准备起身过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她恍然明白了为什么拉美西斯要特意嘱咐自己别乱跑,还说了不止一次。原来是他早已把不安分的她看透了。虽然已经答应他了,但是好奇心作祟,艾薇实在是想去一窥究竟。“反正你也知道我会乱跑,而且两边离得也不远,没事的。”艾薇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跑向了人群聚集之处。   艾薇的身材比较瘦小,根本挤不过人群外围那些身材高大的埃及人。她试着跳了跳,眼前除了好多个后脑勺之外,什么也没有;她使劲往前挤了挤,无奈力气太小,挡在她前面的人墙纹丝不动。正在她考虑是否该蹲下身子,从人群的缝隙中钻过去的时候,人群忽然爆发出络绎不绝赞叹的掌声和呼声,然而几秒钟之后,又变成此起彼伏的惊叫。艾薇一愣,她前方的人群突然像是有默契一般不约而同地往左右两边躲避,正好让出了艾薇面前的一条路。   “哈哈哈哈!谁还敢来?”一个洪亮而带着狂妄的声音从中间的圆形场地传了出来。艾薇还来不及反应,眼前就出现了一张流着鲜血的脸。她一惊,失声叫了出来,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那人口中不住地发出哀嚎,也不理睬艾薇,捂着脸慌不择路地逃走了。   艾薇还没回过神来,人群就开始再次往中间聚合。她只能手忙脚乱挣扎着爬起来,还没等她站稳,人群又开始推搡,不知被谁推了一下,她失去平衡,带着很大的劲往前扑去,竟然猛地冲出了人群,一头栽在地上。   再也没有比现在更狼狈的时刻了。她头朝地,两条胳膊向前伸着,双腿的膝盖跪在地上,因为惯性她保持这个姿势滑出去好几步,才在摩擦力的作用下停了下来。艾薇的眼睛、鼻子、嘴巴、指甲,甚至是耳朵里都灌进了尘土。她强忍着身上的疼痛,用手掌支撑着地面勉强跪坐在自己的脚上。   “咳!咳!呸!”她忙不迭地将嘴里的沙子吐出来,拂去脸和衣服上的泥土,整理她凌乱的头发。天哪!她的假发!不知道头上的假发是不是完好无损,她可不能这样暴露自己的身份。想到这里,她连忙去伸手去摸自己的头顶,可就在这个时候,她隐约觉得周围的气氛不太对劲,按理说围观了那么多人,却没有任何嘲笑或惊吓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摒住呼吸,不敢做声。不,不对,不完全是没有任何声音,她分明能听到有不少悉悉邃邃的议论声,但距离有点远听的并不真切。   就在她的手刚刚挨到头顶的瞬间,艾薇觉得自己的身体变轻,双脚似乎离开了地面,整个人仿佛竖立着飘在了空中。怎么会啊,自己在想什么呢。她拼命地摆了摆头,才缓过神来,自己是被人抓住肩膀生生地提了起来。此时她已经被对方提过了头顶,他们四目相对,艾薇这才看清他是一个身材高大粗壮、面目狰狞、皮肤黝黑的努比亚人。   “就这么一个小孩?就想来挑战我吗?”如雷震耳的声音响起,艾薇冷不丁一哆嗦。这跟刚才的声音如出一辙,看来就是他让刚才逃走的人受了那么重的伤。我的天啊,他们到底在做什么?艾薇本能地把头扭到一边,来躲避壮汉凶狠的目光,正好看到围观的人全都是一副大气也不敢出,却又充满好奇的表情。好无奈,莫名其妙地被人挤了进来,现在看来是惹上麻烦了。   “喂!臭小子!竟敢羞辱我?”对方脾气暴躁,他大吼一声,另一只手就要去抓艾薇的头发。这下艾薇慌了,不管怎么说,这次她跟拉美西斯两个人是瞒着所有人偷偷出宫的,之所以要戴上假发、变装成男人,也是因为自己的一头金发太过引人注目。因此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在众人面前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也就是说,千万不能让他抓到自己的假发。   想到这里,艾薇立即开始反抗,但是她本来就瘦小,加上双脚离地,更是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眼看自己的身份就要曝光,她深吸一口气,使出浑身对着那人抓着自己肩膀的手腕就咬了下去。   “啊!……”   就这样,艾薇在一片惊呼和一个刺耳的吼叫声中,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比起身上的疼痛,重新回到地面脚踏实地的感觉更好。她整理了一下头发,又拍了拍手上和身上的尘土。她的手已经擦破了皮,出了血,估计她的胳膊和腿也好不到哪去。还是赶紧离开吧。她偷偷瞄了一眼那个粗鲁的壮汉,只见他正愤怒地抱着那只受伤的手臂,口中不停地咒骂。   艾薇决定趁机溜走,谁知她刚走了几步,就被身后的吼声震住了。   “站住!你敢咬我!我要撕烂你!!”几乎是随着话音那个可怕的努比亚人已经来到了她的身后。艾薇来不及转身,只觉得一股带着杀气的凉风已经自她的头顶而下,想都不用想将要发生什么,没办法躲了。艾薇咬紧牙关,闭上眼睛,放弃了抵抗。   蓦地,凉风到了脖颈的位置突然停下了……什么……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个同样洪亮的声音传进她的耳中。   “够了!别太欺负人了!既然这个小男孩敢来挑战你,就让我们看看他的本事,看看你们谁更厉害!”一个陌生的声音,不是她盼望的救星拉美西斯。   不过至少她应该是暂时安全了。   “转过身来,孩子。”那个声音继续说。   艾薇听从他的话,慢慢地转过身。眼前的一幕让她大为吃惊。一个巨人,对,是巨人。因为这个人实在是太高了。拉美西斯的身高按照现代人的算法,应该有一米八的样子,在埃及人里已经算是身材高大魁梧的了;而这个人足足比拉美西斯还高了一头,这么看来应该至少超过一米九。   恩……他蓄着浓密的络腮胡,其高大的身影遮住了艾薇面前的阳光。艾薇不得不仰头看着他。只见他只用一只手就牢牢的钳制住了那个努比亚大汉的身体,这该是多大的力气,甚至使得努比亚人完全动弹不得,他满面通红,看得出来是强忍着不发出□□。   “你们……到底是在干什么?”艾薇不禁迟疑道。   “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出来挑战吗?孩子,你的勇气可嘉。”大胡子巨人哈哈一笑,松开了按住努比亚大汉的手,把他一把丢在地上。后者终于还是哼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按住自己流血的手腕,用凶狠的眼神看着艾薇。   “看见那把刀了吗?”大胡子巨人侧身让开艾薇的正面,往场地中央一指。   艾薇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抬眼望去。只见人群围成的圆圈中心处摆放着一个石桌。桌上安放着一个木制的刀架,而在这个简单的刀架之上静卧着一把光彩夺目的弯刀。这几年艾薇在珠宝制作方面的造诣越高越高,也对珠宝和艺术品越来越感兴趣。只是远远地看了这么一眼,她就能断定这是一把非常贵重的刀具。   她走上前去,仔细打量起来。这把刀的刀鞘和刀柄都是银质的,其上镶嵌着各种名贵的宝石,除此之外还雕刻有充满异域风情的图案,宝石的切工精湛,雕刻的技巧超群,难怪在阳光下可以反射出如此美丽炫目的光泽。艾薇又拔出刀,一道刺眼的寒光闪过,艾薇本能地闭上了眼。一把铁制的弯刀,真是个罕见的好物件。   她将刀送回刀鞘,重新放回架子上,嘴里不住地赞叹着:“真是一把好刀……很重贵。”   跟着她来到桌前的巨人笑道:“没想到一个小孩还挺有眼光。”   “小兄弟,想不想拥有这把刀?”他俯身对艾薇说。   看着艾薇不解的眼神,他继续解释道:“只要用飞镖,用三枚飞镖,击中罐子最多的人,就是这把刀的主人。”   顺着他眼睛看着的方向,艾薇看到不远处有另外几张很长很宽的石桌,上面零零散散的摆放着大大小小有高有低的陶罐,每张桌子上的罐子数量不同,分布的距离较远,位置也不规律。   “只是比飞镖?”艾薇重复道。   “是啊,是不是很简单?”   “那刚才?……”只是比飞镖,刚才的人怎么会受了那么重的伤。艾薇心里想着,并没有问出来。   大胡子巨人看了她一眼,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个努比亚人,用三枚飞镖击中了4个罐子。”他想了想,又说,“而刚才那个埃及人,击中了5个罐子。”   “那怎么?……”艾薇心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   “是啊,你想到了?”巨人若无其事地接口说,“他少打了一个罐子,却打伤了埃及人的眼睛。既然埃及人走了,那么就等于自动弃权。”   人怎么可以这么残忍,总是为了一点利益伤害无辜。艾薇感到后背发凉,无法接受这个多少年都不曾改变的无情现实。她不由得看了一眼那个嗜好杀戮的努比亚人,后者仍旧用恨不得把她生吞的恶毒眼神盯着她,除此之外再也看不到其他情绪。   “怎么样?小男孩。要不要来试试?没什么损失,或许你还可以得到它。”巨人似乎很欣赏艾薇的勇敢,一个劲地在旁边询问她。   艾薇一皱眉。飞镖对她来说太简单了,之前在拉美西斯宫廷的猎鸭比赛时,她就以艾薇公主的身份在众人面前大展身手,当时还因为不是自己的身体,导致手脚不协调而落水……现在要她用三枚飞镖的话,闭着眼睛都能超过那个努比亚壮汉所击中的罐子数量。她一定能够胜出,只是这样一来会不会太引人注目了……   她看了一眼那柄弯刀。确实是一把好刀,如果把它送给拉美西斯,他一定会很高兴……她叹了一口气,又看了一眼对面桌上的飞镖。想伸手去拿的时候,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响起……不行,不能惹麻烦……算了,还是离开吧。   艾薇低着头,用脚踢着地面的小石子,踌躇不前。半晌,她终于决定还是放弃这把不可多得的好刀。她冲着刀的主人摇了摇头,转身准备离开。大胡子巨人似乎对此很失望,刚想张口挽留她,先前那个努比亚人却不干了。他大吼一声,拦在艾薇面前,阴沉地笑道:“既然来了,就别想着走。我倒要看看,你能打几个。”   他的蛮力艾薇可是见识过了,自己是万万对抗不了他的。艾薇回过头去,想寻求大胡子巨人的帮助,可后者这次竟然也无动于衷。只见他故作无奈的双手抱胸,而眼神却是不时地往飞镖和罐子那边瞄去。   唔……看来没有退路了。……那么,就漂亮地把刀赢过来吧。至少现在是在底比斯的街头,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的。   艾薇打定主意,做了个深呼吸,径直走到桌前。她用手掂了掂飞镖的重量,又抬眼环视了四周,默默地计算着每个罐子的距离。在场的人都没有把这个瘦弱的小男孩放在眼里,他们有的交头接耳,有的干脆已经准备起身离开。那名努比亚人也是嘴角洋着幸灾乐祸的笑容,斜着眼睛不屑地看着她。唯有这把刀的主人,那个像巨人一样的外国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脸上没有一点担心的神色,反而是一副准备欣赏好戏的表情。   艾薇从来也不是轻易退缩的人。别人越是瞧不起她,她越要做的更好,来证明给别人看。她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人的表情似的,抬手轻轻一扬,很多人都没有看到她手中的飞镖是怎么出去的,就已经听到罐子破碎的声音。啪!啪!啪!竟然依次击中了三个!   这下众人的兴趣来了。他们转变态度,目不转睛地盯着艾薇,期待着这个瘦小少年的下一枚飞镖会怎样出手。努比亚大汉微微皱眉,把身子往前探了探。艾薇嘴角上扬,看似漫不经心地又是抬手一抖。啪啪!真是精彩,同时击中了两个罐子。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即使剩下的一枚飞镖不投掷,胜负也已经明了了。艾薇击中了五个罐子,而努比亚人击中了四个。就在众人等待她精彩表演达到□□的时候,艾薇却不慌不忙地转过身来,对着努比亚大汉说:“这是还给你的。”话音刚落,包括努比亚人在内的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一道寒光已经离开艾薇的右手,飞速射向努比亚人的脸庞。嗖的一声,飞镖划过他的下巴,直直地掉在了地上。   “啊!!”努比亚壮汉捂着被飞镖划了一条口子的下巴,愤怒地咆哮着。   “我说了,这是还给你的!替刚才那个人!”仿佛终于出了一口恶气,艾薇双手叉腰,大声地说。   “技艺超群的少年,还充满着正义感……很好!很好!这刀是你的了!”大胡子巨人满意地大笑。他不再理会努比亚人的愤怒,径直拉起艾薇,来到放刀的桌案前。   再次近距离观察这把颇有特色又贵重的刀,艾薇更加确定了它会是一个送给拉美西斯的好礼物。就在她满怀欣喜地用手接触到刀鞘的一瞬间,她猛地觉得身后一阵凉风响起,伴随着众人的尖叫和几下沉闷的响声,她快速往前跃了一步,回头警惕地扫视周围,她的眼前出现了惊人的一幕。   拉美西斯站在她的面前,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正关切地看着自己。他的脚下是已经昏厥过去的努比亚人,不远处的地上还丢有一把锋利的刀子。看这场景,应该是努比亚人企图报复艾薇,被拉美西斯踢晕了。   “啊……我……”到底引起了这么大的响动,艾薇一时理亏,说不出话来。   “回去吧。”拉美西斯淡淡地说。他不再看周围的人,拉起艾薇就要离开。   “等一下!”那是大胡子巨人的声音。   拉美西斯转过身。“我弟弟太贪玩了,给你们惹麻烦了。”   艾薇推开了拉美西斯抓住她胳膊的手,转身跑向了巨人。“不好意思啊……对不起……”   “没什么。你很棒。我喜欢你。”巨人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   “原来你是他哥哥……”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拉美西斯,“那么,拿着这个,战利品。”说罢,他拿起刀,抛向拉美西斯。   艾薇眼中流露出的期待逃不出拉美西斯的眼睛。他微微一笑,抬手稳稳地抓住了弯刀,再次拉起艾薇,快步离开了人群。    ☆、巨人刺客   他们来到一处无人的小巷。   “为什么又乱跑?”拉美西斯将艾薇冒险赢回来的刀丢在一旁,摸着艾薇的头,略带责备地问。   “我……本来是想看看热闹,没想到被人挤进去了……结果就……”艾薇两只手互相戳着,小声说。   “知不知道刚刚很危险,要不是我赶到,你可能会受伤。”拉美西斯话里的着急大过责备。   “恩……真的挺吓人……但是,我看到了那把刀,就想把它赢回来送给你。现在不是已经没事了吗……我以后肯定不乱跑。”艾薇委屈地说。   “好了,我知道你惦记着我。但是看不到你,我会着急。”他温柔地把她揽到怀里,“以后不许乱跑,要等我。”   “恩……对了,你不是去找喝的水了吗?水在哪里呀?”   折腾了这么一阵,她肯定渴坏了。拉美西斯赶紧从身后拿出一个罐子,递给艾薇。艾薇接过来,咕咕咕地就是一阵海饮。   “慢点喝,别呛着。”拉美西斯看着她的窘相,不觉好笑。   “哇……总算解渴了。”艾薇擦了擦嘴边的水,看着拉美西斯傻傻地笑了起来。   拉美西斯心疼地拉过她的手,两个人并肩坐在了无花果丛前。他们仿佛在享受二人单独相处的美好时光,享受四周围的安静和花草的清香气味,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是这么静静地坐着。他们的心灵在此时进行着亲密地交流。艾薇长出了口气,把头斜靠在拉美西斯宽宽的肩头。   “真希望一直这样。”   “恩……薇……”   “恩?”   “你说过你家乡的图书馆,……还有你的温室和花房……”   “你竟然还记得?”艾薇有些吃惊。   “你说的话,我都记得。”拉美西斯微笑着说,“不是还记得,是一直没有忘记。”他把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种表情都深深地记在心里,从来不曾遗忘。   艾薇的心头一振。   “恩……”   “我在我们的新家,比-拉美西斯城的王宫附近,留出了一大片空地。”他看着面露不解地艾薇,继续说道,“到时候你再把图书馆、花房的样子说的详细一点,我要亲手设计,为你建造跟你的家乡一模一样的建筑。薇,只要你能说出来,我就能为你造出来。这样,你想家的时候,就不会寂寞了。”   上天赐给了她这么体贴,这么爱她的男人。即使注定无法跟他相守到老,又有什么关系呢?哪怕他们只拥有此刻,对她而言,也已经没有遗憾了。艾薇的眼眶湿润了,她抱着他,说不出话来。   拉美西斯轻抚她的后背,两个人陷入了幸福的甜蜜之中。   突然,拉美西斯抱紧艾薇,身子向下重重地把她压了下去。艾薇被他这个没有任何征兆的动作吓坏了,她不由得涨红了脸,奋力捶打着拉美西斯那宽厚的背部。“这是在外面啊,别这样,有人会看到的……”   “小心!薇!”   在听到法老叫喊的同时,耳边划过了几道尖锐的凉风,艾薇这才明白事情并不是她想的那样。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此时,她已经被拉美西斯从仰面朝天的姿势拉了起来,搂在了怀里。她惊魂未定地发现,就在她跟拉美西斯两个人的面前,站立着七八个身材魁梧的壮汉。他们都穿戴着盔甲,有的拿着弯刀,有的佩着长剑,还有的手持着弓箭,在另一侧,几只已经射出的箭早已深深地插进了艾薇和拉美西斯刚刚相拥而靠的树干之中。天哪!他们这是……遇袭了?   艾薇的头脑一片空白,她本能地往拉美西斯的怀里蜷了蜷。这可怎么办?这些刺客是冲着法老王来的吗?拉美西斯只有一个人,怎么能抵挡对方这些个穷凶极恶的杀手。她开始后悔跟拉美西斯两个人单独离开王宫,来到市集了。可是,怎么会有刺客呢?这里可是底比斯,怎么会有刺客要谋杀埃及的君主呢?   艾薇可是见识过拉美西斯的勇猛和无情的,就在他把艾薇扑倒躲避了利箭的那一刻,他就意识到危险的临近了。艾薇又怎么能理解,从他坐上埃及君主的宝座、戴上神圣的法老王冠的那一刻起,他就无时无刻不在提防着阴谋和刺杀,也习惯性地保持着高度的警觉和灵敏。决不能给对方先下手的机会,更何况此刻还要保护他心爱的女人。就在艾薇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已经挥动长剑,刺向了扑上来的歹徒。   没有人说话。   四周不断响起兵器碰撞的声音和痛苦的哀嚎声。虽然已经经历过残酷战场的洗礼,艾薇还是无法从这场突如其来的刺杀中回过神来。直到周围不再有任何声音响起,她才敢从拉美西斯的怀里探出头来张望。眼前是一片惨象:那些刚刚还面露凶光的歹徒,如今已经横七竖八地倒在了地上。有的人像是已经断气,有的人还在抽搐,做着死前最后的挣扎。鲜血流了一地。拉美西斯,光明之子,不屑地注视着他脚下的这群败军之将。他一手持剑,一手紧紧地搂着艾薇,剑的尖端还在往下滴血,他的表情冷漠又高傲。他是当之无愧的神之子。   “没事了,薇。”他抱紧了艾薇,准备丢掉长剑,在她的额头落下安慰的一吻。   几乎是同时,阳光完全被遮住了,巨大的阴影从天而降,就要将他们笼罩。艾薇看到一个头戴牛角盔甲的巨人,挥舞着手中的长剑,恍如从天而降一般,径直冲向了拉美西斯的后背。   “比非图!当心啊!”千钧一发之际,艾薇顾不得多想。她使出浑身的力气,一把将拉美西斯推开,自己却因为用力过猛而失去了重心,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   “薇!”拉美西斯看了一眼艾薇,虽然有心将她搀扶起来,无奈对方已经逼到了面前。他只能转过身去,奋力迎战这个大块头。   “不愧是法老,能一个人除掉我这么多身经百战的手下,你确实有两下子。”盔甲里发出瓮声瓮气的低语,其话语中透露出的残忍和杀气让人不寒而栗。   “你是他们的首领吗?那我就将你一并送去亡者的国度,在那里你可以继续统领他们。”拉美西斯冷笑了一声,提起长剑,猛地刺向对手的心脏。   巨人灵活地转身,飞起一脚踢开了闪着寒光的长剑,继而向拉美西斯攻去。他们两人实力不分上下,只不过那个巨人比拉美西斯还要魁梧,力气也更大,几个来回下来,法老逐渐占了下风。拉美西斯心中暗暗叫苦,自己的统治平安无事地经过了这么多年,而这十年来底比斯城又是如此的太平和繁荣,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在十五年后的今天,还会有妄图夺取他性命的暴徒。或者说,即使一直以来,他深信,在这个国家的某些角落,依旧存在着不安分的邪恶势力,他们会竭尽所能地给这个国家带来破坏和动荡。他也没有料到,这些叛徒竟然如此准确地掌握了自己的行踪,挑选了他跟艾薇两个人出宫的时机进行刺杀。看来他真是低估了这些人的能力,说不定王宫里还埋伏着他们的人。对,一定有内应。如此一来,对王宫乃至整个国家的整肃迫在眉睫了。不过眼下,一定要保护艾薇的安全。他可以受伤,但决不允许他们伤害艾薇。想到这里,拉美西斯不知从哪里来了力量,再次迎了上去,招招刺向对手的要害。    ☆、舍普特舍身救主   艾薇还来不及为渐渐摆脱劣势,赢回上风的法老叫好,就再次屏住了呼吸。不知道从哪里又蹿出了五六个系着白色头巾,带着黑色假发,只露出了两只耳朵的歹徒。艾薇之所以敢断定他们跟刚刚这波刺客同样不怀好意,是因为他们的手里也攥着长短不一的刀具。而且他们一出现,就将正在激战的拉美西斯和大块头头领包围了起来。他们的目标也是法老!   眼见有两个人已经贴近拉美西斯的身后,而此时后者正疲于应付那个身材高大的头领的攻击,即便注意到了形势的变化,他也已经腹背受敌,陷入了危险之中。   “当心啊!比非图!”艾薇焦急地大声喊道。不行,得想办法帮他!艾薇环顾左右,一眼看到了被拉美西斯扔到树下的那把她刚刚在飞镖比赛上赢得的宝石弯刀。豁出去了!她快速从地上爬起来,扑到树下,一把拔开了刀鞘,双手握刀,直插其中一个歹徒的后背。   可她还没挨到对方,就被旁边的另一个蒙面人抓住了手腕。那人凶狠地将刀从她的手中打落,又揪着她的头发,将她重重地摔在地上。“啊!”巨大的疼痛使艾薇不由叫出声来。   “薇!!”拉美西斯愤怒了。   这时场面竟然发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变化。刚刚还在跟拉美西斯的激斗的那个大个子头领,竟然绕过了拉美西斯,直接一剑刺穿了摔伤艾薇的那个人的身体。   “小心啊,小兄弟!”他来到艾薇面前,一面大声说道,一面伸出空闲的那只手,要将艾薇拉起来。拉美西斯抓住时机,杀死了那两个从背后袭击他的暴徒后,也快步赶到艾薇面前。艾薇先是愣了一下,想到他虽然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要刺杀埃及法老,但就在几秒钟之前,他毕竟救了自己一命,于是艾薇冲他苦笑了一下,顺从地站了起来。就在她站起来的同时,艾薇觉得头顶上有什么东西掉落了,顿时轻松了不少。轻松?……不对啊,好像是假发……   这下轮到那个大个子怔住了。他发楞的原因不光是艾薇刚才的笑容,更是他看到了如阳光一般明媚耀眼的金色长发,正笔直地垂落在他口中的这个“小兄弟”的肩头,柔软的发梢随着微风轻轻地飘拂。再看看她那如同天空一样湛蓝透彻的双目……哪里有什么小兄弟,分明是一个瘦弱的女人!   “该死!怎么是个女人!”大个子头领骂道。   他抛下不知所措的艾薇,转过身去,对着拉美西斯叫道:“我先帮你收拾了这些来送死的家伙,一会再来算我们的账,怎么样?”   拉美西斯也愣了,他跟艾薇都很吃惊,没有想到这个大块头居然临阵倒戈,要帮着他们对付敌人了。真是个怪人。高傲的法老一言不发,只微微点头。于是场面发生了戏剧性的转变。算上刚才被大个子头领杀死的一名歹徒和被拉美西斯击倒的两名歹徒,眼下他们两人面前不过剩下三个人需要对付而已。这对于他们来说太轻松了。   终于能摆脱困境了。艾薇长出了一口气,但她又忽的感觉到气氛不对劲。哪里不对劲呢?她好像听到了风声,不是一般的风声,是利箭快速划过所发出的声音。果然,她看到了两只箭直奔拉美西斯和那个大个子而去。拉美西斯也已经发现了那只射向自己的箭,按照他的反应肯定能安然无事地躲开;然而大个子头领却是背对着箭射来的方向,要想躲开应该十分困难。想着他刚才救过自己,又跟拉美西斯并肩杀敌,艾薇决定不能坐视不理。提醒已经来不及了,于是艾薇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很吃惊的举动。她快速抓起之前被打落在地的弯刀,径直甩向了足以取人性命的利箭。   拜托,要打中啊。只要打中就好了,一定要打中啊。艾薇心中默念。她的准头和力道真的很好,弯刀不偏不倚,击中了箭身。但是箭的速度太快,这一击只使它稍稍偏离了既定的轨迹,避开了致命的要害,射伤了大个子的右臂。拉美西斯和大个子都安全了!艾薇高兴地迎着他们跑了过去,被风吹起的金色长发上下飘动在她耳边,使她忽略了本来能够避免的危险。   “小心!薇!”   “当心!小姑娘!”   直到听见拉美西斯和大个子巨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的喊叫声,她才意识到自己再次处在了危险之中。她回过头,看到一只锋利的透着寒气的箭直直地向自己的心脏位置射来。箭的速度极快,似乎已经躲不开了,也没有谁能来救她。除非发生奇迹。就这样结束了吗?艾薇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快步向她奔来的拉美西斯,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不想就这样结束……怎么会这样……要说再见了……拉美西斯……   一阵剧烈的撞击,艾薇倒在了地上。怎么没有想象的那么疼?不对,明明闻到了血腥的味道,不是自己的血,还会是谁的……已经结束了吗?……可是,飘入鼻中的竟然还有淡淡的香气,身体被什么东西包裹起来了,很柔软很温和,不像是拉美西斯那宽阔的胸膛。恩?……她的手竟然还能动……眼睛……也能睁开?   “天哪!舍普特?!”艾薇大惊失色。原来这一切都不是她的幻觉。她的确安然无事,是眼前这个黑发绿眼的女人挡在了她的身前,替她挨了这致命的一箭。   “你怎么会在这里?!舍普特!”   “阿纳绯蒂大人……让我去送完工的珠宝……没想到……看到了殿下……你们……没事就……好……”舍普特的脸色惨白,表情异常痛苦,面部已经因疼痛而扭曲,她用颤抖的嘴勉强吐出了几个不成句子的词语。   艾薇这才看到那支箭直插进了她的腹部,鲜血正从伤口处源源不断地往外流着,伤口应该很深,才说话的这会功夫血就已经染红了她的衣服。   现在一定要抓紧止血。“坚持住啊!坚持住啊,舍普特!”艾薇手忙脚乱的从她的衣服上撕了几片布条,堵在伤口的周围。   “啊!……”又一箭,射中了艾薇的肩膀。她叫了一声,倒在了舍普特的身边。她看着流血不止的舍普特,头脑中一片空白。这些该死的刺客,真的要致我们于死地吗?   “薇!!!”拉美西斯大步跳到她身旁,抱住了她。从同一方向,又不断地射来数只箭。   “在那边!在那片树丛后面!我看到那个人了!法老!”大个子头领强忍着右臂的疼痛,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持剑,护在他们身前。   拉美西斯点点头,提起长剑,直奔树丛中那个黑点而去。就在他快要接近目标的时候,那个黑点竟自己从树丛中跌了出来,倒在了地上。他的手中还握着尚未离弦的箭,口中却已流出了鲜血。另一只箭贯穿了他的身体,他死了。   拉美西斯回头,一片火红色映入了他的眼眸。红色短发,麦色皮肤,布卡手持弓箭,正跪在他的面前。“布卡来迟了,请陛下恕罪!”   路,那只与他形影不离的猎鹰,高高的盘旋在他们上空,大批埃及军队涌现在他身后。大个子头领喘着粗气,坐倒在了艾薇身边。他如释重负,摘下头盔,望着拉美西斯怀里的艾薇。   看到眼前布满大胡子的那张似曾相识的脸,艾薇有气无力地说:“居然是你……难怪看你的身材有点眼熟……”   “为什么要救一个想杀法老的人……”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你是一个女人……撒丁岛的塞哈尔从来不杀女人!而且你比很多男人更让我佩服!”大个子巨人大声地说。   艾薇笑了,她实在没有力气再说什么,一头埋进了拉美西斯宽阔的胸膛。   “启禀陛下,刺客应该是两拨人。一拨穿着盔甲的,是跟这个人一伙的;另一拨人从外表看来是希伯来人,其实揭开面罩和长袍,我发现他们的头颅前半部都剃光了,戴着耳环,鼻子扁平,双颊上画有线条,同时穿着紧身豹皮缠腰布。依此特征来看,他们应该是假扮成希伯来人的努比亚暴徒。”布卡报告说。   拉美西斯微微皱眉,随即命令道,“赶紧回宫,找倪芮妲和礼塔赫来!这里交由你的卫队来处理。”   “是!陛下。这名刺客要怎么处理?”布卡指着躺在地上的巨人。“直接处死可能不利于我们查清事情真相。”   拉美西斯看了一眼怀中的艾薇,改变了主意。“把他带回王宫地牢,由你亲自安排人看守。”他丢下这句话,便不再理会周围的士兵,匆匆抱着艾薇上马,向着底比斯王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那个自称为塞哈尔的大个子巨人注视着马匹扬起的滚滚尘土,哈哈大笑。他没有丝毫反抗,顺从地将手背在了身后,不顾自己被箭射伤流着鲜血的右臂,也不再去看倒在地下的横七竖八的一具具尸体。清理完现场的埃及军队开始有秩序地撤离,布卡亲自押解着塞哈尔,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队伍的最后面。   “你们是来自撒丁岛的雇佣兵吗?”年轻的埃及将军问道。   “那个女人是谁?”对方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反而没头脑地冒出这么一句。   “那不是你该过问的。我想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来弄清楚你的来历,而你,估计永远也不会知道你问题的答案。”布卡冷笑道。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傻子都看得出来你们的法老对她格外珍视,不是吗?”塞哈尔得意的说。   “闭上你的嘴巴!老实点!”布卡用手中的剑柄推了一下塞哈尔的肩膀。后者忍着右臂的疼痛,咧咧嘴,大步往前走去。    ☆、拥有全部记忆的布卡   布卡伫立在底比斯王宫法老宫室外的花园里,周围娇艳欲滴的玫瑰映衬着他那头火红的短发,这名三十来岁的新任宫廷卫队统领显得威风凛凛,英气勃发。作为埃及最勇猛善战的塞特军团指挥官的唯一一个亲弟弟,布卡这些年来逐渐在征战中崭露头角,如今作为法老钦点的宫廷卫队长,丝毫不会有人怀疑,他将在他的政治生涯中开启新的历程,或许将来的某一天他会获得比孟图斯更加尊崇的地位和权势。   他一动不动,注视着那扇朝向外面打开的窗子。透过轻薄的纱幕,他可以清楚地看到背对窗子而坐的艾薇,还有正在给她包扎伤口的医师倪芮妲。他眉头深锁、紧咬嘴唇、面部表情严肃,像是因为某些事情陷入沉思,倍感犹豫。忽然一声长鸣,路——他的那只从儿时起即与他形影不离的猎鹰——轻巧又平稳地落在了他的肩头。   路的到来,使他原本焦躁不安的情绪平静了许多。这时倪芮妲已经结束了治疗,退出了房间。他摸了摸路那乌黑光亮的翎羽,又默默地思索了片刻,迈开步子往寝殿内走去。   此时艾薇也陷入了有如一团乱麻的困惑和不解之中。她轻轻摸着肩头已经被倪芮妲精心处理和包扎,仍旧隐隐作痛的伤口。要说受到惊吓,虽然从她第一次来到埃及到现在,她早已经历了数不清的危险和困境,可是这一次,连同拉美西斯都卷入了深不可测的漩涡之中。那些人的目标本来就是法老,而且那两拨人明显不是来自一股势力。其实历史上的拉美西斯能够执政长达六十多年,必然经历过无数的阴谋和斗争,化解过一次次的危机和磨难,才能一直保有他的无上王权。   退一步说,即使自己这次没有成功回到埃及,被人送回拉美西斯身边,即使他依旧躲在宏大的宫殿里闭门不出,威胁法老生命和帝国稳定的因素也不可能自行消失。看来埃及国内表面虽然平静,内里却是波涛暗涌。拉美西斯肯定也有所察觉,不然也不会在把她送回寝宫后,就直接召集大臣去了议事厅。   不,还不光是国内,周围的那些个对埃及虎视眈眈的国家,那些一边对埃及表示顺从,一边又从未停止过对埃及的觊觎的国家,他们之中最强大、最有实力与之抗衡的国家……赫梯……还有那个她最不想提及的人……雅里……   ……在未来的日子里,他们会以何种形式再次相见呢?……只要她还待在拉美西斯的身边,只要她做了埃及的王后,他们之间就会不可避免的出现交集……穿越三个时空、时隔十多年的纠葛,看来注定像一根拴着无尽宿命轮回的线,那么细,却永远无法冲破和斩断。头好疼……艾薇使劲地摇头,希望赶走脑海中那些混乱又熟悉的过往和迷茫又痛苦的情绪。哪怕片刻就好。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抬头,目光却再无法从面前站立的这个人的脸上移开。   火红短发、麦色皮肤……恍然间,艾薇觉得对面的这个人跟从前的某个十六七岁的驯鹰少年分毫不差,连同那稳稳地立在他肩头的猎鹰,都是那么神采奕奕,充满活力。   “我们现在是在哪里……”一瞬间,艾薇对现在的自己产生了怀疑,她不禁喃喃自语着。她早就知道布卡要回到王宫,而在刚刚那场刺杀事件中她也看到了布卡的身影,只是没有像现在这样,距离这么近,看得这么清晰。   不……她在胡思乱想什么啊!   在这个世上,同时拥有两个平行时空记忆的人,除了她、拉美西斯、雅里和冬,再没有第五个人,应该也不会存在那第五个人了。布卡认识的只是在这个时空的艾薇,在这个时空他们只是有着短暂的碰面和交集,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值得让人铭记的故事,他什么也不知道。   毕竟过去了十年。岁月的沧桑将昔日里那个冲动的青涩少年打磨得越发踏实沉稳。他的步伐更加坚定,他的神态更加刚毅。他静静地跪在艾薇面前,将头深深地埋下,隐藏起他眼角湿润的痕迹。风,吹过。丝丝的凉意似乎在诉说那些被时光掩没的过去的故事。   艾薇回过神来,她快速擦去已经流出眼眶的泪水,以免布卡发现会觉得奇怪。“好久不见了,布卡。”没有办法,她还是忍不住这样说。   “布卡知道,您一定会平安归来。伊西斯奈芙特殿下。伊西斯女神眷顾,您跟很久之前我熟知的一样美丽迷人,没有丝毫改变。如今,您获得了一个新的名字,也代表了您已经获得新生。您会幸福的。”布卡保持跪姿,一字一顿慢慢地说道。   “谢谢你,布卡。你快起来吧。”艾薇正在试图竭力调整情绪,平静下来。   布卡并没有起身,也没有抬头。他按照自己的想法继续说了下去,语气里却流露出些许的急迫。   “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从我知道的那一刻起,我一直在自责和悔恨。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我曾经发过誓,要尽力保护一个勇敢直率的女孩;我曾经把她当做我这一生唯一的‘主’;我曾经自以为是的认定她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和伤害,为了替她报仇,我甚至背弃了埃及的神之子;我曾经多少次与她擦肩而过,却忘记了我跟她的约定……我……”   “等一下!等一下!布卡!你在说什么!?这怎么可能?你要告诉我什么?你难道?这不可能!是真的吗?你到底要说什么?”随着布卡越来越快的语速和近乎失控的声调,不可思议的表情也迅速地占据了艾薇的面庞。她站起身来,大声地呼喊着。“起来!起来!布卡!抬起头来!看着我!”   “是的!那个女孩,叫艾薇!那个女孩,就是你。从前的艾薇,现在的伊西斯奈芙特。”布卡依旧跪着,他抬起头,脸上满是夺眶而出的泪水浸渍的痕迹。   “这不可能……”怎么会……   “如果我告诉你,我曾经触碰过荷鲁斯之眼……如果我告诉你,我想起了我们那一世的一切……你会相信吗?……是的!的确如此。现在我跟你一样,也同时拥有两个不同时空的混乱记忆。”红发的将军又变回了那个少年,一切的一切又回到了从前。   “是吗?!是布卡吗?快起来,布卡!快起来啊!”艾薇不停地摇晃着布卡的身体,但是后者却迟迟不愿起身。一幕幕往日的画面仿若一篇篇串联好的书页,快速地在她的眼前和脑中翻过,一页一页,一幕一幕,将他们牢牢固定在一起的正是那将她带入无穷无尽宿命轮回的密匙荷鲁斯之眼。逃不掉,终究逃不掉。   “我对不起你,艾薇,对不起你……”布卡满怀愧疚的哽咽着。   艾薇不再试图拉扯布卡,她也跪了下来,握住了他的手。   “别这样,布卡。别这样……”   “我想起了在那场战争中对法老的背叛,我以为是他伤害了你,却忘记了你们原本就一直深爱着对方,忘记了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害你的。他对你的伤害,只是因为他爱你……他对你的爱,在这个时空,每一个人都知道。”布卡一把抹去脸上的眼泪,推开抱着他的艾薇,把她重新扶到雕工精细的象牙椅上。   “陛下是当之无愧的圣明君主。他知道我对他的背叛,还敢放心重用像我这种随时有可能再度背叛的人。我很惭愧……”   “因为他知道,那不过是在一个虚幻时空里的一段没有发生过的经历。虽然无法解释,但这很奇妙。我们几个人,机缘巧合的都接触过荷鲁斯之眼,拥有了一段那么真实的梦境。这更像是我们共同的秘密,密封在彼此的心底。”艾薇感慨着,当真有第五个人的存在……那么,还会不会有第六个、第七个人呢?……荷鲁斯之眼,谜一样的存在,到底还要牵动多少人的命运……   “我万分悔恨……”   “你也很高尚,布卡。你选择继续为法老服务,你来到了这里。你没有因为过去的阴影而放弃自己的信仰。至少我看到的是这样。”恩……这么一本正经地跟布卡说话,还真是有点奇怪……艾薇心里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布卡却还是一副极其认真的模样,他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配饰和头发,又再次规规矩矩地跪了下来,表情严肃地行了个大礼。   艾薇略带诧异地微张嘴巴,说不出话来。   “原谅我……希望过去的事情成为我们共同的回忆。而现在,尊敬的伊西斯奈芙特殿下,请允许我,重新正式向您表示效忠。在未来的日子里,我将把您和伟大的法老拉美西斯陛下当做唯一的‘主’,为法老和王后陛下的欢愉和幸福,还有埃及帝国绵延不断的太平与丰腴,奉献我今后全部的生命。请您接受我的效忠!请您宣布布卡是您最忠诚的仆从!……”他特别强调了他所一生追随的主人是埃及的法老和王后,特别强调了对拉美西斯的忠诚,只有这样,才能证明现在的他,不会再像另一个时空里那个不成熟的他一样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就如他所说的,曾经那场梦境中的时空奇遇,那份隐隐存留在心里挥之不去的爱情,就让它这么静静地待在心底的角落就好,保护好他们,就是他的幸福。   “哈哈哈哈……”艾薇竟然笑了起来。不行了,实在忍不住了。   红发将军的脸上浮现出不解、委屈和些许的失望。他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有什么好笑的事情吗?殿下是不是没有理解布卡的意思……”   “啊……对不起啊,布卡,我不是那个意思……只不过,哈哈哈哈……哈哈……我实在忍不住……恩……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哎呀!疼!”因为笑的太厉害,艾薇肩头刚刚被包扎好的伤口一阵疼痛。她用手捂着疼痛的位置,冲着布卡吐了吐舌头,尴尬地说:“我只是觉得,布卡你竟然也会一本正经地说一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了。原来还是个傻呆呆的少年呢,现在看来倒像个大将军的样子了……”   “殿下!您在说什么啊。谁是傻呆呆的少年……”布卡像受到了莫大的伤害一样,瞬间红了脸,忍不住争辩起来。   “就是你啊!不就是咱们眼前这个刚刚还涕泪横流的布卡队长嘛。看起来是个多威风的大将军,其实还是一副不成熟的样子哦。是不是啊?殿下?”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进来一名脚步轻盈、面容姣好的女子。她瞥了一眼面带愠色的布卡,满不在乎地径直走了过去,来到艾薇身边。   “阿纳绯蒂。”艾薇笑着叫道。   看着眼前这两个女人彼此心照不宣地对视微笑。布卡有种被愚弄的感觉。还好艾薇也注意到了他表情的变化,她清了清嗓子,于是阿纳绯蒂也收敛了笑容。   布卡双手攥拳,不满的大声抗议起来。“殿下!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现在您是伊西斯奈芙特殿下,从今往后,我们都只能也必须称呼您为殿下。请殿下不要总拿过去的事情来取笑布卡,请您接受布卡的效忠!”   苍白又冰冷的事实……艾薇一愣,随即喃喃道:“是啊……你们不能再叫我艾薇了。……我只能是殿下……吗……”   她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一丁点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失落。阿纳绯蒂狠狠地瞪了布卡一眼,后者也意识到他的语气过于生硬了。他懊恼的摸了摸后脑勺,眼巴巴地望着艾薇。   看着不知所措的布卡和凶凶地盯着他的阿纳绯蒂,艾薇哭笑不得。她叹了一口气,一边伸手去拉跪在地上的布卡,一边认真地说:“知道了。布卡,我接受你的效忠。请起来吧,布卡队长。”   得到了艾薇的许诺,布卡开心地嘿嘿一笑。他抬腿准备站起来,却发现自己双腿无力,一个站立不稳,险些摔倒在地上。   “啧啧啧……布卡队长,你忘了你跪着的时间太长了……”阿纳绯蒂还想挖苦布卡几句,但是遇到了艾薇投来的告诉她适可而止的目光,话到嘴边硬是咽了回去。她双手放在身前,老老实实地低下了头。布卡起初还想争辩几句,眼看到阿纳绯蒂被艾薇责备,反而得意地一撇嘴,轻轻哼了一声。   他们两人的小动作全被艾薇看在眼里。这两个人站在一处,还真是一对活宝啊。想到这里,艾薇的脸上不觉泛起淡淡的笑容。她用两只手分别拉过阿纳绯蒂和布卡的手,轻轻的说道:“我接受你们的效忠,布卡,还有阿纳绯蒂。从今往后,你们不能再叫我的名字,你们只能称呼我为殿下,或者别的什么。但是,我要你们知道,对我而言,你们绝不仅仅是仆人,你们,包括倪芮妲和礼塔赫在内,在我的心里,都把你们当做亲密的朋友和值得信赖的伙伴。过去有你们的陪伴,让我的记忆不再空虚,心灵不再寒冷,真的谢谢你们。也希望你们在心里把我当做朋友,希望不论发生任何事情,我们都能彼此心照不宣、坦诚相待、绝对信任。可以吗?”   阿纳绯蒂和布卡都没想到艾薇能说出这样一番诚恳又令人动容的话来。他们相互看了一眼,感激地点了点头。   “如您所愿!殿下!”他们难得一致地齐声回答。   他们三人对视而笑。从此刻开始,他们几个人的命运即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而在未来的旅途中,他们也的确做到了互相扶持、不离不弃。   “对了!舍普特呢!舍普特怎么样了?阿纳绯蒂,你去看过她了吗?”艾薇突然想起了在刚刚那场惊险的刺杀行动中对自己舍命相救的舍普特。她急忙对着阿纳绯蒂关切地问道。   布卡的脸色一沉,转过脸去也看着阿纳绯蒂。   “是,殿下。刚才我进来正是要跟您禀报舍普特的情况呢。她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伤口很深,失血也很多。所幸的是没有伤到要害,但是她还在昏迷之中。医师说可能要过上一天才能苏醒。”阿纳绯蒂确实讨厌舍普特,她一直认为舍普特居心叵测,有可能对艾薇不利,所以她一直处处提防着她。不过这一次,舍普特是拼了自己的性命去救了艾薇,即使她再铁石心肠,也不得不承认,她从心底感激舍普特,同时也关心她的伤势。   “哦,没事就好。那么就等她苏醒了,我们一起去看看她吧。”艾薇如释重负地说。   “是,殿下。”阿纳绯蒂点头应允。   布卡的脸上却似乌云密布,他若有所思的踌躇了一会,开口说出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这个舍普特,殿下要小心。”   艾薇惊讶地望着这位新到任的宫廷卫队长,疑惑不解地问:“你在说什么啊?布卡。舍普特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救了我啊!她现在还躺在床上,没有脱离危险。怎么连你也不信任她?”她说着,还看了一眼阿纳绯蒂。   后者心头也是一动。没想到这个被她讽刺和捉弄的布卡,在舍普特的问题上能跟她意见一致。但是她现在宁愿相信舍普特这样拼命相救,是出于对艾薇的忠诚,并没有其他什么可怕的阴谋。怎么都无法想象有谁会用自己的生命来做一场“苦肉计”的筹码,除非她跟那些歹徒也是一伙的。不过这怎么可能?算了,还是别瞎想了。阿纳绯蒂一时进退两难,也就索性不附和也不反驳,一言不发。   “拼了命倒是不假……只是……她怎么会恰好出现在那个地方……那里也算不上什么繁华的地点。”布卡低声说,能看出他对这件事情十分怀疑。   “可那里也并不偏僻啊,对了,我记得舍普特是说,她去给客人送珠宝才出宫的?”艾薇看着阿纳绯蒂问。   “是啊,确实如此。是我让她出去的。”阿纳绯蒂觉得事情这么解释倒也合情合理。   “这样就没问题了,她正好路过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好了布卡,别担心这个了。还是等舍普特醒过来,问问再说吧。”   “我答应你,我自己会小心的。行了吧?”怕布卡还不放心,她又加上了这么一句话。   见到艾薇和阿纳绯蒂这样,布卡也就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看来要好好调查一下这个舍普特,只要他足够小心保护殿下就够了,布卡的心里暗自盘算着。    ☆、冬的踪影   “也不知道那个大个子巨人怎么样了,这个人是唯一活着的刺客了,好像还是个头领的样子啊?他说他叫什么来着?塞……塞什么的……”想到刚才的危险遭遇,艾薇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是塞哈尔,殿下。他来自撒丁岛。我怀疑他们是一伙撒丁岛的海盗雇佣兵团。从他们所用的武器和穿戴的装备来看,跟那种以完成雇主任务换取赏金的强盗雇佣团伙并无差别。以这个为生的人,大多是一些亡命之徒。他们从不过问雇主的身份、来历,只以完成任务为目标,收取高额的酬金。他们手段极其残忍,没有半点道义和人性可言。这就给我们查清楚幕后的主使者增加了不小的难度。因为任何人都有可能雇佣他们来谋杀法老。很明显,刺客的目标就是陛下,只是没想到把您牵扯进来,让您受惊了。”布卡补充说。   没有半点人性的凶残的海盗吗……只是她清楚的记得,那个塞哈尔保护了自己,还帮助拉美西斯一起对抗敌人,而他这样做的理由是他从不杀女人……如果不是他在关键时刻倒戈相助,恐怕她跟拉美西斯两人都要凶多吉少了。   “听陛下说,塞哈尔就是那个在街头用一把刀作为奖品,吸引别人来比赛的商人。”布卡继续说道。   “恩……”艾薇点了点头。   “这样说来,他们这伙人早就埋伏好了,这一切都是一个圈套。但是他们怎么会知道陛下跟您的行踪呢?陛下是让路给我带来的口信,让我今天到集市跟您们会合。按说别人都不可能知道陛下今天这次随性的出行。宫廷里肯定有他们的人,但是不知道潜伏在何处……”布卡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地分析着。   阿纳绯蒂的脸上浮现出吃惊和紧张的情绪,艾薇示意她先别急,听布卡继续说下去。   “塞哈尔不是被关起来了吗?他还好吗?”   “他是解开这个问题的关键,我们真该庆幸,活捉的是他们的头领。这样我们或许能通过审讯得到更多的情报。他现在被关在王宫的地牢,我已经安排人手严密地把他看管起来。现在还没有得到陛下的指示,不知道下一步由谁来对他进行审问。”   如果有机会,她也应该去看看这个塞哈尔……艾薇这样想着。   “那么布卡,能确定另一波刺客的身份吗?我看他们好像是两拨人,要不然塞哈尔也不可能帮我们击退他们了,好像塞哈尔当时也很意外。我猜测的对吗?”   “是的,殿下,”布卡点头,“从外表的装扮看,他们是希伯来人。”   希伯来人?犹太人!是犹太人?!艾薇心中一惊。   “但这仅仅是外表,我检查了他们的身体,发现了他们的真实面目,”看着艾薇和阿纳绯蒂急切的目光,布卡解释着,“其实他们是假扮成希伯来人的努比亚暴徒。他们应该也是受利益驱使,前来刺杀法老的。假扮成希伯来人,巧妙的利用了现在希伯来人和法老之间的仇恨,能够避开人们的怀疑……”   希伯来人和法老的仇恨?艾薇的脑海中快速翻阅着现在她所处的这个时间节点的历史。比-拉美西斯城已经建立,犹太人因其任劳任怨的勤奋态度和巧夺天工的建造手艺成为构筑比-拉美西斯这座宏伟绝伦的都城的最大功臣。然而,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时任的法老拉美西斯二世开始厌恶犹太人,起初只是厌恶,后来变成了憎恨,憎恨到了要把他们赶尽杀绝的地步。然后犹太人在领袖摩西的带领下,躲避埃及军队的追杀,被迫携家带口从他们一直生活和为之服务、奉献的埃及离开,经历了种种磨难,直到建立了一个新的国家,才找到了他们幸福的家园。   这就是后世所熟知的著名的《出埃及记》。在这里面,记录了犹太人所遭受的无情迫害与苦难,也记录了埃及法老的冷酷与残暴。但却没有一本书,没有一个人能够说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使法老那么仇恨这些温和的外族。   “希伯来人和法老之间的仇恨……拉美西斯为什么恨希伯来人?布卡?”艾薇将心中的疑惑脱口问出。   “希伯来人已经离开埃及了吗?带领他们离开的,是不是一个叫摩西的人?是摩西吗?还是别的什么……人?”也许是害怕听到布卡的答案,她不等他的回答,继续问了下去。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我是怎么回来的。我想知道,我是怎么再次回到卡迭石之战十年之后的现在的埃及的……拉美西斯没有跟我说的很清楚……他好像并不想跟我说的太多……我昏迷的时候发生的事情……我只隐约有个印象……我无法断定……但是他,也是希伯来人……是他吗?那个……冬……?”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轻到说出最后一个字,说出那个异常简单又那么难以启齿的单词,说出那个承载了太多复杂感情的名字的时候,轻到连她自己几乎都没有听见……   “冬柯尔特……”   “及耳的棕色短发、胡桃色的眼睛……像冬日的太阳,安静地挂在灰色的天空之中,蒙着薄薄的雾气,散发着略微温暖而冷淡的光芒……”   “若他在我身旁,他就会想方设法,打理好一切事情,保护着我,不让我为难,满足我的愿望……”   艾薇泪流满面。   ……神秘的冬,腼腆的冬,礼貌的冬……在卡尔纳克神庙前保护她逃脱粗鲁的埃及士兵的追杀,在努比亚不惜一切站出来捍卫她的安全,在最后一战之前倾听她的秘密……   她还记得,月光下,少年带着凝近又遥远的微笑,小心地、用白皙而骨感的手指将她深深嵌入衣襟的手缓缓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打开,放在自己的掌心。怕她疼,怕她受伤,怕她难过……   还有那个谦和温润的提雅男爵,那个再次相见面容苍老声音嘶哑的提雅男爵……那个在不同时空穿梭了两百多年,只为找到她的提雅男爵。   不一样的相貌,一样的表情,一样的动作,一样的眼神,一样的爱……   ……冬……   是少年亦或老者,是杀手亦或贵族,不管有多少个冬,他都只能是他,他都只会是他,是那个对所有人冷酷,只对她关心的冬,是她的冬……   时间仿佛停止。   艾薇静静地坐着,任凭泪水无声地从两侧的面颊淌落。   要不要无视法老的命令,把所知道的一切告诉她,要不要告诉她那些混乱又不可思议的真相……布卡犹豫了。   眼泪已经打湿了艾薇前襟的衣衫,她低声抽噎着,无助地看着他,她在等待从他嘴里听到她所期待的语句。   也许沉默和隐瞒并不是保护她不再受到伤害的最好办法,也许他们都忽视了本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她的那些纷乱经历对她造成的痛苦和伤害。告诉她,让这个女孩能安心地在他们身边,不再疑惑,不再迷茫,不再失望。   阿纳绯蒂轻轻拍了一下布卡,给了他一个肯定的微笑。   “我只想说,这一切的确有些不可思议,殿下。但是在众神眷顾和居住的埃及,又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呢?就像您一样,从遥远的时空来到了我们身边,虽然我一直无法相信这些奇妙的经历竟然是实实在在的,但这或许恰恰说明了,我们过去和现在经历的种种,必定有着它产生和存在的因由。这一切可能就是命运……殿下是怎么回到埃及的……”   布卡看了一眼十分焦急在等待答案的艾薇,咽了咽口水。后者微微点头,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殿下是怎么回到埃及的,这件事情按照陛下的旨意,布卡是不能跟您透露的。可是我想,依照您的性格,凡事都想问个明白,即使布卡现在不说,您还是会去想办法打听。既然这件事放在心里只能是个大大的疑团,不如跟您说了实话,可能会更好。”布卡没有再去看艾薇,他叹了一口气,认真地回忆着说道,“有人把昏迷不醒的您送到了孟斐斯,送到了我的兄长孟图斯那里。随后兄长派亲信秘密地把您送到了底比斯,我这里。而后我将密函呈给了礼塔赫大人,再由礼塔赫大人禀告了陛下。您被送回来的时候,还穿着那一天您不幸跌入河中的衣服,一模一样,就连您脚上的鞋子,也亦如当天,只有一只……”   “这些都不是重点……布卡……”艾薇喃喃道,马上就要接近她心中的答案了,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有人把我送到孟斐斯……那个人……”   “是啊,这些都不是重点……”布卡看了一眼张着嘴巴、面露诧异的阿纳绯蒂,继续说,“我的兄长是这么跟我说的。在破冬后的第一天,他主持完阅兵仪式,有士兵报告说,有个手持王家纹饰的少年要求见他。那个少年有着坚硬而冰冷的指尖,一双栗木色的眼宛若冰霜,那是典型的希伯来人的长相。他应该是希伯来人训练出来的少年杀手。我的兄长说,尽管如此,当他看到那淡淡的浅棕色短发,和栗木色的眼睛,以及苍白的肤色时,他觉得自己一定在很久之前的什么地方,见过他。但是那个少年并不给他再询问什么的机会,就警觉地快速离开了。当他被问及为什么要冒着被抓捕和处死的危险,把您送到孟斐斯的时候,他的回答也让人摸不着头脑,他只是说,您自然给了他酬劳,不用旁人担心……”   ……把这个给你,带我去找他,带我去埃及,去底比斯,去孟斐斯,找礼塔赫,找孟图斯,找随便的什么人,只要带我找到他,就把这个给你好了……   原来她脑海中仅存的那些记忆的片段,都不是梦,都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她把荷鲁斯之眼给了一个人,那个人依约把她送回到了拉美西斯身边。那个少年口中的酬劳就是神赐的秘宝荷鲁斯之眼。那个少年,就是冬!对!肯定是冬!唤醒所有过往关键的密匙就是荷鲁斯之眼,少年的冬就是在那次接触到了荷鲁斯之眼后,想起了全部的一切……这就是个无限循环的不可思议的怪圈,如果不是提雅男爵跟她讲过的那些,她也无法相信在一个时空,竟然可以同时存在数个同样的冬,不同的年纪、不同的相貌、一样的冬,这是多么可怕的宿命的轮回……   “兄长说,那个少年,很像曾经服侍艾薇公主,后来又被法老陛下通缉的杀手冬,虽然很像,但是年龄上却有差距。”耳边传来布卡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是的……就是冬……就是他……一定是他……”她嘴里轻轻念着,语气却是那么肯定,那么不容置疑。   布卡没有理会艾薇的话,顺着自己的思路说着,“就算不是冬,也一定是跟冬有着密切关系的人。本来兄长担心这个少年的出现是个阴谋,但是看到他送回来的您,跟十年前的那天完全吻合。陛下能够把您失而复得,那个少年也算功不可没,既然他已经离开,兄长也就没有追查,而是赶紧着手安排送您回宫的事情。”   “本来这件事也就到此结束了,”布卡顿了顿,话锋一转,又开口说道,“但是后来发生了犹太人集体叛逃的事件。”   “集体叛逃?”什么集体叛逃,明明就是受不了埃及人的残害,迫不得已才离开了自己一砖一瓦建立起来的城市,和承载着自己的梦想的家园,想到这里,艾薇不免有些愤愤不平,她一点也不喜欢布卡使用的这个词,于是马上大声地提出了她的质疑。   “唔……”布卡有些尴尬,他红着脸,低着头,支吾着,“是啊,是叛逃……叛逃……这是立场问题……殿下……”   阿纳绯蒂也有点不好意思,她瞟了一眼艾薇,干脆把头扭向别处。   艾薇恢复了冷静,可不是嘛。就像布卡说的,这种外交辞令,只不过是个立场问题。对埃及人来说,犹太人就是背叛了他们无私给予和宽大关怀的不法之徒;而对犹太人来说,埃及人又成为了不知回报,一味索取的贪婪小人。而且不管历史的真相如何,在她的年代,这段历史已经被描述成一部犹太人的血泪史,而伟大的拉美西斯大帝也因为他曾经做出的这个决定而背负了残暴的罪名,饱受后人诟病。   但是管他真实的历史是什么,谁叫荷鲁斯之眼把她带回了古代埃及,谁叫她是拉美西斯未来的王后,既然她知道了这些,就没有理由坐视不理。她可不希望自己的丈夫,被人评价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更何况,还有那个摩西的真实身份……或许,真像她猜测的那样……因为冬……也的确具备那种沉稳和冷静的领袖气质。   “拉美西斯他……为什么忽然那么憎恨希伯来人……”艾薇没有再纠结于布卡的用词,她换上了缓和的语调,轻轻地问出了心中所想,“是不是因为我?是不是冬……布卡?按说希伯来人可是建造比-拉美西斯城的大功臣……他们聪明、勤劳、肯吃苦又安守本分,法老没有任何理由去憎恨他们才是。除了我说的,我想不出来其他任何可能性了。”   “是啊,我可怜的殿下。跟您想的一样,陛下恨冬,不是因为冬刺杀了陛下,抢走了火之密匙,而是因为他带走了您。即便您后来又回到了陛下身边,仇恨的种子也已经悄悄种下,慢慢生根、发芽,直到十年前的那天之后,从对一个人,到对一族人,成长为一棵繁茂的苍天大树。仇恨,恐怖得让人窒息……”在一旁静静聆听的阿纳绯蒂深有所感,忍不住接过话来。   “陛下他,或许认为他再也见不到您了,或许那就是他永远失去您和他的全部活力的开始,于是他竟然下达了那样……恕布卡直言,那样令人无法接受的命令。作为陛下忠诚的臣子,布卡不能对陛下的一丝一毫妄加评论,但这个命令确实有损陛下的神圣形象……就是算这样,我们也在毫不犹豫地执行着陛下的命令,抓捕冬,抓捕所有的希伯来人,让他们彻底地消失在陛下眼前和我们周围……我很抱歉……殿下……”布卡将腰深深地弯了下去,带着他的愧疚和歉意行了一礼。   艾薇用手捂住了嘴巴,倒吸了一口凉气。真的是为了自己,那么地恨他们。……没有人知道她来自哪里,为什么不会随着岁月老去……这种人,不是神迹,就是灾难。希望她不要给法老和埃及带来灾难……耳边突然传来杜冰冷苍白的声音。一切到底是因她而起,她会是法老和埃及的灾难吗……   艾薇沉默了。   “鉴于这两件事的关联,我的兄长认为那个送您回来的少年就是受过严酷训练的希伯来人的杀手,也就不足为奇了。”   “那摩西呢?那个叫摩西的人,是不是冬?”就差一步了,一切都将被揭开。   “摩西,现在所有希伯来人公认的首领。虽然经常穿戴着斗篷,把自己的容貌深深地隐藏在阴影之中,同时利用从不打理的胡子掩盖自己的面颊。但是据可靠消息描述,他的相貌和冰冷的神态,跟陛下倾全国之力要取之性命的冬,完全吻合。杀手冬,成为了希伯来人的领袖摩西。”布卡一字一顿地说。   是冬!冬就是摩西!摩西就是冬!对啊,一定是他!还记得她对冬说过,总有一天,他会明白,这世上不是只有仇恨。总有一天,他会找到比仇恨更值得他去为之奋斗的东西,那就是信仰,那就是自由……冬,他明白了,醒悟了,他在带着他的族人去完成一个别人无法企及,也不敢奢望的梦想,他在指引着希伯来人走向幸福和光明。   艾薇的眼眶再次湿润。这一次,是由衷地高兴。她替冬高兴,她祝福他。   “本来之前我跟兄长的想法一样,那个少年跟冬应该有着密切的关系。直到后来,我想到了荷鲁斯之眼的神奇力量,我把这前前后后发生的种种联系起来,虽然没有任何根据,但我坚信,那个少年和冬,其实就是一个人。少年的冬,拿到了您给他的荷鲁斯之眼,从而开启了整个宿命的轮回……不可思议……一个时空竟能同时存在两个相同的人……或许还有更多……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不,就算是亲身经历,也是难以置信啊……”布卡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大口喘着气,就像是把心中积压的秘密一口气和盘托出而倍感轻松似的。   “没办法……这是事实……我想就是这样。可怕又无奈的事实……”   至少冬还在,冬还活着。可是拉美西斯他,要他死……   艾薇忽然像反应过什么来似的,大声地问:“拉美西斯呢?拉美西斯现在在跟大臣商议什么?!”   “陛下应该是因为今天发生的行刺事件,在跟大臣商议如何处理吧。他还交代,让我寸步不离地保护您的安全。”摸不着头脑的布卡回答。   “照你这么说,刺客利用了希伯来人和法老人尽皆知的恶劣关系,装扮成希伯来人进行刺杀活动,会不会再次激起陛下的怒火啊?……”阿纳绯蒂有点担心地问道。   不行,不可以让冬出事!不止是为了冬!为了谁都不可以再继续屠杀希伯来人了!必须终止所有错误的命令!必须去阻止!   就在阿纳绯蒂那个问句的最后一个“啊?”字还没有出口的时候,艾薇已经猛地站起身,径直向屋外走去。   “啊?殿下您去哪里?”阿纳绯蒂忙不迭地问道。   在她问话的同时,布卡却已经迈开步子跟着艾薇往外走去。   “去找拉美西斯。”艾薇头也不回地说。   “等等我啊,殿下。”回过神来的阿纳绯蒂也快速跟上了这两人。   “陛下正在议事,我想他不大喜欢我们这么冲进去。”布卡提醒着。   “顾不了这么多了,不能让他再犯错误。”   “我想陛下会很生气听到您这么评价他的决定……”阿纳绯蒂小声嘀咕着。   “他是不是在议事厅?”   “是的,殿下。”布卡应道,“殿下有把握吗?他可是伟大的法老陛下。”   “我不知道,但你们都相信法老是一位英明的君主。我也一样。那么他就应该做出正确的决定。”艾薇说着,开始奔跑起来。要快,再快一点,快点赶到议事厅,不能再有片刻的耽搁。   布卡和阿纳绯蒂眼看拦不住艾薇,又不能无视法老的命令,只得跟在后面,一边提醒艾薇注意脚下安全,一边打发掉那些好奇的盯着他们看的侍从。   他们快速离开拉美西斯的寝宫,穿过一条两侧植满了棕榈树的林荫大道,绕过一大片盛开着的无花果丛,经过皇家议事厅门前的长方形喷泉水池,越过宫廷里面露惊讶的女仆和男仆,几乎是“冲”进了那间供法老和他的侍臣们商议朝政、研究国家大事的神圣而秘密的房间。   艾薇跑的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就在她的手已经要碰到议事厅大门的时候,她忽的感到心头猛地一疼,那种感觉,就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的刺痛。她本能地用手撑在墙上,一手捂着胸口,大口的喘气。   布卡和阿纳绯蒂也到了门外。   “您没事吧?殿下?”他们异口同声关切地问道。   “没……可能是跑的太急了……”艾薇停了停,那种刺痛感已经消失不见,耳边传来拉美西斯冷淡的声音。   “那么,我决定,把这些希伯来人……”果然要下达针对希伯来人的命令,看来拉美西斯已经做出了他的决定,即使知道了刺客的真实身份,也要隐瞒起来,借此继续对希伯来人赶尽杀绝吗?如果她猜的没错……   “等等!你不能就这样决定!拉美西斯!”她大叫着,双手用力,推开了那扇精致的大门,冲了进去。    ☆、为了他,更是为了你   大门被推开的一刹那,她愣住了。宽敞却装修简朴的议事厅里站立着十来个人。这些负责管理埃及大大小小事务的大臣、书记官、将领,都被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一跳,扭过头正望着大门的方向。一个身材纤细,五官玲珑别致,头发金黄笔直的年轻少女就这样突兀地进入了他们的视线,她是那样的与众不同,那样的清新可人,他们不由得小声议论起来,甚至忘记了在法老面前他们必须要收敛自己的情绪,甚至是呼吸的声音。   倒是法老,一直保持着波澜不惊的状态,静静地注视着突然闯入他眼帘的艾薇。“你来了,伊西斯奈芙特。”他淡淡地说,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个弧度。   “咳咳咳……”在礼塔赫的轻声咳嗽下,深谙官场之道的大臣们迅速恢复了平静,偷偷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女人。   “你来了,薇。”他又说了一遍,脸上已经满是笑意。   那一刻,艾薇真的很庆幸,自己刚刚叫的是“拉美西斯”,而不是“比非图”。   面对这么多双眼睛齐刷刷的注视,她有些胆怯地轻轻“恩”了一声,身体却因呼吸急促而剧烈的起伏。法老径直穿过人群,走向艾薇。他温柔地拿起她的手,轻轻地放到自己的另一只手掌里。随后抬头,对着众人宣布,“正好你们都在这里,她就是将要成为我唯一妻子的女人,埃及未来最伟大的王后,伊西斯奈芙特。”   果然她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伊西斯奈芙特啊。在卡纳克神庙,因为距离的关系,他们都没有能够看清楚那个把整个埃及地位最高的男人迷的神魂颠倒的女人的相貌。没想到今天在这种场合下,得以一睹真容。他们忙不迭地将头埋下,向埃及的准王后行礼,又在行礼之后,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想要把握住这难得的机会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你怎么来这里了,薇。不在屋里好好休息。你要对我说什么?”拉美西斯寸目不离地注视着她,关切地问。   “我……”,艾薇万万没想到拉美西斯就这样把她介绍给了那些个大臣,眼下这种情况,她要如何开口来替希伯来人求情呢?没办法了,她硬着头皮,竭力保持着平静的语调,问道,“刚才你们是不是在讨论怎么处置希伯来人的问题?”   大臣们快速交换了一下眼神,四下一片安静。   “你做了什么决定?” 既然已经开口了,即使无论如何也算不上一个明智的开头,也得继续说出来。   ……脸色这么苍白……呼吸这么急促……一定跑的很快、很急……她这样着急地跑到这里来打断他们的工作,就是为了那些下贱的人吗?……   他心疼地看着她,心头却笼上了一层雾气。   拉美西斯没有说话,他握着艾薇的那只手也没有抽走。但是艾薇还是能够感觉到,从那只温暖的手掌上传来的一丝寒意。她咽了一下唾沫,鼓起勇气大声问道:“你是不是要以这次希伯来人组织的刺杀行动为借口,更加严厉地屠杀他们?即使你知道……”   “哦。”   艾薇一愣,她的话被轻轻的一声“哦”打断了。她没有听错,拉美西斯说了“哦”,他居然只是这样轻描淡写地说了一个“哦”字?   她把已经想好的话吞了回去,用那双迷人的湛蓝色眸子不解地看着他。   “屠杀?这真是一个绝妙的用词。”他依旧盯着她,眼里完全容不下别人,表情没有一点变化,语气也听不出任何起伏。   艾薇想不出来要怎么接话,只好保持沉默。   “对付那些不知感恩的贪婪的异族,这难道不是最好的办法吗?”冰冷的声音令人窒息。他越过艾薇,环顾着那些俯首帖耳的朝臣。他的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一个人敢提出质疑和异议。这时,他注意到了在门口垂手站立的布卡和阿纳绯蒂。只见布卡冲他摇了摇头,做了一个请罪的姿势。他微微眯起眼睛,呼了口气。   这一刻,艾薇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很多年前,在好像也是跟现在相似的紧张气氛里,不可一世的法老高高在上,用冰冷而无情的语调高声质问着自己: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可以肆意地干涉朝政?干涉我?……那种异常失望的痛和令人心碎的疼……好可怕……好无助……害怕此刻再听到同样的话,艾薇拼命的摇头,她想抽出被拉美西斯抓着的手,来把耳朵堵住,但是后者牢牢地钳住了她纤细滑嫩的手,由不得她离开。   “我……”她一时语塞,打起了退堂鼓。不行!不能就这么回去,想想冬,想想那些无辜的人……她睁大眼睛,用另一只可以自由活动的手抹去了眼角莫名其妙出现的泪珠,大义凛然地回望着拉美西斯,做好了再次被他责怪和讽刺的准备。   片刻后,出乎意料的,拉美西斯没有发出任何斥责。他的嘴角再次上扬,说出了一句艾薇没有想到的话,“那么,让我们来听听,我们的伊西斯奈芙特殿下,有什么更好的主意。”   问我?   好吧……既然是你问我的……   艾薇恢复了镇定。她竭力保持着缓慢平和的语调,吐字清晰地说道:“屠杀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完美办法……请陛下准许这些希伯来人离开,去建立他们自己的国家。他们为埃及已经付出了太多,已经够了。”   “殿下!恕臣无礼……”站在法老身后的礼塔赫突然上前一步,打断了她的话。   布卡和阿纳绯蒂倒吸了一口凉气。   “退下!”拉美西斯抬起左手,喝止了这位帝国第一先知。礼塔赫微微欠身,面无表情的退了回去。   “可我认为这些还远远不够……”他喃喃地低吟着,“远远不够……你说这些,是为了谁?为了他们?为了他?……有没有为了我……”   “当然是为了你!就算是为了他,也是为了你!说到底最后还是为了你!”艾薇大声地说,“为了不让你被后世描述成一个残暴嗜杀的君主!为了拉美西斯大帝的威名没有任何瑕疵的完美的流传下去!为了你。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才在这里!因为你是法老,更要坚守公平和公正!”   似乎……很多年前……在一个梦里……幸福的梦里……也听到过这句话……话不多,却有道理……很正确……往日的梦……艾薇感到握着她右手的那只手,微微用力,一股暖流取代了寒冷,慢慢传递到了她的全身。   她心中的恐惧和犹豫消失了,她展现出无比强大的自信,高声地向面前的这些男人宣称:“没有化解不了的仇恨,杀戮是解决问题最愚蠢的办法,和平才是每个人心中的期盼。我已经回来了,他们为这个国家付出了那么多,念在这些的份上,让他们走吧。就算你放过了他们,他们的未来恐怕还要经历更多的磨难。但是每个人都有追求希望和梦想的权利,他们甘愿放弃在埃及得到的一切,放弃安逸和舒适的生活,只为去弥补他们空虚的精神,为了他们的信仰,他们能够选择直面你的怒火和埃及的军队,因为肉体上的疼痛算不了什么,心灵的幸福才是永生。这种意志值得人尊敬。让他们离开,他们会感激你。我保证。已经够了,拉美西斯。”   艾薇永远也意识不到,当她说出这段话的时候,她的沉静和智慧那么有说服力,足以让人动容。她说出了那些唯唯诺诺的大臣们想说而不敢说的话,她勇敢地对抗埃及最伟大的法老,为成千上万的希伯来人请命。   在场的所有人面面相觑,他们无法想象下面将要发生怎样的事情。鲁莽的未来王后冲撞了法老,她的下场一定很惨。就算仗着有法老的宠爱,在没有正式加冕之前,她怎么敢如此胆大妄为的干涉朝政,而且还是这么重要的决策,她甚至直接否定了法老。   偌大的议事厅里一片静寂。   只有淡淡的、紧张的呼吸和心跳声让人相信,他们还活着,时间还在流淌。   然后,一个声音打破了这沉寂,打破了等待、矛盾、担忧、焦虑、迷茫和回忆。“你说的这些,我都不在乎。而且,后世所知的历史,全都仰赖于我的创造和记录,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也会相信。”   多么高傲的埃及法老,多么神圣的光明之子。在这个世上,除了他,还有谁能具有这种与生俱来的霸者之气,令人望而生畏,令人无法抗拒。也令她爱上他。   他这样说着,走到他的臣子面前,面带微笑,满意地说:“看看,不愧是我们聪明勇敢的王后陛下。她没有因为我是法老,而妥协。她指出了我的错误,她跟我并排走在前方,却看到了被我忽略的东西,她为我、为埃及指明了道路。我赞同她的意见,不光是因为我爱她,更因为她的话语揭示了真理所在。法老,要坚守公平和公正,这是神明给我们的训诫。”   朝臣们,连同门口的布卡和阿纳绯蒂都齐刷刷地跪倒在地,毕恭毕敬地向埃及法老和他心爱的妻子叩拜。真是奇迹,看样子可怜的希伯来人就此应该能逃脱被赶尽杀绝的命运。多亏有了伊西斯奈芙特殿下,多亏有了殿下,法老才重归正确的道路。他们心里这样想着,一边惊讶于艾薇能成功扭转局面,一边感慨她的勇敢无畏和宽厚胸怀。   没有冰冷的挖苦讽刺,没有无情的呵斥责难,艾薇怎么也没想到拉美西斯这么干脆就同意了她的话。她激动地看着眼前这个握着所有人生杀大权的唯一主宰那高大的背影,不知所措。   他却已经转过身来,将艾薇温柔地拥入怀里,在她的额头轻轻落下一吻。   “谢谢你,拉美西斯,我替他们谢谢你……”   他亲吻了她的嘴唇,制止了她还要说的话。随后,他迈步走到雕工精致的洋槐木书桌前,注视着摊开的纸莎草纸卷。那是一张描绘清晰而又详实的地图。   “希伯来人,往西奈山去了是吗?”   “是的,陛下。”礼塔赫应答着。   “那么,就在这里,在这个地方,让他们自生自灭吧。”拉美西斯用手在地图上一圈,随即大声地向众人宣布了他的决定。   那是西奈半岛,是迦南,是上帝赐予的应许之地,是光明,是希望。   “传令下去,撤回所有追捕希伯来人的军队,停止一切对他们的刑罚。”礼塔赫着手安排着。   “礼塔赫。”   “是,陛下。”   “送伊西斯奈芙特殿下回去休息。”拉美西斯边说边走近艾薇身旁,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回去休息吧,以后不要再为这些人操心。答应你的事,我不会变。我们还有其他事情要商议,晚上我再去陪你。”   “嗯。”最后的这一句,他说的很轻,艾薇不由自主地红了脸。她顺从的由礼塔赫、布卡和阿纳绯蒂陪同着,离开了议事厅。   希伯来人……冬……安全了。   一直以来,都是冬在为她筹谋。这次,就算是她对他的补偿。   这样的结局很好。   就这样……以后不要再见面了……不要再辗转于漫漫无际的时间流里寻找她……不要再把她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子放在心上……   就这样,为了自由和信仰生活下去……   冬……   这世上,不是只有仇恨和杀戮,还会有更重要的东西,值得你去为之奋斗和守候……   看来,你已经明白了……    ☆、莫叶塔蒙公主   在尼罗河下游肥沃的三角洲地区,在孟斐斯城和比-拉美西斯城的中间位置存在着一处神圣地带。在这个以运河连接的地区,盖有几幢建筑:原石神庙、创造之神阿图姆的庙堂,位于无花果树下的柳树小神庙的树干上刻有各朝代的名称,还有在孟斐斯西南边的萨卡拉建造金字塔的创建者左塞的纪念堂。   圣城艾利欧,祖先的思想在此形成,埃及的智慧在此茁壮生长,透过宗教仪式和神话由师徒传授着,大学究的同僚、祭司和巫师在此默默和秘密地学习他们的技艺。它中央的那座既神秘又久远的生命殿堂,是埃及最古老最权威的藏书馆,但凡你所能想到的任何问题,亦或无法解答的迷蒙与困惑,都能经由此处得到权威的解释和正确的指引;而在城市的一隅矗立着的那一座雄伟的瑞神庙,在那里敬奉着创造生命的神圣太阳神。   艾利欧的景观很奇妙。这里既是埃及的起源,又是远离尘嚣的净土。几条皆有供奉神明的临时石块搭成的祭坛的小路,穿梭在洋槐、柳树和柽柳树林及茂密的果园和橄榄园中。养蜂人家采集大量蜂蜜,还有约一百个乡镇为该圣城工作,圣城则保证他们的福祉。然而,不论为它服务的乡镇多么繁忙,这里却始终保持着最原始的状态和气息——那是泥土的芬芳、大地的广袤和乡野的宁静。   穿过大片田野,通向艾利欧城内的碎石小路上正快步行走着一个人。他从头到脚包裹在一件巨大的黑色斗篷之中,只露出了一双闪烁着狡黠光芒的黑色眼睛,这让人无从判断他的年龄、体态乃至性别。他似乎并不留恋四周围难得一见的美景,而是行色匆匆地径直来到靠近城门处的一间手工作坊的门口。   来人环顾四周,发现其目光所到之处,并没有一个人影。这才放心地抬手轻叩了房门。   铛!   铛!铛!   这是一种约定好的信号。大门立刻被打开,里面的人毕恭毕敬的迎接来者。   “大人,您来了。”   这个被称作大人的人,微微点头,没有说话。他伸出右手,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纸莎草纸卷,迫不及待地将它铺展开来,满心欢喜地读着。   上面只写着简单的几个句子:   行动失败塞哈尔被捕舍普特重伤其余人全部死亡   他闭上双眼,发出一声冷笑,随即将纸卷扯烂,丢在地上。手下人惊慌失措,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很抱歉,大人。计划失败了。”   “即便是设计的这么完美的计划……虽然我本来就不认为能够成功……至少目前看来,有一个目的是达到了。”幽幽响起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拉美西斯……必须要长命百岁。这样才有机会看到接下来我们为他精心献上的好戏。”   “那么,大人接下来是要去见她吗?”   “一切按照计划进行,东西都准备好了吗?我现在就进城。”   “是,大人。”   “我将亲手为你送上最甜蜜的毒药和最美丽的死亡,拉美西斯。”神秘男子注视着他的手下消失的背影,恶狠狠地诅咒道。   半晌过后,一个半裸上身,系白色缠腰布,戴白色头巾的工人推着一辆堆满罐子木制货车,从屋内走出。他依旧用头巾遮面,只露出了一双黑色的眼睛。他的眼珠漆黑深邃,令人无法窥视其内心深处的秘密。他的身材结实,体态匀称,一路走过,其白皙健美的上身为他赢得了不少女人满怀挑逗和欲望的目光。   前一秒才被人尊称为大人的他,转眼间变成了一个运送物资的低下苦力。他对她们的议论充耳不闻,专心地推着沉重的货车,来到了城市东南角的一座神庙前。这里远离生命殿堂、瑞神庙和这座城市里的其他一些主要建筑。单从外观上看,它的规模小的可怜,门前既没有高大的雕像,也没有成荫的树丛,甚至连个往来的行人都看不到。令人费解的是,这座勉勉强强可以被称作神庙的小建筑,这座看上去似乎已经被人们遗忘了的庙宇,竟然没有荒废。而在它的入口处,还密布着一排面无表情的埃及士兵。没有了树木的遮挡,阳光尽情铺洒开来,将整座神庙连同这些士兵一起拢进它的怀抱。黄色的沙土,还有士兵身上的盔甲、手中的利剑在光线的照射下散发出各异的光。它们交织在一起,晃得人眼晕。   居然能找到这种地方,原本就是座坚固得连只苍蝇都飞不出来的牢笼,居然还费力地安排了这么多看守。不过转念一想,即使再严密的布局,他也一样有办法找到突破口。   但这种感觉实在令人厌恶。他用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推着车来到了大门前。   “来送蜂蜜了?”一个长官模样的人开口问道。   “是啊,大人。刚刚酿好的蜂蜜,很甜美。”他一边用手挡着刺眼的太阳光,一边点头哈腰地笑着回应。   一个士兵开始进行例行检查。他用长枪依次挑开了几个罐子,醉人的香气立刻弥散在空气中。   “果然是很好的蜂蜜。”埃及军官不禁赞扬道。   “是的,大人。小人怎么敢欺骗您和伟大的法老。还有,这些,是小的孝敬给大人和各位长官的。在这种鬼天气还要坚守岗位,太辛苦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忙不迭地搬下几罐蜂蜜,恭恭敬敬地放在了对方的脚下。   看着对方明明想收下,又碍于面子不好开口的样子,他又凑到那个长官的耳边,轻声说:“这些并没有算在要进献给神庙的那份里,是小人特意为您准备的。大人您尽可放心享用。”   “好了,不过是例行检查。”埃及军官会心一笑,“谁会没事跑到这种的地方来,除了你们这些送货的。”他举手示意放行。   “谢谢您了,辛苦了,大人们。”他一边唯唯诺诺的道谢,一边推着车走了进去。他一直低着头,装出一副因货物太重而不得不放慢脚步的样子缓慢地移动着。等到那扇厚重的大门再次闭合,那由摩擦所发出的沉沉的嗡嗡声彻底消失,他抬起头,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再简单不过了。只要他见到了她,一切就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有这个信心,也有这个能力。   这座小神庙的内部更加简陋,随处可见布满裂纹的墙面,坍塌的碎石撒落一地,就连庭院里种植的纸莎草大部分也已经枯萎,目光所及之处,全是一片荒凉萧条之景。显然居住在这里的人,那些本该怀着敬畏之情小心翼翼地服侍、愉悦此处的神明的仆人,并没有尽到他们本来的职责。   他皱了皱眉,将车停靠在一处避人耳目的残破石柱旁边,从车子的夹板里抽出一件白色的亚麻长袍。他快速将袍子罩在身上,伸手捧起一罐甜美的蜂蜜,匆匆往庙堂深处的房间走去。   他早已将此处的地形摸了个清清楚楚,并牢记于心。眼下,他跟住在这里工作了很久的仆从没有一丝差别,他再自然不过的穿梭在破损的回廊里。他笑着跟所遇到的人打招呼,而没有一个人怀疑他的身份和来历。他就这样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神庙的内堂。   出乎意料的,这里的环境跟外面凄凉的场景完全不同。干净规整的通道,绘有彩画的墙壁,考究的装饰,芳香的气息,令人禁不住怀疑起自己是不是一不小心闯入了一个虚幻的神秘之地。   在通道尽头,出现了一扇刻有莲花的大门。在门的另一边,他要找的人,应该就在那里。   有十多年未见了。   他毫不犹豫地推开大门,径直走了进去。屋内陈设奢华,帘幕重重,香雾缭绕,使人如痴如醉。几个身穿白色亚麻长裙的侍女正惊讶地看着他。透过她们窈窕的身体,透过轻薄的淡紫色纱幕,他看到一个女人斜躺在长椅上。她一只手扶腮,一只手随意地垂在身旁,像是在闭目养神。   “小人给公主殿下进献蜂蜜来了。”他跪在地上,参拜道。   躺着的女人,也就是他口中的公主并没有开口,她的胸脯微微起伏,呼吸均匀而规律,像是睡着了。   “殿下正在休息。赶紧把蜂蜜放下,离开吧。”侍女中的一个年纪较长的女子投来埋怨的目光,一面说话,一面往前走了几步,准备把他赶走。   “这是新制的蜂蜜,十分甜美,别有风味,请公主殿下尽快品尝才好。”他并不理会侍女的驱赶,按照自己的意思大声说道。   “从哪里跑来的大胆狂徒,竟敢打扰殿下休息。”年长女子面带愠色,但是有碍于身份,又没办法动手去拉扯他。几个年轻侍女面面相觑,也无从下手。   迫于无奈,年长的女子用带有警告意味的口吻再次低声斥责道:“赶紧退下!你这个无理的家伙!”   “小的只是想将上好的蜂蜜进献给我们美丽又神圣的大公主。请殿下体谅小的对殿下的一片忠诚。”他继续抬高声音,嘴角显露出一抹笑意。   “你!……”   恩……   纱帐后的女人发出一声轻轻地叹息。她动了动身子,睁开了眼睛。几个侍女立刻冲上前去,七手八脚地将帘幕分拉到两侧,慢慢卷起。年长的女子快步走上前去,跪在地上,将自己的手臂伸了过去。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那道淡紫色的纱幕。   他眼前的这位公主,既年轻又貌美,是一个极其可爱的女孩。她的身体苗条,体形挺拔秀美,处在妙龄,有着女性正值成年却仍保留着女孩那极其天真的情态。那正是令人惊叹的黑色瀑布般的长发,光洁似玉的额头,艳如玫瑰的双颊,晶莹的红,闭月的白,鼻子长得漂亮,是地道的埃及鼻子,也就是说是某种俏皮、秀丽、魅惑,使画家惊叹诗人迷茫的鼻子。在她小巧的头颅上,长着一对细长而明亮的深棕色大眼睛,眼神温柔而高傲;双唇像樱桃般艳红,天鹅般的脖子,雪花石膏一般洁白晶莹的手,整个屋内,再没有比她更美丽高贵的女子。   她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请求搀扶她的侍女,全然不顾后者的尴尬与羞愧,自己甩手坐了起来,抬腿迈过她的身边,迎着他走来。   她穿着薄如蝉翼的白色亚麻纱衣,这使她那丰韵的胴体毫无遮掩地显露在他眼前。红色的腰带将她的身材点缀的更加完美无瑕。她的手腕上戴着一副双层黄金手镯,颈圈上的串珠形成的象形文字的意思是“美丽”。   她早已习惯被人注视的感觉,她仿佛天生就是用来被人们膜拜和爱恋的尤物。她用轻蔑的眼神高傲地斜视着他,完全没有把面前这个低下的奴隶看在眼里。   而他,面对她充满诱惑的美丽,竟然也不为所动。他直直地盯着她,深邃的黑色犹如一汪永远也看不到底的墨色池水,慢慢变得空洞。她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那嘴角挂着的笑容,似乎呈现出她能读懂的深意;那眼神所弥漫的神秘,好像在很多年前即令她着迷和憎恨。   自大、高傲、野心和欲望。   他们就这么静静地对视着,不知道他们的灵魂是否早已开始激烈的对抗与碰撞。过了片刻,她淡淡地说道:“知道了,我会品尝。你可以退下了。”   在那娇艳欲滴的嘴唇微微开启的一瞬间,他看到了两排漂亮的举世无双的牙齿,听到了那妙嘴发出的声音,如同光辉语声、合同音乐。   他不再违抗,微微一笑,起身将沉甸甸的罐子递给一名侍女,倒退着出了房间。然而,他却没有马上离开。通道的灯光很暗,他关上房门,敏捷地转身绕到高大的砂岩圆柱后面,将自己隐藏在深不可测的阴影中。四下里很安静,他屏住呼吸,侧耳聆听。   果然不出他所料,不一会,就听到屋内的公主用慵懒平淡的声音命令道:“你们也退下,我要休息。不许任何人来打扰。”   齐刷刷的应答之后,门开了。侍女们依次从屋内走出。直到最后一名侍女诚惶诚恐地将大门关上,快速跟上前面队伍的脚步,消失在通道的转角,他才从阴影中钻了出来,重新进入这间屋子。   “愿埃及的神明保佑您,愿您美丽长存,尊贵的莫叶塔蒙公主殿下。”    ☆、发生在艾利欧的事   深棕色的眼睛带着怀疑和不解的情绪打量着他。“我想我们在哪里见过,你是我认识的人。为何不敢露出你的面容?”   “我们当然见过,高贵的公主殿下。在十多年前,在美丽的奈菲尔塔利殿下身旁,您还是个可爱的小女孩的时候……”他慢慢地叙述着,用跟他的语速同样缓慢地动作拉下了他戴着的头巾。   迷人的嘴角边勾起意味深长的笑容。   “诺兰……”莫叶塔蒙公主眯起眼睛,脸上笼上一层不悦。“我还在想究竟是谁,让我产生了似曾相识的厌恶。”   “谢谢公主殿下的惦记。”   “如果你觉得这是一种赞扬。”莫叶塔蒙用和她的眼神同样冰冷的声音说,“多年以前我就记住了你这双令人憎恶的眼睛。没想到现在,我们会以这种方式见面。拉美西斯竟未把你处死。”   “憎恨才能够战胜时间,使人铭记于心。”诺兰应和道,“我早已脱离拉美西斯的魔掌,这正是我站在这里的原因。”   “站在这里的原因……”莫叶塔蒙重复道,“来炫耀?来挑衅?来……”   “来请求您的宽恕。”   “宽恕?……是因为谁,我的母亲被褫夺了王后的身份;因为谁,我被勒令永远不许迈出这间屋子、这座以神庙名义禁锢我灵魂的牢笼?”她的眼中燃起了火焰,她随手抓起桌上的金质酒杯,重重地向诺兰掷去。   后者没有躲闪,任凭杯子打在自己的额头,里面盛着的伊马屋白酒浇了自己一身。他摸了摸额头,手指上已经沾染了一丝血迹。   “可惜了这美酒。您听的没错,是请求您的宽恕。现在,我更加确信,您会接受我为您带来的提议。”   “提议?那又是什么阴谋?”   “请不要用阴谋这个词语来形容我对您的忠诚,从今往后,我就是您忠心不二的仆从。”   莫叶塔蒙诧异地望着诺兰,忽然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大笑。   “这真是我这么多年来听到过的最荒唐的笑话。你,诺兰,要做我的仆人?”   “追随在您身边,成为您永远的仆人。成就伟大的哈特谢普苏特法老那样不朽的功绩。”他那样斩钉截铁的表达着自己的诉求,莫叶塔蒙似乎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对未来的憧憬和企盼。   十八王朝的哈特谢普苏特女法老,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和目标。   一瞬间,莫叶塔蒙明白了诺兰的所指。   她没有说话。她无法抗拒。十年了,她被安排在这个远离权力和欲望中心的圣城艾利欧,已经十年过去了。十年前,她的母亲被驱逐出底比斯的王宫,而她自己则被身为法老的父亲娶为其侧室,而后送到了这里。表面上的舒适豪华,但凡她想要的也应有尽有,而实际上每个人都知道,在这华丽宫室的外面,笼罩着的是阴暗、荒凉、斑驳、消沉和遗忘。这才是真实的世界。   她的身边,布满了那个既带给她生命,又亲手将她的幸福葬送的男人,那个无人敢直视和对抗的法老和他忠诚的属臣们安排的耳目,他们囚禁她,监视她,尽管她依然以王室大公主和法老王侧妃的身份为外界所知。   “将您禁锢在这里的人,他们并不知道,其实在他们的内心深处,惧怕着您的力量。”耳边持续传来诺兰的话,语调平静,却一字一句打击着她的骄傲,刺痛着她的尊严。   她一直想不明白,如果当初她没有冲动地打断祭祀仪式,揭露法老不为人知的一面,她是不是就不会被秘密遣送出底比斯王城,她是不是就能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而享受她后半生的奢华。可她做不到。因为她是王室高贵的大公主,拉美西斯和奈菲尔塔利的女儿,她是神权和世俗结合的最高代表,有着最最高傲和不可触碰的尊严。于是,她只能待在这里,慢慢接受着被世人遗忘的事实。她不明白,现在的一切到底该归咎于谁,是她的父亲,她的母亲,诺兰,还是她自己,又或者,是那个在她的记忆里已经很模糊的……金色头发的少女……   她伫足在四周装饰有各种名贵宝石的镜子前,以一种近乎于怜悯和同情的眼神打量着镜中那个年轻、奔放、浑身散发着活力,举手投足充斥着魅惑的女人,她的嘴角露出一丝讽刺和鄙夷,仿佛镜中的人跟她毫不相干。   “他们都在称赞我的美丽……而你,好像不这么觉得。”她没有回头,她看着镜中的诺兰,发现他也的确像她说的那样,没有被自己的身体吸引。   “我认为殿下是这个世上最美丽的女人。正因为如此,诺兰对殿下只有崇拜,不敢有其他奢望。”他的回答依旧那么中规中矩。   “他们都只看到我的美丽,他们可知我因何如此美丽?……十年与世隔绝,十年养尊处优,除了让自己保持美丽,还有什么事情可做?连喜悦、愤怒、悲哀、快乐这些最基本的情绪都没有意义,有的只有呼吸,只是我还活着。”莫叶塔蒙缓缓转身,深棕色眼睛里跳动着的绝望,让人感觉此刻死神就静守在他们身边,随时准备伸手将他们拉至亡者的国度。   这样深的绝望,就会有更加深刻的恨意。诺兰感到一丝恐惧,但是他喜欢这种感觉,喜欢由绝望带来的仇恨。   他没有附和莫叶塔蒙的话,他走近她身前,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亲吻着她光着的双脚。然后,他抬起头,看着她,轻轻地说:“十年来殿下所遭受的苦难,是时候让那个人付出代价了。那个令殿下和您的母亲蒙受耻辱的罪魁祸首,已经回来了。”   “让我们蒙受耻辱的罪魁祸首……?”莫叶塔蒙重复着诺兰的话。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十年前,拉美西斯宣称我和您的母亲之间存有亵渎神明的□□,那不过是为了让另一个女人顺理成章地当上王后而对我们进行的污蔑。现在这个女人又出现了,拉美西斯为她赐名伊西斯奈芙特,他说她是伊西斯女神的眷顾,他在继续着他的疯狂,他已经背离了法老王的职责。”   她的母亲,前王后奈菲尔塔利,是无辜的。以书记官的身份跟她见过几次面的诺兰,不过是一枚被牺牲掉的棋子。这一切果然是一场精心布局的阴谋。罪魁祸首,就是那个女人。   “想想您的母亲,她今后的处境会更加艰难。还有您的姑姑,她竟然被要求前去侍候那个埃及未来的王后,设法将她变成像她的姐姐那样高贵伟大的法老的妻子。她的心里会多么痛苦。”   “你是说舍普特姑姑?”   “是的,舍普特已经明确表示,要始终不渝地追随您。毫无疑她是您的人。”   莫叶塔蒙沉吟道:“那么,让舍普特姑姑来见我。这样我就能知道你说的是否真实。”   “很遗憾,殿下。舍普特因伊西斯奈芙特的牵连,受了重伤,还在昏迷之中。”   “什么?!”莫叶塔蒙大惊失色,但她随即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想想看,高贵的王族血统将不再纯洁,和平的埃及帝国将失去她的幸福。”   莫叶塔蒙制止了诺兰,她抬起头,闭上眼睛,她需要倾听自己的心声。   “你曾经是为托特神服务的书记员,诺兰。”她顿了顿,说,“你要知道,身为传承者,书记员须懂得书中记载的道理。他们的宠儿,就是写字板。书是他们的金字塔,”   “笔是他们的孩子,满篇的象形文字的石碑是他们的妻子。”诺兰接口道。   “建筑会坍塌,尖碑遭沙掩,陵寝被遗忘,但是活过永生智慧的书记员,其名将因显著的作品而永留世间。”说话的是公主。   “谨记书记员的职责,牢记这份信念:书记的用处比坚墙更广大。它可充当你的神庙,即使面对危险,透过书籍,你的名声将世代相传,比坚固的屋宇更天长地久。历代书记员都抄写过,而且不断地重复抄写的著名文章,诺兰不敢忘。”   “牢记这些,你该知道,托特神不允许执掌他文字的仆人说谎。”   “诺兰从未欺骗过公主殿下。”诺兰再次跪拜,他的目光直击她的内心。   “为什么是我?”尽管莫叶塔蒙的语调仍然跟之前一样平淡冰冷,敏锐的诺兰依旧在那后面捕捉到了她的渴望和动摇。   “您的兄弟,阿慕荷温默夫王子和卡耶木维塞特王子,都无法跟您相比。他们目光狭隘,只想到如何保全自己的利益。唯有您,始终将埃及放在首位。只有您,能继承曾经塞提所信奉的,为了埃及付出一切。”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如果我没有把握,又为何会冒险潜入艾利欧?”诺兰反问道。   “达成了我想要的,你的要求是什么?”交易,总要有利益和回报。   “拉美西斯使我穷困潦倒。而伟大的女法老富有埃及,我将有数幢华丽的别墅,数不清的财富和女人。”诺兰笑道。   “如果只是这些,如你所愿不是一件难事,”莫叶塔蒙嗤之以鼻,“只是,你要如何证明你的忠诚?”   “我已经秘密联络了不少官员,他们都表示将视您为他们的主人。这其中,也有地位尊贵的阿蒙大祭司,他曾经是您母亲的导师。如今他已成为您的追随者。”   “哦?”若是别人,倒也没什么。但是说到那位位高权重的卡纳克神庙阿蒙大祭司,他已经拥有莫大的权力和财富,又有什么理由会背叛赐予他这一切的拉美西斯。莫叶塔蒙不免产生了一丝怀疑。   诺兰清楚她的质疑。   “没有阿蒙大祭司的帮助,我无法顺利地进入艾利欧的领域。更何况,在孟斐斯和艾利欧的力量与日俱增的同时,卡纳克的地位和前景令人担忧。”   莫叶塔蒙不置可否。   “只是,他担心您的态度不够坚定,担心我无法劝说您出面领导他们,所以……”诺兰拖长了音调。   “所以如何?”   “请您赐予我一件您的信物,由我带去与阿蒙大祭司会面。”   “毕竟,一旦他决心有所行动,相对于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而言,都是一种无法预知未来的冒险。他可能爬的更高,也可能跌至深谷。虽然我们都坚定不移地相信前一种结果,然而我们也有必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诺兰补充道。   莫叶塔蒙沉思不语。   过了一会,她褪下左手臂上戴着的黄金手镯,俯身靠近跪着的诺兰。她滑嫩的嘴唇就在他的耳边,她柔软的胸部已经贴上他的脸颊。诺兰能够闻到她身体发散出的诱人的香气,但却感觉不到那种久违了的炽热温度,相反的,竟有一丝冰冷。不知不觉中,脑海里居然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绿色俏皮的眼睛,很美。   诺兰一笑,把头扭到一旁。   “哦?”莫叶塔蒙淡淡一笑,满意地直起身子,把手镯递给了诺兰。   “还算是个安分的仆人。拿着这个,这是阿蒙大祭司送给我母亲的礼物,希望他还没有老到忘记它的地步。”   诺兰毕恭毕敬地接过手镯,小心地把它塞进腰间的衣带里。他叩了个头,起身准备离开。   “你要记住,诺兰。”幽幽的声音响起,“我并不相信你。不过,这或许是最好的办法。记住你的诺言,做好你该做的事。”   “这是您现在唯一的办法。相信我,殿下。很快我们就能将您从这里迎接出去,重新回到底比斯王宫。到那时,您会看到我的诚意。”   他们都不再说话。   诺兰快速戴上头巾,离开房间,走出内殿,找到装载着蜂蜜的货车,卸下蜂蜜,推着空车离开神庙。做完这一连串的动作之后,他还不忘笑着跟看守这里的埃及士兵打招呼,善意的提醒他们注意身体。   就这样,他收获满满的离开了艾利欧。    ☆、圣城的启示   回到圣城艾利欧的那座雄伟的瑞神庙。每到11月夜清凉如水的时候,祭司们便在这里准备俄赛里斯神的庆典。   如今埃及已经走过了最寒冷的时节,渐渐变得温婉热情。不过,冬末的夜晚,仍旧弥漫着寒意,不时吹起的凉风,依然能刺透人们的心灵。   在瑞神庙的圣殿,在一个露天的天庭中央,竖立着一座高耸入云、顶端镶金的雄伟方尖形纪念碑。此刻,在方尖碑的脚下,静静伫立着两个人——年长的老者正在默默注视着石碑,正值盛年的中年男人悄悄跟在他的身后。他们都穿着再简朴不过的白色亚麻长袍,佩戴着显示出他们身份的颈圈和饰物。他们都是崇高的太阳神的祭司。   “看看这方尖碑,它就是那块创世的原始之石的象征,在天地初呈之时浮现自原始之洋,它驱散邪恶势力的影响,通过它的现世,创造力得以被保留。”老者用一种极其恭敬和郑重的语气说道,脸上满是肃穆。他面色红润,目光矍铄,可实际年龄却比看上去还要大得多。他身后的男祭司正在用心倾听长者的教诲,他双手交叉在胸前,膜拜着神的伟大。   他们穿过宽阔的中庭,来到一片种植着埃及最古老的植物——莲花,和最重要的植物——纸莎草的庭院,在庭院的中央,生长着一棵巨大的洋槐树。它的枝叶异常繁茂,并且向上蓬勃而生,其生命力令人叹为观止,超过了人们所见到过的全部树木。   “在这棵由两位代表——伊希斯和妮福蒂斯女祭司所供奉的大洋槐下,无形创造了法老,并以星辰的乳汁喂养他,为他命名。这是整个埃及最古老最神圣的树木。”老者继续着他的诉说,他们不约而同地膜拜,静静地冥想,又恭敬地离开。   然后他们来到了一座大神殿里,在这里有一块用灰泥粉饰的木头,上面坐落着一个金银相间,长两米,高两米半的天平!在它的顶端,有一头由象形文字和度量衡之主托特神转世而来的金狒狒。   “艾利欧的天平能称出所有人和事物的心脏和灵魂的重量,而马特,我们须唯一遵守的律法,则是其中的表征之一,它会不停地启发你的思想和行动。”   “您在每个夜晚降临之时,都要依次前往这三处地点,说出同样的话。数十年未曾间断。起初我并不理解,而如今,我已领会您的深意。”与他相比年轻很多的男祭司虔诚地说着。   “艾利欧的夜晚很奇妙,它赐予了我们一个无比珍贵的机会,得以静静聆听神的声音。”年老的祭司眼中闪着满足的光,轻轻地坐在天平前方的台阶上。   年轻的祭司注视着老者左手拇指上的黄金戒指——那上面刻有古老而神圣的瑞神的符印——,跪了下来,将头抵在老者的两膝之间。   “你心中尚有疑惑。是什么影响你的思想,羁绊你的脚步,动摇你的意志?”   “我是肯托,从幼时即被送进艾利欧,跟在您的身边已经三十余年。我亲眼见到您,将艾利欧的光辉不停地扩散,也亲眼见到两任法老,对太阳神庙的供奉。只是如今,原谅我的所言会亵渎神明,可是我不明白,为何如今您还要如此忠诚地为当今的君主祈祷。消耗您的体力,劳费您的心神,可艾利欧的影响已经大不如前……”   老者伸手托起他的头,紧紧盯着他的双眼,其手指上的戒指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其蕴藏着无限智慧的眼神平淡而安详。   “拉美西斯是位伟大的君主。比你所能想象的,还要伟大。”   “可是,”肯托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虑,“可是……他整整十年未曾亲自执政……他已经背离了马特的律法,……那是您教导我们的,务必终生守护的律法。”   “拉美西斯拥有无边的神力。卡迭石之战使他成为传奇,即使他没有亲自执政,他的臣子依然能够遵守他的命令,维护他的王权。埃及富足快乐十年之久,即使他不再出现在公众的视野,他的臣民,可曾有谁将他遗忘?而除了他,又有谁能做到他所成就的一切?现在你听到的一切,他们感谢他,他们崇拜他。他是塞提骄傲的儿子,当之无愧的光明之子,众王之王。”老者的眼睛里充满了赞叹和崇拜。   “可是艾利欧的力量正在减弱。卡纳克……正在快速而凶猛地膨胀……我不禁怀疑……您所坚定不移地追随着的法老,是否已经将这片美丽的土地遗忘。”   “有三座神庙守护三座城市。艾利欧是创造之光瑞神的圣城;孟斐斯是卜塔神的居所,他创造语言,启发工匠们的智慧;底比斯阿蒙神的宗旨却被隐瞒住,没有人知道真相。王朝的创始人即主张在艾利欧、孟斐斯和底比斯的祭司之间维持平衡和划清权力。而就在这里,就在我们背后的这座代表着光中之光的天平面前,我亲耳听到勇武的塞提一世对他最挚爱的儿子的教导。他要求这三股力量,神祗的形象要平衡;以后的每一任法老都要尊重这种看法,别向任何官员屈膝,但是要成为团结和统治他们的那个凝聚力量。”   肯托静静地听着,这些话,在他侍奉神明的三十余年中,从未听过。他就像发现了什么新的神旨一样,如痴如醉。   “如今,正如你担心的那样,有些人正在违背先祖对我们的告诫,有些罪恶悄悄地破坏了这种和谐,底比斯渐渐变得浮夸和虚荣。但我相信,伟大的法老王早已洞悉这一切腐朽,这就是为什么他会选择在遭受过魔鬼毁灭的恐怖的阿瓦瑞斯废墟之上重新建立一座都城。”   “他无惧于恶魔的挑衅……”肯托喃喃自语着。   “无惧于这世上任何妄图破坏马特律法的人和事。”老祭司倍感骄傲地抬起头,注视着殿外天空中皎洁的月亮,“这就是我们的法老,他将会使埃及的重心转移到正确的轨道之上。在远离底比斯的地方,生命会再一次绽放其最初的光彩。”   “所以您甘愿为他看守那些数量庞大的妃子……”   “只有艾利欧,能带给她们心灵的平静。别忘了,除了她们,我们还要教养王室未来最能干的大臣和最英勇的将军。他们都是埃及未来的希望。艾利欧的生命殿堂,会指引他们找到此生的目标和信仰。为了法老的意志,为了埃及的安宁,做好我们该做的事情。”   “您说的很对。”肯托不由自主地点着头。   “在多年以前,在我比你现在还要小一些的年岁,那时的我有幸成为教导拉美西斯的老师,那个时候除了塞提,谁会想到那样的一个小男孩,将会成为这个国家从未有过的伟大君主。而我看到了,从他敢于独自挑战暴戾的公牛,从他敢于无畏地直视塞特的怒火……塞提早已深知那股蕴藏在小小王子身体里的无限力量,那是一旦迸发便有着震慑一切的神力。拉美西斯的伟大,远远超过你对他的认知。从那时起,我就立志,侍奉他、守护他,达成他的愿望,也就是成就了埃及的辉煌。即使为此倾尽一切,我也心甘情愿。就算是多年后的今天,这份信念也未曾改变。”   他沉吟着,若有所思地继续说了下去。   “这世上有两种东西最容易让人迷失,一是欲望,一是谎言。神明给予我等凡人迷茫、疑惑、徘徊、辗转的机会;但我们同时身为敬奉神明的祭司,在世间享受着无比尊贵的地位和权力,既然神选择我们为其代言,在犹豫过后,我们更应该坚守信条,奉献一生。”   老祭司凝视着肯托的双目,字字铿将地问:“你是艾利欧瑞神庙的第一传人,我最得意的弟子。如今,你可明白?”   肯托站起身来,在他面前跪下,用坚定的语气回答:“是。颓废是因为迷茫,而坚定让人向前。臣当不离法老王左右,守以尽忠。”   巴绥——艾利欧太阳神庙大祭司,曾经拉美西斯的老师——,将他苍老的手置于肯托的肩头,他手指上那枚象征着神庙第一大祭司身份的黄金戒指跃动着神圣的光芒,代表瑞神的古老的象形符号将继续赐予它的信徒勇气和力量。   “我现在还要好好盯着那位高傲的公主……”肯托用连自己也听不到的声音回应着。    ☆、舍普特的心意和布卡的怀疑   褪去了神秘、静穆、深邃、幽远的光泽,同样的月色在世俗人的眼中不过是一幅散发着淡淡香气的温柔而平和的画卷。或许在男人看来,少了些刚毅,而对女人而言,又多了些忧愁。   在远离艾利欧的底比斯王宫那间华丽而温暖的宫室里,这样安静美好的月色,艾薇却无心欣赏。她双手托腮,双肘撑在漂亮的大理石窗台上,漫不经心地看着月光下的花园。池水清澈透亮,蓝白莲花摇曳生姿,毫不吝啬的在平静的水面上投下其美丽的艳影。池底的圆形硬币——那些按照伟大的法老王的要求,用金子和银子铸造的,来自他心爱的女人所属的那个时代的货币——熠熠闪光。狮子无聊地打着哈欠,水鸟们早已歇息,只有昆虫在不知疲倦地歌唱。   拉美西斯在陪她用过晚餐之后,就去跟大臣开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艾薇又开始胡思乱想。她满脑子都是早些天礼塔赫说的话。   恕臣无能,不过在臣的印象中,并不认识一个叫杜的侍女。但是整个王宫侍从、卫兵和侍女的数量十分庞大,殿下不妨去问问宫廷总管罗威。   从礼塔赫毕恭毕敬的表情和滴水不漏的答话中,她什么有用的信息也没有得到。本想去问问罗威,但他随远征队去了采石场,等到她想去找杜的时候,又发生了在宫外遇刺事件。这些就被耽搁了下来。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总是不时地想起杜这个人。是因为她很像朵,还是因为她的冷漠勾起了自己心中的好奇,又或者是因为她的挖苦和讽刺激起了自己的斗志,急于向她证明自己是个好人。为什么心里隐隐会有那种很在意她的想法,说不出来的感觉……   “殿下!殿下!”远处响起急促而熟悉的声音。   这个阿纳绯蒂,永远也改不了她的急躁脾气。艾薇转念又想到了她自己不也是这样冲动、不成熟吗,又怎么好意思说人家呢。哎,她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望向门口的方向。   这时阿纳绯蒂也已经出现在她眼前。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脸上却满是喜悦。“好消息呀,殿下!”   “恩?”看她那么激动,艾薇也提起了兴趣,想马上知道发生了什么让她这么高兴的事情。   她一把抓住跑上前来的阿纳绯蒂,迫不及待地问道,“发生什么了?什么好消息呀,阿纳绯蒂?”   “舍普特已经醒了!就在刚刚,负责照料她的侍女来禀报的!”   “啊!是吗?太好了!真是个好消息,那我们应该马上去看她!”   阿纳绯蒂开心地点了点头。艾薇的喜悦之情同样溢于言表。她拉起阿纳绯蒂,快步往屋外跑去。就在她们将要跑出寝宫的时候,从门外进来一个身影,一脸严肃的宫廷卫队长拦在她们面前。   “殿下要去哪里?”   “舍普特已经醒啦!殿下跟我要去看望她。”阿纳绯蒂笑着大叫。   “布卡,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艾薇问。   布卡一皱眉,还是跟着吧。他这么想着,点了点头,闪身让出一条通道。   “来吧,布卡。”艾薇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话,就跟阿纳绯蒂消失在了拐角。   “恩……”布卡沉吟着,按了按腰间的佩剑,大步跟了上去。   舍普特的住所跟倪芮妲的屋子一样,都离艾薇的宫殿不远。在她受伤后,便被送回这里接受治疗。艾薇他们很快就到了。门口的侍女见到准王后殿下驾临,立刻恭敬地行礼,推开门,请他们进去。   这是一间面积不大,布置却很精心的房间。艾薇无瑕环视整个屋子,她带着阿纳绯蒂和布卡,径直走进内室,来到床边。布卡一手握剑柄,另一只手摆了摆。两边的侍女立即领会了他的意思。她们默默行礼,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阿纳绯蒂卷起床头位置的帘幕,艾薇急忙往里张望,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舍普特。这真是一副凄惨的场面。可怜的舍普特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嘴唇也没有一点血色,她的头发凌乱的散落在枕间,而从那紧锁的眉头滑落的汗珠使人感觉她一定是承受了莫大的痛苦,即使在睡梦中,也在跟病魔抗争。   “她睡着了?”艾薇用疑惑的眼神看着阿纳绯蒂,“不是说舍普特醒了吗?她是睡着了吗?”   “没错的,殿下。她们禀报过,舍普特的确苏醒了。可能睡着了吧。”   “哦,那我们不要打扰她。”艾薇嘴里念叨着,开始四下寻找着什么。   “殿下,您找什么呢?”阿纳绯蒂不解地问。   “手巾呀,给舍普特擦擦汗。”艾薇随口答道。   “在这里,殿下。”布卡早已猜到艾薇的意图,贴心地将浸湿的手巾递到她面前。   “谢谢你,布卡。”艾薇会心一笑,接过手巾。   阿纳绯蒂不满地偷看了一眼布卡,只见后者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舍普特。   “怎么还是一副警觉的样子……她都已经这样了……还能有什么威胁……”她小声嘀咕着,把头背过去,不再去看布卡那张拉长的脸。   艾薇此时已经坐在了床边,小心翼翼地为舍普特擦去额头和脸旁的汗珠。她动作很轻很慢,生怕会惊醒或者弄疼她。但是这样轻微的动作还是被她感觉到了。舍普特轻哼了一声,将头歪向外侧。   艾薇停下手里的动作,等着舍普特慢慢地睁开双眼。绿色的眸子黯淡无光,映衬着自己模糊的影子。   “舍普特,你醒啦!真是太好了!”阿纳绯蒂叫了起来。   “殿……殿下?……阿纳绯蒂大人……我……”舍普特的意识逐渐清醒,虽然声音有气无力,头也还是很疼,但她仍然清楚地看到了自己床边坐着的艾薇,还有站在她身后的阿纳绯蒂以及孟图斯将军的弟弟,布卡。   “殿下来看你了,舍普特。”冷淡的声音出自布卡的嘴里。   阿纳绯蒂一跺脚,瞪了他一眼。   “殿下……殿下……”舍普特手忙脚乱地挣扎着要起来,艾薇急忙按住了她。   “干什么,舍普特,快躺好。”   “我要给殿下行礼……”   “都这个时候了,行什么礼啊。赶紧躺下休息,我不许你这样。”艾薇略带责备的关心道。   “是……是……”舍普特被艾薇按着动弹不得,她张了张嘴,只说了两个字,就哽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两行炽热的眼泪。   “你怎么了?舍普特!是不是很疼?我派人去叫医生。”艾薇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准备招呼阿纳绯蒂出去叫人。   谁知,舍普特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她努力地摇头,“我没事……我没事……殿下……看到您没有受伤……真好……真好……我放心了……”   “你到现在还在替我担心……你知不知道,你都昏迷了好几天了……那么危险……你为什么要冲出来……你知不知道,你差一点就会死掉!”艾薇一时无法控制情绪,感动的泪水夺眶而出。   “是啊,你都不知道,你昏迷的这些天,殿下跟我多么担心。殿下一有空,就拉着我过来看你,殿下一直惦念着你。”阿纳绯蒂也忍不住哭了。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抹去眼角的泪珠。   舍普特惨笑了一下。“我没事的……殿下的生命胜过一切……没想到殿下这么担心我的安全……为您这样的善良……舍普特就算是死了,也值得。”   “别说了,舍普特。别说了。能醒过来就好,幸亏箭上没有毒,不然你就真的危险了。快别说话了,你需要好好休息。水呢?阿纳绯蒂,拿水来。”   听到艾薇说的话,布卡的脸上又笼上了一层乌云。   “我有问题要问你,舍普特。”他冷冷地说。   正被艾薇扶着喝水的舍普特一惊,呛了几口水,大声地咳嗽起来。   “你干什么啊?现在是在审问犯人吗?况且她是舍普特,是牺牲性命去救殿下的舍普特!你是不是该去缉拿真正的犯人?!”阿纳绯蒂对布卡的无情十分生气,她双手叉腰,大声地指责他。但当她看到布卡那双坚定的眼睛时,不由得迟疑了。是啊,她怎么会这么坚决地维护这个女人呢?这个她一直充满怀疑,从心底无法相信的女人。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将她视为威胁到她敬爱的伊西斯奈芙特殿下的危险人物?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甚至已经把她当做自己的朋友?仅仅是因为她舍弃性命保护殿下的行为吗?还是说,她的内心深处根本不想把她看成一个居心叵测的坏人……不管怎么说,此时此刻,她的的确确讨厌不起来她。   交杂着矛盾,阿纳绯蒂努了努嘴,把头扭到一边,不再说话。   这个笨女人。布卡依旧直视着咳嗽的舍普特,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布卡,你要问什么?等舍普特好一点再说吧?”艾薇一边拍打着舍普特的后背,一边轻轻地问。   “就几个问题,耽误不了舍普特多长时间。殿下。”   看来布卡执拗的毛病又犯了,艾薇无奈地摇了摇头。   “没……没关系的,殿下。请布卡将军问吧……”   “我现在不是将军,是宫廷卫队总长。”布卡更正道。   阿纳绯蒂斜着眼瞟了瞟他。   “啊……是……布卡队长……”舍普特看上去十分吃惊,这转瞬即逝的表情还是被布卡敏锐的捕捉到了。   他淡淡一笑,问:“你知道弓箭上没有毒?”   幸亏舍普特刚刚已经把水咽了下去,不然她一定会把嘴里的水喷出来。在场的三个女人无一例外的被布卡这个过于直白又没来由的问题吓了一跳。舍普特的脸色本来就不是很好,现在更是一阵红、一阵白,显得十分尴尬。艾薇则是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布卡。阿纳绯蒂抿着嘴,没有说话。   “舍普特怎么知道弓箭上有没有毒?”艾薇开口说道。   “是啊,布卡队长。我怎么会知道这些呢?”舍普特面色诚恳地说。她是真的不知道箭上有没有毒药,况且,她根本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些。   “那你就这么有把握,你能平安无事?”   “我……我没有想到自己能平安……我也没想着有多危险……当时我只想到要保护殿下……”舍普特尽力解释着。   “你对殿下还真是忠心耿耿。可是,你怎么会出现在那个地方?你在跟踪殿下吗?”布卡问话简单、直击要害。   “我没有……我那天出宫去送珠宝,奉了阿纳绯蒂大人之命。”舍普特的脸色越发难看。   “是这样的,那天我就跟你说过了。”阿纳绯蒂插话道。   布卡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硬是让后者把还想说的话生生的咽了回去。   “去给谁送珠宝?需要途经案发地点?”布卡在步步紧逼。   “是给城里的贵夫人……是……”舍普特看上去很痛苦,她捂住腹部,强忍着疼痛,想继续说下去,“是……啊……我……”还是没有忍住,她发出痛苦的□□,身体也蜷缩在一处。   “怎么了,舍普特?伤口在疼吗?让我看看。”艾薇不由分说,拉开被子,想要查看她伤口的情况。只见舍普特的腹部被厚厚的亚麻纱布包裹着,被子掀开之后,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虽然纱布很厚,艾薇还是能够看到白色纱布里面隐隐地血色斑点。这一刻,艾薇的心很痛。   “不要再说了!舍普特!你需要休息。阿纳绯蒂,快让人去叫医生!”   “殿下……我没有……我……”舍普特嘴里念叨着不成句子的词语。   “回答我的问题啊,舍普特。给哪位贵夫人送珠宝需要经过那里。”布卡对这一切无动于衷。听听她的答案,看看她还有什么话能说。   “就是腓尼基的……安卡夫人……我先送了过去……然后……啊……我……”舍普特浑身无力,她本能地倚靠在了艾薇身上。   “不要再说了,布卡。”艾薇扶着虚弱的舍普特,大声地打断了他。   “请您听听舍普特如何回答吧,就这……”   “我说了,不要再说了!布卡!”布卡的坚持只换来了艾薇的斥责。她再次提高声音,生气地制止了布卡的追问。“够了!”   “好了,布卡队长。”阿纳绯蒂这时从后面轻轻拉住了布卡的衣角,靠近他身边,善意地提醒道,“别说了,殿下生气了。”   布卡咬了咬嘴唇,看着艾薇,默不作声。   “舍普特是我的朋友,从前就是!她为了救我受了这么重的伤。是我没有好好照顾她。都是我的责任。如果不是我,她就不会这样。我不许你怀疑她!不许任何人欺负她!你们,所有的人!”几乎是用喊的,艾薇像是在竭力通过愤怒发泄她的自责、愧疚和不满。   “是我不好,对不起,对不起,舍普特……”她抱着舍普特,痛哭起来。   “没有什么……殿下能相信我……我很开心……布卡队长……阿纳绯蒂大人……请相信我……我绝对不……会做伤害殿下的……事……我……”舍普特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她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医生呢?医生来了吗??”艾薇慌张地往身后看去,寻找宫廷医师的身影。   几个医师和侍女手忙脚乱地扑上前来。   艾薇狠狠地看了一眼布卡,气鼓鼓地说:“你们都出去!出去!”   布卡显然没有料到艾薇会有如此激烈的举动,他铁青着脸,踌躇在原地,不知该如何自处。还是阿纳绯蒂一把拉住了他,示意他顺着艾薇的意思,赶紧离开。   他们两个人一言不发地走到屋外的回廊里,身后传来艾薇指挥众人抢救舍普特的声音。阿纳绯蒂虽然很担心屋内的情况,但眼下她更担心面前的布卡。他就那么背对着自己站着,一动也不动,甚至连呼吸的声音都很微弱。他垂头丧气,看上去既孤独又落寞。阿纳绯蒂惊讶于自己竟然产生了这种奇怪的想法。一瞬间,她仿佛走进了这个年轻将军的内心,刚强正直的将军,充满着对准王后殿下的忠诚,却遭到了埋怨和斥责。要是换做旁人,即便被主子责骂,也必须要继续尽忠职守,不得产生一丝一毫的失望和怨恨。可谁让他是布卡,他不光把艾薇当做主人,更把她看成朋友。明明是好心,却被误解,也难怪他会不开心。   这个布卡,还挺可爱的。取代了先前嘲笑和奚落,阿纳绯蒂心中对他的好感和肯定油然而生。她壮着胆子走近布卡身边,轻轻地说:“殿下只是太着急了,没有别的意思,布卡……你别……”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阿纳绯蒂犹豫了。   布卡依旧沉默不语,没有动,也没有转身。屋内已经没有嘈杂的声音,艾薇也不再高声说话,看来舍普特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他的头往门口的方向偏了偏,又扭了回去。他耸耸肩,叹了口气,抬手吹了个口哨。一直盘旋在他头顶的路,得到主人的口令,立即作出回应,稳稳地落在了他的肩头。   “哇!这就是路吗?好漂亮呀!”好机会,阿纳绯蒂连忙赞叹道。   布卡笑了,他轻轻抚摸着路的羽毛,像是在跟一位相伴多年的老朋友打招呼。   “我能摸摸它吗?”   “去吧。”布卡点点头,对着路说。他一抖肩膀,路便张开双翅,飞到了阿纳绯蒂的肩上。   “路啊……你乖乖的哦……我就摸摸你……就摸摸……因为路很漂亮,是不是?”阿纳绯蒂一边嘀咕一边试探性地伸手摸了摸路的羽毛,只见路扑腾了两下,顺从地用头蹭着阿纳绯蒂的手。   “它喜欢你。”布卡解释说。   “是吗?哈哈,太好了!”阿纳绯蒂笑着看了一眼布卡,见他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于是,她转过头,继续抚摸着路,嘴里却开始说着安慰布卡的话。“路啊,你是知道的,伊西斯奈芙特殿下是你主人的朋友,她不是有意对着你主人喊的,是不是?而且你主人呢,也是不会生气的,对吧?我们路都能明白,这是一点小事,哦?”   “路能知道什么,我……”布卡停住了,艾薇已经从屋里出来,走到了他们面前。布卡把脸一扭,低着头不吱声了。   阿纳绯蒂看了一眼艾薇,又看了一眼布卡,继续假装对路说:“路啊,你看看,你的主人又不痛快了。”路似乎明白了什么,它飞离阿纳绯蒂的肩头,轻轻啄着布卡的耳朵。   “布卡,你生气了吗?”传来的是艾薇小心翼翼的声音,“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不应该那样对你的。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布卡,你抬头看着我。我答应你我会小心,还不行吗?只是舍普特确实是为了救我,受了那么重的伤,我不能不管她。你知道我就是这么一个人,我……”   是啊,她就是这么一个人,善良、单纯的无以复加。   布卡抬起头,看到眼眶布满泪水的艾薇,顿时一阵心疼。他好想冲上去抱住她。他想轻声安慰她,告诉她自己并没有生气,也没有怪她,只是担心她被人欺骗、利用和伤害。   “殿下,布卡才没有生气。没有的,对不对?”阿纳绯蒂打着圆场。   从今往后,我们只能也必须称呼您为殿下……现实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他不能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了。他要用他全部的生命保护她,为她尽忠。想到这里,他跪了下去,认真地说:“臣没事,殿下不要自责。臣了解殿下的为人,也请殿下相信臣的判断,凡事小心为好。”   阿纳绯蒂松了一口气。   “真的吗?谢谢你,布卡。你们是真心为我好。放过舍普特吧,让她好好休息。好不好?”   “是,殿下。布卡遵命。”   “那就让这件事情过去吧,不要追究了。被人怀疑的滋味可不好受,舍普特会觉得委屈的。”   布卡努努嘴,提高声音,对着屋内答道:“是,殿下。这次就算了,不过如果以后再让我发现她做了什么对您不利的事情,布卡绝对不会放过她。”   “所以,那些别有居心的人最好都小心点,别让我抓到任何把柄。”他想了想,又补充道。   “布卡,你就不能稍微轻松一点吗?”阿纳绯蒂笑着碰了碰他的胳膊。   “好了好了,别这样了。现在,还有件重要的事情要你们陪我去做。”   艾薇终于破涕为笑,她拉起布卡和阿纳绯蒂的手,神秘地眨了眨眼。   “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啊?”阿纳绯蒂的语气里满是期待;布卡却感到头皮一阵发麻,不知道这位殿下又想去做些什么。   “我们去地牢吧?”艾薇凑近他们两人身边,压低声音建议道。   “殿下莫非是要去看?”名字还没说出来,就被艾薇制止了。   “小点声,我们要偷偷去。”   “殿下,这样不行。没有陛下的命令,布卡不能带您去。”   “我就是想去看看他。你不跟我去,我就自己去。虽然守卫都是你的人,但我是未来埃及的王后,他们都得听我的。再说,阿纳绯蒂也会陪我去。你不来,就算了。”艾薇撅着嘴,故意装出一副任性的模样。   看来是没办法阻止了,已经跟到这里了,还是继续跟着去吧,不然又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布卡挠了挠头,做了个遵命的手势。   “那好,赶紧走吧。”艾薇看了一眼阿纳绯蒂,后者连忙拉起布卡,推搡着他往前走去。   “哎呀,你轻点……慢点……”布卡一边扭着身子,一边用手去推阿纳绯蒂。   “你们小声点。”艾薇忍着笑,提醒着他们,却没有发现这一切都没有逃出一双眼睛的注视。    ☆、撒丁岛的大胡子   秘密地牢位于底比斯王宫深处,入口隐藏在一片茂密的无花果树丛中。艾薇对此处并不陌生。她曾经从这里放走了埃及的死对头、赫梯实际上的掌权者雅里,也在这里密会了被埃及俘虏的古实王子……每一次都是不得已偷偷潜入进来,想起来还真是惊险刺激。如今,她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进入囚室审讯犯人了。说到底还要感谢她顶着的这个埃及未来王后的头衔。   不管怎么说,他们得以畅通无阻地来到地牢最深处的房间。按照惯例,关押在这里都是威胁国家安全的要犯或是涉及到王室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的囚徒。这里戒备森严,一旦进入,就很难重见天日。   这里虽然处于很深的地下,但依旧修葺的宽大、整齐、干燥、通风,墙壁上昼夜燃烧不熄的火把将整个地牢照射的异常明亮。透过粗粗的石栏,艾薇一行三人看到了囚室内那个他们要找的人。只见,一个赤裸着上身、露出健硕肌肉的男人正单手撑地,身体上上下下的起伏,做着一种类似于俯卧撑的活动。他敏锐地觉察到陌生人的靠近,立刻双脚踏地,灵敏地弹了起来。   他的身材异常高大,以至于使这间面积本就不大的囚室更显得十分拥挤。此刻,他警惕地透过石栏的间隙向外望去,正对上艾薇那双充满关切,如同天空一样湛蓝透彻、干净纯洁的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睛。   他顿时感到一阵轻松,咧嘴哈哈一笑,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塞哈尔!”艾薇叫出了他的名字。   后者没有接话,歪着脑袋打量着艾薇身后的布卡和阿纳绯蒂。   “布卡队长,我们又见面了。这个漂亮的小侍女我倒是没有见过,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如炬的双目盯得阿纳绯蒂浑身发毛,她不禁低着头,往布卡的身后躲了躲。   “撒丁岛的海盗雇佣兵头子,塞哈尔。在埃及未来的王后,尊贵的伊西斯奈芙特殿下面前,不得放肆。”布卡冷冷地说。   “哦?”塞哈尔饶有兴味地看着艾薇,“原来以为你只是拉美西斯的一个心爱的侧室,没想到你竟是将要和埃及法老并肩而立的女人。小丫头,你很厉害。”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手臂上的伤怎么样了?”艾薇全然不顾周围的气氛和塞哈尔的言外之意,自顾自地问了起来。   塞哈尔一愣,显然完全没有想到艾薇一开口就是询问自己的伤势。这个伊西斯奈芙特,看上去十分单纯善良,没有一点坏心。难怪拉美西斯会那么在意她。他扭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先前被弓箭射中的地方已经被埃及的宫廷医师细心地清洗、上药、包扎。疼痛虽然没有消退,但也没有什么大碍了。   “还好,死不了。”他满不在乎地回答。   “让我看看,我给你拿了特效药,是倪芮妲给我治疗用的,很有效。你试试。”艾薇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   布卡和阿纳绯蒂都不知道艾薇竟然还随身带了药。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布卡上前一步,想要接过艾薇手里的药瓶。   “把门打开,我想自己进去看看。”   布卡神色一变,倒退一步,拦在囚室门口。“恕臣不能遵命,殿下。塞哈尔是企图刺杀陛下的危险分子,您不能靠近他。”   “是呀,殿下。里面很危险,还是不要进去了。”阿纳绯蒂从身后拉住艾薇的手,小声提醒着。   “你们不用担心,我想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艾薇推开阿纳绯蒂的手,对着她自信地点了点头。   “把门打开吧,布卡。这里是底比斯王宫,塞哈尔只有一个人,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去的。”艾薇轻轻吩咐道。   塞哈尔诧异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看着一脸无奈的布卡顺从地打开了囚室坚固的大门,看着柔弱的艾薇一步一步向自己靠近。他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通往外界的道路已经被打通,越过这里,他就能重获自由。现在正是一个天赐的大好机会,抓住面前这个没有心机的埃及王后,他敢保证自己一定会平安逃脱。因为她,可是拉美西斯不惜牺牲自己也要保全的人;那么,谁还敢伤害挟持着她的他?   他的头脑里飞快地闪过各种脱身的手段和方法,他只需要动一动手指,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达成目标。这时艾薇已经相距他不过一步之遥。他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一用力蹦了起来。他慢慢向她伸出双手,眼前却出现了艾薇灿烂的笑容。后者正开心地把手里的瓷瓶递给他,而对他邪恶的念头一无所知。   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叫信任。   对于以受人钱财、完成任务的雇佣兵来说,在他这几十年的生命之中,除了跟他手底下的那帮兄弟有着过命的交情之外,信任这个词从没在他的世界出现过。怎么会,此时此刻,就在这样一个小女人的身上,在她的眼中,他看到了。   恶毒的想法转瞬即逝,塞哈尔稍一迟疑,改变了伸手的方向,有点不自然地从艾薇的手中接过了瓶子。而就在他犹豫的一刹那,伴随着一道闪光,他感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正挨着自己脆弱的脖颈。   布卡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冲进了囚室,正提着长剑架着他的脖子。大个子巨人笑了。像是对自己的嗤之以鼻,又似乎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之后的释怀。他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最后的机会,但也找到了唯一的出路。改变他的,正是将要成为埃及王后的女人,伊西斯奈芙特。   “早就警告过你,不要耍花招。殿下信任你,不代表我会相信你。但是要想在我眼前伤害殿下,那你就只有死路一条。”   阿纳绯蒂吓得赶紧把艾薇拉了出去。   “哎呀,阿纳绯蒂,我没事。布卡,放下你的剑。塞哈尔不会伤害我的,你们都别紧张。”艾薇一边解释着,一边还想再进到囚室里面。   “你就那么肯定,我不会伤害你?美丽的殿下。”塞哈尔实在忍不住也想一探究竟。   “你在危急关头帮了拉美西斯和我,你不像是坏人。而且最重要的,是你说过,你从来不杀女人,不是吗?你有原则,讲情义,这样的人,怎么会伤害我?”艾薇用在平常不过的语气讲着她的道理,听着她说话的阿纳绯蒂、布卡连同塞哈尔都不禁对她刮目相看。   塞哈尔一时不知如何回应,他心里闪过对自己刚刚那种鲁莽想法的一丝鄙夷,同时竟还有对面前这个女人的莫名敬佩。他用手轻轻地推开了布卡的佩剑,对着他说:“你的这位殿下,还真是个塞哈尔喜欢的人物。”随后,他又转过身,面对着艾薇,赞赏道:“塞哈尔从来都看不起女人,可今天,你让我改变了这个愚蠢的想法。请接收我的谢意,感谢你救了我,还送来了伤药。”   伴随着话音,只见巨人笔直地跪了下去,双手挨着地面,对着艾薇行了大礼。“谢谢您,尊敬的伊西斯奈芙特殿下。”   阿纳绯蒂的脸上浮现出惊讶和敬佩。布卡淡淡一笑,收起了长剑。   “谅他也不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举动。”他走到阿纳绯蒂身边,悄悄地说。   “你别这样啊,塞哈尔。不管怎么说,你都拼了命救了我。我一直想着来看看你。就是被有些事耽搁了。”艾薇忙不迭地要拉他起来。但是她那么瘦弱,怎么可能拉动面前的巨人。艾薇拉了两下,发现只是徒劳,也就不再浪费力气,而是同样蹲了下去,歪着脑袋看着塞哈尔。   “而且,其实……拉美西斯不知道我来见你……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我不懂政治……不知道这背后隐藏了什么……但是拉美西斯是位伟大的君主……神明都会保佑他长命百岁……而且我……我爱他……所以我一定要先来问问你……你也不是坏人……你不是雇佣兵吗……你肯定也是无辜的……你把我想知道的告诉我……说不定……我能帮你……”   艾薇的话正中下怀。塞哈尔大嘴一咧,露出了惯有的表情。   “如果殿下愿意接受塞哈尔的条件,塞哈尔将会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殿下。”大块头不假思索的说出这句话,心里却有了另一番打算。   “你还想和殿下谈什么条件?”布卡的手再次放到了剑柄上。阿纳绯蒂却伸手按住了他,对着他摇了摇头。   “你说你想要什么?要自由吗?”   “自由似乎刚刚我已经错过了。”塞哈尔摸着自己的头,遗憾地说,“现在我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卖身。”   “卖身?”艾薇三人大跌眼镜。   “请允许塞哈尔跟随在您身边吧,殿下。”   “啊?”艾薇愣住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竟是塞哈尔作为交换提出的条件。   跟在她身边,有什么好。   “跟随您,永远保护您,哪怕是拼了塞哈尔的命,来报答您。”   “哼!”布卡冷笑着说,“果然是个阴谋,跟在殿下身边,也是你这种人敢奢望的吗?利用殿下达成你们不可告人的秘密吗?殿下您要当心,这种人永远只拿钱办事,用钱说话,哪里会有真心。又有谁敢让他留下?”   艾薇和阿纳绯蒂面面相觑,就在艾薇犹豫不决的时候,身后响起她再熟悉不过的冰冷又坚毅的声音。   “我敢。”   只有区区两个字,却包含了无边的威严,拉美西斯,竟来到了地牢。   “陛下!”布卡和阿纳绯蒂连忙跪下。   “你……怎么会来这里?”艾薇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小声嘀咕着扣起了手指。这次偷偷跑来地牢,可是犯了他的大忌,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再溜回去,没想到又被拉美西斯撞见了。   “我来看看,我的王后,有没有认真执行我交给她的任务。”   “任务?任务……”艾薇一愣,他在塞哈尔面前,在为她掩饰。她不禁满心喜悦,身子挺直了一些,言语间也有了底气。   “看来,伊西斯奈芙特殿下已经圆满地完成了任务。布卡、阿纳绯蒂,你们辛苦了。”拉美西斯打量着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了跪着的塞哈尔身上。   “塞哈尔,抬起头来,看着我。”命令的口吻不容人质疑。   塞哈尔顺从着抬起了头。   “说出你幕后的指使,我就如你所愿。”   “我们只是收钱办事,没想到他们连我们也想除掉。他们给了足够多的金子,很多很多。所以我们才从撒丁岛远赴埃及。雇佣兵有个规矩,从不打听雇主的一切,只以完成任务为目标。我能说的只是,对方是个年纪不大的埃及人,绝对地道的埃及人。陛下,您的周围似乎危机重重。”   拉美西斯凝视着塞哈尔的双目。这番话似乎合情合理,确实找不出什么破绽……算了……原本他也不指望能问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来到这里不过是好奇他心爱的她会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我对陛下没有丝毫隐瞒。”塞哈尔强调着。   “陛下,请您听布卡一言。即使要留下他,也请您准许布卡盯着他。不能让他接触殿下,太危险了。”   拉美西斯一摆手,“无需多言。我已经决定了。塞哈尔,从现在起,我以法老王的身份任命你为伊西斯奈芙特殿下的私人护卫,从此,你的生命不再是你自己的,也不是我的,而是她的。”   “陛下真的信任塞哈尔?”大胡子巨人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就算你会背叛我,你也不会背叛她。”拉美西斯的嘴角扬起得意的微笑。他一把搂住艾薇,小声地在她耳边说:“从你们离开舍普特的房间,我就看见了。我一直跟着你们,你都不知道吗?”艾薇的脸立刻涨的通红,她娇嗔地推搡着拉美西斯,害羞地把头埋在了他的胸前。   塞哈尔却没有注意到这些。他的内心已被感动和敬佩所占据。拉美西斯,跟传言中的完全不同,他英明睿智、心胸宽阔,无愧于一位圣明的君主;而他的身边,还有那样与众不同的妻子相伴。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既然刚刚的小伎俩并没有被拉美西斯识破,那么这双曾经沾满无情血腥的手,或许也能够干出一番更伟大更有意义的事情了。   “跟上来。”远处传来法老的声音。   于是,大个子巨人不再犹豫,拔腿跑了出去。    ☆、来自杜的肯定   拉美西斯重用了刺杀自己的强盗首领,这个令人意想不到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宫廷。像是一颗无意间落入水中的小石子,激起一圈一圈不断扩大的涟漪,四散开去。   没有人敢揣测法老王神圣的旨意,也没有人敢在私底下议论这件事情。然而,越是不敢,就越增加了忧虑和不安。就好比面对即将到来的洪流,筑起高高的堤坝试图阻挡,从一侧看来,一切安然无事,并无不妥,其实在另外一侧,洪峰已经失去了耐心,其势不可挡,一触即发。   对于吃住在底比斯王宫的众多法老王忠心不二的仆从们来说,现在最令人为难和恐惧的工作莫过于前往跟那位埃及未来的准王后伊西斯奈芙特殿下有关的一切地方,包括法老的宫室、珠宝工坊、王家花园等等这些地方。皆因但凡有那位美丽殿下足迹的地方,同样也会看到一个异常高大得让人不由得发抖的影子。塞哈尔队长——这位曾经杀人不眨眼的撒丁岛海盗头领获得了他新的称呼——重新穿戴起他心爱的牛角盔甲,手持长剑,认真地履行着法老的命令——一刻不离地保护他的主人。   他会一丝不苟的检查每一个来到艾薇身边的人,从来传讯的仆从到送食物的侍女,从来拜会的官员到来问候的女眷,无一例外,检查他们带来的东西是否安全,检查他们的身上还有没有携带其他的危险物品。他会拦下经过他眼前的一切他认为十分可疑的人,也会不时突然从高大廊柱的阴影或者是茂密灌木丛的后面揪出几个早已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可怜虫,质问他们为什么要躲在暗处偷窥——当然只是按照他的想法在偷窥。有好几个小侍女经受不住他的恐吓甚至当场昏了过去。其可怕程度可见一斑。   几乎每每同时与塞哈尔出现的还有一直满脸严峻的布卡队长。他总是跟这个大块头保持固定的距离,不近不远,便于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对于布卡的“监视”,塞哈尔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有的时候他还扭过头去冲着布卡咧嘴大笑,但后者却假装没有看到,把眼神尴尬地投向别处。   大臣们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可怜的仆从惶惶不可终日却不敢多言一句,而伟大的法老似乎对这一些乐在其中,视而不见。唯一痛苦万分的就是艾薇了。看看现在她的身边都是什么人啊——一个面带忧愁的队长、一个巨人、一头狮子,还有盘旋在他们头顶的一只鹰——每次她要去到哪里的时候,都是这副阵仗。艾薇最近时常在想,即使是天方夜谭故事里的场景,也不会像她眼下面对的情况这么夸张吧,活像带领着一个马戏团在移动,而她自己难道就是马戏团的团长吗阿纳绯蒂、舍普特和倪芮妲看上去还正常。不过倪芮妲并不总在艾薇身边,舍普特还在休养之中,剩下的也只有可怜兮兮的阿纳绯蒂了。   今天艾薇好不容易钻到一个空子,可以实现来之不易的独处。起因是她一直惦记着的宫廷总管罗威已经随远征队从采石场回来了。当她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立刻派人把这位风尘仆仆的大管家请了过来,迫切地向他询问起那位年迈侍女的情况。   罗威的回答让艾薇松了一口气。她就说嘛,肯定是因为宫里的仆从数量太大,所以年龄较小又没有一直在宫里的阿纳绯蒂和多数时间专注于宫外事务的礼塔赫对杜没有印象。看来还是从宫廷总管处得到的消息最为可靠。不过罗威推说,只是隐约记得有叫杜的这么一个侍女存在,关于她的其余情况还有待去宫廷专门负责记录所有仆役出身、经历等资料的书记员那里查询。对于这一点,艾薇倒也不难理解。那么多人,光记住名字就很不简单了。估计这个杜,是因为曾经侍奉了一位妃子,才有幸能够被王宫大管家隐约记住吧。   对于杜的其他,艾薇也并不是那么感兴趣。所以就没有再要求罗威进行下一步的查证。不过她倒是灵机一动,给罗威临时安排了一项重要工作——支开塞哈尔和布卡,自己好趁机脱身,毕竟天天被盯着的滋味可不好受。   不愧是身经百战的总管大人,罗威轻轻松松就完成了任务。一个人的感觉真好,艾薇内心无比欢喜。她专挑一些僻静的小路在王宫里穿梭,这类地方不但人迹罕至,而且美不胜收。她少有这样的机会好好逛一逛庞大的底比斯王宫,不禁喜出望外,左顾右盼之时,丝毫没有注意到她前方正迎面走来一个人,直到她感觉自己被什么人推了一把,险些撞在旁边的廊柱上。   她回过神来,却发现眼前出现了一名戴着白色头巾的老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她刚刚跟罗威打听过的杜。   居然在这里遇上了她?艾薇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眼前印过一大片异常美丽的矢车菊、金盏花、飞燕草、鸡冠花、银莲花等等组成的花丛,再远处还有着高大的波斯木、榕树、柽柳和无花果树,隐约能听到水鸟的鸣叫声。她这才意识到,不知不觉间自己又来到了杜工作的花园。不会错的,她对这里的美景印象深刻。   她看了看杜,后者丰满的脸庞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几乎形成正方形的小巧下巴也透露出不欢迎来客的信息。想到刚才可能是自己走路太不专心,差点撞到她,她才推了自己一下吧。艾薇有点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说道:“杜,又见面了。你好吗?刚才是我太不小心了。”   杜淡淡地低了低头,就要从艾薇身边走过。   “那个……杜……”艾薇转身叫住了她,“还有……上次的事情,我想跟你说对不起,当时我有点激动……”   杜并没有因此停下脚步,她头也不回地继续走着,似乎对艾薇的话充耳不闻。   “我很抱歉!”艾薇大声说道。   杜停了下来,还是没有回头。冷冰冰的声音传进艾薇的耳朵。“请记住,身为伟大法老王的妃子,不应该对任何人说出自己失礼了这样的话。只需要时刻审视自己的言行是否符合自己的身份。伊西斯奈芙特殿下,何况你还不是王后。”   艾薇愣了一下,杜对自己的态度跟其他人大相径庭。犀利的眼神,无情的语气,虽然没有颐指气使的神态,却是一副高高在上俯视着自己的样子。即便如此,艾薇竟然没有办法生气,甚至对她表现出的威严感到一丝害怕。在她眼里,应该从来没有把她当成是埃及未来的女主人吧,可能就是个她口中霍乱埃及的来历不明的女子,或者连一个滑稽可笑的小丑都不如吧。   ……而这个少女的容貌跟十年前相比,竟然没有任何变化。没有人知道她来自哪里,为什么不会随着岁月老去……这种人,不是神迹,就是灾难。希望她不要给法老和埃及带来灾难……   耳边响起杜曾经的评断,又想起了自己当时气愤不过而发表的那一通义正言辞的抗议,艾薇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要说点什么。她低着头,用脚尖踢着地面。不过杜说的话也有道理,她的确没有王后该有的样子。混乱之时,眼前浮现出奈菲尔塔利那高贵神圣的形象,艾薇不免更加垂头丧气,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   杜的话把她从乱七八糟的想法里拉了回来,她抬起头,却发现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过身来,正用一本正经的表情审视着自己。   她侧着头,向杜投去询问的目光。   “听说可怜的希伯来人已经得到法老的赦免而获得救赎。”   “啊?怎么会说到这个……”艾薇有点吃惊,这件事杜都知道了?   “至少,”杜自顾自的说道,“在这件事上,看来你还有点作用。”   这……听上去是对她的一种……肯定?   艾薇的想法清楚地写到了她的脸上,她好像看到杜的嘴角边闪过了一丝笑意?不对,一定是她眼花了……   “看你总喜欢到处乱跑看看什么风景。你要是喜欢这里,自己偷偷过来就好,别让我看到,影响我的工作。”在艾薇快速进行着心理活动的时候,杜已经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   咦?怎么有种很开心的感觉?她是不是慢慢开始被杜接受了?所以说,她还是有用处的,不是埃及的灾难,对吗?艾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但是,她现在确实感到莫名的开心。这就是被认可的感觉吗?杜在告诉她,她做了正确的事?而且,她似乎不再反感自己来到这个花园。   艾薇又看了看这片美丽的花丛,所以说她一直坚信的事情是正确的。她一定会用自己的方式来证明就算自己没法辅佐拉美西斯,也一定不会给埃及带来灾祸。就这样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下去,从杜开始,到每一个人,让他们都接受自己、信任自己。   想到这里,艾薇不由得充满了信心和斗志,也不管杜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依旧大声地冲着她离去的方向喊道:“谢谢你!杜!谢谢你!我会好好加油!”    ☆、冰释前嫌   塞哈尔被罗威叫走的时候显得情绪十分低落。大概是对自己擅离职守感到懊恼,但又不能违背法老的命令,所以走往觐见厅的一路上这个大个子巨人都只是低着头生闷气。尾随着他的布卡看到眼前这一幕,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窃笑起来。   而当塞哈尔从法老办公室出来的时候,他的头埋的更低了,不仅如此,因为他个子过高,即使低着头,布卡也能清楚地看到他的表情,扭曲的面容像快要哭出来似的。他就那么旁若无人地从布卡身边走过,完全把他当成了空气。   布卡诧异地望着塞哈尔高大的背影,又看了看送他出来的罗威,终于还是忍不住内心的好奇,问道:“他这是怎么了?陛下发火了?”   罗威倒是一脸轻松愉快的表情,他略带笑意地回答:“那倒没有。陛下特别表彰了塞哈尔侍卫长最近这段时间的尽忠职守,特意准许他出宫休假一天,明日回宫即可。而且,”罗威顿了顿,冲布卡眨了眨眼,故作神秘地说,“还下令赐给塞哈尔几个女人,我已经派人将她们送到塞哈尔在宫外的住所。相信他会喜欢的。”   “哼!”布卡对此嗤之以鼻。他这些年向来不近女色,可对于那些亡命天涯的雇佣兵来说女人确是最好的奖赏。“既然这样,他干嘛还哭丧着脸?”   “大概是因为无法守护伊西斯奈芙特殿下吧。”罗威已经完全掩盖不住自己的笑声,“这家伙还挺可爱,谁知道他怎么想的。白长了那么大的个子。或者只能说,咱们殿下的魅力太大了吧。”   布卡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准备离开。   “你要回去了吗?布卡队长。”   “我还是去跟着他好了。我不放心。”布卡回应道,快步追着塞哈尔去了。   “哎,这两个人啊。那我就去巡视一下厨房好了。”罗威注视着布卡身影,也转身离开了。   ......   塞哈尔根本不想离开宫廷,离开他要好好守卫的尊贵的伊西斯奈芙特殿下,哪怕是一天。然而法老的命令必须要被毫无差错地遵守和执行。于是他只能带着一种失落和郁闷的心情在街上游荡。直到夜幕降临,才回到了家中。   他在宫外的住宅位于底比斯的繁华地带。拉美西斯慷慨的赐给了这位私人侍卫长一幢带有美丽花园的二层小楼。后来塞哈尔又让人在花园里挖了一个水池,用他的话说,撒丁岛的海盗是不能离开水的,更何况埃及的气候干燥,水更是必不可少的生命之泉。   但是很奇怪,周围的气氛似乎与往日不同。从双脚迈入花园的一刻起,塞哈尔就觉察到了空气之中弥漫着的细微异样。过去的几十年里他一直过着刀尖舔血的生活,这种长久的生存方式造就了他在危险来临时的敏锐嗅觉。   他停住脚步,慢慢地环顾四周。法老赏赐的女人不知道在哪里,就连平时负责打理他房子的小奴隶也不见了身影。未免安静的过了头,昆虫沉默着,好像它们也感到不安而躲了起来。他皱了皱眉,右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的长剑。   他没有直接进入房子。而是选择绕到房子侧面,那里有一棵高大的无花果树。他蹬着粗壮的树干,轻松地爬了上去,将自己隐藏在茂密的枝叶里。借着月光,他能清楚地看到自己房间的情况。帘幕后面似乎有亮光在晃动。一个、两个、三个……或许还有更多……他在心中默默地盘算着。就在此时,几片云朵遮住了月亮,周围陷入一片阴暗。   就是现在。   塞哈尔双脚猛踩树干,纵身一跃,直接从阳台冲进了屋子。他借力在地上打了个滚,然后迅速起身,拔剑,三下之后三个人应声倒地,一声没出就丢了性命。又有两个人从黑暗中扑了上来。塞哈尔转身,与他们扭打在一起。   嗖!嗖!嗖!   不知从哪里射来了几只弓箭。   不好!又来这招!塞哈尔暗暗叫苦。暗处的弓箭最难躲避,加上他又比较高大,很容易被击中。不管他怎么躲闪,终于大腿上还是挨了一箭。   “啊!”他强忍着剧烈的疼痛,蹲了下去,一手举剑呈防护姿势,一手试图检查腿上的伤口。   屋里的灯火被点亮了。   光影之中,塞哈尔看到自己面前站着三个高大的蒙面人。   “你们还是来了!”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这是你没有完成任务的下场。”一个手拿弓箭的人瓮声瓮气地说,就是他伤了他的腿。   “就这样想来杀我,未免太小看我塞哈尔了。”塞哈尔咧着嘴回应,一面伸手想把箭□□。   “明明受了伤,嘴上还不服软。”那人冷冷地说,“你最好别轻举妄动,箭上有毒。”   其实塞哈尔何尝不知道箭上有毒,刚刚被击中那刻的钻心疼痛恰恰证明了这一点。现在他已经能感到自己受伤的腿逐渐发麻,正在失去知觉。他的手臂也跟着擅抖起来,他挣扎着想起身,又因为手脚不协调而重重的摔在地上。他一咬牙,将手中的剑丢到一旁,双手握拳,狠狠地看着面前这几个要取他性命的人。   “他那么想让我死。”   “本来还想给你一次机会。所以才会一直在这里等你。”   “机会?你们居然连我的那些兄弟也不放过。在雇佣我们刺杀法老的同时,安排你们自己的人进行伏击,不是吗?”当时出乎意料的混乱场景再次浮现在塞哈尔眼前。   “任何事情都需要付出代价。这是我们当初说好的。”   “但是代价,不是要他们的性命!”塞哈尔怒吼道,“他们可以死,但只能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死,不是被你们杀害,不是!去告诉他,我们之间已经两清了。”   “这就是你的选择吗?选择不要这次机会,选择现在就死去?”蒙面人放下手中的弓箭,提起他身旁那人的长刀,逼近塞哈尔。后者感到一阵毫无生命气息的死亡威胁,他并不那么害怕死亡,只是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什么都没有做。   塞哈尔睁大眼睛看着他慢慢举起手中的刀,却说不出话来。   “如果这就是你的选择,就接受这个结果,跟你的兄弟们一起去死吧!”   对不起了,伊西斯奈芙特殿下;对不起了,法老陛下。来不及通知你们,一切都晚了。塞哈尔紧闭双眼,他已无力反抗,只能静待死亡。   “啊!”   “啊!”   “噗!”   砰!砰!砰!   耳边传来惨叫声和什么东西落地的嘈杂声音。塞哈尔连忙睁眼,随后又难以置信的擦了擦他的眼睛。因为他看到了布卡。他竟然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而那几个蒙面人已经倒在地上,血正从他们身体底下缓缓流出。   “你……”塞哈尔一时语塞。   布卡没有说话,只是蹲下来查看塞哈尔腿上的伤。   “箭上有毒?”他抬眼问道。   大个子痛苦地点了点头。   “你现在情况很危险……回宫治疗估计来不及了……你家里可有解□□?”   “这种东西……我们这样的人必须常年准备……在院子里那颗无花果树下面,埋着一个箱子,有个红色瓶子,你把它拿过来……我知道他们用的什么□□……”   “居然把解药藏在树底下?”布卡冷笑了一声,也只有像他这种智商的人才能想到这样一个隐藏点吧。   “快点去啊!布卡!快点!疼死了!我要不行了!”塞哈尔咧嘴大声地催促道。   布卡无奈的耸耸肩,直接翻身从阳台跳了下去。   不一会,他就敏捷地再次从阳台翻了进来,手里还拿回一个红色的瓶子。在麻利的处理伤口、消炎、上药、包扎之后,解药立刻发生了作用。塞哈尔的脸上明显回复了血色,也慢慢有了气力。   他双腿伸长,靠在墙上,大口地喘着气。   “谢谢你,布卡。这次多亏你救了我,不然今晚就是我塞哈尔的死期。”   “你知道刺杀法老的幕后主使,对吗?”布卡的脸上布满了愤怒。   塞哈尔低下头,看起来既懊恼,又羞愧。   “你明明知道谁是真凶,还欺骗了陛下。”   塞哈尔抬起头,看看布卡,又看了看周围的死尸。   “你一直在怀疑我。”   “是从未信任。”布卡斩钉截铁地说。   “所以你跟着我,甚至在我出宫的时候。”   “今天终于让我查到了真相。”布卡话锋一转,说道,“那就是你并没有跟他们勾结。”   “啊?”塞哈尔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布卡会说出这样的话,这等于是宣布了他的清白吗?   “所以你……”他迟疑着欲言又止。   “你到现在也不愿说出他的名字吗?”布卡索性也坐到了地上。   “那个人,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他了。”塞哈尔喃喃道,“他救过我。所以这次算我还他的。他叫佩纳。我不知道他的来历,也不关心这些。我只知道他救过我,这就够了。”   佩纳?   布卡愣了,没有印象,又好像依稀听谁提到过?   “但是他威胁了法老的安全,这会给埃及带来意想不到的灾难。你说的这个人,背后一定有很大的势力。他们一定有巨大的阴谋。”   塞哈尔没有接话,继续说着:“是伊西斯奈芙特殿下改变了我,她让我知道了什么是信任,什么是爱。我不会说话,布卡。但我发誓我会一直守卫着他们,来报答他们对我的恩情。是他们给了我新的生命,改变了我曾经错误的道路,塞哈尔此生绝不背叛陛下。我发誓。”   塞哈尔的真诚打动了布卡。他点了点头,表情也柔和了许多。   “之前我确实对你有所怀疑,不过现在我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始末。你说的那个佩纳,不知究竟是什么厉害的角色。你知道他的据点在哪里,对吗?”   “不,”塞哈尔摇了摇头,“他既然派人来杀我,就表示他肯定早就不在我知道的地方。”   “或许我们回去仔细勘查一下,会找到一些线索。”   “你说的也是,我会带你过去。”塞哈尔点头同意。   “还有一件事情,”布卡若有所思地说,“还有一个人,值得怀疑。”   看着塞哈尔询问的眼光,他继续说道,“舍普特。”   “那个小侍女?”塞哈尔满脸不解。   “舍普特可不仅仅是个小侍女。她是前任王后的妹妹,有动机、有理由,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毕竟最近我都在盯着你,忽略了她。”布卡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好办啊!我们现在开始好好盯着这个女人不就完了!啊啊啊啊啊!疼!”塞哈尔一时忘记了自己腿上的伤,不凑巧一巴掌正拍在了伤口上,疼的嗷嗷叫着。   “真是丢人。”布卡鄙视地看着他,心里却忍不住笑了。这是他第一次对着这个大个子巨人敞开心扉,看来以往的怀疑是他多虑了。塞哈尔没有问题,但新出现的佩纳却是绝对棘手的问题。   忽然,他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一脸严肃地说:“这件事情刻不容缓。明天一早我带你回宫跟陛下请罪。”   “好!”大个子巨人重重地点了点头。    ☆、阿蒙大祭司的选择   塞哈尔意外脱险的这一晚,宏伟得有些不可思议的卡纳克神庙里正在酝酿着可怕的阴谋。   梅巴帕,卡纳克阿蒙大祭司,一个老态龙钟的男人,一个拥有崇高地位和巨大财富的男人,正在目不转睛地打量他面前坐着的来客。他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可眼神依旧如鹰般锐利;他的双手干枯如柴,可力气仍足以牢牢握住手指上象征着大祭司身份和地位的黄金戒指;而他的双腿虽然已没有年轻时的矫健,可也不曾阻挡他登上权力的高峰。   在他的秘密接待室里,他已经跟这位自称来自艾利欧的使者面对面坐了许久。他一言不发,对方也似乎并不急于开口。密室内灯火昏暗,他们灵魂深处的某些东西正在进行着遥远而无声的激烈对抗。   “你来自艾利欧,却不是来自太阳神庙。”洪厚的声音从不知何处的远方传来。   包裹着头巾的使者觉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太阳神大祭司的嘴唇似乎没有动,而如此充满力量的声音也不像是会从眼前这个老的不能再老的人口中发出的。   “我从未说过我来自太阳神庙。”幽幽的语调响起。   “艾利欧与卡纳克互不相干,向来如此。”   使者不置可否。   “你要做的事情,于卡纳克无益。”   “您可知道我来拜见的目的?”   “不知。”   “那您怎么断言,这件事情于卡纳克无益?”   “不知,不想知,也不必知。”使者没有注意到梅巴帕做了一个什么动作,只听见机关响起的声音,他身后的墙上缓缓呈现出一幅巨大的卡纳克神庙及其周边领地的壁画。   “宏伟如此,还有什么能让它更加夺目?”他看着使者略带惊讶的表情,得意地说。“在这世间,可还有其他东西能让它比现在更加美丽?如果有,我愿闻其详,如果没有,你可以离开,带着你的要求、目的和野心。”   使者慢慢摘下了头巾,露出了白皙的皮肤、清晰的面庞和一对饱含着狡黠智慧的眼眸。   “诺兰。”梅巴帕轻轻地吐出使者的名字。   “这下我倒是很感兴趣,谁会派你来做使者。”大祭司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诺兰微微一笑,从腰间拿出两个巴拉塔木制成的盒子,轻轻将它们放在桌上,往面向大祭司的方向打开。   “既然您知道我的要求、目的和野心,还是见了我,只是为了拒绝?”   梅巴帕看上去似乎没有听到诺兰在说什么。他抬起双眼,分明看到一个盒子里装着一个闪亮的黄金戒指,而另一个盒子里则是一副双层黄金手镯。它们静静地躺在里面,即使在眼前幽暗的烛火下也依旧显现出流光溢彩的璀璨。   梅巴帕闭上双眼,仿佛回忆起很多年前熟悉的画面。   “它们都来自卡纳克,如今它们的主人托我带来一个问题。请问您,卡纳克的高贵神圣和不可侵犯,是否还如同当年一般强大?伟大的梅巴帕祭司大人,是否已经将卡纳克托举成整个帝国最令人敬畏和景仰的所在?卡纳克想要的,是否已经全部得到满足?”   梅巴帕睁开如鹰的双目,毫无避讳地直视着眼前这个中年男人。   而诺兰则站起身来,抬手指向大祭司身后的壁画。“看看如此宏伟的卡纳克神庙和卫城,拥有无数金子、珠宝和财富,拥有八万名受雇于工地、农场、果园、葡萄园的奴隶,可它也在不断遭受着威胁。有人嫉妒它,有人嫉妒你们,大祭司。”   “那些地方不足以与卡纳克抗衡,诺兰。国家安稳,卡纳克自然富足。”   “您真的这么肯定?”   梅巴帕沉默不语。   “法老可不会这么想,拉美西斯神庙和比-拉美西斯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准备抛弃卡纳克的最好证明。”   “没有任何一位法老能够抛弃卡纳克独自存在。”梅巴帕不以为然。   “您面前的这位法老跟他的父辈相比更加专横、霸道、恐怖。如果说之前他因为某些原因忽略了卡纳克的话,他现在已经再次出现在他的臣民面前。他有充足的时间调查他想知道的一切。您要用什么理由去解释卡纳克在法老消失的这十年间竟会如此迅速的膨胀?这也是我现在很感兴趣的事情。”   梅巴帕眉头轻蹙。   “他迟早会腾出手来收拾卡纳克。或者说是收拾您。你是阿蒙神伟大的祭司,您说的没错,没有任何一位法老能够离开卡纳克独自存在,那是因为他们无法离开伟大的阿蒙-拉神。不是您,大人。有无数人的眼睛都在盯着您,大人。或者说,您已经到了安享晚年的年纪,不管发生任何事情都不会对您造成影响。还是说您也无法舍下您手中的一切,那并不像单单把戒指脱下来那么简单?”诺兰说着,冲梅巴帕手指上的黄金戒指努了努嘴。   梅巴帕的眼光随着他的嘴巴落在了自己的手指上。   “这么简单的图案,这么简单的设计,却代表了如此高不可及的权力和尊荣。戒指是神赐予的吗?戒指不过是法老赐予的。他可以选择任何人来接受这枚戒指,同时也接受了所有的权利。”   “戒指是神赐予的。法老没有这个权力。”梅巴帕摇着头辩驳道,“祭司是神的仆人,法老不能违背神的意志。”   “您明白究竟能不能。”诺兰不再辩解,野心和欲望明明存在于每一个人心中,即便如圣洁的神的使徒也无例外。直视到他心底最脆弱的地方,抓住他的执念和不舍进行最后一击。   梅巴帕默默地低下头。   “你要做的事情成功了固然是好,如果失败了将带来毁灭性的后果。我们无力承担”   “即使没有十足的把握,仍然有一大半的希望。这位暴戾和专横的法老并不适合祥和宁静的埃及。什么都不做,就等于坐以待毙,一样危险。想必您已经意识到危机的迫近,不然您何必浪费时间听我在这里说话。不管怎样,我们手里现在有一位王子、一位公主,法老手里,除了他自己,难道还指望那个奇怪的异国女人?他已经为她着迷到疯狂的地步,这样的君主,臣民也不会需要。”   “……佩纳……莫叶塔蒙……莫叶塔蒙……佩纳……”梅巴帕反复念着这两个名字。   “谁是选定的下一任君主?”   “不管是谁,您都一样会享有无上的地位。我们许诺,把全国的神庙都归于卡纳克的治下,无论是孟斐斯,还是艾利欧,届时,您将是整个埃及所有祭司的领袖,卡纳克将成为整个埃及的象征。”   多么动听的……诱惑……   “只要您全力配合我们的行动。”诺兰适时地补充道。   梅巴帕眯起眼睛,摩挲着手指上的戒指,嘴角扬起满意的笑容。   ......   此刻,布卡和塞哈尔正跪在埃及法老的面前。拉美西斯坐在象牙椅上,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两人。   “对不起,陛下。塞哈尔欺骗了您,请您处罚我吧。”   布卡看了一眼身旁的巨人。昨晚他救了这个大块头,两个人终于得以彼此敞开心扉。在聊了一晚上之后,布卡对这个大家伙的好感竟又增加了不少。这会看到他这样坦率诚实,不免替他担心起来。   “请您给塞哈尔弥补过错的机会。”他连忙说道。   拉美西斯心中一笑,从什么时候起,这两个家伙可以和平相处了?   “布卡,你起来。”   “是,陛下。”布卡无奈地站起来,看着拉美西斯。   拉美西斯看了一眼布卡,又看了一眼自己身旁站立着的礼塔赫。他慢慢站起来,径直走到塞哈尔的面前。塞哈尔始终低着头,不敢去看法老的脸。   拉美西斯微微侧身,一把抽出布卡佩戴的长剑,架在了塞哈尔的脖子上。塞哈尔身体一颤,头依旧没有抬起。   布卡吃了一惊,向礼塔赫投去求助的目光。后者则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恣意行事。   他们就保持着这个姿势。过了片刻,拉美西斯抬起手臂,把长剑送回布卡腰间的剑鞘。转身,再次走到椅子旁坐下。   “起来吧,塞哈尔。我宽恕你。”   塞哈尔吃惊地抬起头,看着拉美西斯。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结果。就是说,他再一次得到了法老王的宽恕吗?他傻呆呆的这样想着,一时忘记了起身。   布卡赶紧上前一步,把飘飘然的大个子扯了起来。   “你这家伙,还真重。”他小声嘀咕着。   塞哈尔听到布卡的埋怨,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冲他咧嘴嘿嘿笑了一下。   “既然敢用你,就不会怀疑你。塞哈尔,况且你也给了我一个宽恕你的充足理由。你,很讲义气。埃及需要你这样的人。”拉美西斯淡淡地说,语气里却充满了肯定,“你没有让我失望。”   听到这番话,在场的三人无不对拉美西斯的博大胸襟和过人见识由衷的佩服。   “事情过去了。倒是这个佩纳……”法老沉吟着,“没想到又是这个佩纳。”   “恕臣斗胆问一句,佩纳究竟是什么人?臣印象中好像听过别人提起这个名字,又想不出是从谁那里听来的。不确定是不是臣的哥哥。”布卡问道。   拉美西斯没有说话,只是叹了一口气,看了看礼塔赫。   后者心领神会,开口说道:“佩纳,是先王塞提一世一位侧妃的儿子,是陛下的哥哥,也是自认为有权继承法老王位置的人。很多年前,他试图违背神明和塞提的旨意,对陛下发起了争夺权力的斗争。结果自然是以失败告终。虽然很快平息了叛乱,但是不幸让他逃脱了。此后的这些年,我们一直在追捕佩纳,却始终一无所获。有传言说,他已经逃去了别国。没想到,多年后的今天,他会卷土重来。还策划了这些阴谋,看来我们需要加倍小心应对了,陛下。”   “原来如此。”布卡和塞哈尔不约而同地说。   “塞哈尔不知道佩纳跟您的事情,很抱歉,陛下。”塞哈尔懊悔不已。   拉美西斯摆摆手,说:“既然我们知道是他,即刻命令全国上下搜捕佩纳,务必迅速将此人抓到。”   “是!”礼塔赫、布卡、塞哈尔领命,依次退出了法老的宫室。    ☆、两颗心如若靠近便是温暖   舍普特独自走在丹德拉的乡间小路上。为了保护伊西斯奈芙特而身受重伤,险些丢掉性命的她在床上足足休养了两个多月,才称得上完全康复,能够出门走动。   就在几天前,她收到一封匿名的书信,信上要她到丹德拉一会。她自然知道这是谁的邀约。这段时间,不知道布卡和塞哈尔在忙什么,在宫里总看不到他们的影子;而失去了舍普特帮助的阿纳绯蒂又被即将到来的尼罗河泛滥新生庆典和珠宝工坊的琐事弄的焦头烂额。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舍普特的行踪,趁着他们都在忙碌,她才能这么轻易地离开王宫。   本来舍普特不大情愿到这里来。一想到即将见面,自己说不定又会被那个讨厌的人骚扰,舍普特就心烦意乱。但她却隐约感到自己内心竟还有一丝莫名的期许。难道她很期待再次见到诺兰?见到那个一点也不正经的男人?她不断地说服自己,自己只是来质问他,为什么让自己冒着生命危险去解救伊西斯奈芙特。如果当时箭射的再偏一点的话,自己就已经没命了,不是吗?   她一边想,一边沿美丽的小径走着。直到她看见一座熟悉的院落,才惊讶地发现,只来过一次这里的自己,竟然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找到正确的地点。   她的手停在房门上,莫名其妙的轻轻抖动起来。   既然来都来了,就进去吧。呼。   她这样想着,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房门。   里面出乎意料的安静,没有突然冲出来抱住她的诺兰,也没有其他事情发生。舍普特一个人站在空荡的房间里,看着四周围简朴的陈设。他出去了吗?   好像有声音从内室传来。   舍普特循着声音轻轻走进去。她看到诺兰一个人正坐在桌前,他一手举着陶罐,正在往杯子里倒一些液体。舍普特吸了吸鼻子,闻到一股芳香的啤酒味。   她的心里竟有一点开心。   诺兰一抬头,看到了舍普特。后者本能地往后一闪身,将双臂环抱在胸前,驻足不前,往里面张望。   诺兰笑了。   “你终于来了,舍普特。”他的声音很轻,很好听。而且,他也没有管她叫舍普特小姐。   舍普特有点意外。她觉得面前的这个男人,似乎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放荡的家伙。迟疑间,她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身上的伤……好了吗?”   “啊……恩……”为什么他的声音这么温柔,不是要来质问他吗?为什么她只说出了嗯嗯啊啊的回答。她方才的怨气去哪里了?舍普特感到一阵茫然。   更奇特的事情发生了。她好像听到诺兰在说:“很抱歉,连累你受那么重的伤,没有想到会危及你的性命,真的很抱歉。”   “我……”她动了动嘴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算是……一种关心?   “过来坐坐,喝一杯?”诺兰举起手中的杯子,问。   舍普特这才觉察到自己这么警惕地站在远处,的确有些不妥。为了安全起见,她走到诺兰对面最远处的位置坐下,看着他倒了一杯酒,递给自己。   “喝点啤酒,对你的身体有好处。天气都这么热了,还是穿着披肩……一定是为了保护伤口吧。”诺兰像是自言自语,丝毫不理会舍普特越发奇怪的神情,痛快地把酒一饮而尽。   正好也渴了,舍普特端起酒杯,也喝了下去。   诺兰随手给舍普特倒满,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今天他怎么总说些自己听不懂的话?   “那个……你叫我来,就是看看我没事了?”终于找到能说的话了。   “是啊,就是看看,”诺兰一笑,“看看是不是又活蹦乱跳了。”   好无语。舍普特哭笑不得。   “过来一趟,很麻烦的。要不是他们都没空管我,我哪能这么顺利地出来。”她不禁埋怨道。   “恩……后面还有很多要做的事情,后面的事情很关键。”诺兰沉思着。   “那么……准备怎么做呢?”   “也没什么,你只要按照我跟你说的去做就可以了。而且……我保证你不会再有生命危险。这种事,以后都不会让它发生。”诺兰目不转睛地看着舍普特,不知道为什么,舍普特看着他眼中映出自己的影子,竟然无法把视线从他脸上移开。   “那究竟是……”   “再喝一杯吧。”诺兰举杯,舍普特只好回应。   “有的时候,我觉得人真的很可怜。”诺兰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悲伤,“人真的很可怜。命运是如此的不公。有些人,出生的时候就能过上好日子;有些人,却要一辈子孤苦凄凉;还有些人,本来可以无拘无束地幸福生活,却被人所累,活的连那些牲畜都不如。我就是最后这种可怜的人,舍普特。”   一直盯着自己的那双眼眸笼上了一层雾气。那是舍普特从没见过的落寞和不安。心底泛起一股同情,舍普特不由往他身边靠了靠。   “你不是有个姐姐吗?奈菲尔塔利,是个好姐姐。不管别的什么,她也是个好王后。都是。我也有个哥哥,也是个好哥哥,辛辛苦苦把我养大。但是命运,对我们兄弟却是那么无情。我们被拉美西斯夺走了属于我们的一切,知道吗?是我们的一切。我们也是王族,是王族。”   “你?……”听着诺兰跟自己说起他的身世,舍普特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喝醉了,但是看他的表情和眼神,又觉得他是清醒的。   “我们要复仇,你们也要复仇。所以,我们才能走在一起,我们一起合作。我们都是可怜的人,舍普特。”   “是啊,我们都是可怜的人。”想起自己的悲惨,舍普特忍不住附和起来。   他们就这样一杯两杯的喝着。   听诺兰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   有感而发的时候,舍普特也会轻轻拍打诺兰的后背,安慰他。   好奇妙的气氛。   “很高兴你能来。”   “很希望你来。”   “看到你,很高兴。”   “因为很喜欢看你害羞的样子,才想到要捉弄你。”   诺兰好像是醉了。舍普特觉得自己应该离开了。她站起身,却被诺兰一把抓住了胳膊。她还想开口说些什么,诺兰却已经将她搂在怀里。他抱着她,在她耳边呢喃着:“不要走。”   熟悉的感觉,触电的感觉再次袭来。她好像很盼望……一直在盼望吗……   “这是不是喜欢?这是不是爱?我这样的人,只需要有仇恨,不需要有爱,是吗?”他将他的头埋进她的胸前,像个孩子。   这算喜欢?算爱吗?舍普特无言以对。这种感觉是什么呢?不想离开他的感觉,想去安慰他,触摸他的感觉。明明他们之间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吧?只是因为他那几句关心的话,她就爱上了他?还是爱上了他对自己的捉弄和侵犯?   舍普特觉得自己要疯了。   然而不管心里怎么想,她的手臂却已经环绕住了他的身体。她的行动直接绕过了她大脑的控制。两个可怜的人,孤独的人,只有像现在这样,彼此依偎,才能感觉到温暖吗?……   诺兰抬起头,他的嘴贴近舍普特的脖颈,呼出的热气让舍普特无所适从。她的双手也开始在诺兰的身上游离,她在迎合他的行动。这一刻,不管他对她做了什么,她都愿意。就这样把自己交给他,好吗?   ……   醒来的时候,舍普特发现自己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幕,她既羞愧又后悔。不对,那分明是很幸福的时刻。那一刻,她似乎感到很幸福。她没有喝醉,却做出了这样意乱情迷的事情。   那个人,明明只是利用她。如果他玩弄了她,又抛弃了她,她要怎么办呢?   她快速穿好衣服,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把那些不好的事情统统忘记。跑到屋外,却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正对着窗外的天空。   透过窗子,能看到外面已经天黑了。没想到过了这么久。   舍普特打量着诺兰宽阔的背脊,看不到他的表情,他在想什么呢?   诺兰其实没有喝醉,一点也没有。他比平时都还要清醒,于是他说服自己借着酒力做了一件顺应自己内心的事情。要怎么面对这个女人。从再次相见的那次开始,她的样貌经常会浮现在自己的脑海里。她的笑容那么迷人,她又气又急的样子那么可爱。   如果这就是爱,如果他这样的人也配拥有爱,如果上天对他还有一分一厘的垂怜,就让他肆无忌惮地爱一次……忘记仇恨,抛开顾虑,做一次自己想做的事情……   可以吗?……   ……   再给他一个拥抱,就离开。忘记这一切……舍普特想着,轻轻地抱住了诺兰。   诺兰没有发现舍普特已经醒了。这突如其来的拥抱令他的内心无比欣喜。她没有生气,她愿意让自己爱他!   是这样吗?他低声问。   ……   这一晚,舍普特终于还是没有离开。   第二晚,他们拉着彼此的手,坐在破落院子的草堆上数着天上的星星。   第三晚,他们靠在彼此的肩头,互相诉说着已经逝去的往事,欢乐的、痛苦的、幸福的、悲伤的。   第四天,舍普特回去了底比斯。他们毕竟不能活的只有自己。   没有人知道,他们已经在漫天繁星之下许下了相守一生的誓言。只要行动顺利,在除掉伊西斯奈芙特和拉美西斯之后,他们将比世上任何一对恋人都还要幸福。也没有人知道,这三天三夜,终究成了他们一生当中最美满温情的时光。   或许,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第四天夜里,依旧在丹德拉简朴的农舍里。一个身材矮小、皮肤发黑、体态较胖的男人推开了房门。他看着诺兰,露出胜利的笑容。   “你回来了,佩纳。”   “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还好。我们的军队正在不断扩大。”佩纳抖了抖身上的尘土,得意地炫耀。“你那里怎么样?”   “一切顺利。莫叶塔蒙和梅巴帕都已经答应跟我们合作。”   “还有底比斯王宫呢?泛滥新生庆典就要举行了,这步计划一定要成功。”   “没有问题,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只是你,那个叫塞哈尔的雇佣兵终究还是把你出卖了。现在拉美西斯已经在全国加派人手,目标就是你。”   “是的,所以我会经常换地方避避风头。这边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辛苦你了,我的兄弟。”佩纳拍了拍诺兰的肩膀。   “没有关系,你大可以放心。”   “不过,”佩纳话锋一转,不怀好意地说,“我闻到了女人的气味。你对那个小女人下手了?别的女人不会来这里。”   诺兰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以你的魅力,还需要做到这样吗?不过女人嘛,你喜欢的话,也无所谓。”佩纳不以为然。   “她倒也不是一般的女人。”诺兰不知从哪里冒出这样的一句。   “哦?”佩纳瞬间换了一副犀利的眼神看着诺兰,“所以你的确喜欢她?从一开始我就看出来了,你对别的女人从不会这样。”   诺兰笑而不语。   “但是,我的兄弟,你要小心。不要因为一个女人影响我们的计划。不然我们一切都会没了。你要记住。我不允许失败发生。哪怕是你。”狠毒的语气令人不寒而栗。   诺兰的脸上也显出了冷酷和无情。“我再次怀疑,你是不是把我也当成了你的棋子,我的哥哥。”他并不怕他,但却顺从他,向来如此。   佩纳假笑了一声,还是做出了让步。“从来不会。我的兄弟,你是我的亲弟弟。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们是兄弟,这世上,只有我们两个人是最亲密无间的。我只是提醒你,不要因为不值得的事情坏了我们的大事。那样我们会失去一切,包括我们的性命。一旦失败,我们将万劫不复。”   “必然不会。我们一定会成功。”诺兰恢复了惯有的表情,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如果佩纳要伤害舍普特,他会怎么做呢?只要舍普特乖乖听话,她一定会安全的。如果有一天,他需要在这两个人之间作出选择,一个是他的哥哥,一个是他真正想要的生活……希望不需要选择,也好。   佩纳那双敏锐的鹰眼没有放过诺兰神情的变化,一切阻挡他计划的人都没有存在的必要,哪怕是他,更谈不上什么低贱的舍普特……只是这些盘算,他又怎么会让能干的诺兰知道……    ☆、赫梯密使   收获希望的苏穆季已经在艾薇努力学习宫廷礼仪和王后职责期间悄然过去,尼罗河泛滥的阿赫特季即将到来。   当清晨,天狼星出现在下埃及的地平线上,也就是天狼星与太阳同时升起之时,尼罗河的泛滥之源,开始从西里西亚山陡峭河岸汇聚的那个地方——哈皮——的两个洞穴中夹杂着泥土和滚滚的水流往下游泛滥。泛滥的时间非常准确,就像现代的钟表一样。这一天,也就是埃及新一年的第一天。   埃及人会在这一天举行隆重的庆祝,虔诚地期盼河水准确无误的泛滥,等候着那浩浩荡荡的尼罗河水挟带着肥沃的泥土而来。这就是尼罗河泛滥新生庆典。到那时,上至王室贵族,下至平民奴隶,都喜气洋洋。河面上,有无数舟楫荡漾,人们在船上歌唱舞蹈。   托即将到来的尼罗河泛滥新生庆典的福,这段时间商人亚哈依的生意异常火爆,每天都有大笔盈利入账。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生意人,古板、苛刻、重利、多疑。每当结束了一天繁忙而快乐的工作,他都会小心翼翼地反复核查这一天的收支账目,在确定分毫不差之后,心满意足地喝一杯来自伊马屋的葡萄佳酿,再回到家中休息。   然而今天,亚哈依手下的办事员却发现他们的老板有点不同与往日。天空刚刚发暗,他便早早地打发走了他们这些工人,关起了店铺的门,急匆匆地回家去了。今天对于亚哈依来说确实与平时不大一样。他顾不得计算白天里他的财富又增加了多少,只是盘算着要怎样应付等待着他的贵客。   思考的这会功夫他已经到了家。进门之后,他迅速将室内窗边的帘幕全都拉上,随后点起一根蜡烛,轻手轻脚地走到楼梯拐角处一个堆放杂物的地方。他借着微弱的烛光,在一堆乱七八糟的物品后面摸索到一个小小的圆形突起,用力一扣,一扇暗门发出吱吱的声音,向内打开。   里面黑漆漆的一片,暗的看不见手指。他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不知触碰了什么机关,暗门再次关上。他熟悉这里的一切,即使闭上眼睛也能走到他想到达的任何地方而不必担心会打破他珍藏的那些花瓶。他把蜡烛放到桌上,幽暗的光映照出一个魁梧的影子。一个人影坐在桌边。宽大的斗篷和帽子将他的面部连同身体遮挡了个严严实实。模糊的脸庞,恍如来自于地狱的使者。   “让你久等了,大人。”标准的赫梯语竟然是从这位在埃及多年的叙利亚商人口中说出的,其流利程度跟赫梯本国人一模一样,并无蹩脚之感。   那位烛火里的“大人”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亚哈依坐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一块黏土板,放在“大人”的面前。   “结果如何?”“大人”终于开口,是一个男性的声音。   “可以证实,宫里的那位伊西斯奈芙特殿下正是雅里大人要找的人。”亚哈依受命潜伏在埃及多年,深知在这种场合下,不应该过分夸大自己的功劳,毕竟他的主子只在乎事件的结果,而对其他一概不感兴趣。   果然,他的小聪明得到了对方的赞赏。   “很好。亚哈依。这次的任务完成的非常好。雅里大人一定会重重奖赏你。这么些年,你在埃及辛苦了。继续做好你该做的事,雅里大人绝不会亏待你。”   亚哈依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直到他听不到半点声音,才将身子挺直。那位来自赫梯的“大人”和那块黏土板一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在空气中。他长出了口气,拿起桌上的蜡烛,按下墙边隐藏的开关,轻轻地离开了这间暗室。   没想到这次密使走的这么快,甚至没有向他询问有关埃及的其他情报。看来那黏土板上画着的人,那位在宫中的伊西斯奈芙特殿下,对于雅里大人来说,至关重要吗?   ……   亚哈依僵硬的挺直脊背,呆若木鸡。   有凉冰冰的东西正抵靠着他的后腰。那种感觉,埃及人可能一时不明所以,但对于早就掌握了冶铁技术的赫梯人来说,再清楚不过了。他的后腰,被人用一把十分锋利的铁制匕首捅着。   亚哈依的第一反应是,家里来了强盗。幸亏他早就把所有财产都藏到了安全的地方,这次损失总算不会太大。不过他转念一想,普通的强盗不可能拿有赫梯视为秘密技艺从不外传的铁制武器。而且怎么那么巧,密使前脚刚离开,后脚他就被挟持。看来,这个人同样来头不小。   “饶命啊,饶命啊。”亚哈依急忙惊慌地大声求情,“小人家里并不富裕,不过您可以随便拿走您需要的东西,只是请您饶小的一命。”   “闭嘴。你想给刚走的那个家伙报信么?别耍小聪明。”对方是个声音嘶哑的男性。亚哈依说的是埃及话,他回答的却是赫梯话。但他不是雅里大人的人。   亚哈依的脑子快速的旋转着,不是雅里的人,会是谁的人?谁还会往埃及派密探,并且找了自己?   “你这个雅里手下得力的情报贩子。难为你在埃及潜伏了十多年。要不是跟着你的接头人,还真找不到你。”   亚哈依选择了最安全的办法,就是沉默。   “选择回答我的问题,要么说,要么死。”对方同样干脆利落,毫不拐弯抹角。   “大人要小的回答什么呢?”亚哈依操着地道的赫梯腔调试探着问道。   “刚才他问了你什么?他要你调查的事情是什么?”   “小的不能背叛雅里大人。况且小的不知道您是哪边派来的。请您……”   “不背叛就只有死,”亚哈依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嘶哑的声音打断。他明显地感觉到放在他腰上的那把匕首的尖头已经刺破了他薄薄的皮肤,再用力一点,应该就会有红色的液体流出,而自己的生命也将在这一晚走到终点。“全能的雅里大人此刻可救不了你。”   “是!是!小的明白,只是……小的只回答大人的问题可好?”不愧是精明的商人,见风使舵的本领任谁都赶不上。只是回答问题,就不算主动背叛?   那人冷笑了一声。将匕首架在了亚哈依的脖子上。   “大人您想知道什么呢?”亚哈依按耐住内心的恐惧,小声问道。   “那位雅里大人的密使,拿了一块黏土板给你。”   “是的,大人。”   “那上面是一个女人的画像。”   “是的,大人。”   “那个女人有着金色的长发和蓝色的眼睛。”   “如您所说,大人。”   “就在几个月前,埃及法老带着同样的一个女人去了卡纳克神庙膜拜神明。”   “没错,大人。”   “画像上的女人,就是现在整个埃及盛传的,将要成为法老妻子的女人,她叫伊西斯奈芙特。”   “是的,大人。”   “他就是雅里大人要找的人。”   “这一点,我无法确定。大人。”   “你是否还有所隐瞒?”   “没有了,大人。我只掌握到这么多,宫廷秘闻可不是那么容易到手的。”   “算你识相。”对方终于满意地放下了威胁到他生命的匕首。   亚哈依悬着的心落下了一半。   他换上一副顺从的语气说道:“您一定也知道,在埃及生活并不容易。小的还要时刻努力掩饰自己、保护自己,才能更好地为帝国服务。”   “所以,”他顿了顿,“今天大人并没有来找过小的。或者,大人虽然找到了小的的住所,但是很可惜,小的已经离开这里了。您觉得这样可以吗?”   对方笑了。   “看来你们的主子,那位雅里大人的冷酷无情名不虚传。”   “商人怎么会做无利的事情。”亚哈依反驳道。   “那么,你也可以考虑换个主人。反正同样是为了赫梯服务。”   “哦?那么就请大人给小的指引一条明路。”   “谁知道赫梯伟大的祭司会不会奖赏你……”   伟大的祭司?“您说的难道是?……”亚哈依还没有来得及吐出后面的词句,颈部就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他的瞳孔逐渐放大,慢慢向后仰去,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   “这世上不只有那位雅里大人能够决定你的生死。如果你不问那么多,或许还可以活命。你的雅里大人救不了你,我说过。”   冰冷的话语映照着亚哈依苍白的面容,构成了一副恐怖无情的死亡图画。肇事者不以为然地蹭了蹭匕首上溅出的血迹,戴好斗篷,快速消失在迷茫的夜色之中。    ☆、发生在尼罗河泛滥新生庆典之前   布卡找到塞哈尔的时候,后者正在一本正经地跟几个壮着胆子要给艾薇送汤药去的小侍女争辩。固执的塞哈尔坚持要宫廷医师倪芮妲亲自前来,才肯放她们通过。一个高大的男人和几个瘦弱的女人之间面红耳赤的对峙让布卡哭笑不得。   他索性直接冲上去,一边拉着塞哈尔走到旁边的回廊下,一边把手背到身后示意那几个侍女们赶紧趁机溜走。   “你干什么!布卡。”塞哈尔不满地抗议。   “嘘。有情况。”布卡神秘的说,自从他们上次搜查佩纳的老巢一无所获之后,布卡就留在了宫外追查各种可疑的线索。   “什么?”塞哈尔果然来了精神,“找到佩纳了?”   “那倒没有。”   “那你说有什么情况。”塞哈尔顿时泄了气,拔腿就要往回跑。   “等会,你干嘛去,我还没说完。”布卡来不及阻拦,索性一把抱住了巨人粗壮的腰。   “哎呀,你干嘛,我要去拦着那几个送药的侍女。她们不能进去。”塞哈尔想要挣脱,无奈被灵巧的布卡死死地抱着动弹不得,只能气急败坏地干瞪眼。   “你听我说,宫外发生了谋杀事件。”   “啊?”塞哈尔眨眨眼,“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死了一个商人。”   “遇上强盗了?每天埃及都得死不知道多少个商人,布卡。你没事管这些干吗?咱们不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吗?”塞哈尔一脸茫然。   “那个人叫亚哈依。已经在埃及做生意十几年了。”   既然走不了了,塞哈尔只能双手叉腰,用百无聊赖的表情看着布卡。心里祈祷着他赶紧说完,自己才好脱身。   布卡不以为然,继续说着:“他是个叙利亚商人。至少表面上看来是这样。”   “什么?什么叫表面上?”塞哈尔忽然像抓住了什么感兴趣的话题似的插嘴道。   “经过初步调查,我们怀疑他是来自赫梯的间谍。”布卡压低声音说。   “什么?赫梯的……唔……”塞哈尔那洪亮的嗓音刚喊出几个字,就被布卡用手牢牢地捂住了嘴巴。   “你小声点!这是秘密!”布卡埋怨道,“我就知道你这个鲁莽的家伙靠不住。”   “哦……哦……”大块头不好意思地拍了自己的后脑勺一下,“我真是沉不住气,哎。”   布卡摆了摆手,脸上满是沉重和忧虑。   “怎么了,布卡?”   “现在情况很复杂。佩纳的事情没有解决,又出现了赫梯的间谍,赫梯那个可怕的国家可是我们的老对手。还有我们周围那些可疑的人,不知道他们都有着什么样的阴谋,他们是结合在一起?还是各自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我就是想告诉你说,我们一定要更加小心谨慎,尤其在这么紧要的关头。明天就是泛滥新生庆典了。殿下也要随陛下出席。越是这种场合,越要提防出现乱子。虽然我不希望会发生不好的事情,但仍然很担心。”   “你放心,晚上我会加强巡视。你就负责宫外的巡查。明天的仪式上,我会寸步不离地守着殿下。”   塞哈尔的话,无疑给布卡打了一剂强心针。他们详细地计划了一番,就互相告别,各自去依照安排布置了。   ——————————————————————————————————   过了今晚,等到明天太阳升起的那一刻,埃及人长久以来盼望着的举国欢庆的尼罗河泛滥新生庆典就将开始。炎热的季节已经到来,花园里昆虫躁动的叫声此起彼伏。阿纳绯蒂此时却只能躺在床上,心烦意乱地听着窗外嘈杂的声音,无法入睡。   她已经病了好几天了。身体一向很好,不怎么生病的她,竟然在这种重要时刻病倒了。起初还只是咳嗽,后来演变成一直发热,浑身无力,连门也出不了。来了好几拨宫廷医师,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药吃了一种又一种,也没什么成效。比生病还让她难受的是,她没办法陪着艾薇参加泛滥新生庆典的仪式。那可是艾薇第一次作为法老未来的妻子在公众面前履行王后的权力和职责。如此神圣和庄严的时刻,居然少了她的存在。她更担心的是,不知道仪式所需的东西有没有准备好,也不知道艾薇有没有准确地记住自己要说的那些话。她就这么胡思乱想着,本来还打算早点休息,无奈就是睡不着。   门外传来轻轻地敲门声,还伴随着一个女人小小的声音。   “大人,您睡了吗?”   “还没有,谁在外面?”阿纳绯蒂立刻问。   “是舍普特大人派我来的,有东西请您过目。”   会是什么?“好,拿进来吧。”阿纳绯蒂微微感到奇怪。   门开了。   一名领头的侍女带着几个年轻的女孩鱼贯而入。   阿纳绯蒂向她们手中的托盘望去:带有蛇和鹰造型的王冠、两把明日将要插在王冠之上的高耸的羽毛、深蓝色的假发、刻有阿蒙-拉神符号的护身符和黄金饰品、缀满椭圆形黄金片甲的亚麻长袍……原来是明天在庆典仪式上艾薇要用的礼服和配饰。   “这些是明天伊西斯奈芙特殿下在典礼上穿戴的衣服和首饰。舍普特大人已经仔细检查过了,她说大人您想必也十分担心,因此派我们把这些东西送到您这里,供您查看,如果您也确认无误,我们就把它们送到殿下的寝宫去。”   “舍普特还真是细心啊……”阿纳绯蒂揉揉有点模糊的眼睛,一边说着,一边强打着精神开始查看。   在反复查看了几遍之后,阿纳绯蒂终于放心了。“恩……都还好,没有问题……送去殿下那里吧,辛苦你们了。”   “是,大人。”侍女们恭敬地行礼,依次退了出去。   在她们关上房门之后,阿纳绯蒂迷糊地靠在床上,自言自语道:“恩……幸亏还有舍普特在关照着……明天应该会一切顺利的……好累啊……”   ———————————————————————————————   皎洁的月光将庞大的埃及尽数笼罩在她温暖美丽的裙摆之下,摇曳着那醉人的梦乡。寂静无声的大道上,只有一人一骑如飞般驰过的声响。马背上年轻信使的额头布满了大颗的汗珠,然而他顾不得片刻休息,双手依旧紧紧抓住缰绳,双腿夹紧马肚子,大声催促马匹前进,甚至连用手擦擦汗的时间也没有。他身负重任,只希望能尽早赶到底比斯。   他并不知道,跟他带在身上的信件里提到的事情有关的,他一直在追赶的那辆马车,此刻已经平稳地停在了卡纳克神庙的核心建筑前。又高又长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神殿台阶下,一个苍老的长者带领着一群身着白衣的祭司,正昂首以待。   “卡纳克恭迎您的到来。”洪钟般的声音响起,回荡在静静的夜空。   一双纤细如玉的手掀开了车前的挂帘。为首的长者上前一步,恭敬地伸出手去托住了这双手,将车上的人搀扶下来。宽大的披风难掩她的风姿绰约,深藏的面容难掩她高贵的气质。这就是卡纳克,她回来了。   ————————————————————————————————   怀着对明日未知的惶恐不安,艾薇彻夜难眠。人就是这样,越是期待,就越会恐惧,越是担心,就越会紧张。此前她已经被无数人告知尼罗河泛滥新生庆典对于埃及人来说非比寻常的重要性,也已经被无数次提醒必须毫无差错的陪同法老——她深爱着的男人——完成仪式。只有仪式和庆典圆满顺遂地完成,才意味着埃及又一次得到了众神的眷顾,又一次迎来了安稳无忧的新年。   明日,她将第一次正式出现在众人面前,在所有人的注目下,站在卡纳克神庙高不可及的平台上,以伊西斯奈芙特的名字,以拉美西斯未来妻子的名字,高声说出那些敬献给神的句子。   一定不能出错,一定不能紧张,做好该做的事情……这些天艾薇的脑袋里全是这些东西,而就在明日来临前的今夜,她更是一股脑儿翻来覆去的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拉美西斯已经提前前往神庙的法老专属禁地进行秘密仪式膜拜和冥想。明日,他会在卡纳克神庙等待她,牵引着她,一起走到那个距离阿蒙神最近的地方。   无助的艾薇看着那些复杂华丽的服饰,看着被她叫来陪着自己消除紧张情绪现在已经疲惫地睡着了的舍普特,再次怀疑这就究竟是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想要的原本那么简单,却只因她爱上的那个男人高贵的地位而变得那么遥远、那么艰难。他们的结合注定不再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如果他们还相爱,如果他们要继续爱下去,就只能接受跟这份感情相伴相生的一切。   她并不想逃跑,她也不能逃避,直面命运或许才是她在这个时代唯一的出路……只要她的选择没有变……一切的一切也都不会变……   ……    ☆、真正的王后   昼夜不眠不休观测天象的祭司在这一天的清晨密切注视着东方的地平线,就是为了找到那颗天狼星。   “啊,天狼星和太阳同时出现了!”   “新的一年开始了!”   当看到天狼星升起,身材高瘦、脸庞黝黑、鼻子尖尖的祭司精神振奋起来。很快这一消息将从下埃及传到上埃及,进而传遍整个埃及。   隆重的尼罗河泛滥新生庆典开始了。   艾薇坐在由四个奴隶抬着的被她称为轿辇的担子上,晃晃悠悠地来到了卡纳克神庙的正门前。这一路,她心里的忐忑跟身体上的颠簸相比,好不到哪里去。她穿戴着沉重的礼冠和礼服,落地的时候都没有站稳,险些失去平衡,摔倒在地。舍普特和几个侍女立刻冲上来将她扶住。   “慢一点,殿下。”舍普特轻声说。   “哦,好。恩?”艾薇扶了扶她佩戴的礼冠,刚要迈步,却停了下来。   “怎么了?殿下?”   “我觉得这个礼冠不太对劲,不会有什么问题吧,舍普特?”艾薇迟疑道,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不会啊,昨晚阿纳绯蒂大人也检查过了,礼冠和礼服都没有任何问题。您不也看了吗?”   是啊,艾薇想了想,昨晚她对着这套服饰发呆了好久。   “快些进去吧,殿下,仪式就要开始了。陛下在等您。”舍普特着急地说。   “哦,好。”   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那就走吧。顺便再温习一下台词。   艾薇这样想着,做了个深呼吸,就在侍女们的簇拥下向神庙内走去。   从王宫到尼罗河两岸,从卡纳克神庙正门到里面通道的两侧,此刻早已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祭司、贵族、官员、平民、奴隶,男人、女人、老人、小孩,无一不热切地观望着即将开始的庆典仪式。在这一天,再没有比能够亲耳听到法老王代表着他的子民对伟大的尼罗河表达感激更令人鼓舞的事情了,也再没有比能够亲眼看到尼罗河滔滔不绝的汹涌泛滥更令人振奋的事情了。   今天,盛大的场面比以往历次有过之而无不及。艾薇戴着埃及王后惯用的蓝色假发,顶着代表上下埃及合一而治的礼冠,她挺直腰板,努力地昂起头,缓慢而艰难地向法老所在的台阶上挪动脚步。   看!这就是传说中的伊西斯奈芙特殿下啊?   听说她是获得伊西斯女神的祝福而重生的。   伊西斯奈芙特殿下好瘦啊。   伊西斯奈芙特殿下好美啊。   伊西斯奈芙特殿下将会成为埃及的王后吧?   估计是这样。因为咱们的法老陛下可是深深爱着她呢。   听到好奇的民众此起彼伏的议论,艾薇突然没那么紧张了。原来大家对她的印象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糟糕?她这样想着,才发觉她已经来到了拉美西斯面前。拉美西斯今天的打扮是法老出席重大活动时一贯的装扮:红色条纹头帕(内梅斯)沿着额头紧紧的缠绕,在头两侧垂下两翼;黄金制成的尤拉阿斯装点在饱满的额头之上。他戴着象征上下埃及两权合一的红白双冠,手中则拿着象征权力的黄金权杖。   舍普特和侍女们对着法老行了大礼,轻轻地退到了一旁。   拉美西斯嘴角挂着笑意,专注地看着艾薇,许久没有说话。他看着她的眼神是那么溺爱、那么痴迷。艾薇不由得害羞起来,从面颊到耳根红了个透。   “怎……怎么了……”她不自觉地扣起了手指头,低着头小声嘟囔。   “没什么,你很美。我的妻子。”   “我……还不是……”艾薇还想说什么,却看到拉美西斯冲着她伸出了手。   “走吧。”   “呼。”她鼓起勇气,握住了他的手掌。一股暖意涌进她的掌心,她不禁充满了信心,脚步也开始坚定地跟着他向前走去。   高台之上,第一先知礼塔赫和阿蒙-拉神大祭司梅巴帕正在等着他们。礼塔赫此时的情绪很微妙。看着终于能够站在法老面前的艾薇,他仿佛看到了自己跟倪芮妲的美好未来。想到这里,这位帝国第一美男子也不禁微微一笑。这时,身边的一个小祭司忽然拉了拉他的衣袖,随后他感到自己的手里被塞进来一张纸条。他微微低头,侧身打开了纸条。   莫叶塔蒙公主殿下不见了。   莫叶塔蒙公主不见了?离开了艾利欧?   礼塔赫又看了一眼马上就要走到高台上的拉美西斯和艾薇。他压低声音,吩咐道:“赶紧命人把周围拦起来。如果看到公主殿下,立即将她带离这里。”   话音刚落,法老和未来的王后已经出现在高台上,他们周围的和台下的臣民看到这一幕,瞬间发出巨大的欢呼。   “礼塔赫,仪式要开始了。你那边没问题吧?”梅巴帕在一边提醒道。   “没问题。准备开始仪式吧。”礼塔赫转身,淡淡的语调掩住了内心的波澜。   拉美西斯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前一秒还在欢呼雀跃的人们瞬间屏住了呼吸,周围没有半点声音。他庄严而深情地看向蜿蜒而来的尼罗河宽阔的河面,大声说:   尼罗河,我的母亲!   带给我埃及繁盛的土地!   带给我疆土无限的生机!   带给我子民无穷的财富!   我,埃及的法老,所有土地的主人,所有子民的主人,   在这里赞美您,在这里祈求您——   让我埃及,盛世永存!   又是一阵欢呼过后,所有人的眼光齐刷刷地看向艾薇。   好,就是现在。只要说出早已滚瓜烂熟的词句就可以了。   艾薇上前一步,刚要开口,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却先于她的声音打破了四下里的安静。艾薇还没来得及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一直静候着的民众的议论声已经传入了她的耳朵。   怎么回事啊?那个礼冠怎么了?   伊西斯奈芙特殿下的礼冠怎么了?   那上面镶嵌的宝石掉下来了?   那么多宝石啊,我要是能拥有一颗就好了。哪怕是小小的一颗。   艾薇懊悔不已。果然礼冠就是有问题啊。刚才为什么没有再检查一次呢。   拉美西斯一皱眉。周围的人全都跪了下去。   艾薇顾不得面前还有这么多人在看着,她手忙脚乱,本能地弯腰就想要去捡那些宝石,却被拉美西斯一把拉住。   “仪式不能耽搁,我们马上就要迎来尼罗河泛滥之源。臣惶恐,陛下。”梅巴帕大声地说。   艾薇无助地看着拉美西斯。   拉美西斯瞥了一眼撒落一地的宝石,做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举动。他一把扯下艾薇头上那顶残缺的礼冠,露出她漂亮的额头和幽兰的假发。   “没关系,薇。就这样,说出誓词,继续仪式。”他低声鼓励她,语气不容置疑。   艾薇用力地点了点头。好,我……   什么?   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嘴巴明明已经张开。她竟发不出一点声音了!就算是紧张,也不至于啊?她这是怎么了?怎么了??她居然会紧张得失声?!   “薇?”拉美西斯疑惑地看着艾薇,“你怎么了?薇?”   艾薇急的手足无措地比划起来。她向四周张望,希望能找到纸和笔。可是这种地方怎么会有这些东西呢?不是,她要怎么跟拉美西斯表达呢。   臣民们再次议论起来。然而艾薇在台上耽搁的越久,不满和抱怨声便越来越多,最后终于一发不可收拾。   啊?伊西斯奈芙特殿下是个哑巴?   嘘,不要肆意议论她。   那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不说话?   她忘记了要说什么吗?   尼罗河马上就要泛滥了,她这样会不会惹恼了神明啊?   今年我还希望能有个好收成,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不是,怎么会这样。她这是怎么了。艾薇的眼眶里充斥着泪水,她慢慢地蹲在了地上。在万众瞩目之下,她丢尽了拉美西斯的脸。她怎么这么笨。她真是无可救药了。   拉美西斯的怒火正在占据他的心。高贵的法老在如此重要的时刻,绝对不能屈尊去搀扶艾薇。在这么重要的场合,他不能做出疯狂的事。   “陛下,这可如何是好,泛滥庆典必须准时举行才是啊。”梅巴帕在一旁不停地催促,“不然会惹怒神明的,陛下。”   礼塔赫不由自主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艾薇很怕再次遇上拉美西斯的眼睛。她发不出声音。她说不出誓词。她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哭出声来。   然而,她的哭声却很快淹没在另一个婉转动听的声音之下。   看——这位伟大的君主,   他是多么忠于他的臣民,他是多么信守他的诺言。   他将得到您馈赠的礼物。   您是那么的大方,向每一个人馈赠,比金银更加珍贵!   不加区别,不加偏袒,   上、下埃及,一力同心。   埃及是尼罗河之子。   埃及的生命源于奔流不息的尼罗河母亲。   天佑吾王!天佑埃及!   呼!呼!呼!   多么美妙的声音,多么动人的誓词!艾薇看见,得到人们欢呼声的那个女人。她年轻美貌,身材婀娜多姿,她头戴神圣眼镜蛇和日轮装饰的礼冠,颈佩组成意为“美丽”的象形文字的串珠,笔直垂到胸前的假发勾勒出她的曲线,弯曲的左手中同样秉持着权杖。   “莫叶塔蒙公主。”礼塔赫惊道。这次当真是大意了。   “莫叶塔蒙公主殿下!”   “莫叶塔蒙公主殿下!”   随着梅巴帕的高呼,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呼喊起莫叶塔蒙的名字。埃及高贵的大公主,在危急时刻说出了献给尼罗河之神的誓言!   她就是传说中的莫叶塔蒙公主啊?   听说公主很小的时候得了疯病?   不要瞎说啊,现在公主不是好好地站在我们面前吗?   多亏了公主殿下啊,不然埃及恐怕就要被神明遗弃了。   果然还是公主殿下才能担当起这样的重任啊。   伊西斯奈芙特在公主殿下面前就像个小丑。   她就是莫叶塔蒙?拉美西斯和……奈菲尔塔利的……女儿?艾薇呆呆地看着从天而降的莫叶塔蒙。因为她,抢走了她母亲的位置;所以她,便要用这种方式来羞辱她吗?默默地让开这个位置,不要阻碍仪式的进行吧。   “你没有资格说出献给神的誓言。”拉美西斯的声音却如寒冬般冰冷。   “恕臣直言,莫叶塔蒙公主殿下是埃及的大公主,也是您的妃子。她完全有资格代替王后来陪伴您主持仪式。”梅巴帕看了一眼艾薇,继续说道,“特别是在今天这个重要的日子,眼下这种混乱的场面……还多亏了公主出现……”他的后半段话被拉美西斯如刀剑般锋利的目光吓得收了回去。   拉美西斯沉默不语。   莫叶塔蒙微微翘起嘴角,一眼都没有看倒在地上的艾薇。她径直走到拉美西斯面前,缓缓地向法老伸出了手。   艾薇注视着这一切。她的内心正在饱受着折磨。她的头脑中一片空白。看着莫叶塔蒙伸向拉美西斯的手。她多么希望他不要回应,不要回握。选择握着她的手,就意味着他放弃了她。可是……不对……这个男人,并不只属于她一个人。他属于他的国家和臣民,属于他的责任和神明。他不能,他不可以舍弃他们不顾。所以,他唯一能放弃的,就只有她……   如果,他的统治能够绵延长久;如果,他的国土能够富足太平;如果,他的一生能够安稳无虞……那么,就放弃她吧……   艾薇看着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自己的拉美西斯。她的眼前全是迷茫的雾气,本该模糊的双眼却能清楚地看到拉美西斯眼中的不舍和犹豫。或许他没有像自己看到他的那样看见自己的心。她咬咬嘴唇,拼命地摇着头,不再去看他。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直到梅巴帕的声音再次响起,“仪式开始啦!”伴随着他的喊声,振奋的欢呼声响彻云霄。   艾薇知道,他终于还是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她筋疲力尽地瘫倒在冰冷的高台之上。她能够感觉到,在她背后,人们簇拥着法老往尼罗河岸走去。在那里,他们将共同迎接泛滥的河水和埃及的新生。人潮渐渐远去,恍然间依稀看到熟悉的大胡子,耳边传来舍普特和布卡的叫声……    ☆、勇气   尼罗河泛滥的完美无缺,滚滚流淌的河水声回荡在一个又一个的黑夜和白天。人们的笑声、嬉闹声似乎还在耳边,恍如昨日,没有消退。每个人都是那么开心,唯独艾薇,好像已经被所有人遗忘在了角落里。   拉美西斯一连好几天都没有来看过她。实际上从泛滥新生庆典那天起,她就再没有见过他。除了阿纳绯蒂、布卡、塞哈尔、倪芮妲和舍普特以外,艾薇再没见过别的人。她的悲伤跟他们的快乐相比,是那么相形见绌,那么微不足道。   很多时候,她开始发呆,开始幻想。她,需要做什么?清醒之后,她开始努力回忆那天里发生的每一个细节。她清楚地记起了临出门前一个侍女拿过来让她喝的漱口水。她的年龄很小,她的表情很天真很单纯,像极了最初那个不谙世事的叫莲花的少女。她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将她同下毒或是谋杀这样残忍的阴谋诡计联系在一起。倪芮妲说她是中了一种让人短时间内失去语言能力的毒,可是那样干净的孩子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呢?还有她的礼冠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当时跟她待在一起的就只有舍普特。但她却又是曾经拼命救过自己的人。艾薇啊艾薇,你要鼓起多大的勇气去怀疑她们?抑或说是相信这样的真相?这样的斗争,是亘古不变永恒存在着的常态,还只是因为她这个在他们眼中外来的异族人而发生?   她静静地走着,陪伴着她的只有威风凛凛的巴斯马特。它的鬃毛那么柔顺那么光亮,看到它,艾薇总能想起那晚跟拉美西斯的初遇。不知道要去哪里,应该没有人想见到她吧。既然已经被讨厌,又何必担心再多一次呢?   她忽然很想去看看杜的花园。而这一次,她也记起了过去那边的路。巴斯马特再次停留在花园外踟蹰不前。艾薇叹了一口气,独自走了进去。   繁茂的花丛边,杜正在专心地修剪枝叶。   想起杜曾经警告她不要打扰自己的工作,于是艾薇轻轻地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杜的一举一动。她打理花草的样子异常专注,仿佛在照看自己的孩子似的温柔仔细。艾薇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她的妈妈也是这样温柔的呵护着自己,还有她的爸爸、她的哥哥、那些她为了这个时代所放弃的一切,忽的成为记忆的碎片,一片一片闪现在她的脑海。如果说过去是美好的,那么她现在这样,又是为了什么呢。   她不禁发出轻轻的叹息。为了他,她并不后悔。   “要来一起修剪枝叶吗?”杜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您在说我吗?”艾薇不明所以。   “光坐着不干活总不太好。”杜说着,径直把手中的工具扔了过来。那是一把精致的小刀。不等艾薇回应,她重新从工具篮里又拿出了一把小刀,开始精心修饰一簇玫瑰。   艾薇想了想,也拿起刀,学着她的样子试着开始修剪玫瑰。   “玫瑰很像你喜欢的那种花?”   杜很少主动跟自己说话,艾薇连忙应答着,“是啊,那种花叫蔷薇。不过您是怎么知道的呢?”   “你喜欢的东西埃及没有。就只有这玫瑰,跟它最为相似。法老为了你,在整个王宫遍植玫瑰。我怎么会不知道?”   艾薇无言以对。杜还是坚定不移地认为她是红颜祸水吧。   “你可知玫瑰有刺。”   当然啦,大家都知道玫瑰有刺。艾薇心里想着,没有说话。   “带刺的玫瑰,为什么还能得到人们的喜爱?你如果想去碰它,必将是伤痕累累的下场。为什么人们还对它如此重视如此推崇?”   杜今天很奇怪,但她的话听上去却很有点道理。是啊,为什么呢?   “这些尖利的小刺,伴随着玫瑰妩媚的花瓣和沁人的芳香而生。它们于她的存在,让她天生便足够强大,强大到能够保护自己,不被外界所伤害。”杜停下手中的动作,一双深邃的眼睛透过面前薄薄的纱巾看着艾薇,“因为她高贵不屈,所以更令人尊重敬畏。你的蔷薇,是不是也如此?”   我的蔷薇?还是我?……   “你在埋怨命运不公之时,在忧伤自己悲惨遭遇的时候,或者你为这残酷宫廷的阴谋权术感到不齿的那一刻,你有没有问过自己。明明是已经发生的事情,明知你所经历的将要经历的就是这样,那么你又为什么要介怀于此?”   是啊,她明明知道事情会是这样。她一定会被再次卷入这深不可测的可怕宫廷之中,她却还在自寻烦恼,为她该不该在这里,又能不能接受这一切而苦恼吗……   杜,好像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劝告她……   “既然你已经在这里,决定在这里。你做出这种决定的时候,有没有强大到足以保护自己远离危险,有没有一双能够察觉危险的眼睛,有没有一副能够对抗伤害的臂膀,有没有一颗顽强的心。你爱上的那个男人,不是别人,是埃及的法老。你得到了他全部的爱,又怎么指望所有的人都来爱你?”   杜的语调不高,一字一句,却深深地烙在了艾薇的心头。   “有些代价,是你必须要付出的。如果你觉得无法承受,可以就这样安静地走开。埃及……不会因为少了谁就无法运转……法老……却不能没有你……”她最后的这句话,说的声音特别小,小到好像她自己都无法相信、无法接受。   杜也叹了口气。这是她第一次在艾薇面前叹气。   “杜……”艾薇心里五味杂陈。   “如果你要离开这里,我可以帮你。”   “帮助你离开宫廷。”   艾薇愣住了。离开宫廷?她从没有这样想过。她本能的摇了摇头。她下意识的反映如此迅速,让她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心。她是希望在这里跟拉美西斯共同生活下去的,不是吗?   杜的声音又一次将她从自己的世界拉回到现实中来。“可如果你还要留在这里,就想想什么事情才是有意义的。对着那些陷害你的人,对着那些阴谋伤害法老的人,对着那些企图动摇这个国家的人。我只看到一个唉声叹气的小女人,可没有再看到那个曾经对着我莫名其妙大喊大叫的伊西斯奈芙特。或者她已经走了?你并不是她?”   后来,说完这些话的杜,甩甩双手,干脆利落的走了。艾薇却站在原地,许久未动。   “谢谢你,杜。又一次帮了我。”她闭上眼睛,轻轻地说。    ☆、神的旨意   整整两天,艾薇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再外出。   整整两天,拉美西斯还是没有来到过这里。   风还在吹拂着无花果树的叶子,漫地的花朵还在散发着迷人的香气。一如往昔。   第三天一早,宫室的门被打开。在屋外苦苦守候、坐立难安的阿纳绯蒂、布卡和塞哈尔惊喜的发现艾薇目光矍铄,神采奕奕。   她做了一个决定。她要去找拉美西斯。去找他,如果他不来,她就去找他。就这么简单。至少,他们彼此许诺过,不会再有隐瞒和背叛。   她不顾众人投来的奇怪目光,她还是法老亲自赐名的获得伊西斯女神眷顾的尊贵的伊西斯奈芙特殿下。即使那些人质疑她的能力、质疑她的身份,他们也还是要恭敬地跪拜她,为她让开前进的道路。   前面就是法老的觐见厅了。听说这段时间,拉美西斯一直待在这里。   艾薇驻足在门外,听到里面传来争执的声音。   “伊西斯奈芙特殿下并不适合王后这个位置。”说话的是阿蒙大祭司梅巴帕,“尊贵的莫叶塔蒙殿下才是王后的不二人选。”   “公主殿下此次及时出现的确解救了一个大危机。陛下理当对她给予赏赐。”另一个陌生的声音附和着。   “母亲,您的看法呢?”熟悉的声音,法老在说话。   “伊西斯奈芙特不能胜任王后的位置,和迎娶莫叶塔蒙做王后,是两回事。”被拉美西斯称作“母亲”的人开口道。她的语速很慢,语调平缓,却饱含力量和威严。这个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不过不可能的。拉美西斯的母亲,也就是先王塞提一世的妻子,图雅王后,艾薇自进宫后一直无缘相见。应该是幻觉,艾薇摇了摇头,集中精神继续听着。   “或者……还有一个更好的办法。”图雅又说。   “让神来裁决。”还是图雅的声音。   为什么他们都不说话了?艾薇觉得很奇怪。神,要怎么裁决她跟莫叶塔蒙的未来呢?   “在阿蒙的欧拜节上,接受神的旨意的裁判。”   “母亲。”拉美西斯呼了一声,随后陷入沉默。   “只是用这种方式来决定,会不会显得有些轻率?”这是另一个不熟悉的声音。   “既然没有办法,就索性交给神明吧。相信神明会赐给埃及一位称职的王后。”图雅坚持着她的看法。   “我接受,王太后。”柔美的声音传来。   原来……莫叶塔蒙也在里面。   “那么伊西斯奈芙特殿下呢?要不要派人去通知她?”先前那个满口附和着梅巴帕的大臣赶忙问道。   “就是不知道,她有没有这个胆量了。”图雅的语气中似乎透露着一丝挑衅的意味。   什么神的旨意,什么有没有胆量,今天她可是信心满满的过来找拉美西斯的。艾薇不知哪里来的冲劲,她双手用力推开大门,出现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一瞬间,她忽然想到之前自己也是这么无礼而突然的闯进了拉美西斯的会议。不过那次是为了冬,这次,是为了她自己。   “我接受!我接受你们口中神的旨意!”她不假思索地说完,意识到众人看向她的目光,立刻开始深深的怀疑她是否又做了一件蠢事。连神的旨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她,就这样满口答应了?   “既然如此,就这么决定了。在即将到来的阿蒙神的欧拜节上,伊西斯奈芙特和莫叶塔蒙分别接受神的旨意的裁判。”不等其他人再发表意见,落座在帘幕后面的图雅丢下这句如判决一般的命令,转身离开了。   拉美西斯没有看艾薇。他审视着莫叶塔蒙良久,开口问道:“那么你,想要什么赏赐?”   莫叶塔蒙一笑,回应道:“十年没有见到母亲了,我很想她。”   这句话如同一柄利剑,在每个人心中都划开了一道或深或浅的伤口。   死一般的沉寂。   “既然已经回来了,搬回你的宫室去住吧。”这是拉美西斯的让步。埃及的大公主,在被禁锢十年之后,重新回到了底比斯王宫,获得了久违的自由。   她保持着高傲的姿势行礼,走了出去。在擦肩而过的时候,艾薇能够感到她射向自己那冰冷和仇恨的眼光。   “那么,就在欧拜节准备进行神的旨意。”拉美西斯继续说着,丝毫不理会艾薇。   艾薇觉得自己变成了透明的空气。她无可奈何,只能找了个地方坐下,静静地等待拉美西斯下达完命令。   “是,陛下。卡纳克会准备就绪。”梅巴帕接话道。   “不需要卡纳克准备。”拉美西斯否定了他的话语。   “什么?……”梅巴帕显得十分吃惊,“可是卡纳克供奉着阿蒙-拉神,每次他的欧拜节都是在卡纳克举行。陛下您这是要……”   “欧拜节会一如既往在卡纳克举行,但是神的旨意,将由艾利欧负责。”拉美西斯淡淡地说。   “这……”   “陛下已经命人召艾利欧大祭司巴绥前来,您不必担心。”礼塔赫打断了梅巴帕的话。    ☆、陪伴      艾薇对梅巴帕后来又说了什么,别人说了什么,一点印象也没有。好像等得时间太久,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等她稍微有点知觉睁开眼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正躺在拉美西斯的怀里。这是她做梦也渴望着的画面。他已经好久没有这样抱着她了。   看着他专注地捋着她的长发。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你知不知道,什么是神的旨意,就那样答应了。”拉美西斯先开了口,却是问她这件事情。其实他心知肚明,她怎么会知道这些呢?看来,他还是很关心她,担心她的莽撞会对她不利。   艾薇很开心。她摇摇头,小声问:“你生气了?一直在生我的气?”   “我从没有生你的气。我恨我自己,那时无法保护你。我说过,不再让你流泪,还是做不到。”出乎意料的回答,简短的语句里满是他的自责和无奈。   这才是拉美西斯不来看她的真相?因为自责,所以害怕相见?   艾薇睁大眼睛望着他。   “你以为我生气,所以就连一眼也不去看你?”他看着她,明亮的眸子像懵懂无知的少年一样透彻。   艾薇嘟起嘴,点点头。   “我害怕你生我的气。薇。害怕你怪我把你一个人丢下。如果当时我选择拉起你,仪式就不能完成。这个庆典对埃及至关重要。如果我这么做了,所有人的恨意都会转嫁到你的身上。我不能这么做。”   原来他是为了保护她免遭人们的怒火攻击?原来为了保护她而不得不做出伤害她的行为?其实艾薇也明白当时情况下拉美西斯的身不由己。换做是她,她也会选择莫叶塔蒙吧。只是现在听到拉美西斯说的这些话,才明白他对她的用心良苦和用情至深。   “而且,你就那么肯定,我从来没去看过你?”他轻轻抚摸艾薇的面颊,卖着关子问。   “什么?明明就是没有啊,就是没有。”艾薇耍起了小性子,心里却忽然怀疑既然他这么问了,那么会不会有另外一种可能。   “每天晚上,在你熟睡的时候,我都会去看你。”他还是认真地说出了她的设想。   “真的吗?!”艾薇又惊又喜。   法老郑重的点了点头,“一刻见不到你,我就会发疯。薇。”   多么深情地告白。艾薇情不自禁地亲吻了拉美西斯的脸庞。   “不生气了?”   “恩。我也从没有生气。”   “你还没有回答我,你知不知道什么是神的旨意。”   “不知道。但是有你在,我就什么都不怕。”   “你可以讲给我听。我会努力去学。”   “好啊,那我就讲给你听。不过我们要先做一件事情。”   “不要,要先告诉我!”   ……他们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诉说着,亲密的推搡着,热烈的亲吻着……   ————————————————————————————————   混乱的尼罗河泛滥新生庆典以这种方式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安抚完艾薇,拉美西斯终于能腾出手来处理层出不穷的棘手问题。在一个美好的夜晚过后,他单独召见了埃及的第一先知——礼塔赫。   这两个既是君臣,又是从幼年时即结下友谊的朋友,此刻已经在秘密接待室中谈了很久。   “赫梯间谍的情况就是这样。虽然目前还不确定这次谋杀事件的起因。但是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机会。我们可以顺藤摸瓜,借着这条线索,发现更多赫梯派来我国的间谍。一旦我们突破他们的情报网,必然能给赫梯送去重重一击。”礼塔赫信心十足地说。   拉美西斯点头表示同意。   “莫叶塔蒙最近都在做些什么?”   “公主殿下搬回原先的寝宫之后,去看望了一次她的母亲。不过据说好像因为某些原因不欢而散。公主气呼呼地离开,而降生宫的其他祭司则发现她的母亲哭的很伤心。”礼塔赫小心翼翼尽量不去触碰那个敏感的名字。   “十年了……”拉美西斯喃喃道,或许这一瞬他心里也产生了片刻的愧疚……   “陛下是不是怀疑公主跟阿蒙大祭司有联系?”只有礼塔赫如此了解这位埃及法老,“不然也不会指派艾利欧大祭司进行神的旨意仪式了。”他补充道。   “虽然在看守莫叶塔蒙的问题上,出现了纰漏。多年的经历告诉我,巴绥依然是值得信任的人。”用人如拉美西斯,明察秋毫。   “公主殿下每日都在举行各种宴会,很多大臣都有前去参加。”   “现在看来,王宫危机重重;埃及,也充满凶险。礼塔赫。然而不管发生任何事情,一定要好好的保护她。”   “是,陛下。”   “说到保护,最近都没有看到布卡和塞哈尔。这两个我任命的队长,是谁给了他们胆子,像现在这样擅离职守了?”   “他们对一些事情有所怀疑,正在暗中进行调查。请您相信,他们一切都是以伊西斯奈芙特殿下为重。”   “有些事情,虽然怀疑,却没有证据。是该好好调查一番。以后,那些可疑的人,不要再让他们靠近伊西斯奈芙特。”   “臣遵命。”礼塔赫深鞠一躬,结束了这次愉快而深入的君臣对话。    ☆、诺兰的身世   就像被冥冥之中的丝线所牵引着,舍普特第三次来到丹德拉。这一次,她要把拉美西斯决定在阿蒙神的欧拜节上举行神的旨意占卜仪式的消息告诉诺兰。本来她可以直接通过其苦心安插的眼线来传递消息,但她说服不了自己与日俱增的思念之情。她想见他。于是,她来了。丝毫没有意识到她已经因为一系列的事件被列入了怀疑的名单,所以说爱情总是会让人盲目的吧。   来到了那间从最初让她害怕到后来装载着她满满幸福回忆的屋子。她轻手轻脚的走进去,房前屋后,没有看到诺兰的影子。   “哎,看来白跑了一趟。果然还是应该提前告诉他一下呀。”舍普特自言自语着。   她躺到床上,深深地呼吸,试图捕捉一丝他留下的气息;她又来到桌边,手里拿起酒杯慢慢旋转,回想他有点坏坏的微笑。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好像是往她这个方向而来。舍普特警觉起来,赶紧跳到窗前侧身往外窥视。马匹扬起的尘土已经飘近,四个男人骑着马正往这小屋子驰来。   他们是谁?是诺兰的朋友吗?还是他口中的哥哥?   不管是谁,让他们发现自己在这里总是不好吧。现在再出去离开是来不及了。舍普特有点慌张,她四下张望,想找找看有什么能让她藏身的地方。看来看去,似乎也就只有那张床下还可以了。幸亏她是个女人,不太费力就躲了进去。当她把自己的衣裙都扯进床底的空隙时,门也开了。刚刚她看到的几个人快速走到了屋内。   他们围坐在外屋的桌边。   舍普特本来对他们的身份不大好奇,只祈祷他们能赶紧离开,自己才好出来脱身。毕竟挤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可不是件舒服的事。直到她忽然听到了诺兰的名字,才敏感地开始聆听他们的谈话。   “诺兰这家伙办事效率真高啊,殿下。”   殿下?舍普特想起,诺兰曾经提到,他和他的哥哥也是王族。当时舍普特就有所怀疑,因为她跟在奈菲尔塔利身边那么久,从来没听说过王族里面还有叫诺兰的人呀。但是现在这个被称为殿下的人,他会是正牌的?还是假冒的?   因为是跟自己的爱人有关,又是舍普特感兴趣的话题,她听得便更加认真起来。   “我说了很多次,不要叫我殿下。叫我的名字。现在我们还处在拉美西斯的掌控之中。凡事都要加倍小心,不能暴露。”   “哦,是,是,佩纳。很抱歉。”   佩纳?佩纳啊,是不是拉美西斯的哥哥?舍普特隐约记起奈菲尔塔利曾经跟她提到过的那段为了法老宝座掀起的内斗。   诺兰说自己是王族,还有个哥哥。佩纳不就是拉美西斯的哥哥吗。那他,会是诺兰的兄长吗?也就是说,诺兰,同样是拉美西斯的兄弟?所以他们的目标一直就是法老,最开始也只是利用她想救奈菲尔塔利的心来实现他们的目的?   把所有零散的片段聚合起来,舍普特渐渐发现了阴谋背后的真相。不管是对付伊西斯奈芙特还是营救奈菲尔塔利,或是莫叶塔蒙的回宫,这一切会不会都是他们这些人操纵的。他们要的是法老的宝座,要的是埃及。这才是他们最终的目的,也是他们一直以来唯一的目的。   舍普特从来没觉得自己像现在这么聪明过。   而他们后来的对话,也恰恰证实了她并非凭空而来的猜测。   “诺兰只不过是我小时候捡来的流浪儿。真没想到他现在这么能干。生的那么俊俏,还那么有能力,对我有利的事情,我多几个兄弟又有什么关系呢?”佩纳哈哈大笑起来。   其他人也跟着笑了。   “这件事情只有他自己不知道吧。还这么辛劳的为您奔波张罗着一切。”   “他现在对我很有用。你们要尊重他,不要当面违背他。只要我取代了拉美西斯,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到时候,他愿意当我的弟弟,就让他继续当去。”佩纳紧跟着强调说,“事情到了关键时刻。利用莫叶塔蒙的号召力,和卡纳克无比的财富,足够我们集结一只装备精良的队伍,与拉美西斯一战。眼下我们所需要的,不过是等待一个时机,一个合适的时间,在拉美西斯离开底比斯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而现在能让他离开底比斯的人,就只有那个伊西斯奈芙特了……”   ……   他们谈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舍普特没有听清他们之后紧密的一系列部署,但是单就她听到的那些就足以让她瞠目结舌。如果事情按照他们的计划发展下去,最大的赢家就只有佩纳。其他人,不过都只是他登上王位道路上的棋子。   要不要告诉诺兰,但是诺兰会相信自己吗?他被佩纳洗脑了几十年,利用了几十年,他会相信自己,还是相信从小喊着“哥哥”长大的人?那么,要不要告诉法老,这些人的阴谋?如果这样的话,诺兰必然会受到牵连,法老会放过他吗?或者,去告诉伊西斯奈芙特?可要怎么跟她开口,跟她说自己都对她做了什么陷害的事情,然后再求她去救救诺兰?还是告诉莫叶塔蒙,让她不要被佩纳这些人利用?对权力充满欲望的莫叶塔蒙会听她的吗?   舍普特很少会想这么多。而此刻,她把有可能跟其分享这个秘密的每一个人名都想了一遍,却发现她不能告诉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她忽然觉得,她在思考这些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把诺兰放在了首位。不管她要怎么做,不管她做什么,他都不能受到伤害。可是怎样才能不伤害他呢?   她快速地奔跑着,只想离开这个充满着阴谋的地方。丹德拉泥土的清香已经跟她渐行渐远,奈菲尔塔利跟她自己似乎也不再那么重要。直到她累得筋疲力尽,停下来大口喘气的时候,才猛地注意到,她竟然跑到了卢克索神庙。   卢克索神庙……姐姐……她喃喃低语,双腿不受大脑控制的往里面走去。   ———————————————————————————————   “法老不让我们插手神的旨意占卜仪式,你还能有什么办法?”   在卡纳克神庙的密室之中,阿蒙大祭司梅巴帕正对着诺兰进行抱怨。   “您看到了吧?事实就像我所说过的,法老正在逐渐远离卡纳克。就像这次,他让艾利欧的巴绥来负责占卜仪式。他正在试图收回给予您的权力。”诺兰旁敲侧击着。   梅巴帕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巴绥……仗着曾经是法老的老师……这个巴绥……冥顽不灵的老家伙。”   “活到他那一把年纪,跟同样年纪的您相比,差的太远了。”   “阿蒙神的欧拜节向来都是在卡纳克和卢克索举行,神的旨意也从来都是由阿蒙-拉神大祭司主持。这回艾利欧却突然插手,让卡纳克的脸面何存?”诺兰一副深表同情和担心的样子。   梅巴帕抿着嘴默不作声,看得出来,他对此十分不满。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法老不让卡纳克插手仪式。依照您无所不能的力量,当真没有办法做点什么改变局面的事吗?”   “你指的是?”   “神的旨意,难道不是选定莫叶塔蒙公主作为法老王的妻子吗?”诺兰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梅巴帕心领神会,避而不答。   “既然拉美西斯打算偏离神的轨迹。卡纳克就无法坐视不理。想来如此。”   “正是如此,尊敬的祭司大人。”    ☆、莆菟海瑟的担忧   广布湖泊、沼泽和荒漠的安纳托利亚高原,在希腊语中有“上升;东方”之意,意味着这片广袤的土地是大陆东部的日出之地。由于受到周围环绕的山脉影响,冬季及其寒冷,即使是在炎热的夏季,这里的居民也不过得享短暂的温和清凉,与已然酷热难耐的埃及相去甚远。   在哈图莎——强盛的赫梯帝国的首都——阴郁冷暗的王宫里,空荡荡的石头大厅尽头日日夜夜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火焰的壁炉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一个有点驼背、短腿的男人正在旁边烤火。   穆瓦塔利斯,赫梯帝国名义上的君主,眨着一双栗色眼睛,不断地往火炉里添加木柴,以便火势可以燃烧的更旺一些。他异常怕冷,常年穿着一件黑红相间的大衣,头戴呢帽,跟这经年不息的炉火一样形成了哈图莎王宫中的两大标志。   一个身披盔甲的卫兵来到他的身边。   “怎么样?打听清楚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了吗?连续几天都在吵吵闹闹。”他的声音很粗、很低沉,然而有气无力,让听者不禁怀疑起他的健康状况。不过既然早已是赫梯全国上下公认的名义上的君主,那么他的生死也是件无所谓的事情吧。   但他的头顶上终归还戴着那顶象征权力的王冠,所以不管怎么说,他的命令手下人还是需要执行一下的,哪怕是为了敷衍。   于是前去打听消息的卫兵虽然并不情愿,但也认真地完成了任务。   “回禀陛下,是雅里大人正在集结军队。”   “雅里……哪里又发生了叛乱吗?”穆瓦塔利斯不以为然地问。   “这个属下不是很清楚。雅里大人军纪严明,不会随意透露行踪。”   “呵呵。”穆瓦塔利斯淡淡一笑。   “不过,这次调动的军队数量可真是不少。哈图莎全城几乎都是绛紫深黑的旗帜。”卫兵补充道。   “是吗……看来雅里大人又要辛苦了呢。多亏有了雅里大人在,赫梯才能这么多年屹立不倒。”他的语气中满是对雅里的崇敬和感谢。   他冲卫兵点点头,便不再说话,继续专注地烤起火来。   正如卫兵向穆瓦塔利斯报告的那样,从王宫外的露天庭院到宫城外的广场,从上下山城相连的通道到狮门外的大路,全是密密麻麻的赫梯武士。他们全副武装,高举宣告着征服和死亡的绛紫深黑色的旗帜。他们都是绝对忠诚于雅里阿格诺尔的勇猛武士。他们不需要知道即将开赴哪里。他们只需要知道,他们的领袖让他们做什么。只要是他的命令,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向任何人挥下他们手中冰冷的长剑,将鲜血和杀戮作为献给他的最好礼物。   大军之所以尚未出发,是因为雅里此刻并不在军中。   在扼守着哈图莎上城和下城唯一通道的要塞“大城堡”旁边的私属马厩里,雅里正在专注地为他爱马披上战甲。这是一匹健康而壮硕的红色纯种阿拉伯马,雅里摸着它刚硬的鬃毛,回忆起曾经跟它并肩作战时的情景。   自从十年前卡迭石一战至今,赫梯和埃及双方不时互有小规模的冲突,赫梯国内偶尔也有几波动乱,但都不足以让他亲自领军出战。如今,他将再次前往那个地方,或兴奋?或不安?或悲伤?或愤怒?不得而知。   着急的战马因为主人迟迟没有骑上它,而感到焦躁不安。它的四蹄不住地原地踏步,同时发出阵阵嘶鸣。雅里轻轻摸了摸它的背,试图引导它恢复平静的情绪。   风中飘来一阵不属于这里的香气。雅里微微蹙眉。   “你不该来这里。”他不用回头,就知道来者何人。   整个赫梯敢来到这里打扰他的,恐怕就只有那个高傲的女人。   “你要向埃及宣战。”优雅的语调。   “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情。女神的祭司。”雅里没有停下抚摸他的马匹。   “你不能拿赫梯的未来去换取那个女人。”她提高了嗓音。   “说到这里,我还没有问你,为什么你的手下杀死了亚哈依?”   “如果他不能为帝国尽忠,也就没有必要留在这个世上。”   第一次,雅里感到他身后的这个女人的无情和残酷。原来,他跟她,竟是一样的人?这个阴魂不散总出现在他周围的女人,这个想方设法干涉和阻碍他行动的女人,这个一直深爱着他同样深爱着这个国家的女人……原来她有她的柔情,也有她的权谋。这样的她,其实完全配得上这样的自己。只是,他尊重她,佩服她,却无法用同样的爱回报她。   雅里慢慢地转身,一字一句地说:“你可知道,亚哈依的死或许会给埃及一个借口,一个向我们宣战的借口。即使他们不率先宣战,我们辛苦经营的情报网也会受到影响。拉美西斯跟那些无能的人可不一样。”   “这就是你准备先开战的理由?”   “或者也不算开战。只是有些事情,该做个了断。”   “倾全国之力,把那个女人夺回来就是你要的了断?”蒲菟海瑟上前一步,拉住了马的缰绳,“你不能这么做,不能为了那个女人再失去理智。十年前的卡迭石你忘了吗?”   “正因为没有忘,所以才更要去。我要在那里,一雪前耻。”雅里决绝地说。   我要在那里,再次找到她。   “你们都是疯子……你们都疯了……雅里,你不能这样。我不允许你这样!赫梯的子民也不允许你这样!国家需要你,雅里。”   “让开。”雅里冷淡地说。   “如果你一定要走,如果你忍心置整个国家和人民的安危于不顾,如果你忍心把赫梯和埃及再次带入战火无边的纷争,就先杀了我。就从我的尸体上,迈过去!”蒲菟海瑟松开缰绳,张开双臂,用坚毅的神情无畏地凝视着雅里。   “我一直有个疑问。哈吐什尔……到底是怎么管教的你……”雅里轻叹道,“如果这是你的选择……我倒是可以成全。”他一边说,一边慢慢抽出佩剑,缓缓举过头顶。   不能退让,就算是死,也要让他明白,身为统治者,决不能为一己之私牺牲了整个国家的希望……就让自己的鲜血,来唤醒他吧……绝不退缩!……蒲菟海瑟轻合双眼,不但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反而越发坚定。   ……   微风拂过,几缕发丝飘荡着,从空中落到地下。   “博泰舒,整军出发。”    ☆、相同的结果   阿蒙神的欧拜节,也被埃及人称为奥帕特节,主要是为了来自底比斯的神祗——阿蒙神和他的家庭而举行的隆重节日庆祝活动,每年阿赫特季的第二到第三月之间在底比斯举行。那时,尼罗河水泛滥达到最高峰,农夫赋闲,船只也可以毫不费力地在尼罗河及各条运河中航行,便于驳船运送神圣家庭的肖像。在卢克索神庙阿蒙霍□□三世法老建造的柱廊两端的门廊上还刻有反映这个节日盛大场景的壁画。   而今年,因为要同时举行神的旨意占卜仪式,所以欧拜节的时间也被提前。现在正在进行着节日的核心部分,完成了这个仪式,才意味着欧拜节正式拉开了序幕。   只见在阿蒙大祭司梅巴帕的带领下,卡纳克神庙的全体祭司组成了壮观的□□队伍。他们把阿蒙神、阿蒙神的妻子穆特神以及他们的儿子洪苏神的三艘圣船从神庙中的停放地抬出来,再把装扮一新的三神及其他祭祀品分别抬进三艘圣船里,组成了一支盛大的船队。因为消耗了大量金子装饰的驳船异常沉重,所以只能靠人力拖拉着缓慢地前行。   女人们摇动着叉铃,男人们拍打着手鼓,黑人奴隶附和着音乐跳着舞蹈。等到驳船被拖拉至尼罗河畔,进入主航道后,三艘圣船便齐头并进,溯流而上。尼罗河两岸,围观的人群如潮水般汹涌,人们纷纷向圣船祈祷和伏拜。同时,在□□路线的两旁搭起了无数的帐篷和草席,人们尽情享受着美食、舞蹈、唱歌及各种狂欢活动。   阿蒙神的家族抵达卢克索神庙后,会在那里停留大概二十多天,接受他庇护着的子民们的膜拜。随后,神圣家庭将被同样壮观的□□队伍迎接回卡纳克神庙再次精心供奉起来。   接下来就要进行两次神的旨意的占卜仪式了。艾薇后来才知道,所谓神的旨意的占卜,就是是凡在有大事不决的情况下,将事情的决定权完全交给神谕的一种类似中国古代的问卜和西方的巫术占卜的神秘宗教仪式。在埃及,神的旨意占卜则由一名德高望重的大祭司怀着虔诚的心请求伟大的太阳神赐予指示。形式也很简单,在阿蒙神像前,由八名净身沐浴身着白袍的祭司抬着一个载有阿蒙神像和写有问卜内容纸卷的黄金神船,待大祭司高声说出占卜内容请神发出谕示后,即往前行进。如果他们能成功到达神像面前,并将写着占卜内容的纸莎草纸取下,就意味着这个决定是神明的旨意,任何人不得违背;如果他们不断倒退,则表明这个决定将惹恼神明,万万不可执行。   古埃及人上至法老下至普通人都对神明怀有莫大的敬意,都是其忠诚的信徒。艾薇可不这么想。她无奈地看着已经进入尾声的节日活动,又看了看身着华丽服饰的自己和同样穿着奢华的莫叶塔蒙,以及正在恭敬地把写着占卜内容的纸莎草纸放入船中的艾利欧大祭司巴绥。她怎么也没想到图雅郑重提出的,还有被所有人无比推崇的神的旨意会是这样。自己竟然会把未来就这么交给了这样简单的占卜仪式。不过是正常走路,结果不都是一样的吗?难道还真会有神迹出现,使祭司们无法到达神像面前?   这时,她注意到站在他们对面不远处的那一群人。为首的拉美西斯站在最前面,正在往她这边观望。她能清楚地看到他看着自己的那种关切和专注的眼神。算了,就当是为了他,也为了自己。静待结果吧。   首先将被占卜的是艾薇。   “伟大而崇高的太阳神啊,您虔诚的子民在这里请求您,您在凡间的子嗣在这里询问您,请您赐予我们明示:美丽的伊西斯奈芙特殿下是否是您选定的埃及上下两地的女主人!”   八名祭司组成的队伍开始缓缓前进。   艾薇睁大双眼仔细地看。没什么不同嘛,队伍一直很顺利的前进。照这样看来,不一会就可以到达神像面前了。那她就是王后了?   拉美西斯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   忽然,人群中发出一阵唏嘘。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就在距离神像前大概两米的位置,祭司们不动了。不是他们自己停下来的,艾薇分明看到他们的腿依旧在向前走,但不知道被什么力量困住了的样子,他们就是没能再往前移动分毫。祭司里有几个人的头上已经开始冒汗,豆大的汗珠从他们的额头沿着脸颊滑落。那个黄金神船不大也不重,他们这个状态,不像是累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太阳神拒绝了她?……真的有神明在庇佑着这个古老而神秘的国家?……   等等啊,现在可不是感慨和惊讶这些的时候。那么现在的结果,似乎是……她的命运就这么被决定了?……她……做不了他的王后了?……   艾薇感到一阵晕眩,她打起精神才勉强站住。她的窘态被一旁的莫叶塔蒙看在眼里,后者高傲而冰冷的声音幽幽的传进了她的耳朵。   “神是不会庇佑一个来历不明的异族人的,你所看到的就是最好的证明。埃及王后,不是你配觊觎的。”   艾薇本能地转过头去看着她,却发现后者根本对自己不屑一顾,一眼也不愿多看。艾薇又看向拉美西斯的方向。法老的脸色分明很难看,礼塔赫的表情也很无奈,只有梅巴帕和几个大臣的眉梢弯曲、嘴角上翘。他们各怀心事的神态在艾薇眼前渐渐变得模糊。   “陛下,下面的仪式就不需要进行了吧?”梅巴帕趁机问道。   “王太后说过,伊西斯奈芙特是否能成为王后,跟莫叶塔蒙是否能成为王后是两回事。”拉美西斯用霸道的语气说。   “是啊,大祭司。为了公平起见,莫叶塔蒙公主殿下也需要得到神谕才可以。”礼塔赫附和道。   “仪式继续,巴绥。”拉美西斯命令道。   巴绥遵照他的命令,换上了写有莫叶塔蒙名字的纸莎草纸放入船中。   “伟大而崇高的太阳神啊,您虔诚的子民在这里请求您,您在凡间的子嗣在这里询问您,请您赐予我们明示:美丽的莫叶塔蒙殿下是否是您选定的埃及上下两地的女主人!”   祭司队伍重新出发,转眼间也来到了刚刚他们被迫折返的地方。   艾薇强忍着不适,惴惴不安地看着。   一步、两步、三步、一个、两个……队伍里的祭司们虽然依旧显得十分吃力,但他们的确突破了刚才那处无形的障碍,这时已经来到了距离神像不到一米的地方。   拉美西斯面色阴沉,而莫叶塔蒙,已经往前走了一步。她向天空高举双臂,仿佛准备迎接属于自己的胜利。梅巴帕如释重负。   然而,意外却再次发生。几名祭司突然先后莫明地摔倒在地,黄金神船从他们的肩头滑落,而那张重要的纸莎草纸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直接被风卷走了!   这下轮到莫叶塔蒙发晕了。艾薇顾不上去看其他人的表情。她早已被眼前这无法用科学来解释的神奇现象所惊呆。她甚至怀疑,在神像前会不会有某种磁场,令任何人都无法接近?   不过,占卜的结果是,无论是她还是莫叶塔蒙,都不是神选定的人?   梅巴帕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在负责抬起黄金神船的队伍里安排了四个他手下的祭司。只要在问卜到伊西斯奈芙特的时候,故意无法前进;而问卜到莫叶塔蒙的时候,想方设法也要走到神像前就可以了。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他们都是他的亲信,而且看他们刚刚大汗淋淋的样子,绝对没有偷懒。难道这个金发蓝眼的外族少女才注定是埃及未来的女主人?然而不管怎么说,即使莫叶塔蒙没有被选上,伊西斯奈芙特也同样没有,相同的结果,还可以算得上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不幸中的万幸。   对于拉美西斯来说,也是如此。那些阴谋策动者的计划终究没有得逞。充满神奇色彩的神的旨意占卜仪式在没有得到任何结论的情况下结束了。按照法老的授意,两位代表这个国家举足轻重地位的神庙大祭司在第一先知的见证下,宣告了神的谕示:目前尚不是迎娶埃及王后的最佳时机,因此神明不愿法老册立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位成为王后。   听到这样的宣判,莫叶塔蒙青着脸拂袖而去;而当艾薇紧随其后准备离开的时候,晕眩的感觉却再次袭来。她眼皮发沉、四肢无力,只能下意识地低下身体蜷缩着保护自己,却在蹲下时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    ☆、再战卡迭石   好柔软……好温暖……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睁开眼时,艾薇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法老宫室的床上。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他把她抱回来的。多少次,她已经习惯了拉美西斯在床边注视着自己的目光。于是乎,这次她也很自然地把头歪向了床边,果然一双充满爱意的眸子映入了她的眼底。   艾薇露出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那微笑暖的拉美西斯心头一阵幸福。他会让她继续幸福下去,就这样,他们一定会幸福的。   “你最近都这么累,身体不舒服,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开口轻轻地问。   “恩?我没有啊。可能是……”可能是之前在泛滥新生庆典上受了太大的刺激,还没调整好吧……她想了想,欲言又止。   “那些不好的事情不要再提了。”拉美西斯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强调说,“过去的事情都不要提了。现在你什么都不要想。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我来处理。”   艾薇觉得拉美西斯跟平常有点不同,虽然也是满怀爱意的样子,但目光所及之处,竟比平日还要温柔许多。她不明所以,索性看着他痴痴地傻笑。   “身体还难受吗?”他想了想,又问。   “晤……都还好吧……”艾薇摸了摸腹部,说起来,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她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体到底哪里不舒服……除了头晕的话,好像也就只有小肚子偶尔会觉得不适?……   为什么拉美西斯看着她的腹部,嘴角还会勾起幸福的笑意?   这么说,她会不会……还有她的那个……   她灵光一闪,试探性地向他投去询问的眼神。   “你连自己有了孩子都不知道吗?”他用略带责怪的深情语调揭开了答案。   “有了……孩子?……”她低头凝视着自己平坦的小腹,有些失神的重复着他的话,“孩子……我和你的……孩子……”   许久之后,她终于又有了他的孩子。她不记得有多少次,在睡梦中因曾经失去的那个无辜而幼小的生命,任凭泪水打湿了双眸。而如今,他们终能孕育一个新的生命,他们的孩子,他们爱的结晶,幸福的见证。   她抬起头看着拉美西斯,亮闪闪的眼眸里滑落一粒晶莹的泪珠。   拉美西斯没有说话,他轻轻地让她把小巧的头颅靠在自己的臂弯,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额头。   一切尽在不言中……   从这一天之后,拉美西斯便下令将他的办公地点改在了寝宫的外间,寸步不离的守着艾薇。他每天仍然有处理不完的大量工作,他继续忙碌着,却在每每想起她和他的孩子时,无比欣慰和满足。既然神又赐给了他们一个孩子,那么这一次,他一定会好好保护他们,不再被邪恶所侵扰。   一夜之间,底比斯王宫的天空似乎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王城内外,人们不再议论泛滥新生庆典上出丑的伊西斯奈芙特,对欧拜节上神明模棱两可的谕示也失去了津津乐道的兴趣,高贵美丽的莫叶塔蒙公主举办的大型宴会逐渐被人们遗忘,眼下,能提起埃及人兴致的,就只有伟大的法老王未出生的孩子。   一切皆因很多年没有传出法老诞育子嗣的消息。会是一位王子吗?法老那么宠爱伊西斯奈芙特殿下,这可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他会成为未来的法老吗?即便是一位公主,她的地位会不会也要超过尊贵的莫叶塔蒙殿下呀?虽然神的旨意占卜仪式的结果对伊西斯奈芙特殿下不利,然而凭借这个孩子,她会不会最终成为埃及上下两地的女主人呢?难道这不恰恰是神的暗示吗?   艾薇对外面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她现在被更加严密的保护了起来。除了阿纳绯蒂和倪芮妲,根本见不到其他的人。不知道布卡和塞哈尔去哪里了,还有舍普特都在做什么呢?每当这时,又想起杜的那些质问,她便会自嘲一下她有点显得软弱的善良。她,还是那个单纯的她,没有改变。或者说,是怀上孩子的幸福让她忘记了那些存在于阴暗之中的污秽和不堪。然而,她天真的以为,只要她选择忘记,那些人就不会再伤害她、打击她。她并不知道,她的忘却只是短暂的。不久后的某一天,她将会明白什么叫做刻骨铭心的痛楚。   ……   日子虽然过得无聊,不过只要一想起屋外拉美西斯的笑容,她又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有他在身旁守候,她心甘情愿,忍受这份寂寥,毕竟也是为了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为了他们的孩子,她再辛苦也不怕。   ……   “命令阿蒙军团即刻集结,命令孟图斯整顿塞特军团,与我会合。三天后出发。”   “陛下只带两个军团前去,会不会兵力不足。”   “拉军团由布卡统领,普塔赫军团由你统领,你们的职责是守卫底比斯。”   这一天,艾薇不经意间听到拉美西斯正在对礼塔赫下达命令。他要亲自带着两个军团去哪里?她十分诧异,不由自主地走到了寝宫的前厅。   看见艾薇迷茫的神态,拉美西斯示意礼塔赫退下。随即他收起严肃冷峻的容颜,脸上满是温和爱慕的款款深情。他快步走到艾薇身边,拉起了她的手。   “你要亲自领兵去哪里?”她直截了当的问道。   “不过是努比亚那些不安分的小部落,有些骚乱。”他的回答轻描淡写。   “可是这需要法老亲自去镇压吗?而且你还带去了两个军团……”艾薇并不相信,她低着头。   拉美西斯故作不悦地问:“怎么,还没当上王后,就想来干预法老的命令了?”   艾薇一边不满的嘟囔,一边轻轻晃动着身体,“我……只是担心你。”   拉美西斯哈哈一笑,深深地吻了吻艾薇的面颊。“主要的目的还是威慑。看来这些小部落这十年来过得相当舒适,以至于他们都淡忘了到底谁才是他们的主人。本来确是一桩小事,随便派遣一个将领带些士兵过去就能解决。不过这次我偏要亲自前去,让他们看看埃及大军的勇猛相比当年可有逊色。一个将领前去镇压,或许只能保证三个月的安稳;不过如果埃及法老亲自出马,至少可保这片区域数年无虞。”   他认真地跟她解释着他的计划,顺便展示了一下他过人的雄才伟略。看她同样认真倾听的样子,他不禁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虽然我舍不得你,但还是要去。”他这样补充道。   她自然不能阻止他为埃及而战。   于是,她轻轻踮起脚,回吻了他的嘴唇。“那么,你要多加小心。我们会在底比斯等你。”   “你说我们?”他明知故问。   “我……还有我们的孩子……”艾薇羞红了脸。   “已经是母亲了,还这么容易害羞?”拉美西斯笑罢,不等艾薇回答,就将她拥入怀中,又郑重地嘱咐道,“不要乱跑,就在王宫里好好等我回来。”   “恩。”   “一定要等我回来。我会很快回来。”他想了想,强调说。   “好。”   艾薇摸了摸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轻声应着。她答应的,他们一定会好好的等着他平安归来。   ——————————————————————————————————   三天后,法老亲自统领大军如期出发。就像艾薇起初怀疑的那样,行军的方向不是位于埃及南部的努比亚。惩处几个不安分的小部落,自然不需要埃及法老亲临前线。此次拉美西斯却有必须亲自出马的理由。大军离开底比斯之后即刻调整方向,马不停蹄地赶往埃及北部的叙利亚。   叙利亚……湍急的奥伦特河……引发所有宿命轮回的卡迭石。他要再次奔赴横于埃及和赫梯之间的,叙利亚军事重塞卡迭石。在那里,他将遭遇一个他多年前的老对手。既然他胆敢为了属于他的女人而来,那么,这一次,他就要他在卡迭石结束他的此生。   雅里阿格诺尔早已经在十天前到达了卡迭石。面对蒲菟海瑟义正言辞的指责,他表面上虽然不动声色,仍旧显露出他一贯的冷酷无情,然而他心里又何尝不知道,蒲菟海瑟的话,句句在理。他在她面前,总是理亏的那一方。他不能再听她说下去。因为她每说一句,他的心中就多一份纠结。   长久以来对那个女人的感情,从最初的爱慕,到后来的憎恨,到爱慕与憎恨交织的混乱,到突然失去之后的惊恐和惋惜,到漫长时光里的放弃,到突如其来得到她的消息时的震惊,全部演变成现在近乎疯狂的偏执。也就是因为他,已经为她变得如此偏执,他才会在知道她确切消息的那一刻,抛下一切,来到这里。这一次,他要把她带走。即使她不愿意,即使会有无数人阻隔在他面前,他也一定要把她带走。   恍如冥冥之中命运的指引,他就这样再次来到了卡迭石。然而,他却没有选择迈过这里一步。数万赫梯大军在卡迭石北部扎营休息,已经十天之久。他每天只是做例行的巡视,而后便是望向更远处的地平线。他更喜欢骑着他的爱马,独自一人静静地凝望着远方。那里,是埃及的土地。他固执的爱着的她,就在那座宏大城市里无比美丽的宫殿之中生活着。她回来了,却不让他知道。她过的好吗?她不是就要成为埃及的王后了吗?他开始回忆起她的笑容,她灿烂的能照亮他灰暗内心的笑容;还有她的泪水,她的眼泪能轻易将他心底里最坚硬的部分击碎、消融。他受不了她伤心。然而他,更受不了她不在他身边。不,他绝不允许,拉美西斯成为拥有她的人。不可以,她只能是属于他雅里的人。   他就这么等着、看着。直到十天后的清晨,滚滚黄土从南边的地平线席卷而来。在他视线所及的尽头,金黄与赤红的旗帜铺天盖地,与他身后绛紫深黑的颜色在这天地之间构成了一副色彩对比鲜明的图画。生与死的较量,残酷而美丽的图画。   他岿然不动。他身后的绛紫深黑旗帜开始慢慢向他聚拢,围绕在他身边。他们严阵以待,准备随时听从他的命令,给一路疲于奔波的埃及军团最好的问候。他还是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直到他看到由两匹高大的战马拉动着的黄金战车从金黄和赤红的方阵中一跃而出。   仿佛战神再临。拉美西斯——埃及的法老——亲自驾着那辆由两匹分别叫做“胜利的底比斯”的公马和叫做“幸福的穆特女神”的母马拉着的黄金战车,已经远远将两个军团形成的方阵甩在他的身后。他表情刚毅、动作灵敏,以一种勇猛无畏的威风姿态向他的敌人展示着他无上的力量。   雅里蓝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恨意,隐约还有一丝说不出的欣喜。   这真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奇特感觉。两个强大国家的最高统治者,两个年纪相仿性格相近的人,两个彼此敬重和钦佩的人,两个在某些方面有着相同嗜好甚至爱上了同一个女人的人,两个一直盼望着能再次一较高下的人……   他们就这么静静地对峙着,数万军团亦静止于他们各自的身后。他们用眼神和行动向对方表明了,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都不可能做出让步。   箭在弦上,大战似乎一触即发。   胜,或败……   生,或死……    ☆、孤注一掷(一)   似火的骄阳笼罩着大地。风,穿过无花果树茂密枝桠的缝隙,把湿热的气息吹进屋子。舍普特坐在窗边,失神的看着桌上摆放的一个黑色小玻璃瓶。连续几天痛苦的心理斗争,她无数次地劝说自己,又无数次地推翻自己。终于在此刻,她做出了决定。   多么艰难,多么惋惜。   她轻轻擦干眼角的泪水,冲那个瓶子伸出了双手。那里面装着的液体,是世上最邪恶不过的存在,以致于只有用浓重密实的黑色才能将它的恐怖掩盖,然而即便如此,在舍普特眼里,它的周围仍然源源不断地散发出神秘的死亡气息。越是恐惧,就越是吸引人。   她忽然觉得自己伸出双手的样子,好像是要把什么无形的可怕的东西掐死似的。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也变得这样可怕。她下意识地收回了手,顺势摸了摸自己的腹部。   伊西斯奈芙特有了法老的孩子。而就在这时,她竟也有了……诺兰的孩子。孩子……不是应该代表着新生,意味着新的开始和希望吗?为什么,她却感到如此的悲伤。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那个她或许从第一眼开始就已经爱上了的男人。那个优雅的男人,那个可怜的男人。   在她看来,那天她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地逃到了卢克索,正是神明对她的指引。在那里,她证实了佩纳所说的话。塞提一世留下的王子中,从来没有一位叫做诺兰的。佩纳,也没有任何兄弟。他的母亲生下他就去世了,只留下了他一个人。   诺兰啊,原来不过是一颗一生都被人所利用的棋子。自以为聪明的诺兰啊,竟然无法摆脱可笑的命运对他的折磨。正如在那个她心疼他、接近他、安抚他的夜晚,他说过的话:我们都是可怜的人。   但是她爱他啊,她已经不可自拔的爱上了他。爱会让人疯狂,不是吗?于是,她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唯一能让诺兰摆脱被操纵一生命运的方法,就是让佩纳完成他的心愿,实现他的阴谋,取得王权。然而,现在的法老完美的无懈可击。他唯一的弱点,就只有那个女人。只要是在跟那个女人有关的事情上,他就会变得失去理智。所以,只要除掉那个女人,佩纳就会有机可乘,没有利用价值的诺兰就会获得自由。哪怕他被永远蒙蔽,也好过他知道真相后的痛苦。对,除掉那个女人,让法老失去理智。就这么简单。   她不是也恨她吗?除掉她,奈菲尔塔利也会自由,莫叶塔蒙也会高兴。除掉她,看起来对每一个人都有好处。那么,她还有什么理由继续活下去呢?原本就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借由她的手把她送走,神也会同意吧?   可是,她也要残忍地除掉那个孩子吗?那个跟她身体里的那个差不多一般大的孩子。如果未来的某一天,她要对她的孩子说,他的母亲曾经杀死了一个跟他一样大的可爱而无辜的生命……不!并不无辜。那个孩子,并不无辜。他根本就不是应该存在于这个时代的生命,他不过是伊西斯奈芙特邪恶阴谋的产物。   那么,那样灿烂的笑容呢?她想起了艾薇的笑。即便是她,看到她的笑容时,也不免觉得心里暖暖的。为什么会有温暖的感觉。那样纯真的笑,也会是她虚假的诡计吗?一定是这样。一面虚情假意的关心她,一面在心里嘲笑她的笨拙愚蠢和悲惨下场。这一切不过是她精心策划的欺骗的幌子。法老不也已经被她彻底的迷惑住了吗?   她忽然想到,她应该写点什么。有一天,在一个合适的时间,可以拿给诺兰看。或者也可以让他自己来看。看看曾经的那一刻,她的心事,多么矛盾,多么凄苦,多么可怕。   她是不是要疯了?或者她已经疯了?然而这些统统都不重要。一点也不重要。唯一重要的就是让伊西斯奈芙特的身影在这个时代彻底的消亡。不能告诉诺兰,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些,只能由她一个人去完成。她忽然想起,曾经流连在高大棕榈树下的两个狭长而温暖的身影。倪芮妲、礼塔赫……痴爱已经让自己疯狂至此,爱,难道不足以令她同样疯狂吗?美丽善良如她,为了爱情,也会变成一个无辜的恶魔。医师,本身不就是最好的刽子手吗?   从她有了这种想法开始,她便在寻找一个契机。如今法老离开了底比斯。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当然她也并不关心。她发自内心地感谢那个让法老离开王宫的人。眼下,不就是最好的机会吗?   她开始接近倪芮妲,试探她的态度,窥视她的内心。告诉她,她所知道的关于他们的一切;提醒她,伊西斯奈芙特跟阿纳绯蒂的感情多么深厚;为她精心而夸张地描绘出一幅阿纳绯蒂和礼塔赫在伊西斯奈芙特和拉美西斯的祝福下共浴幸福的美好画卷,再残忍地揭穿,她,倪芮妲,不过是这一切的看客。她,什么也得不到。她只能站在遥远的地方,看着他们的幸福而哭泣。   她用她对礼塔赫的爱做赌注,爱情都是自私的。所以她一定会被自己说服,她一定会愿意除掉伊西斯奈芙特。她赌她别无选择。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当她看到倪芮妲如洪水决堤一般的泪花时,她知道,她赢了。她的目光落回到那个散发着恐怖气息却又承载着她全部希望的瓶子上。她刚刚擦拭过的眼角上的泪痕已经干涸。过不了多久,悲伤的人就不会再是她了。作恶者终将得到恶报。   多么简单的一件事啊。拿起那个瓶子就好。心中认定的事情,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不会动摇。把它交给她。就这么简单。   瓶子周围的那些神秘气息似乎消失了。复仇和恐惧已经成功地跟她融为一体。她的心情变得异常轻松。她灵巧地把它拿了起来,如获至宝般的离开了自己的房间。阳光照耀在她的身上,而她的身后却没有留下任何影子。   ——————————————————————————————————   丹德拉通向底比斯的大道上。红发的布卡和大胡子塞哈尔策马狂奔。   “快一点!塞哈尔!再快一点!”布卡冲着身后的塞哈尔大叫,一边用力挥动手中的马鞭。   “我知道!我已经不能再快了!我这该死的体重!”塞哈尔一边埋怨,一边用力甩去头上的汗。   “哥哥说陛下离开了底比斯。我们要马上赶回宫廷去才行。但愿这段时间,殿下不要跟舍普特有所接触。”   “再让我见到她,我会毫不犹豫地掐断她的脖子!”塞哈尔咒骂道。    ☆、孤注一掷(二)   伊西斯奈芙特殿下举办宴会了!   伊西斯奈芙特殿下举办宴会了!   艾薇将要举办宴会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底比斯。   比起对宴会和狂欢的痴迷,这一次底比斯的居民更感兴趣的不是宴会本身,而是那位主办宴会的伊西斯奈芙特殿下。怀有王嗣的消息才刚刚被人们传遍大街小巷,她便又要举办宴会了。这应该是那位殿下第一次在王宫举办宴会吧,可宴会的时间却安排在了在法老领军在外的时候。这一点可是很值得推敲一番的。   按照埃及人的惯例,凡是有对外战争的时候,在全国的几个大型城市都会举行隆重而盛大的宴会和祭祀活动,以此来愉悦神明,恳求其庇护在外征战的士兵和将领。如果是法老王亲征的话,一般都会由留守的摄政或者法老的妻子,也就是埃及的王后亲自主持。现在,伊西斯奈芙特殿下居然办起了宴会,是在借机对外宣称她不可动摇的地位吗?种种猜测结合到一处,人们得到了一个最终结论。那就是,这位伊西斯奈芙特殿下绝对是一个手段高明、心思缜密的女人,而不像她从外表看上去的那样单纯无知。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艾薇获准举行宴会这一结果是多么的来之不易。本来也只是希望按照埃及人的习惯,举行一些庆祝活动来为拉美西斯祈祷。但马上就有一批顽固的大臣站出来以她毫无名分为由进行阻挠,为首的就是卡纳克阿蒙大祭司梅巴帕。由于阿蒙大祭司地位之高,不可动摇,反对派轻而易举地获得了大多数臣子的支持。   眼看计划就要夭折,后来多亏礼塔赫想到一个折中的办法:只邀请一部分重臣的妻子、女儿来底比斯王宫参加宴会,不算是正式的庆祝活动。那些大臣这才无话可说。不过为了显示其重要性,还特别邀请了重新返回底比斯不久的莫叶塔蒙公主。后者原本对艾薇完全不屑一顾,打从心底瞧不起她。不过也许是出于对自身形象的考虑,倒也还是盛装打扮了一番,前来捧场。她的这一举动,也的确使得她又获得了不少新的支持者和拥护者。   看起来是两全其美的事。   艾薇一边欣赏着来自供奉着音乐和舞蹈的欢乐女神哈托尔神庙的乐师和舞师们的表演,一边品尝着宫廷总管罗威亲自烹调的宴会必备之佳肴“拉美西斯的珍馐”,脸上浮现出一阵阵的满足之情。宴会本身是那么快乐,那么无忧无虑。她多希望能像现在这样,把所有的烦恼和愁思全部抛诸脑后。然而事与愿违。快乐总是那么的短暂。只希望今天一切能够顺利,宴会圆满结束,宾客尽兴而归。   说句心里话,艾薇真的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来参加她的宴会。偌大的王宫宴会厅除了中间表演的场地之外,全都挤满了人。有些人因为已经没有位置,甚至被安排到了厅门口的回廊里。罗威不得不紧急征调了其他宫室的仆从前来。数百名仆从从头到尾忙得不可开交。   虽然莫叶塔蒙对艾薇表面上的礼数周到,言语客气,但大公主的那副颐指气使的姿态着实让她吃不消。于是她索性不再去看她,反倒是不时地冲着同样落坐在大厅的舍普特抿嘴微笑。   舍普特这边呢,本来想随便找个什么生病的借口,避开风头。毕竟她的计划应该就要在今天实现了。可后来她转念一想,既然今天是实行计划的大好时机,估计倪芮妲也会选在今天动手,如果自己不参加的话,反而会引起别人的怀疑。而且,她也想亲眼看看那个女人如何在自己面前死去。   不过等到了宴会现场,艾薇时不时投来的笑容让她十分厌烦。她心乱如麻,只惦记着倪芮妲是否已经得手。就在这时,一直没有现身的宫廷医师倪芮妲来到了艾薇的身旁,她微笑着跟艾薇说了什么之后,就后退了几步,静静地站在她身后。   舍普特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她分明看到倪芮妲对着自己比划了一个手势。那是她们之间的暗号。舍普特喜出望外。眼看着艾薇一口一口吃下了她面前的食物,她的嘴角也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上扬。   那个瓶子里,装着剧毒的眼镜蛇的唾液,只要她沾上一点,毒性就会立刻发作,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扩展到全身。那个时候,就算是伊西斯女神降临也再救不了她。如果能安心地转生,对她来说,倒也是一桩好事。现在就看她什么时候吃到有毒的食物了。不知道倪芮妲是在哪盘菜肴里动了手脚呢?   舍普特的双眼紧盯着艾薇面前的食物,心里充满了期待。   这时,她看到艾薇抓起了一小块无花果泥加上蜂蜜制成的蛋糕,正要张嘴吃下去。一直站在她身后的倪芮妲忽然流露出紧张的情绪。难道是蛋糕?她试探性地望着倪芮妲,后者只是把头侧到一旁,微微一点。这个小动作没能逃过舍普特的眼睛。她的心里越发期待,恨不得自己冲上去把蛋糕塞进艾薇的嘴里。   “哎呀,好甜。”谁知道艾薇只是闻了一闻,就放下了。   舍普特顿时泄了气,不自觉地又看了倪芮妲一眼,发现她正用无奈的眼神看着自己。   “殿下多吃点蛋糕才能增加营养啊,而且殿下您之前不是最喜欢吃蛋糕的吗?听说这可是用上好的洋槐蜜配合王宫花园那颗大无花果树上的果实制成的呢。”她极尽赞美之词,就是为了让她赶紧把有毒的蛋糕吃下去。   “是吗?……”艾薇歪着头看着她,眼里充满了信任。   “是呀,殿下。”舍普特不假思索地回答。赶紧吃下去吧,对,吃下去。   ————————————————————————————————   “殿下在哪?”塞哈尔拎起一个男仆吼道。   他跟布卡此时已经风风火火地赶回了法老的寝宫,却没有看到艾薇的身影。   “在……在宴会厅。殿下在举行宴会,你们不知道吗?”整个宫廷没有人不知道塞哈尔是伊西斯奈芙特殿下的私人卫队长。因此,他口中的殿下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了。侍者吓得浑身颤抖,忙不迭地答道。   “舍普特在哪?”布卡追问道。   “不知道……没注意……应该也在宴会厅吧,舍普特不是殿下的侍女吗?莫叶塔蒙公主殿下也去参加宴会了呢。啊!”侍者还没说完,就被塞哈尔扔在了地上。等他费了半天劲的爬起来的时候,塞哈尔和布卡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   “那么,就当是为了孩子……”宴会大厅里,艾薇苦笑着对舍普特说罢,先吃了一小口,又吃了一大口。终于还是听了她的话,把一整块蛋糕都吃掉了。   看吧,即将到来的美妙时刻……   还没等舍普特数到十,艾薇的脸色倏地惨白起来。她捂着肚子,现出了痛苦的表情。只见她低声跟阿纳绯蒂说了什么,后者快速找来了宫廷总管,随后立即跟倪芮妲两人一左一右,搀扶着艾薇离开了宴会厅。   正在交头接耳的宾客和表演节目的乐师们都停止了动作,不解地面面相觑。   “伊西斯奈芙特殿下忽然感到身体不适,回宫休息了。她请大家继续欣赏节目,宴会继续,一切照旧,请大家继续。”罗威笑呵呵地解释着。   哦,原来是这样呀。   殿下是应该好好休息。   毕竟法老陛下的王嗣重要呀。   人们互相宽慰着,大厅里再次热闹起来。   “真是胡闹。”莫叶塔蒙看着属于艾薇的空空的坐席,轻蔑地说。   舍普特看了一眼四周,没有人注意到她。现在,也该是她去看一场好戏的时候了。她悄悄地离开座位,直奔法老的寝宫而去。她按耐不住内心的急迫,几乎跑了起来。算算时间,应该已经到了毒性发作的时候。果然,还没进门,就听到阿纳绯蒂慌乱的呼喊声,竟然还带着一丝哭腔。   难道已经?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殿下,您醒醒啊,您会没事的!殿下,您别吓舍普特啊,您就这么去了,让舍普特怎么办啊。舍普特是您最忠诚的仆人,您不能丢下舍普特不管……呜呜……”她想都没想,直接埋头扑倒在艾薇的床边,一股脑儿地说出了这些令人感动的台词。她毫不费力地哭了出来,那么真诚的眼泪,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喜极而泣的泪水。   ……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为什么就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阿纳绯蒂呢?她刚刚不是在哭吗?还有倪芮妲呢?她怎么都没反应?   舍普特抬起头,冷不丁吓了一大跳,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   伊西斯奈芙特……正好好地坐在床上,看着她!   “殿……殿下……”舍普特无言以对。    ☆、孤注一掷(三)   “殿下不过是有点反胃,回来休息。你这是什么反应?难道你很希望殿下出事吗?上来就哭哭啼啼,都是那该死的蜂蜜蛋糕!”阿纳绯蒂板着脸大声的斥责她。   “我……不是……我……”看着倪芮妲冷冷的脸,舍普特忽然明白过来什么,她马上跪在地上,解释说,“我是太担心殿下了,一时情急,没有搞清楚是怎么回事。舍普特错了,请您原谅。殿下。”   “舍普特……”艾薇的语调里尽是悲伤,“你……就那么希望我死掉,是吗?”   “我没有……我……我怎么会……”舍普特语无伦次地回应。   “难道不是你弄坏了我做的黄金镯?”阿纳绯蒂狠狠地质问,不,不是质问,而是一副她什么都知道了的样子,愤怒地陈述着,“难道不是你弄坏了殿下在仪式上佩戴的礼冠?难道不是你给殿下下了失语的药?”   “难道不是你找努比亚人高价买走了一个瓶子?”布卡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出现了。   “难道那个瓶子里装着的不是剧毒的眼镜王蛇的唾液?”说话的是塞哈尔。   “难道不是你,把瓶子交给我,让我帮助你在殿下的食物里下毒?”   “不是……你……倪芮妲……?”舍普特显然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原来他们都知道了?他们早就知道了,不过是借着她的计划,将计就计,骗她自己露出马脚自投罗网?伊西斯奈芙特明明已经中毒了,怎么会……怎么会……   “我就那么让你讨厌,让你一定要致我于死地。即使是莫叶塔蒙,她也没有……为什么偏偏是你,舍普特?”艾薇强忍着伤心和失望,轻轻地问。为什么会这样呢?倪芮妲来告诉自己舍普特的阴谋的时候,她还不敢相信。于是在阿纳绯蒂的建议之下,她们一起商定了这个计划。整个宴会过程中,她一直在看舍普特,她总认为,只要她对她好一些,她就会慢慢喜欢上自己,慢慢变回在另一个时空里那个单纯可爱的小女孩。可这一切竟成了她的奢望。她这样想着,忍不住抽咽起来。   看到艾薇这个样子,舍普特忽然觉得讨厌极了。她猛地站了起来。布卡和塞哈尔以为她要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赶紧冲上去抓住了她。   “别这样,你们放开她。别伤害她。”艾薇叫着。   “我就是讨厌你的这副样子!这副假惺惺的样子!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有多令人厌恶!你们都知道了,好啊,既然你们都知道了。太好了!我再也不需要伪装自己了!再也不需要昧着良心讨好你,对你行礼,叫你殿下了!你不过就是个来历不明的下贱女人,你凭什么取代我姐姐的位置?你凭什么夺走她的一切?你又凭什么夺走我的一切?连我所希翼的一点点小小的幸福都因为你破灭了!完蛋了!全完了!”舍普特挥舞着双手大叫着,她的疯狂惊呆了在场的所有人。那么瘦小的身躯,此刻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他们静静地站着,听着她的声音回响在宽敞的宫殿里。   “我夺走了你的?……”艾薇十分不解。   “对!都是我干的!我弄坏的黄金镯,弄坏的礼冠,我买的□□,全是我!我就是要你死,你只要死了,我就解脱了!我就解脱了!!”   “她疯了!”阿纳绯蒂大喊道。   “那次你拼了命救我,也是?……”   “那次是我倒霉,只是为了赢得你的信任。结果差点赔上了自己的性命。你算什么?也指望别人拼命救你?”   “还有你!倪芮妲!你这个骗子!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骗子!你对礼塔赫的爱终究输给了你要效忠的人?!你就是个骗子!你的爱是那么不值一提,跟我的爱相比,你的爱是那么卑微低贱!”舍普特忽然想到倪芮妲的背叛,情绪更加激动地指责起她来。她不该错信了她,如果她自己动手的话,伊西斯奈芙特说不定早就带着那个不详的孩子痛苦的死去了。   善良的宫廷医师叹了一口气,用无比同情的语气说:“你错了。正因为我爱他,我才会这样选择。不管是出于我作为医师的本职道德,还是出于对他的爱,我都会这样做。第一,我相信礼塔赫对我的爱;第二,我相信英明的法老陛下不会强迫礼塔赫做任何他不愿的事情;第三,我同样相信伊西斯奈芙特殿下不会强人所难;第四,我早已深知礼塔赫爱陛下更过爱我,那么,我又如何能作出伤害陛下深爱之人来让他痛心的事情。是你错了,舍普特。你错的太离谱了。从一开始,你就错了。你来找我,我觉得很奇怪,但是我从没有相信你。对不起。”   “还有,”阿纳绯蒂接话道,“我对礼塔赫大人真的只有崇拜,不敢僭越这份感情。我已经跟殿下解释过了。没想到你居然会利用这一点挑拨倪芮妲。”   舍普特目光呆滞地在倪芮妲和阿纳绯蒂之间来回地看。突然,她哈哈大笑起来。“你们以为你们什么都知道了?你们以为现在就算抓住我了?你们以为我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在场的人还没有从她的疯狂中回过神来,舍普特已经卯足了全身的力气,从塞哈尔和布卡的身边冲撞了过去。她一把推开站在床边的阿纳绯蒂,窜了上去,掐住了艾薇的脖子。   “啊!放开殿下!”阿纳绯蒂惊呼。   “舍普特,快住手!”倪芮妲也急了。   布卡和塞哈尔不约而同的拔出了武器,剑锋直指舍普特的身体。   可是她好像对周围的一切置若罔闻。她的眼睛血红血红的泛着凶光。她的一只手还掐着艾薇的脖子,另一只手已经捏开了艾薇的嘴巴,露出了手掌心里的小瓶子。倪芮妲大声喊起来:“她的手里还有□□!”   “吃了吧!吃下去吧!吃下去你就解脱了!你不是很痛心吗?很惋惜吗?我不要你的怜悯!留着你的怜悯给你自己吧!”   “不……不要……我还有……我的孩子……孩子……你……不能……伤害他……”艾薇用双手使劲掰着舍普特的手,艰难地说。   “孩子?……孩子……我的孩子……为什么提孩子?!……你不配有孩子!不配!不!你们一起去死!你跟你的孩子一起去死吧!!!”舍普特陷入了癫狂。   千钧一发之际,她竟然开始胡言乱语起来。阿纳绯蒂瞅准时机,一把把她推到了地上。装着□□的瓶子摔落在地,里面的毒液汩汩的流了出来。黑色的液体,深邃无边。   “啊!……孩子……我的孩子……”舍普特躺在地上,双手捂着腹部。   “你有孩子了?你怀孕了?舍普特??”看着满脸痛苦的舍普特,艾薇赶紧从床上下来,就要去扶她。   “别过去,殿下!”布卡叫着,可是已经晚了一步。艾薇已经到了舍普特身边。   她关切地看着她,想扶她起来。后者却弹了起来,一把艾薇按在了地上。   “想想……你的孩子……舍……普特……你还是……一个……母亲……不管怎么样……好好活下去……孩子……我有……也有错……对不……起……”艾薇的脸因为呼吸困难已经憋得通红。   “收起你的那套伎俩!不要再假装慈悲!”   “快把她拉开!”阿纳绯蒂和倪芮妲同时叫着。   塞哈尔一把拎起了舍普特,布卡紧跟着一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束手就擒吧,舍普特!等陛下回来,接受他的制裁!”布卡冷冷地说。   “制裁……制裁……不……我不要遭到酷刑死去……你们不能这样对待我的孩子!”她惊恐地环顾艾薇、阿纳绯蒂、倪芮妲、布卡和塞哈尔的脸,出乎意料的,她没有看到先前他们愤怒的表情,她看到的似乎只有悲哀。悲哀……   “你们都在可怜我……我不需要你们的同情……我……”不知道要说什么,舍普特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她从塞哈尔的手臂中滑了下去,她屈膝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开始痛哭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她不住地用双手使劲的砸在自己的头上。她觉得好疼,疼的却不是头,是心。她忽然感觉到,她的手拍打着的是另一个人的手臂,芳香的气息让人很安稳。一瞬间她以为见到了奈菲尔塔利。   “姐姐……”她睁开眼,却看到了艾薇正抱着自己。她用双手保护着自己的头,她的手已经被自己打红了。   她迷茫地看着她,她觉得她的善良不像是装出来的。   “你……”   “我来自另一个时空,舍普特。”她看着她,轻轻地说,“你说的对,我不属于这里。不过你知道吗?在另一个时空里,也有你。”   “也有我?……”   “所以,在我的记忆里,也有你。”   “所以每当我看见现在的你,都会想到另一个时空里曾经认识的你。”   “那是一个善良的你。没有被仇恨蒙蔽双眼的你。特别可爱的你。你说哪个才是真实的你?舍普特?想想孩子的父亲,你爱他,不是吗?在你心里还有爱,为什么要这样?不要伤害自己了。我来保护你,保护你的孩子。好吗?”   “孩子啊……孩子的父亲……不……你不明白……我别无选择,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能再连累他。不能……”舍普特的心中有所决定。   “你的笑容,好像也不是那么虚伪。”她神色凝重地看着艾薇,“但是我不能让我的孩子遭受痛苦。我不能等到法老回来审讯我,我宁愿你们现在就杀了我!”   “不,我们不能这样,舍普特,我做不到。”艾薇痛苦的说。   “这样的你怎么能在宫廷残酷的斗争中存活!?怎么去对抗那些想要你性命的人?所以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你还不明白吗?对我,收起你的大度和什么所谓的真心。我就是现在你看到的我,我没有什么你在另一个时空的记忆。我选择做现在的我。我不后悔……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我也不能让你们来审判我,我不能连累我的姐姐,连累我的爱人。你记着,你们都记着,从过去到现在的一切,都是我做的。跟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她的表情越发肃穆,艾薇一下子明白过来她要做什么。   “快拦着她!”她大喊道。   太晚了。   她已经夺过布卡的佩剑刺向了自己,亲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幸亏伤口在这里,不在我的肚子上。我的孩子……还是完整的……他不会感到疼痛……他会走的很安详……至少,比他的母亲好……”舍普特对抱着她的艾薇说。   “不要……你们快来救救她……救救她……”艾薇痛苦地喊着。   “这封信……”舍普特吃力地从胸前慢慢摸出了一个纸莎草纸卷,想要递给艾薇,“里面……有孩子的父亲……的名字,他……也是个可……怜的人……如果……有机会……帮我交……给……他……仇恨……和爱……一样……有什么……错……那只会让……我……们更加……真实……到今天……我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恨你……因为你拥有……一切……我却是……那么卑微……和……不幸……”   “不要再说了,舍普特,不要再说了!你们快来救救她,倪芮妲,救救她呀!”艾薇的手沾满了舍普特的鲜血,薄薄的纸莎草纸卷渐渐被她的泪滴沾湿。   阿纳绯蒂、倪芮妲低下了头。布卡和塞哈尔把武器扔在了地上。   只有艾薇的哭声。   舍普特,就这样在她的怀里,去到了另一个世界。可是她,犯下如此大的罪过,已注定永远不能转生。   连同她那可怜而无辜的孩子。一起,消逝在了时间的轮回之外。   艾薇觉得她身体里某个遥远的地方正传来一阵阵撕痛。她强忍着巨大的不适,轻轻放下舍普特的身体,捋好她的头发,打开了她费尽最后的力气交给她的纸莎草纸。   她一行一行认真地读着,而撕裂的痛感也越来越深,越来越频繁,好像她肚子里那个未出世的小生命也被眼前的情形感染,发出痛苦和悲哀的共鸣。他好像被吓坏了,想要逃离她的身边。   “啊……”这种疼痛,令艾薇无法忍受。她面容扭曲,痛苦地后仰,大口的喘着气。   “殿下!殿下?!”阿纳绯蒂叫着。   看着艾薇的突发状况,还沉浸在舍普特之死的悲哀气氛里的四个人回过神来。   “好像是王嗣出现了状况,现在我们要怎么办啊?”塞哈尔慌张地看着布卡。两个大男人此时完全手足无措,乱了分寸。   “快将殿下送到卢克索神庙的降生宫去!”危急时刻,还是身为医师的倪芮妲相对镇定。   “降生宫?可那里……奈菲尔塔利……殿……她……在那里……”阿纳绯蒂面露难色,拿不定主意。   “只有那里才能举行安抚胎儿的仪式,奈菲尔塔利祭司身为降生宫的祭司,必然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舍普特说的对,她做的事情,她一个人来承担,跟其他人没有关系。为了殿下,赶紧将殿下送过去吧。”   “奈菲尔塔利……舍普特……千万不要让她知道舍普特的死讯……对别人也不要说……你们都要保守秘密……”看着处在煎熬中的艾薇,还不忘嘱咐他们隐瞒舍普特的死讯,阿纳绯蒂心疼地落了泪。   没有别的办法了。但求伊西斯女神和贝斯神能够眷顾和庇佑伊西斯奈芙特殿下……    ☆、舍普特的自白   我,来自底比斯古老的贵族之家。我的姐姐,曾是代表无上神权的卡纳克神庙阿蒙大祭司的传人,也是先王塞提一世亲自给现任法老指定的王后。即使法老有再多的侧室、再多的子嗣,拥有王后和祭司双重身份的姐姐,其地位也不可能遭到任何威胁。   我原本就可以这样无忧无虑地跟姐姐快活地生活在底比斯王宫,谁料到这份美好却被一个突然出现的异国少女所打碎。这名少女有着像阳光一样明媚的金色长发,像天空一样透彻的湛蓝眼睛。没有人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也没有人知道她家世如何、地位高低。但法老却发疯似的爱上了她,而更为可怕的是,她只出现在法老的梦境,一次又一次,点燃法老疯狂却得不到满足的欲望,一次又一次,将埃及引向毁灭的深渊。   她说她叫奈菲尔塔利,竟然跟姐姐有着相同的名字。但她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巫,她用她的巫术虚构了梦中的一切,在她的国度里引诱着英明睿智的法老,使他慢慢沦为她的奴隶。后来,她已经不满足于仅仅出现在梦中。她化身成银发灰眼的艾薇公主,而后又是金色蓝眼的艾薇公主……她借此一步一步迈向整个埃及帝国权力的制高点。真是可笑。   这样危险的女子,把冲动和荒唐带给了法老,把战争和杀戮带给了埃及。她总是莫名其妙的突然消失,又在很久之后毫无征兆的出现。而她每一次的出现,都会打破难得平静的水面,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滔天巨浪。可是法老顾不得这些,他的心中早已没有了埃及,没有了神明,没有了他自己,唯有她。正因为如此,姐姐才会遭到那样残忍和不公正的冷遇,才会因失意和无助被人利用了她的彷徨和软弱,犯下了他们口中所说的不能饶恕的背叛之罪。   事实如何呢?明显就是拉美西斯的阴谋。他送走了所有的妃子和侧室,甚至不惜与先王钦赐的王后离婚,也要迎娶那个巫女。于是,我亲爱的姐姐,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就这样被无情的扣上了欺君和背叛的帽子,残忍地加以遗弃。   在我看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个名叫艾薇的异国女子的错。尽管她曾经救过我一次,但那背后肯定也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不过是希望姐姐能跟法老的侧室卡蜜罗塔对抗,而她自己静观其变罢了。再后来,这个女人再次故技重施,消失不见了。而法老为了她竟然足不出户,关闭宫殿,一个人独自生活了十年之久。我势单力薄,无法替姐姐向拉美西斯复仇。不过一定是蒙我们姐妹二人虔诚侍奉的阿蒙神庇护,她居然在时隔十年之后,又一次回到埃及。这一次,我便决定要好好把握机会,让这个霍乱埃及、伤害姐姐的艾薇付出代价;要让害得我们姐妹如此落魄不堪,在我们心头剜肉的仇人也同样体会流血的疼痛。   原来,随着岁月的流逝,我心中的仇恨正在我看不见的阴影里肆意滋长。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办法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能够保护姐姐,强大到能去对抗那个女人。这十年间,我很少去看姐姐,不是很少,而是几乎不去。因为每当我看到姐姐独自一人在空旷的卢克索神庙走动的身影,我就好像看到她渴望自由的目光,听到她无法摆脱命运的叹息,还有她那跟这些如此宏伟却冰冷得没有一丝生气的高大石像相比的,弥足珍贵的眼泪。虽然姐姐什么都不说,但我又怎么会不明白她的心?她是那样一个善良的人,善良到即使做了那么多年的王后,仍然学不会宫廷里那套尔虞我诈的生存诡计。或者说,就算她学了、会了,也是做得那么不情不愿。但是她没有办法,姐姐是无辜的。是那些觊觎她地位的人逼迫她的。   她只能默默承受着这一切。对她无情而不公的指控,她默默承受,却绝没有承认。只是,承认不承认在别人看来,一点区别也没有。然而,只有我们这样的古老家族后裔才明白,承认等于丢弃了自己,也背弃了家族。   我也恨那个让姐姐误入歧途的男人,还有那个自大冷酷的君主。为了伺机报复,我自愿放弃我的幸福和未来。其实我们这样背负着仇恨的人,又哪里能奢望可以再拥有幸福。直到后来的某一次相遇,我才明白。原来我,也可以拥有爱。   我写下这些话的时候,我的腹中正孕育着新的生命。如果我要做的事情成功了,我们便可以享有幸福。我觉得你迟早会看到这张纸莎草纸,所以我就说给你听,我的故事。如果你没有看到,我也会在未来的一天里,在月光下把它笑着念给你听。让你听听,我们这样的人,也可以幸福。   早在伊西斯奈芙特昏迷不醒,阿纳绯蒂奉命制作关键的黄金手镯开始,我便已经有所行动。我趁着阿纳绯蒂去净身沐浴的时候,偷偷弄裂了她做好将要献给法老的手镯。我天真的以为,破坏了宿命的黄金镯,那个女人便永远也不会醒来。那么,一切也就不会发生。   然而,事实无情地浇灭了我心中燃烧着的希望和美梦。她安然无事地苏醒了,我却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因为,阿纳绯蒂一直在怀疑我。这么多年,这个看似头脑简单的女人从来没有停止过对我的猜疑。很难想象,我是如何在她的手下小心谨慎地度过了十年之久。   我开始隐藏自己,转而花更多的时间暗地跟踪她,掌握她的行踪,散布一些不利于她的传言。我知道我做的这些,跟我最终的目标相去甚远;我明白只做这些远远不够。但我吃惊地发现,我竟连一个可以商量这件事的人都没有。我一直都是自己,而且不够果敢。   直到有一天,我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遇见了你。直到现在我都无法找到合适的句子来描述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你举止轻浮,却充满魅力;你眼神迷离,却充满诱惑。十年前在姐姐宫里看到你的时候,我还只是个少不更事的小女孩。而如今,我已经长大成为一个女人。或许,从这十年之后的相遇开始,我就已经爱上了你。   你对我说,接受你的条件,我就不再是一个人了。为了这句话,我接受了你的条件,我按照你的吩咐做好每一件事情。接近她,获取她的信任。我渐渐发现,事情真的如你所言,那么简单。   那天,我按照你的安排,利用给客人送珠宝的机会出了宫,在伊西斯奈芙特遭遇危险的时候,拼命救了她。说实话,当时我完全被那种可怕的场面吓坏了。但是我想到我们的目标和约定,硬是闭上眼冲了过去。受伤的一刻,我以为我要死了。我一定是要死了。而后,我居然侥幸逃过一劫,却因为这件事成功获得了她的信任。我开始明白你所说的,为了达成目标必然要有所牺牲、有所取舍的意思了。   但是不得不承认,当伊西斯奈芙特,那个我本该恨之入骨的女人,为了保护我而对着阿纳绯蒂和布卡大声斥责的时候,我的心里,好像有了那么一丝感动。哪怕只有一瞬间,我想,我确实是感动了。她竟然那么相信我,相信一直在盘算如何害她的我。她好像还是那么单纯,那么善良。就像十年前她拼尽全力救我的那次一样,没有变。   那么我,变了吗?   像她这样的人,会是我该恨的吗?   如果说受伤这件事让我开始不断思考我对伊西斯奈芙特的恨意从何而来,究竟有没有意义,我更要感谢这件事的是,借此我看到了你从没有显露人前的另一面。那个真正的你。   我做梦也没想到,康复之后找到你,你却收起了你的轻浮,露出了你的悲伤。你对我的心疼让我无所适从。那晚的一点点酒,我没有喝多少,却已经醉了。不是真的醉了,是心醉。谢谢你,让我度过了生命中最美好的三天。   我听你诉说你的身世、你的不幸,我们约定,除掉我们共同的敌人之后,就离开这片是非之地,过我们自己平淡的生活。那一刻,你在我面前铺展开了一幅美好的画卷,我不禁再次对未来充满了信心。我相信,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再正确不过的事。我感到很温暖,因为我,不再是一个人了。你说的都对。   可是诺兰啊,你知道吗?你真的是个可怜的人。你被你叫了三十多年“哥哥”的那个人骗的好惨。这是我亲耳听到的事实。因为忍不住对你的思念,我没有听你的话,偷偷又跑去了丹德拉找你。结果听到了这个可怕的真相。我听到佩纳亲口对他的手下说,你不过是他从小捡来的孤儿。他还要手下们尊重你,听你的话。后来我又跑去找姐姐求证了这件事,她告诉我,佩纳的母亲生下他就去世了。诺兰,可是我要怎么告诉你这些?   你要怎样去面对这份持续了三十年的谎言?!你会相信我说的吗?还是会生气地遗弃我。不,其实无论你怎么对我,都无所谓。重要的是,我不能让你有事。我权衡了我能想到的每一种解决方法的利害,我发现,只有一个办法,能够最好的保护你不受伤害。那就是,除掉伊西斯奈芙特,帮助佩纳实现他的计划。只有这样,他才会放过你。我,才能在今后的某一个合适的时候,慢慢地告诉你真相。而我们,才能有我们希翼的未来。   为了你,我不惜一切,无所畏惧,不怨不悔。   唯一让我无法下定决心的是,我已经有了你的孩子。是我们的孩子,诺兰。我要怎么办,我不能牺牲他活下去的权利,不是吗?但是你,胜过一切。只要有你,我们还会有无数个可爱的孩子,是不是?后来我忽然想到了倪芮妲,我想到了她对礼塔赫难以割舍的深情。原谅我一直对你隐瞒了这件事,原谅我曾经对你还有所保留。不过现在,他们的爱成了我可以利用的最佳武器。我相信,爱会使人疯狂。对我如此,对她也尽然。   很奇怪我为什么要将这些写下来。就像是要跟你告别是不是?但是请你放心,我一定会平安无事地完成我要做的事情。因为我还要等着与你再次相见,跟我们的孩子一起。   爱着姐姐,我有什么错?爱着你,我又有什么错?   你能想象,现在支撑我走下去的,不是姐姐,只是你吗?   我爱你,诺兰。这便是我要对你说的全部。    ☆、两位王后   “殿下!殿下!您看我摘了好多花,把它们放在您首饰间的墙角一定会特别好看。”舍普特手里捧着一大束玫瑰向艾薇跑来。   她脸上洋溢着纯真的笑容,艾薇看了,也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可是……首饰间吗?……明明记得,她的首饰间是在孟斐斯的法老行宫,在这里……底比斯……她尚不曾拥有那么一间堆满了首饰的屋子才是……难道她现在不在底比斯?   她又看了看舍普特,绿眼少女还在冲她笑着。   “我们是在哪里啊?舍普特?”   “我们在孟斐斯呀,殿下。您怎么了?”舍普特一脸茫然。   “哦,是吗?没什么……没什么……”艾薇觉得奇怪,本能地四下打量着。奇怪,真的很奇怪。这里明明就是底比斯法老的寝宫啊。为什么舍普特要说她们在孟斐斯呢?是舍普特弄错了,还是她糊涂了?这个舍普特,有没有那么一点点的奇怪?……艾薇一边想着,一边注意起她的动作来。   这个时候,舍普特已经把玫瑰都□□了花瓶里。不会错的,那个花瓶分明是摆在内室洋槐木桌上的克里特岛细颈玻璃瓶。她们就是在底比斯!   艾薇刚要开口,就听见哗啦啦的一阵声响。前一秒还在阳光的反射下闪出五颜六色光芒的花瓶,此刻已经变成一堆破碎的渣滓,虽然它们仍旧闪着光,却是那么鲜亮的刺眼。   “啊?舍普特你……”刚喊出舍普特的名字,艾薇就吓得说不出话来。只见舍普特正在愤怒地用脚踩地上的玫瑰,她的脚掌已经被玫瑰的刺扎破了,血就那么流着,而她好像一点感觉也没有。她的嘴里在大声咒骂着什么。艾薇努力地去听,却怎么也听不清楚。忽然,她发现,舍普特的面容渐渐变得模糊,以至于她现在完全看不清楚她的五官,更别说表情了。   但是舍普特的鲜血却是那么的清晰,跟在阳光下闪烁的破碎的花瓶一样夺目,让人无法把视线从它身上移开。鲜血,渐渐地,不,可以说是争先恐后地向着艾薇涌了过来,瞬间就把她包围。   艾薇惊恐地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她想逃离这个恐怖的地方,却发现自己的双脚也动弹不得。她低下头,看到鲜红的血液正沿着她的小腿从下而上蔓延,在血液之中,她清楚地看到了舍普特的脸!就像操纵着引导着这些液体一样,它们合二为一,迅速地奔涌而来。它们不容她思考,一眨眼就已将她淹没。   艾薇呆立在原地。鲜血将她包裹之后,她的周围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她不是已经被舍普特的血液吞噬了吗?她到底在哪里?为什么会出现这样可怕的一幕……耳边传来一个声音,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在说什么?……艾薇竭尽全力试图去捕捉这声音。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恨我?……   似乎不是一个人的声音,而是好多好多女人的声音,此起彼伏。   跟这些玫瑰一样……凋零吧!消失吧!……去死吧!……   突然,她的周围亮如白昼,只有她所在的那一点点位置,还被黑暗笼罩。周围……全是舍普特的脸……她们面目狰狞,争先恐后地向她扑来。   啊!不要!不要!……不!!!   “啊!!!”终于能叫出声了!艾薇睁大眼睛,却发现自己在一张床上坐着,掌心里全是自己的汗。“不要啊……舍普特……”她摸着自己的胸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她是在做梦,而舍普特……就在不久前,已经死在了她的怀里……   不要啊,舍普特……艾薇觉得一阵心痛,身体软弱无力,就那么一歪,竟然直接从床上摔倒了地下。重重的摔了这一下,她才注意到自己所处的环境: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陈设,几乎等于没有,除了她刚刚从那上面摔下来的床。就只有周围墙壁上的那些壁画了,看上去都是各种生育的场面。   她忽然想起倪芮妲的话。这么说,她现在就在卢克索神庙的降生宫吗?   一旁挂着的帘幕后面似乎有香气传来。艾薇挣扎着爬了起来,拖着沉重的身体一瘸一拐地循着香味走去。   “滚开,来自地狱的恶魔,悄悄地回去,把向后长的脸背过去。不要拥抱这名婴儿,不要让他昏睡,不要伤害他,不要带走他。但愿神明降临在他身上,使他生气蓬勃,但愿他不受任何妖魔鬼怪袭击,但愿星辰爱护他。”   一个女人正背对着她焚香跪拜一尊丑陋的泥像,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是在祷告。从告词的内容判断她应该是在为一名婴儿祈祷。婴儿啊……难道是?……   这个念着祷告词的女人的声音说不上多么动听,却有着令人放松和舒适的作用。艾薇忽然觉得内心渐渐变得平静,腹部的躁动似乎也消失不见了。真是神奇的力量。   “你……”她欲言又止,实际上是不知道要说什么。   跪着的女人听到声音,缓缓站起身,转了过来。   乌黑的长发,碧绿的双眼,简朴的装扮无法掩饰她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神韵和气质。奈菲尔塔利,就以这般从容优雅的姿态出现在她的面前。   艾薇痴痴地站着。不管她自己是怎么在这段时空流里来回穿梭,在拉美西斯他们的世界里,时光正快速而无情地流逝着。十几年了,奈菲尔塔利,还是那么美丽,那么动人,那么高贵,像个王后,真正的王后,无冕之王后。她在她的面前,终究那么渺小,那么相形见绌。   艾薇张了张嘴,说不出一个字。哪怕是句简单的“你好”,在此时此刻看来,都是那么可笑,那么充满讽刺。埃及前任的王后,还有未来的王后,两个王后,一个孤独落寞,一个憔悴虚弱,再尴尬不过的相遇。   “你醒了。看来降生宫祭司们世代相传的咒语发生了效力。”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奈菲尔塔利。   “你看,这是河马女神贝斯的雕像。不要害怕她的丑陋,她的丑陋被她的信奉者当做去除恶魔的有力武器。”她指着那尊泥像,无比崇敬地说。   “看来你和你的孩子都已经度过了危险期。没事了,伊西斯奈芙特殿下。”奈菲尔塔利说着,目光落至艾薇的腹部。   来不及去想别的,艾薇只觉得从奈菲尔塔利口中说出的那句殿下,刺耳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我……你……”身体虚弱的艾薇,语言能力好像也跟着一起退化了。   “既然殿下和胎儿已经安然无事,我去通知阿纳绯蒂他们。我的任务已经完成,还要安排其他祭司继续进行祷告仪式。”奈菲尔塔利说着,就准备离开。   “等……等一下……奈菲尔……塔利……”   “我们……坐下来说说话……好吗?……就一会。”艾薇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除了她顶替过她的名字之外,她们两人从来没有面对面交流的时候,却竟然有着那样错综复杂的交集。   奈菲尔塔利愣了一下,闭上眼点了点头。   除了那张床,屋里再没有其他可以坐着的地方。于是,她们肩并肩坐在了床边。   “你现在有孩子了,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你腹中的这个孩子,无论是对埃及,还是对法老,都至关重要。”又是奈菲尔塔利先开了口。   艾薇下意识地摸着小腹,回应道:“谢谢你,救了我……和孩子……”   “他们把你送到这里来,是对我的信任。身为降生宫的祭司,我一定会全力保护王嗣,”奈菲尔塔利略作停顿,又说,“和王后。”   “我还不是王后……”艾薇低着头小声说。   紧接着,她想了想,咬咬牙抬起头来,坚定地说,“在你面前,我永远称不上王后,奈菲尔塔利。”   奈菲尔塔利笑了。   “你们彼此相爱,确实也不需要这样的虚名。”   “不是的!请你相信,不是这样的。如果这一切是以伤害你为代价,我宁愿不要。只是我不知道……会这样……”艾薇的话语里满是自责和愧疚。因为她,直接或间接的害了多少人。因为她,都是因为她。   可奈菲尔塔利看上去竟是那样的释然。“你不知道,因为你刚刚回来。你离开的太久了,不过这样也好,有些事情,至少不用亲身去经历。”   “只有再次亲眼看到你,我才能想起,竟然已经过了十年这么长的时间了。”奈菲尔塔利的眼眸上笼起一层雾气。   “十年,足够一个小女孩长大成一个成熟的女人;十年,能做的事情也有很多,是不是?伊西斯奈芙特。”   “是啊,”艾薇轻轻地附和着,“我错过了太多。只有你,一直守护着他。”她稍作思考,加上了后面的那句。   “他不需要我的守护,于是我到了这里。”为什么她的话里竟然听不到一丝一毫的悲伤和怨恨?奈菲尔塔利,她,不生气吗?   一朝从万人之上的王后被发配到这不见天日的神庙,任谁都会心生怨恨、哀伤不满吧?可在她身上,艾薇竟然没有发现半点负面的情绪。奈菲尔塔利怎么能做到这样?换做是她自己,早就痛不欲生了吧。她究竟是真的想开了,看开了,还只是因为不屑于在自己面前表达内心的情绪而隐藏着?   看到艾薇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样子,奈菲尔塔利无奈地一笑:“怎么?你不相信?”   自己的心事就这么轻易地被洞穿,艾薇原本因身体虚弱而惨白的脸上竟然现出了一点红润,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轻声说:“没……没有……”   “你现在是不是很热?脸上还是有点血色会比较好看。”奈菲尔塔利竟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听她似笑非笑的口气,大概真的是对她无语了吧。   这卢克索神庙的设施也太差劲了,居然连条地缝也找不到,真是过分。   “你啊,还真是不了解埃及。”看着艾薇的那点小心事全都写在了脸上,奈菲尔塔利无奈地感慨道。   为什么这么说呢?艾薇条件反射的抬起了头,看着她。   “在埃及,法老不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也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君王。他的地位之高,超过你的想象。他是众神在尘世上的代表,他是凡人和神之间契约沟通的中保,他是神之子在世上的化身。所以,埃及人从出生那天起,就注定了要爱他、敬他,赞美他的一切,贡献他们的全部,来愉悦他。对于我等祭司来说,更是如此。我们是神的仆人,也是法老的仆人,即使我们死后去到了另一个世界,也依然如此。”奈菲尔塔利的表情庄严而肃穆。   可是,这跟她们在说的话,有什么关系呢?艾薇心里想着,却不想打断她的认真。   “我原本就是卡纳克神庙供奉阿蒙神的祭司。如果当年我没有被先王指定成为拉美西斯的妻子,我必然会把我的余生全部奉献给我深深敬畏着的神明。而我也早已有了这样的觉悟,并且做好了一生留在神庙的准备。”奈菲尔塔利轻轻叹了一口气,继续说,“可是后来我成了王后。其实王后这个头衔对于埃及来说,一样也是至关重要的存在。她的意义也是其他国家的王后们所不可比拟的。她将要陪同在法老身边,在每一场祭祀中扮演好神的妻子的角色。起初,我以为王后,跟我所向往的侍奉神明的工作,没有什么不同。可后来我逐渐意识到,王后的职责不仅仅像祭司那样简单,其工作之重、任务之繁琐,超出我的想象。”   “仔细想想,王后必然跟祭司有所不同啊。不然每一位祭司都可以成为王后,而每一名王后都要去神庙工作了,呵呵。”说到这里,她自嘲似的笑了笑。   “那时,我也曾迷惘,也曾徘徊。就像你之前那样。”   “你知道我会迷茫?……”   “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伊西斯奈芙特。过去的银发灰眼的艾薇公主,重生的金发蓝眼的艾薇公主,如今的伊西斯奈芙特殿下。”   艾薇的嘴巴惊讶得差点形成一个标准的O型。然而没等她开口,奈菲尔塔利就继续说了下去。   “你跟我,不一样。我爱法老,爱埃及,爱神明。而你,只是那么纯粹的爱着拉美西斯这个人。或许你也爱埃及,但那仅仅是因为你爱他。你活得比我简单,艾薇。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来自另一个时代。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所以你要感谢你的身份,它使你可以顺着你的心意而活。”   奈菲尔塔利站起身,走到墙壁边,抬手轻轻摩挲上面的图画。   “在这里,在神庙里,每一副精心雕琢的壁画都是工匠献给神的礼物,都值得我们尊敬。如果我告诉你,比起那个世俗的底比斯,我更喜欢这幽静的卡纳克,你会不会相信?疲于应付宫廷众多女人们的勾心斗角,而选择在这里做些更加有意义的事情,不是更好吗?比如今天,帮助了你和你的孩子,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所以你……不怪我?”   “我曾经是埃及的王后。埃及的王后,如果不是自己愿意,是不可能有人把她拉下那个宝座的。就算是法老,也要遵从马特的律法,不可恣意妄为。所以,你觉得我为什么能到这里,会到这里来呢?”奈菲尔塔利转过身,看着艾薇,一板一眼地说,“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因为我看到彼时的他,眼里、心里只有你。我知道我不再需要守着那个他人望尘莫及又趋之若鹜的位置,我可以把它交给下一任继承者,而她,将会做的比我更出色。因为她会用她的全部去爱法老。借由她的爱,拉美西斯将会获得源源不断的永生之神力。所以我要感谢你,艾薇,谢谢你的出现;还要谢谢你,伊西斯奈芙特,谢谢你的归来。”   艾薇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奈菲尔塔利离开王宫的真相会是这样。这么说,不是因为自己,造成了她的悲剧?而且照她所说,她现在终于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一切还都要归功于自己?   “可是别人都说……”   “不明所以的人往往要比知道秘密的人多得多,不是吗?”   “也是哦……”艾薇想起了不管在哪个时代都不可避免的存在着一群喜欢到处打探其他人隐私、窥探他人秘密,并在茶余饭后对此津津乐道,将其广为传播的多事之人。在她的时代,人们把这种行为称作“八卦”,不过在古埃及,显然没有这个流行词语。艾薇这么想着,不禁觉得很逗,笑出了声。   “我们没有必要去解释给每一个人听,这只是我们自己的事情,就这么简单。”奈菲尔塔利不以为然地说。   有时候真的很羡慕她的洒脱,如果她自己能有这种魄力就好了,可是她做不到啊,做不到不去想现在已经混乱不堪的局面。然而,她却没有明白,此时此刻,混乱的并不是眼前的局面,而是她的心。   “但是你呢?伊西斯奈芙特,现在的你,要如何选择呢?”奈菲尔塔利话锋一转,提出了一个艾薇一直在逃避的问题。   她都知道什么了?   “我……”回过神来的艾薇不知所措。   “王后并不是那么好当的。但是你已经走到了最关键的一步,而且你还有了拉美西斯的孩子。这个孩子极有可能成为法老最看重的王嗣。你肩上的责任,在不经意间,已经变得越来越重。你都没有感觉吗?”   天哪,她真的真的没有想到这么多。   艾薇茫然地看着奈菲尔塔利。后者看到她略带慌张的表情,又叹了一口气。随后,她走回到床边,重新坐到艾薇的身旁。   她想了想,用带着愧疚的语气说:“我知道……莫叶塔蒙给你添麻烦了。”   “你知道她……?”   “她回到底比斯之后来看过我了。”奈菲尔塔利的眼睛里饱含着无奈,“这个孩子,是我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整整十年,都没有办法在她身边陪伴她。她只有一个人在艾利欧孤独的长大。我和她都错过了她生命中最美好的十年时间,以至于她现在的心里充满了仇恨。”   如果艾薇没有看错的话,奈菲尔塔利的眼眶中分明有什么东西在发光。她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对方的手,想要去安慰她。   “她其实是个很好的孩子。从她懂事开始,她就一直以她的父亲为骄傲和榜样。她经常表现出与她同龄的孩子们相比不同的坚韧和勇敢,更重要的是,那些都是男孩子。而她,却比他们之中的很多人都要优秀。”说起小时候的莫叶塔蒙,奈菲尔塔利的嘴角泛起了淡淡的透着欣慰的笑容。   “只是可惜,我没有想到她会变成现在这样。希望她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伊西斯奈芙特,如果莫叶塔蒙不小心伤害了你,请一定要告诉我。我没有办法管教她,还请你,帮我让她不要再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我只希望她能快乐地生活,把曾经的遗憾全都弥补回来。好吗?”奈菲尔塔利咽下了刚刚已经到达眼眶边的泪水,请求道。   艾薇被她无私而伟大的母爱打动了,同时也为这对十年不能相见的母女感到一丝悲哀。错过了最美时光的她们,再见面却已是如此不同的光景。   “你不要担心,莫叶塔蒙公主她很好……她也没有对我怎么样。你不需要担心。”看来奈菲尔塔利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那么,还是不要让她知道真相好了。艾薇打定主意,又强调了一句。“是真的,我没骗你。”   奈菲尔塔利被她认真的样子逗乐了。   “我没有不相信你,你可是伊西斯奈芙特殿下。”她微微一笑,又忽然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地说,“还有……谢谢你照顾着舍普特。”   照顾着舍普特,艾薇一怔,瞬间感到心里最脆弱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对啊,她什么都不知道,奈菲尔塔利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她被派到你身边告诉你一些王后的事情了。她啊,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总是像个孩子,有点任性,有点爱玩。其实她原来在我身边的时候,也没有多认真地看我是怎么做的。谢谢你一直包容着她。希望她没有给你传达一些错误的信息,别误导了你才好。”   提起舍普特,奈菲尔塔利满是幸福的表情。从感情上讲,比起没有留在身边的莫叶塔蒙,她还是跟一直互相陪伴的舍普特,更加亲近吧。可是舍普特已经不在了啊……舍普特毕竟是因自己而死,奈菲尔塔利却救了自己。要让她如何去面对这对姐妹呢?……   “没……没……没有,她挺好的,你放心吧。”艾薇啊艾薇,为什么你现在变得这么会骗人?然而她发现,即使她的话语能够骗人,她的情绪却由不得她控制。她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那是她想控制也控制不了的难过。   “她是不是做了什么让你生气的事?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我很担心,如果她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你也要告诉我。舍普特,还是很听我的话的。”奈菲尔塔利疑惑地看着艾薇,有点着急地说。   “没有……真的没有……我只是……我……”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眼泪肆无忌惮地夺眶而出,布满了她毫无血色的面颊。   “伊西斯奈芙特,你不舒服吗?”奈菲尔塔利被艾薇这突如其来的泪水吓了一跳。   舍普特的死,明明还在眼前。她真的,马上就要崩溃了。   “没有……我真的……我只是想……你是一个好姐姐……我……我都没有姐姐……”艾薇已经泣不成声,再也说不出半个字。她用双手捂住嘴巴,努力掩盖她抽泣的哭声,身体却因此更加剧烈的抖动起来。她越是使劲的压制,结果越是相反,像是要把之前的那份痛加倍的爆发出来。   柔弱的艾薇,让奈菲尔塔利产生了一丝心疼。   她抱住了她,就像她曾经抱着舍普特那样,轻轻地拍打起她的后背。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把我当做你的姐姐。”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听她这样说着,艾薇的自责、内疚和悲伤,种种复杂的交织在一起的情绪,如决堤一般奔涌而出。就让她痛快的哭一场,狠狠地宣泄一下吧……    ☆、仇恨的种子   卢克索神庙降生宫的神力,保住了艾薇和她的孩子,却修复不了她的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当她回到底比斯王宫属于她的那间豪华宫室时,忧郁不安的思绪再次席卷而来。   这里曾经充满了她跟拉美西斯的幸福回忆,他们之间点点滴滴的温馨,至今想来,都还历历在目。然而,再美好的画面也抹杀不去不久前发生的悲剧。就在那一天,无辜的舍普特的鲜血染红了这里的每一块石砖,而她的气息仿佛还弥漫在这宫室的四周,挥之不去。   有的时候,她产生了逃离这里的想法。她想离开底比斯。因为只有离开,或许才能使她忘记。即使那一幕已经深深地烙在了她的脑海和心田。但是拉美西斯还没有回来。她明明说过,要好好地等他平安归来。   为了不让那些关心她的人担心,她还要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这种愧疚、无助、不安和绝望掩饰起来。在他们面前,她要发自内心的微笑。而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才会躲在角落里无声的哭泣。无声,才是最沉重的悲恸。   拉美西斯在哪里呢?那个唯一能让她安定下来的人一直没有出现。她的精神开始恍惚,大部分的时候她都是一个人呆呆的坐着。既害怕,又渴望。舍普特的疯狂自白……莫叶塔蒙的冷嘲热讽……奈菲尔塔利的真挚恳求……拉美西斯的爱……都似乎渐行渐远。还有什么?那是谁的声音?……   如果你想要离开,我可以帮你。   帮助你离开宫廷。   耳边翻来覆去只剩下这两句话。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忽然固执的认为,她一定要离开这里。她需要时间去疗伤,去寻找说服自己的理由。只要能离开这里,不管去哪里,都好。   在美丽一如往常的花园里,在神态一如往常的杜面前,艾薇蜷缩成一团,抱头痛哭。那么小的一团,那么无助,那么可怜。   “看来你现在的这个样子,的确不适合再待在王宫。”杜无情的声音已经无法刺痛艾薇尘封的心。   “如果你想要离开,如果这就是你的决定,如果你要抛下深爱你的法老……”   “请帮帮我,我要离开。”轻如羽毛的声音,重如山峦的神态,艾薇抬起头,坚定地说。   ————————————————————————————————   在位于底比斯南部的以盛产砂岩闻名的吉勃尔斯尔斯拉采石场附近的某一座低矮山丘的山洞中,诺兰双眼低垂,神情呆滞地盯着自己满是累累伤痕的双手。就在不久前,在这个山洞里,他疯狂地徒手击打着坚硬的墙壁。他只是想以这种肉体上的疼痛,来化解他心中的痛苦。可是他没有想到,这样自残的方式竟没有让他感到丝毫的痛苦。直到他惊讶地看到自己的双手已经沾满了鲜红的血迹,才停了下来,开始静静的沉思。   他试着去触摸手上的伤口,这时,那隐隐的一点点疼痛才慢慢地散开。   “原来还是会疼……那你呢?……”他失神的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跟什么人对话。   眼前浮现出一双带着笑意的绿色眸子。他开始思念那个女人,疯狂地思念那个让他牵肠挂肚的女人,还有他跟她的孩子。但他越是思念,越是追寻,他们就离他越远,越来越远,最后竟趁着他转身的一刹那,去到了遥不可及的远方。   他忽然意识到,那三天快乐幸福的时光不过是他这痛苦的几十年的漫漫长夜里,一段短的不能再短的虚妄的梦境。而现在,他的梦破灭了,他的心,碎的那么彻底。他开始认清铺开在他面前的残酷无情的现实,像他这样的人,果然不配拥有幸福和梦想,哪怕只有一瞬,也是奢望。那么,忘记并不真实的梦,他只是那个为了复仇而生的诺兰。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他的眼神逐渐恢复了往常的冷漠和深邃。他要感谢那些打破他梦境的人,是他们,让他再一次看清楚,他到底要做什么。   “诺兰在里面吗?”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他微微抬头,目光正和进入山洞的又胖又矮的佩纳相对。   后者最先注意到的是诺兰那双血淋淋的手。虽然亲眼看到过不少残忍可怕的场面,看到眼前的一幕,他的心里还是吃了一惊,不过脸上却满是鄙夷。“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要是你还说你对那个女人没什么,谁都不会相信。”   “现在没有了。”诺兰淡淡地说。   “是吗?”佩纳将信将疑地说,“不过倒是可怜了那个孩子。毕竟那可是你这么多年来唯一的孩子。本来还指望他可以继承我们的事业,却被伊西斯奈芙特害死了。”   “我说了现在没有了。我这样的人,不应该拥有这些。”   “不过也是啊,我的兄弟。女人嘛,多得是。只要我们成功了,这片土地的一切都是我们的。”佩纳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会专心做好我们该做的事情,佩纳。”诺兰直勾勾地注视着他,似笑非笑的说,“会让那些把我们打入深渊的人,付出更加悲惨的代价。”   那种恐惧,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魔冰冷的呼吸,佩纳不禁打了个寒颤。但是,这样的诺兰,正是他需要的、喜欢的诺兰。于是,他露出狡黠的笑,满意地问:“你准备怎么做呢?我的弟弟。”   “我有了一个更好的计划。”   看着佩纳不解的样子,诺兰幽幽地说。   “因神明庇佑,伊西斯奈芙特已经离开底比斯了。”    ☆、吉萨之歌(一)   我想唱一首歌   唱七月的艳阳明媚如你的容颜   唱今夜的月光温柔如你的触摸   唱湖底的碧波荡漾在你的心房   唱林间的微风轻拂过我的发梢   你是否还记得过去的梦想   最初的心意历尽了艰苦   灿烂的岁月充满了希望   那是一首古老的歌   曾经哭泣也曾欢笑   一支由数十头骆驼和马匹组成的庞大货队沿着尼罗河自南向北行进着。驮运队长——也是一名地道的乳香商人——难以掩饰内心的喜悦,嘴里不住地哼唱着欢快的歌曲。今年的乳香无论是从产量上看还是品质上说,都是上乘的。   这种生长于阿拉伯半岛的乳香树,平均树高三米,树叶狭小墨绿,年产三次。每当紫心金黄的小花长满枝头,只要轻刮其树皮,涓滴的白色树脂便会从其下渗出。之后再由专门的工匠将其制成颗粒,经过燃烧后便可以散发出迷人的香气。   埃及人称这种白色的乳香为“颂德”,意即敬奉神明之物。它的香气能够熏染庙堂,上达天庭,取悦诸神。同时,它也可以防腐灭菌及消炎止痛,更可以制成油脂、药膏、粉末甚至饮品;埃及的医师还会用它来治疗溃疡、脓包、眼疾和耳炎;乳香还有着止血和愈合伤口的作用,甚至是去毒。因为它拥有如此多的功效,在树下进行采集的工匠往往会一边工作,一边潜心诵念一段流传了很久的古老经文——请敞开心怀,与我同乐。乳香树,法老王将祝佑你生长茁壮。   这支商队虽然还同时运输了一些容易抛售的精美的铜器和玻璃器皿,但是它们却远远不及乳香来的稀奇珍贵。队中的成员——那些个以利益至上为目标的商人们,深知此次远行将会给他们带来的巨额财富。只要货物能尽早到达孟斐斯,今后的几个月,他们就都能在各自的位于美丽三角洲的别墅里休假了。   在这长长队伍的末尾,跟着一个牵着骆驼的小小的身影。瘦弱的身形跟高大的骆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无论是从年龄,还是动作上看,他都跟整个队伍格格不入。被当成小男孩的艾薇,从底比斯王宫成功逃离之后——按照她的话说,是逃离——,神情恍惚地游荡在城里。原来离开的感觉,也不是那么美好。虽然终于获得了所谓的自由,但是心里竟隐隐还存有一丝失落。可是,如果不忘记该忘记的,要如何前行,如何找到自我?她其实也没仔细想过,到底要去哪里。她只想离开这里,离得越远越好。   不过独自一人,旅途漫漫,有太多无法预知的事情,至少也应该置办一些必需品和装备。从王宫出来的时候,杜给了她不少金子。就在她到集市上准备用金子换一匹骆驼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了一支运送乳香的队伍。如果能跟着他们一起行动的话,应该会比较方便。艾薇就这样心生一计。结果如她所愿,在收了足够多的金子之后,领头的商人便喜笑颜开地宣布,这个瘦瘦小小的男孩可以跟着商队一起出发。   沿着宽广奔涌的尼罗河,他们走过了热闹繁华的底比斯东岸,走过了庙堂林立的底比斯西岸,走过了永远忙个不停不知疲倦的德尔梅迪纳工匠村,走过了一个又一个白日,和一个又一个黑夜。一路上艾薇的妊娠反应越发明显而频繁。之前因为她的疏忽,导致那个可怜的孩子过早的离开了她的身体。短暂的时间里,她还来不及体会做母亲的喜悦和不易。为了不让其他人发现自己女扮男装的秘密,在休息的时候,她也总是一个人躲在队伍的远处。同行的那些商人以为她是个病怏怏又怕生的小孩,想到反正已经收了她的好处,随便让她跟着就好,也就懒得去管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又是一个静悄悄的深夜。一阵干呕之后的艾薇捂着胸口,长出了口气。她面对长满纸莎草的尼罗河畔而坐,在她身后不远处,那些商队的成员支起了帐篷,燃起了篝火,正在烹调美味的食物。肉的鲜香和酒的甜美对她而言,却是那么的索然无味,甚至会觉得有点恶心。   看着一浪接着一浪滚滚流动的河水,她想起底比斯王宫那个种满蓝白莲花的水池。拉美西斯,他,回去了吗?他知道自己不见了,会不会着急,会不会恨她?她没有守住他们的誓言,没有好好地乖乖地等他。她总是那个先走的人,每次都是这样。她竟然还是这么的任性,对艾弦如此,对拉美西斯也如此。   然而,旅途的艰辛让她渐渐明白,之前的自己,是多么的愚蠢可笑。满嘴说什么大话,要自力更生,而实际上,离开了拉美西斯,她什么也不是。就像拉美西斯曾经对她说过的那样,她的一切,都是他——埃及的法老——给予的。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属于他的。抛开了法老的宠妃、埃及的王后这样的身份,她算什么呢?她只是一个身患重病、离家出走的小孩。她的生死,又有谁会在意。   为什么明明已经离开,想起的却都是那些本该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淡漠的事情?   她摸了摸腰间的口袋。离开王宫的时候,她还带走了舍普特诀别时交给她的书信。即使里面的内容她不敢也不想再去看第二遍,但这是舍普特死前唯一的心愿,明知痛苦,她也还是要带着它。艾薇摸了已经有点微微隆起的腹部,顺势往后一仰,躺了下来。繁星漫漫的夜空,一闪一闪的光芒在诉说着什么样的故事?   印象里,在有个遥远的地方,她也曾和一个人,这样安静地看过星空。同一轮天空下,底比斯的他们,看到的会是她眼前的这些星星吗?曾经为了抵抗宿命,她几乎拼尽了全力。如今她却丧失了斗志,孤身飘荡在埃及广袤无垠的土地上,任凭命运的嘲弄与摧残。   这真的还是她吗?   她回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逃避?为了离开?那她为什么,还要回来?   一声清脆的长长的嘶叫划破夜空,一只雄鹰正翱翔于群星之中。它由远及近,一圈一圈盘旋在艾薇的头顶,最后,轻稳地落在了她的身边。   "路……都说了要你回去。”艾薇坐起身来,略带埋怨的说,“你的主人要是知道你不见了,该有多着急啊。”刚离开底比斯的时候,心情抑郁的艾薇没有注意到布卡的这只漂亮的猎鹰,其实一直跟在自己头顶的天空上飞行。直到某一天,她被突然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准确无误地掉在她脚下的奄奄一息的兔子吓了一跳,这才发现原来路已经跟着她好久了。通人性的路,似乎明白了艾薇对它的责怪。只见它往前跳了几步,来到离艾薇很近的地方,用它的喙轻轻啄了啄艾薇的手背,又抖了抖它那一身漂亮的羽毛。   “艾薇啊艾薇,你真是一个傻瓜。你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看着它这副样子,又想起自己刚才问它的话,她懊恼地抬起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路不见了,布卡会着急;她不见了,拉美西斯不会着急吗?是谁义正言辞地跟杜说,她不是埃及和法老的祸害;是谁无所畏惧地跟阿蒙大祭司说,愿意接受神的旨意的选择;是谁答应奈菲尔塔利要好好照顾舍普特;又是谁答应拉美西斯要好好陪着他永远不离开。不都是她,艾薇吗?   她的心情就那么重要,重要到她可以忘记那些关心她、爱护她、保护她、陪伴她的人,她的朋友、她的爱人……就算舍普特的死,让她感到恐惧和心痛,她也不应该在拉美西斯离开的时候,自己一个人跑了出来,更何况她还怀着他的孩子。跟他为她所付出的、经历的那些相比,她所遭受的这一点点伤痛算的了什么??艾薇真的是一个大笨蛋,不折不扣的大笨蛋。   她终于明白自己离开王宫时心底的那一丝失落是怎么回事。不是因为她离开了繁华的宫廷和奢靡的生活。而是她绝不能因恐惧和愧疚而迷失了自我,忘记了最初的那份心意。她回到这里,是为了什么,要做什么。已经无法改变的既定事实,就用勇敢的心去面对它、接受它。艾薇啊艾薇,你也该变得成熟,至少不能让他失望。这才是你吧?那个一次一次被命运操纵,却从不认输的你。你可以被打击,但不能被打败;你可以被摧残,但不会被摧毁。既然你已经在这里,就要好好地在这里,去弥补,那些你觉得亏欠的人,去想想,怎么能为更多的人做些事,而不是一味地逃避。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他……   竟然用了这么久,才想明白……她低着头,心疼地看着路,轻轻地问:”路……你说……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回去底比斯,回去他的身边,回去面对始终要面对的,回去才能为已经死去的和还在活着的人做些事。   回去看美丽的王宫花园,回去听阿纳绯蒂和布卡斗嘴,回去阻止大块头塞哈尔把可怜的侍从丢在地上,回去他弯弯的臂膀亲吻他的脸……   那么,明天,回去吧……   希望一切不会太晚……   伴随着路清脆而急促的叫声,艾薇沉沉地睡了过去。   潇洒的离开,是那么容易;然而回去,却比她想的,要艰难百倍……    ☆、吉萨之歌(二)   这一晚大概是艾薇离开王宫之后睡得最安稳的一个晚上了。这全都得益于她终于想通了长久以来徘徊在她心头,困扰着她的问题,她所在意的,和她该做的。她好像做了一个很美的梦,梦里到处都是盛开的蔷薇,五颜六色,绽放异彩。满脸是血的舍普特的恐怖影像再也无法侵扰她梦中的世界。   “恩……让我再睡一会……”有人在晃动她的身体,试图将她从梦中叫醒。商队的那些人真烦,每天都要那么早出发。“就再睡一会……一会就好……”艾薇睡眼惺忪地对着她想象中来叫醒自己的商人的方向,不情愿地说。   “啊!!!好疼……”她居然被重重地打了一个耳光?耳光!对,是耳光!那瞬间就火辣辣的烧起来的地方就是她的脸。   “为什么要打我!?你们?……啊??你们……”托这一巴掌的福,艾薇一下子睡意全无,她攥起拳头,愤怒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然而,一秒钟之后,她呆住了。   “你们是谁?”   眼前站着一排彪形大汉……一排啊……他们个个皮肤黝黑,膀粗腰圆,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而且,他们的手里都提着长刀。明晃晃的长刀照的艾薇睁不开眼……等等……那刀尖上的……是血迹啊……   商队的那些人呢?……艾薇慌张地往四周看去,只见昨晚还热闹非凡的宿营地那边横七竖八地倒着不少尸体,旺盛的大篝火也早已熄灭。   “啊!”她吓得用双手捂住了嘴,动弹不得。   看样子,是商队遇上了抢匪。这些好像是布卡口中提到过的,活跃在西奈半岛荒凉地带的贝都因人。他们经常攻击穿越他们领地的商队,抢劫财物,杀死男人,掠走女人和小孩去做苦力。但是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容不得她多想,一个大汉已经来到她的面前,她本能地想往后爬,却被那人一下子提了起来。她惊恐地听着他们交头接耳的说着她不懂的话,感觉他们看着自己的眼神,似乎是在讨论怎么处理她?   整个商队的人都被杀死了……这些残忍的人,会放过她吗?语言不通,求饶似乎也不可能,难道就要死在这里了吗?她就要这样为她的任性付出代价吗……她就要这样带着她的可怜的孩子死去吗?……   艾薇的心里一阵深深的懊悔。她一下子泄了气,失去了生还的信心和希望。周围的壮汉看着她放弃抵抗、垂头丧气的样子,爆发出一阵恐怖的大笑。   他们竟然没有立刻杀掉她,而是径直把她提起来,扔到了商队营地那边的地下。摆脱了抢匪的魔掌,艾薇手忙脚乱地想从地上爬起来,却因为惊吓过度,手脚极不协调的摔倒了,如是几次,才勉强站稳身子。   她的这副窘态逗得周围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抢匪哈哈大笑,竟像看什么滑稽的动物一样对她指指点点。她吓得缩成一团,不知所措。   这时,一个简短而急促的音节打断了他们的嘲笑。虽然艾薇什么也听不懂,但单从语调和词语长短来判断,应该是斥责或是制止的意思。事实证明,她的猜测果然没错。在这一声之后,抢匪们全都收起笑声,一脸严肃地自动分开两侧站好。   在艾薇好奇的目光下,一个身材魁梧的贝都因人从他们闪让出的通道向着她走了过来。他的凶狠比之前的那些抢匪更胜一筹,尤其是挂在他左脸上的那道狰狞的伤疤,简直让艾薇不敢直视。这个人应该是他们的首领。   艾薇低着头,尽量不去看他的脸,同时不住地做着深呼吸,竭力平复自己紧张的情绪。到底还是语言不通,只是希望他们不要让自己死的太痛苦……   “你能给我们带路吗?我们要去北边。”低沉的声音响起,她居然听懂了?不是他们的语言,这明明是埃及话?……他是在问自己,能不能给他们带路吗?这么说他们需要一名向导?……   一瞬间艾薇似乎看到了生的希望。她立刻抬起头,大声地回答:“能!能!”其实她本来就是个路盲啊!管他呢,反正他们也不认识路,沿着尼罗河走不就行了,先想办法活下来才是啊。她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我就是埃及人,我能带你们去你们想去的地方。”   对方不再说话,只是盯着艾薇,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片刻,他再次说起了艾薇听不懂的语言,乌拉乌拉一通之后,两个抢匪一左一右架起了艾薇,跟在他的身后,开始往前走去。   看来是安全了?   艾薇小心翼翼地走着,不住地打量着刚才用埃及话跟她交谈的这个抢匪首领的背影。终于还是鼓起勇气问道:“你们不会杀我吧?我会乖乖听话,带你们去想去的地方。”   没有回应。艾薇无奈的叹了口气,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只是他们要去哪里呢?   眼看抢匪们已经把他们的战利品——原本属于商队的珍贵乳香和大量财物、骆驼、包括艾薇的金子——全都打包完毕,整装准备出发。就在这时,那个首领却突然摆出了一个停止的手势。只见一个骑着马的人影,正迎着他们而来。   抢匪们一个个瞪圆了眼,目不转睛的盯着来人。看着他们不怀好意的模样,艾薇不免为他担心起来。这时,那人已经来到了他们近前,他翻身下马,又往前走了几步。艾薇已经可以看清楚来人的长相。那是典型的埃及人的样子:中等身材,结实的臂膀,清晰的面庞,匀称的体态,轻快的步伐。他的皮肤很白,一双狡黠而深邃的眼睛更是让人过目不忘。   这个可怜的埃及人此刻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处在危险之中,他面前的这些可全都是嗜血成性酷爱杀戮的强盗。要通知他赶紧逃走才行。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艾薇大叫起来:“快逃!快逃啊!”   抢匪首领扭过头来,一脸不悦地看着艾薇。抓着她的两个人立刻把她按在了地上。看着那个埃及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反而又往前走了几步。艾薇心中叫苦不迭。   “主人。”   主人?这分明是她身前的首领的声音,他在叫谁主人?而且说的是埃及话。难道说……艾薇啊艾薇,你这个莽撞的毛病,要害死你多少回,你才能改掉啊!   埃及人已经来到了他们面前。他眉头轻轻一挑,问:“他是谁?”   “我们刚刚解决了一支运送乳香的商队。这些货物可以掩饰我们的身份……”   埃及人一摆手,抢匪首领马上低下头,不敢吭声了。   “我在问,他是谁?”那声音里传来的冰冷,让艾薇不寒而栗。   “商队里带着的小男孩,也是唯一的活口。我们需要一个向导,他说他认识路。”   “哼。”   这一声冷笑,惊得艾薇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她咬着牙,强忍着心头的不安,快速思考着应对的方法。   “既然你认得路,那你告诉我,我们现在在哪里?”   “我……我们……”   “大点声,我听不到。”   “我们……我们在沿着尼罗河一路向北……”没办法了,尽量拖延吧。艾薇打定主意,故作镇定的回答道。   “我也认识尼罗河。再往北是什么地方呢?”恩?看来还有希望?   “是……是法尤姆省!”话一出口,艾薇立刻就后悔了。什么法尤姆省啊,法尤姆省在哪里,她完全不知道好吗,“那是鳄鱼之神索贝克统治的省份,绿意盎然。啊……不是……我……”情急之下,她竟然把之前背过的埃及众神的一些知识说了出来。   抢匪首领露出了诧异的表情,而埃及人则没忍住笑了起来。   只听见他笑过之后,便对着首领吩咐道:“这就是你找的向导?如果真要按照他所说的,我们估计都要迷失在法尤姆省了。这个人一点用也没有,把他处理掉。”她的命运就这么被他说的短短几句话决定了。   由不得她反抗,一把匕首已经逼近了她的脖子。“啊!不要!别杀我!”性命攸关之际,艾薇抬起头,大叫了出来。她的眼神正遇上埃及人冷冷的目光,四目相对之时,只有埃及人自己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微微一怔。这世上竟还有这般清澈干净的眼神……而且,恍若似曾相识的……纯真……   “住手!”他命令道。   前后相差不过数秒的相悖指令同样迅速得到了执行。埃及人走到艾薇身边,蹲下身子,用手捏起艾薇的脸,仔细地打量。虽然感到很不自在,但埃及人既然喝止了他们,是不是说明他又改变主意了?不过言多必失,艾薇决定这次一定要学聪明些,不再口无遮拦的乱说话。   “你刚刚叫我赶紧逃走?”   艾薇看了他一眼,咬紧牙关,默不作声。   “回答我的问题,不然……”   “啊,我说。是我叫你赶紧逃走。我不知道你……我……好像是白担心了……”艾薇压低声音,吞吞吐吐地说。   埃及人轻轻哼了一声,推开了艾薇的脸,重新站起身来,对抢匪首领说:“带上他,不许伤害他,就让他跟在我身边,我自有用处。”随后他又看着艾薇,淡淡地说:“你不用担心。只要你不试图逃跑,没有人会伤害你。”   看着他那张满是深不可测表情的脸,艾薇如获大赦地回应了一句,“我一定不乱跑。谢……谢谢你……”   埃及人听了她的话,露出满意的神情,竟然笑了。    ☆、吉萨之歌(三)   捡回一条命的艾薇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跟着一群抢匪上路了。哦,不对,现在应该说是艾薇再次跟着一队贩卖乳香的商人上路了。因为那些高大的贝都因人全都换上了之前商队里埃及人的装束,他们煞有介事的驱赶着骆驼和马匹,招摇地穿过尼罗河边一个又一个村庄和城市。   他们会在每一个地方停留一到两天。艾薇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不过经过几天的留心观察,她发现他们每个人的手上都拿着一张纸莎草纸卷,好像在跟附近的人打听着什么。但每次都是空手而归,毫无所获。这点,单从那个温文尔雅的埃及人和高大的抢匪首领一次次失望的表情上就能看出来。   不明所以侥幸活下来的艾薇,一直被一个负责看守她的人押解在埃及人的身边。跟其他那些抢匪相比,她是如此的接近他们的头领,这使得艾薇有一种错觉,以为自己是地位非常重要的囚犯,以致于他们的头目要亲自监管她。而事实似乎也是这样,队伍休息的时候,那个埃及人总是不时地打量着艾薇,那眼神似乎是要把她的内心看穿,又好像是透过她的眼睛,在看别的什么东西。   艾薇总觉得这个人很奇怪。他的举止行为非常有礼貌,也很有修养,而且他的气质和谈吐也是一副很高贵的模样,跟她在底比斯王宫所见到过的那些贵族和大臣们如出一辙。不管是从哪个角度看上去,他都不像是一个坏人。然而,他却跟一群无恶不作的强盗为伍,而且还是他们的主人,真是让人意想不到,也捉摸不透。   不过,有一件事情艾薇算是终于做到了,也做对了。那就是收起她的好奇心,不再去跟埃及人打听他们是否在找什么人或是什么别的东西,只要乖乖地跟着队伍一起前进就好。至少在这里,她有吃有喝,能够保证她跟肚子里的孩子平安无事,就最重要了。   可是不去打听,不代表她心里没有疑惑。这些人到底要去哪里,有什么目的,而且他们为什么会留下她的性命,还一路带着她?难道是因为怕她泄露他们的行踪?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不干脆杀掉她?按说一开始那个埃及人的确是准备命人把她杀死的,不是吗?可是后来,又是什么使他那么快改变了主意呢?已经不知道跟着他们走了多久,只是觉得自己的身体渐渐变得沉重,一定要在宽大的袍子还能遮住她肚子的时候,尽快想办法脱身才是。   这一天,他们跟往常一样,在一片不大的绿洲里原地休息。艾薇正在抓紧时间,捶打自己酸疼的双腿,忽然听到抢匪首领跟埃及人说:“再往前就是吉萨的领地了,主人。我们找了这么久,还是一无所获,不知道……”   吉萨?……居然都到了吉萨了。她竟然已经跑到距离底比斯这么远的地方了。而且,吉萨,在她上一次的时空之旅中,也曾到过。在那里,她第一次跟少年的布卡相遇……这一路走来,经过的许多地方,都有她或喜悦或悲伤的回忆,看来命运真的在捉弄她,这样一次次的故地重游,她就是想逃,又怎么逃得开呢?艾薇轻轻叹了口气,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暗地里集中起精神侧耳倾听起他们的对话内容。   埃及人一摆手,看了一眼艾薇,发现她正在一边叫苦连天地抱怨,一边不耐烦地按摩着自己的双脚,才放心地开口说:“吉萨是由十几个小村落组成的相对比较自由的一片领土,而且又处在埃及和利比亚的交界处。我想去吉萨的市集,应该能得到一些消息。”   “明天我们就能进城了,那么就按照原计划一边卖货物,一边寻找。”抢匪首领接话道。   “西塔特村是吉萨最大、最繁华的村落。不过这个村子跟法老关系密切,我们还是要避开那里。”   西塔特村一直以绝对效忠于法老而闻名,从这个村子里出来的武士历来都是法老亲信护卫队的不二人选。勇猛的孟图斯将军和他的弟弟布卡也是出身于那里。跟历代法老有着如此渊源的村子,想来这些抢匪也轻易不敢前去自投罗网,艾薇心里暗自分析着。   “这样的话,我们要先去哪里呢?”   一阵沉默。   怎么不说话了?是在考虑要去哪里吗?   过了片刻,埃及人的声音响起,“先去穆莱村。听说现在吉萨的领主正居住在那里。那个地方已经被修建成规模很大的城镇,来往的各国人都很多,或许会有我们想要的情报。”   “是,主人。那么,明日我们就进入穆莱村。”   穆莱村……吉萨的领主……繁华的城镇……明天会不会有机会逃走?……   转天,商队如期到达了穆莱村。艾薇真是大开眼界。这哪里是村子啊,她不可置信地吐了吐舌头。果真如埃及人所说,这里一点也不像埃及其他的那些叫小村子的地方那样破烂落后,井然有序的街道、高大漂亮的建筑、生机勃勃的花园和池塘……俨然一派大城市的富足景象,简直可以和底比斯周边的一些城镇媲美。在这原本荒凉的边境之地,不得不说它的确称得上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看来这个埃及人口中的吉萨领主,是个很厉害的角色呀。能把曾经破败不堪的小村庄建成为这么繁华热闹的大城市。艾薇不由自主地赞叹起来。那个埃及人好像对眼前的这些景象也是又惊喜又感慨。他不住地点头,有时还会跟身旁的抢匪首领交谈两句。   这时他们一行人已经来到了市集。他们娴熟地卸下货物,拉开摊位,开始叫卖起来。与此同时,大部分装扮成埃及人的贝都因人却偷偷地分散开来,去打听他们想要得到的真正情报了。艾薇、押着艾薇的贝都因人、抢匪首领和那个埃及人则坐在摊位稍稍靠后一点的行李边。   他们所贩卖的货物是异常珍贵的乳香,即使这里被修建得再热闹繁华,也依旧处在偏远地区。乳香对于当地居民来说,仍然算得上是难得一见的新奇货物。因此,小小的摊位很快便被好奇的人们围得水泄不通。艾薇真没料到会吸引到这么人,人越多,就会越乱,她才越有机会。她偷偷瞄了一眼身边一直夹持着她的抢匪,对方立即恶狠狠地回瞪了她。她无奈地摇摇头,决定先不轻举妄动。   突然,原本嘈杂的人群安静了下来,一个洪亮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响起。   “领主大人的大管家来了!”   “让开!领主大人的大管家来了!”   艾薇听得真切,领主大人的大管家……那不是很厉害的人物吗?至少在这片土地上是这样吧。如果能让他注意到自己,会不会有利于自己脱身呢?   这时,围观的人群已经随着话音齐刷刷地跪倒在地,让出了一条宽阔的大路。   埃及人给他的手下们使了个眼色,便起身来到摊位前,跪了下去。艾薇则被人押着,也俯下了身子。   一阵香气扑面而来,伴随着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就是这里吗?”   “是的,大人。”   大人?……领主大人的管家,是个女人?艾薇着实吃了一惊。她不禁抬眼偷偷往上看去。一个衣着华丽、暴露的中年女人在一群侍女和士兵的簇拥下,来到了摊位前。“呼……”这或许就是一个机会,但是要怎么做才能吸引到她的注意呢?艾薇低下头,脑袋里快速地盘算着。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埃及人看了一眼身边的三人,轻轻地应答到,“我们从底比斯而来,大人。”   “哦?那么远的地方。这些乳香,看上去还不错。”中年女人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拿起摊位上的货物,送到鼻前闻了闻,味道确实不错。   “那是自然,大人。这些都是很好的乳香。”埃及人笑道。   “那么这些,我都要了。包起来,带回领主大人府上去。”中年女人似乎很满意,她对着手下交代了一下,便准备转身离开。   “谢谢大人赏脸。”埃及人大声说。   就是现在,不能再等了。艾薇突然抬起头,用比埃及人还大的声音喊道:“大人!请您往这边看看!我这里还有更好的东西可以献给领主大人!大人!请您屈驾来看一看!”   埃及人用不解的眼神看着艾薇。艾薇感觉到她身旁那个看押着她的抢匪的冰冷锐利的手指甲已经触摸到了自己的手臂。她本能地噌一下站起身来,拔脚就跑。抢匪也跟着站了起来,想要去抓她。快点,再快一点,转身啊!   “哦?那是什么呢?”中年女人果然转身折返过来。埃及人立刻蹙眉,示意抢匪退下。然而,他的视线却没有离开艾薇,冰冷的眼神里增加了一丝狠毒的意味。   好的开始,艾薇如释重负地喘着气,直到那个女人到了自己身边,她才意识到,周围的人都在跪着,只有她自己,明目张胆地站在大领主管家的面前。她连忙想要再次跪下,却被她的话打断了。“没有关系,小男孩,拿出你说的好东西给我看看。”   “是!大人!”除了杜给的金子以外,艾薇的身上还真有一个价值连城的宝物。匆匆忙忙离宫的时候,别的东西她都没有带走,只拿了这么一件东西。只是,那是她跟拉美西斯幸福的见证,可如今,她竟然为了求生,不得不把它双手奉上献给别人。走一步算一步吧,毕竟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想到这里,她打定主意,便果断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首饰盒,呈了上去。   起初,中年女人并没有在意,她根本不相信这个其貌不扬的小男孩身上还能带着什么值钱的东西。所以她都没有伸手去接艾薇递过来的盒子,而是抬眼示意她旁边的侍女替她去拿。不过,当她注意到木制的盒体上嵌着的那些象牙、蓝宝石和蓝色的陶片时,她的目光随即被吸引了。她一把从侍女手中抓过盒子,目不转睛地端详起来。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显然让侍女吃了一惊,不过后者立即毕恭毕敬地回到了队伍之中。中年女人闭上了眼睛,盒体上以阴暗反差强烈的蓝色构成的莎草花图案,唤起了她对生机勃勃的尼罗河沿岸之景的美好憧憬。   她再次睁开双眼,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却被映入眼帘的物品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一条以紫晶石、黄金、天青石和青金石精雕细琢制成的项链,简直是精美绝美,其美丽胜过她活到现在为止见过的任何一件饰品。直觉告诉她,这个小男孩,绝对不是普通人。她快速合上盖子,嘴巴微张,吃惊地看着艾薇。   其他人虽然无法看到盒子里面装着的东西的真面目,但是从中年女人的表情上可以看出,小男孩献出的的确是一件价值不菲的宝物。人们不禁开始低声议论起来。   “孩子,这东西是你的吗?”女人有点怀疑的开口问道。   “是的,大……”艾薇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箭步冲到她身边的埃及人抓住了胳膊,只听后者抢先说道:“不是的,大人。这是我们母亲的东西。我弟弟太淘气了,居然把它偷偷带在身上。请大人恕罪。”   “哦?是这样啊……”女人盯着手里的盒子,又看了看艾薇和埃及人,沉思着。   “不是这样的,大人。我是被他们抓来的,我不是这个人的弟弟,我不认识他,大人,求大人救救我!”艾薇拼命喊着。   “不要胡闹了!都说了不让你跟着商队出来,为什么不好好地待在底比斯的家里。就想着出来玩,不知道父亲和母亲会担心吗?”埃及人大声斥责着艾薇,随手就要去捂艾薇的嘴巴。   “大人,让您见笑了。我这个弟弟,就喜欢一个人跑出来玩。您手上的东西,对我们家来说至关重要,我们是不卖的,大人。”他一边捂着艾薇的嘴,一边笑着对中年女人说。   后者显然丧失了继续看他们闹下去的兴趣。她惋惜地摇了摇头,把盒子递回给了埃及人。“那么可惜了,但是我也不能勉强你们。拿回去吧,管好你的弟弟。”   “是,大人。”埃及人鞠了一躬,就要接过盒子。谁料,他的手还没碰到盒子,就发出了一声惨叫。原来是艾薇,狠狠地对着他捂住自己嘴巴的那只手,咬了一口。趁着他喊叫的刹那,艾薇快速窜到中年女人面前,一只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你要做什么?!”女人吓了一跳。   “没什么,大人!请您救救我!我不是他的弟弟,我根本不认识他们。他们抓住了我,胁迫我跟他们一起上路。请您相信我,我不是他的弟弟。因为我根本不是男人,这就是最好的证明!”艾薇说着,抬起空着的那只手,用力地扯下了她精心挑选的假发……   人群发出一阵惊呼。   那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比金子还耀眼的金色长发……   埃及人的反应却很奇怪,不单单是发现被欺骗后的震惊。他的瞳孔逐渐放大,眼神中瞬间涌现出错综复杂的情绪,有仇恨、有愤怒、有后悔、有自嘲;抢匪首领显然也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原来,他们费尽力气要找的人,就一直跟在他们的身边!……他用眼神询问埃及人的意思,后者却迟迟没有作出任何手势。于是,他伸手拦在其他抢匪面前,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这时,中年女人已经从刚刚的惊讶之中回过神来,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艾薇,又看了看手中的盒子,嘴角渐渐露出了微笑。   “有意思,既然你说你不认识他们,又要把这么贵重的东西献给大人。那你想要什么样的奖赏呢?”   “求大人救救我,我愿意为大人做任何事情。求大人带我走吧!”请求自由是没有用的,他们还是会把她抓回来。说不定还会因为她的这种冒然的“背叛”行为而无情地杀死她。所以,唯一的生路就是跟着这个大管家离开,才有可能摆脱他们。   中年女人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对着埃及人说道:“看来骗人的不是她,而是你。不管你们是什么来历,在吉萨,最好老实一点。这个女孩,我就带走了。”   埃及人不甘心地低下了头,眼神里的愤怒简直可以杀死周围的一切生物。他身旁的贝都因人也感受到了他身体里喷射出来的火焰,因而吓得不停地发抖。   中年女人却并不理会这些。“走吧,或许大人也有兴趣见见献给她这份厚礼的人。”她只对着艾薇说了这么一句,便带着她的那队声势浩大的仆从离开了。   艾薇欣喜若狂地跟上女人的脚步,没想到她居然真的成功了!走了几步之后,她想起这么多天来心惊胆战的经历,心有余悸的回头张望,可是人群之中,却再没有那个神秘的埃及人和那群凶狠的贝都因人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经不见了踪影……    ☆、你我所爱恨的   在一名金发蓝眼的奇怪少女出现在市集的几天后,吉萨领主的高大官邸前,来了一个步伐轻快的中年男人。   他身材中等,皮肤白皙,体态匀称,穿着一身整洁的白色亚麻长袍,腰间系着一条金色的束带。可惜这一身优雅的装扮并没有让他得到门口守卫的多少青睐。跟其他那些擅闯者一样,他也被并无例外地阻拦了下来,区别只在于,那些守卫对他的态度还算比较有礼貌。   “没有大人的许可,任何人不得入内。”   “那么请劳烦代为通报。”男人并不在意士兵的阻挡,反而是信心满满地说,“听了我的名字,大人一定愿意接见。”   “你叫什么名字?”守卫队长问道。   “诺兰。”男人的脸上浮现出胜券在握的笑容。   半晌过后,诺兰已经站在了一间布置奢华的接见厅里。在大厅的尽头,一道薄薄的纱幕之后,一个女人斜靠在华美的象牙长椅背上,正漫不经心地透过纱幕打量着他。   “谁会想到,闻名遐迩的吉萨领主大人竟然是这么一位美丽的女人。”他看着前方女人的身影,开口说道。   “吉萨的人都知道,呵呵。”女人的声音里充满了令人无法抗拒的诱惑力。   “可其他地方的人未必知道。”诺兰一笑,双手交叉在胸前,行了一礼,“诺兰拜见领主大人。”   “我倒是没想到,被法老处罚的你,还敢以真面目来到吉萨,来见我。”   “唔……好像已经过去很多年了,”诺兰闭上眼睛,似乎沉浸在了对过去的回忆之中,过了一会,他收起了陶醉的表情,睁开眼睛,盯着纱幕后面的女人,仿佛已经能把她的容貌看的一清二楚,“既然我都来了,你也该以真面目对我了,夫人。”   那女人发出一阵银铃似的笑声,她慢慢地起身,两旁的侍女立即熟练地卷起纱幕,悄悄地退了下去。诺兰看着眼前这位身材丰满、体态婀娜、神情妖娆的领主大人,笑道:“许久未见,卡蜜罗塔。”   卡蜜罗塔——拉美西斯曾经的侧室,老臣西曼的女儿,如今吉萨的女领主——,莞尔一笑,问道:“诺兰,你大老远跑到我这里来,不光是为了跟我说多年未见吧?”   “听说你这里,有一个我想要的人。”   诺兰的直截了当,倒是卡蜜罗塔万万没想到的。她眨了眨眼,回应道,“要是这么说来,我的管家应该在集市上就把你跟你的那些并不怎么友好的朋友们请出穆莱村。省得你现在跑到我的面前要人。”   “哈哈哈哈!”诺兰爆发出一阵大笑,“现在也不晚,夫人。”   “可是怎么办呢?那个人又不在我这里。”卡蜜罗塔双臂抱胸,露出无奈的表情。   “整个穆莱村的人都看到了,金发的少女跟着你的大管家走了。不是吗?”   “哦,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我并没有在府里看到有这么一个人,说不定她不合我管家的心意,已经被赶走了。”   诺兰脸上的笑意不见了,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卡蜜罗塔,一字一句地说:“伊西斯奈芙特……就在你这里……她对你一点用处也没有,可是如果你把她交给我……一切就不一样了。”   “这是你可以选择的机会,卡蜜罗塔。”   卡蜜罗塔对诺兰话语中流露出的威胁十分不满,她微微挑眉,不以为然地说:“什么机会啊,诺兰。我现在过的很好,不需要什么机会,还是你给的。那么,我要不要感谢你的好意呢?”   “报仇的机会,卡蜜罗塔。不要只拘泥于现在。你曾经过的一点也不好,而你今后可以过的更好……想想看,只要是你想要的,都可以得到。多么舒适,多么威风。”   “你在煽动我再次燃起仇恨?”卡蜜罗塔冷冷地看着他。   “我听到了什么?你说再次?再次,多么美好的词语。仇恨常存在我们心中,它一直在燃烧,从未熄灭,哪里谈得上再次呢?你不恨抛弃你的法老,不恨占据着王后宝座的那个柔柔弱弱的女祭司,不恨那个莫名其妙出现在你身边,而现在却因机缘巧合流落到你手上的女人,不是她,你们会变成现在这样?不要跟我说,你在吉萨多么自由、多么幸福。这里是吉萨,是如此偏远的蛮荒之地,是连乳香都不可能随便买到的地方。就算你有本事把它建造得再富丽堂皇、美轮美奂,它也终究不过是吉萨,永远变不成第二个底比斯。也不要跟我说,你的政治抱负和你的野心,你只是个女人,你一点也不像奈菲尔塔利那样出身高贵。看看你周围的一切,在吉萨,这里的确可以称得上是最华丽最舒适的住所,但它们,现在你所拥有的一切,还抵不过你在底比斯王宫曾经拥有的十分之一。你远在这里,更像是被无情地抛弃和发配,而你的敌人,却留在了法老身边,尽享整个埃及的富庶。不是吗?”   过去、现在、未来……残酷的事实和无奈的窘迫都被诺兰一针见血不留丝毫情面的捅破,她被他看得那么透彻,那么□□,这或许便是他,敢独自一人大摇大摆地跑来她这里要人的原因?因为他知道,并且确信,她会把他想要的交给他;因为确实如他所说,她留下她,一点用处也没有。那么,既然是这样,她又为什么要留着她呢?   “可你恨的又是谁呢?你要把我交给你的人,杀死吗?”卡蜜罗塔反问道。   “你只要把她交给我,剩下的事情并不需要你操心。而你会因这个正确的选择,收获无法想象的巨大财富和地位。伊西斯奈芙特……本来我倒是也没那么恨她,而如今,我恨她入骨。”诺兰言语中流露出的仇恨和杀意,令卡蜜罗塔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这是怎样深刻的恨意,才能让一个人瞬间变成眼前这副杀气腾腾的模样。   “可是,这意味着对法老的背叛……”卡蜜罗塔犹豫不决。   “这是复仇。先背叛的人是法老,不论是对埃及的众神,还是对他的臣民。”诺兰言之凿凿地回应,“法尤姆省……”   卡蜜罗塔的双眼一亮,充满兴趣的看着诺兰。   “把法尤姆省,也送给吉萨自治,如何呢?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搬去那片广大的土地居住,那里生机盎然,难道不比这黄沙之地要好上百倍吗?”   卡蜜罗塔的眸子里闪着光,照他所描述的未来,的确是一副比现在更加美妙的画面。   “那么,就这样吧,诺兰,”她恢复了笑吟吟的容颜,诚意十足地说,“你要的人,我确实没有看到。不过,我可以帮你问问我的管家,说不定能帮你找到。既然你已经来到了吉萨,不如就在这里住几天,也让我好好招待招待你这位老朋友。”   诺兰并不急于揭穿卡蜜罗塔热情背后的心思,他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既然你需要时间,那我就给你时间,卡蜜罗塔,好好考虑我许诺给你的条件。我期待着你把那份礼物送给我。”   “那么,请去休息吧。”卡蜜罗塔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诺兰也就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房间。   在他出去后,自然会有侍女带他去舒适的客房休息。卡蜜罗塔对于客房的布置和安排要求一向很高,所以此刻也就不大担心手下的人会怠慢了诺兰。这时,两名侍女轻轻地走进了房间,轻手轻脚地点上了一种不知名的熏香后,又悄悄退了出去。   “叫丽妲来。”在她们退出去的时候,她这样吩咐道。   在她等待的这会功夫,香气已经弥漫到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卡蜜罗塔走回到她很喜欢的象牙长椅上,开始闭目养神,陷入了沉思。   门外传来轻轻地敲门声,听不到她的应答,来人便直接推开门,走了进来。   “夫人,我拿信鸽来了。”来者是那天在市集出现的中年女人,丽妲,卡蜜罗塔的管家。   “辛苦你了,丽妲。”卡蜜罗塔并没有睁眼,她略带慵懒地说。   “是,夫人。”   “好好安置诺兰,还有,任何人不许靠近府邸后的院子。”   “是,夫人。不会有问题的,请您放心。”   “只是我没有想到,诺兰的要求竟然是她。而诺兰,竟然有那么大的野心。”   “那么,夫人。您要如何选择呢?”   “选择吗?”卡蜜罗塔微微睁开双眼,眼睛里闪烁的却是不同于刚才的智慧的光芒,“如何选择,显而易见,我已了然于胸。也该让他知道了。你去吧,丽妲。”后者微微欠身,同样轻轻地退了出去。   等到房间里再次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卡蜜罗塔俯下身子,提笔在一张纸莎草纸上写下了几个字。之后,她仔细地将纸莎草纸卷成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纸卷,小心翼翼地塞进信鸽腿上绑着的小木筒里。她抱起信鸽,来到窗前,温柔地摸了摸信鸽的羽毛,随后一把把信鸽抛出了窗外。   “去吧,快点到底比斯吧,飞吧。带去我的消息。”看着天空中信鸽渐渐变小的影子,卡蜜罗塔的心里默默念着。    ☆、真相揭穿之时(一)   艾薇看着眼前丰盛的饭菜,居然一点食欲也没有。一来是她的孕期反应使她的口味变得越来越刁钻,二来是她实在摸不透这位神秘的领主大人的心思。自从她随那位女管家进入领主官邸之后,便被安排在这间面积不小的房屋里居住。   房间虽然很舒适,所有能想到的生活用品也都一应俱全。只是,这间屋子似乎处于一种完全与世隔绝的地带。除了每天定时来给她送饭的从来不会开口说话的侍女以外,她就没见过第三个人。那个小侍女,艾薇甚至怀疑她是不是个哑巴,因为不论她跟她打招呼还是说些什么,她都是一副面无表情、缄默不言的样子。   只有那个中年女人,领主的管家来过两次。第一次,是把她送到这里安置。在临走时,她简单地交代了几句居住和生活的注意事项,又强调了无论如何也不能离开这座小院落,因为门口日夜都有看守的士兵,他们可不会像她那样温和友好。第二次,是在艾薇在这里住了几天之后,她过来送回了艾薇在集市为求自保而献出来的项链,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其他的话,就匆匆的离开了。   这绝对是另外一种变相的囚禁和虐待!艾薇简直要疯了。一晃她已经在这里住了大概有一个月的时间,尼罗河泛滥之季都要过去了,她却还漂泊在遥远的吉萨,无法回去拉美西斯的身边。她的肚子已经有了明显的起伏,再加上她现在又恢复了女装,埃及人那种裁剪合体凸显身材曲线的长袍,完全遮挡不住她隆起的腹部。现在,即使是眼神不好的人,也可以一眼发现她是个怀着孩子的女人。   那位美丽的管家大人可能也知道了她身体发生的微妙变化。因为每天送来的饭菜,一下子比最开始她住进来的时候多出了好几倍。不过,心事重重的艾薇并没什么胃口,每餐吃的倒也不多。她实在搞不清楚现在的情况。本以为脱离了贝都因人的魔爪,她至少可以想办法重新往南,回去底比斯。却没料到如今又被困在了吉萨领主的住所里。奇怪的是,如果是作为女仆,应该有人来安排她去工作;如果是作为客人,领主也应该会接见她;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就这么被静静地放在了一个角落。要不是门外守着的士兵和那个从来不会迟到的送饭侍女,艾薇真觉得她来到了一个没有任何人存在的世界。   虽然已经安然度过了一个月,可是在无法确定自己究竟是否安全的前提下,艾薇那一根紧绷的心弦还是没办法放松下来。日子过得又是那么无聊,除了吃饭、睡觉、瞎想,她实在找不出自己还能做什么。   又是一个同样无聊的白天,艾薇双手撑着下巴,双肘架在桌上,撅着嘴看着她面前堆成一座小山的玫瑰花瓣。她已经玩这些花瓣玩了好久了。没有办法,再玩一次吧。她抬嘴用力地一吹,花瓣随即飘得满桌都是,她又用手把它们重新聚拢起来。这时,她发现有几片花瓣落到了桌外的地面上。于是,她起身弯腰,伸手去捡花瓣,却看到了一双穿着精致凉鞋的白皙滑嫩的脚。   居然有人来了啊。艾薇首先想到的是,这一上午这么快就过去了吗?已经到了吃饭的时间呀。不过,再看这双凉鞋,不是那些小侍女有资格穿的,好像也不是那位管家大人。她终于可以见到其他人了吗?管她是谁呢,有人来这里真是好高兴。   她难掩心中的喜悦,赶紧直起身子,往来人脸上看去。只一下,却猛地吃了一惊。她是在做梦吗?这里可是吉萨。在这里,怎么会遇见……遇见……她的样貌太有特点了,那种骨子里透露出的娇媚艾薇无论如何也忘不掉。   “卡……卡……”竟然连续叫了几遍,也没叫出她的名字,艾薇一时语塞。   卡蜜罗塔,正带着笑意看着她,她深深地低下身子,行了礼。   没看错吧?她在对着她行礼?   “卡蜜罗塔……你……”   “我是吉萨的领主,拜见尊贵的伊西斯奈芙特殿下。”卡蜜罗塔恭敬地说。   仿佛知道她的心事似的,卡蜜罗塔并不理会惊讶得合不拢嘴的艾薇,径直解释说:“从丽妲去集市看到您的那一刻,她就认出您了。丽妲在底比斯的时候就跟在我身边,她认得您。后来又看到了那串项链,我更加确定了您的身份。很抱歉这么晚才来拜见您,这也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请您相信。”   “可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真是难以置信,奈菲尔塔利说自己自愿去了降生宫,继续做祭司,难道卡蜜罗塔也是自己自愿来到吉萨当领主?拉美西斯怎么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看着艾薇无法相信的表情,卡蜜罗塔笑了。“我的父亲后来去世了。而那个时候法老因为您的离去,陷入了深深的悲痛之中。伟大的法老,念及我曾经的陪伴,特许我来到吉萨居住。我们的法老,确实与众不同。”   艾薇这才恍然大悟。   “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偷跑出来……但是您这样做非常危险。我已经派人通知了法老,按照大军的行程,估计就在这几天,陛下就能到达吉萨,接您回去了。所以我今天才特地来通知您。”   啊?已经通知了拉美西斯?卡蜜罗塔的行动好迅速啊,看来自己虽然无聊地待了那么久,但是马上就可以见到拉美西斯了吗?真没白等这么久呀。   艾薇的欣悦之情溢于言表。她高兴地拉着卡蜜罗塔的手,大声地说:“谢谢你!谢谢你!卡蜜罗塔!”   然而,她说完这些话后,又迟疑了。“可是……你……你还记得……我们……那个时候的事……你……”   “卡蜜罗塔也很聪明,殿下。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对于您来说,可能只是一瞬,对于我们来说,那些过往已经成为遥远的记忆。不属于我的,终究不是我能企及的。我都不记得了,殿下。”卡蜜罗塔真的很聪明,她的一番话彻底打消了艾薇的全部顾虑。这样说来,她现在终于是安全的了。她只要在这里,安静地等着拉美西斯来找到她,就好。   “卡蜜罗塔,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艾薇充满感激的话语还没说出口,便被一个男人的声音打断了。这声音,不管是对艾薇,还是对卡蜜罗塔来说,都是同样熟悉。那是艾薇认识的贝都因人的首领,那个神秘的埃及人,那是卡蜜罗塔认识的,诺兰。不知什么时候,他竟也来到了房中。   “伊西斯奈芙特,很高兴见到你。你让我找的好苦。”冷若冰霜的神态,看上去可是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   卡蜜罗塔上前一步,拦在艾薇的身前。“诺兰,你居然找了这里。”   “什么?你?你是诺兰??……”艾薇大吃一惊。那个抓了她,带她上路,一起走过二十来天的埃及人,竟然就是诺兰,是舍普特心心念念的诺兰;而他们固执而疯狂的寻找的那个人,竟然就是她自己?……   “伊西斯奈芙特,我终于可以替舍普特报仇了!”诺兰说着,一步一步逼近艾薇。   卡蜜罗塔此刻依然拦在艾薇的身前,没有躲开。   “让开!卡蜜罗塔!”诺兰眼中燃起了熊熊大火。   “这里是吉萨,是我的领地,还轮不到你来撒野。来人!”卡蜜罗塔高声命令道。   门外的士兵听到命令,快速冲进了屋子,将诺兰围了起来。   卡蜜罗塔转头安慰艾薇说道:“殿下不必担心。我的人会保护您。正好把这个诺兰抓住,一起献给陛下。”她又回过头,用充满讽刺的眼神看着诺兰。   可是艾薇却感觉到哪里有些不对劲。诺兰的嘴角竟然扯起令人毛骨悚然的邪恶的笑意,那是一种他已经掌控了一切的胜利的宣示。等等,如果门外一直有卫兵把手,那他是怎么进来的??   两个女人几乎是同时意识到了这一点。可是一切已经晚了。刚刚围着诺兰的士兵已经把她们包围,卡蜜罗塔这才发现,他们都不是自己官邸的卫兵。   “你!……”她用手指着诺兰,说不出话来。   “我还要感谢你招待我在这里居住,给我了充足的时间去布置。我就知道你不会老老实实地交出伊西斯奈芙特。不过让我没想到的是,你居然会去通知拉美西斯。这样正好,正好啊,卡蜜罗塔,谢谢你帮我们传递了消息。我们会很期待,伟大的埃及法老,亲自来到这里。”   艾薇和卡蜜罗塔面面相觑,听着诺兰向她们炫耀自己的阴谋。   “整个领主府邸,不,整个吉萨,已经在我们的控制之中,只等他前来。除掉他,除掉你们。”   两个女人还来不及震惊,屋外又有两个声音响起。   “是很美妙迷人的计划,不是吗?”莫叶塔蒙高傲地说。   “欢迎来到吉萨。”又矮又胖的佩纳露出了如鹰般锐利的眼神。    ☆、真相揭穿之时(二)   雅里眉头深锁,满腹疑虑。他一个人,已经在卡迭石南部,靠近埃及军团驻扎的地方观望了好久,在他身后,绛紫深黑军团的旗帜随风飘扬,正在静候他的命令。一夜之间,原本在此处安营的埃及两大军团,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首先想到,这是拉美西斯的一个诱敌深入的阴谋。他的军团,一定正在某个合适的地方隐蔽着,等待着他们进入陷阱,再将他们一网打尽。然而,赫梯军队派出了一波又一波的斥候,也只是带回了埃及军团悉数撤退的消息。   这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又捉摸不透的消息。两军对峙,一方全部撤退。埃及军队是在什么时候撤离的呢?而拉美西斯,怎么会甩下前线庞大的赫梯军团,带兵匆匆返回了呢?要知道,他这么做,等于完全无视边界的危机,放任赫梯军团打开埃及的大门,长驱直入。埃及国内一定发生了非常严重的变动,一定是对拉美西斯至关重要的事情,不然,英明如他,怎么会做出如此莽撞和荒唐的决定。   要不是蒲菟海瑟自作主张杀死了他在底比斯精心培植的情报人亚哈依,让拉美西斯发现了一个契机,干净利落的解决掉了赫梯苦心经营多年的庞大而精密的情报网,他现在一定已经掌握了埃及国内的风吹草动,也就可以更好地决定自己的下一步动作。可是如今,一切都变成了一个不可解的谜团。   雅里的眼神飘忽不定。现在,是追击,还是撤军。看似简单容易的词汇,却是那么难以决定和选择。就在他犹豫不决、举棋不定的当下,他的亲信博泰舒来到身边,低声汇报说:“大人,不好了。帝国内部又有几个小部落发生了叛乱。因为您带走了帝国大部分的精锐部队,当地的军队无法抵挡那些暴民的袭击。情况十分危险,穆瓦塔利斯陛下希望您能赶紧回去平乱。”   “哼!”雅里愤懑地呼了口气,随手捡起地上的一粒石子,重重地向着埃及国境的方向掷了出去。“撤兵!回国!”他冷冷地命令道,转身大步地往北走去。   ————————————————————————————————   “报告!陛下!前面就是穆莱村了!塞特军团已经将整个村子包围起来,村边的叛军全部都被我们歼灭。在城里的人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其实他们已经成了我们网中的鱼虾。”孟图斯得意地向拉美西斯汇报。   在雅里深感疑惑不解的时候,拉美西斯早已带领军队火速赶回底比斯。全因布卡已经通过信鸽向他报告了艾薇失踪的消息。震怒的法老这才抛下雅里和赫梯军队,忧心忡忡地连夜离开了卡迭石。   然而,大军没走几天,却接到了路带来的消息,艾薇已经离开底比斯一路北上。那么,只要大军快速往南行进,应该就能在路上发现她。于是,拉美西斯留下了孟图斯的塞特军团,一路沿尼罗河两岸进行搜寻,他自己则继续带领阿蒙军团马不停蹄地奔向底比斯。而后来,一路搜寻都无所获,眼看已经走了一半的路程,却再次得到路带来的消息,那是一张字迹娟秀的纸莎草纸条,看着那小巧的字体,一个年轻美丽的面庞浮现在了拉美西斯的眼前。   在吉萨,原来他心中一直牵挂的、最重要的人,去了吉萨,此刻就在卡蜜罗塔的身边。同时,她带来的,还有诺兰策划的阴谋。以往断断续续的片段终于可以串联起来了,这几个心怀叵测的乱党,这一次,就把他们尽数消灭吧。   看着近在眼前的穆莱村,想起近在眼前的她……救出她,处死背叛他的人,拉美西斯这样想着,宣布进攻的手臂高高举起……   ————————————————————————————————   孟图斯说的没错。穆莱村内的所有人并不知道他们已经被法老的大军团团包围。在吉萨领主的宅院里,此刻,艾薇和卡蜜罗塔已经被押解到整个住宅最宽敞、最华丽的大厅。   “真是讽刺,我记得前不久,你还在这里接见了我。”诺兰捏着卡蜜罗塔的下巴,狠狠地说。   卡蜜罗塔瞪着他,啐了一口。“诺兰,你这个叛徒!佩纳!你这个贼心不死的家伙!还有你,莫叶塔蒙,你居然背叛了你的父亲!”   她话还没说完,脸上便被莫叶塔蒙重重地打了一个耳光。   “住口!你这个下贱的女人!就是你,让我的母亲吃了多少苦?!”   “就算是这样,那只不过是两个女人宫中的争斗。可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这是叛国!是犯罪!”卡蜜罗塔毫不屈服地说。   “那又怎么样?再过几天整个埃及都是我的!而你,你们,都会卑微的死去!”莫叶塔蒙说着,又给了卡蜜罗塔一个耳光。   “住手!莫叶塔蒙公主,你不能打卡蜜罗塔!”艾薇在一旁叫道。   她的叫声吸引了莫叶塔蒙的注意力,她挪步到艾薇身边,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脸,狠狠地说:“我不能打她?那么,是不是说我可以打你?我还从没有仔细看过你的脸,我倒要看看,你的这张勾引了法老的脸,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好了!公主!这个女人,说好了是留给我的。”诺兰一把抓住莫叶塔蒙高高扬起的手臂,冷漠地说。   “放手!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莫叶塔蒙抬起另一只手,就要去打诺兰。   谁知诺兰也抬起了他的另一只手,两只手臂一起发力,竟然将莫叶塔蒙重重地推了出去。“我说够了!公主!”   莫叶塔蒙因为重心不稳,摔在了地上。她愤怒地看着诺兰,像是要把他生吞下去。   “你怎么敢……”   “我说了!这个女人……必须交给我!”诺兰所爆发出来的疯狂,让莫叶塔蒙有点害怕。然而,她是高贵的不可侵犯的埃及大公主。于是,她骄傲地重新站起来,对着佩纳命令道:“佩纳,你就是这么约束你的手下?”   一直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他们的佩纳,终于缓缓地开了口:“公主殿下,我想您并没有搞清楚您的立场。现在,局势可全都掌握在我们的手中,是我们,并不是您,殿下。”   “什么?!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佩纳,你居然也敢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你不过是个血统低贱的叛徒,而我,将是下任埃及的法老,唯一的女法老!我的尊贵,可是你们这些贱民所能企及的。”   艾薇似乎明白了他们之间的利益关系,她轻轻地摇头,说:“莫叶塔蒙公主,你被骗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后者对艾薇怒吼道,再次看向狡猾的佩纳。佩纳却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冲着诺兰点了点头。   “看来,即使是伊西斯奈芙特,也比您聪明百倍,美丽的公主殿下。”   “你是什么意思?你们是什么意思?说好了我们一起领兵来围困法老,说好了我将成为埃及至高无上的女法老,作为奖赏,我许诺给你们庞大的土地和财富。那些官员、那些将军、那些祭司,全都听命于我的召唤。没有我,你们怎么可能占领底比斯!占领吉萨?”   “底比斯被占领了?!”卡蜜罗塔惊呼道。   “是被很彻底的占领了,领主夫人。很遗憾,你做出了错误的选择。不然,你现在就可以拥有法尤姆省了。我说过的话,不会食言。而现在,伊西斯奈芙特,我要你为舍普特的死,付出代价。”诺兰说着,再次逼近艾薇,“我真的不知道,我竟然一直把你带在身边,竟然一直没有发现你的身份,竟然错过了杀死你的最佳时机。难怪我看你的眼神,竟会有种看到她的错觉,难怪……”   “你们这些骗子,诺兰,你这个骗子!”   “莫叶塔蒙公主,不要!”   伴随着艾薇的一声惊呼,从诺兰背后踢了他一脚的莫叶塔蒙被他直接揪住头发,扔在了地上。大概是被莫叶塔蒙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骚扰,弄得有点不耐烦。诺兰终于决定暂时放过艾薇,而先去收拾这个不听话的公主。   他大步上前,用手将她的头按在地上:“你召唤的那些人,对于他们来说,未来不管谁做了法老,都是一样的。他们只要财富和权势,只要有足够的财富和权势,要他们做什么,怎么做,要他们高呼谁为主人,他们一点也不在乎。你最好弄清楚你现在的身份。好好享受你现在仅剩的公主头衔,等到拉美西斯死掉的那一刻,你连这个名号也不会再拥有了。让我来告诉你真相。我,诺兰,不是你口中所说的贱民,我,是佩纳的弟弟,也就是拉美西斯的亲弟弟,我也流着跟你一样的血,在我的体内,有着跟你同样高贵的血液。你最好老实一点,收回你的自大和高傲,不然,我会把你再次丢进艾利欧那不见天日的深渊。”   “拉美西斯死掉?……佩纳的弟弟?……”莫叶塔蒙一脸茫然地看着佩纳。艾薇注意到,后者的脸上快速闪过一丝尴尬和不悦。   这封信……里面……有孩子的父亲……的名字,他……也是个可……怜的人……如果……有机会……帮我交……给……他……仇恨……和爱……一样……有什么……错……那只会让……我……们更加……真实……到今天……我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恨你……因为你拥有……一切……我却是……那么卑微……和……不幸……”   舍普特的声音在耳边回荡着。对了,那封信,舍普特的遗愿,拼了命也要交给诺兰看的信。想到这里,艾薇不知哪来的力量和勇气,她大叫着:“诺兰!诺兰!你想不想知道舍普特是怎么死的!你想不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舍普特是怎么死的?”诺兰怒火中烧,一脚踢开了没有力气抵抗的莫叶塔蒙,重新冲到艾薇身边,掐住了她的脖子,“舍普特是怎么死的?你是不是还要告诉我,我们的那个孩子是怎么死的?明明就是你害死的,你又要来告诉我什么?”   “你……你……你被骗……了……你……”诺兰的力气很大,艾薇的脸涨得通红,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   “你放手!你放开殿下!”卡蜜罗塔在一旁捶打着诺兰。   “把这几个女人都拉走,不要让她们坏了事。我们还要等拉美西斯来自投罗网,把他们一举消灭。”佩纳不安地看着艾薇,生怕她会闹出什么乱子。   可诺兰还在死死的掐着艾薇的脖子,他手下的那些人不知该如何是好,一时犹豫不前。艾薇趁机抬脚照着诺兰的肚子踢了上去,这一下虽然没能把诺兰踢开,却也已经使得他略微松开了手,让自己有了说话的机会。   “你们都是可怜的人,舍普特说,你们都是可怜的人呢!”诺兰愣了,他呆呆地看着艾薇,附和道:“可怜的人……对,我说的,我们都是可怜的人……可怜的人……你怎么会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你们共度了两个人生命中最美好的三天时光。她却因无意中窥得的一个可怕的秘密而丢掉了性命。你不想知道吗?”艾薇一边喘气,一边担心诺兰又冲上来抓住自己的脖子,忙不迭地说着。   “什么?什么秘密?你都知道什么?你到底知道些什么?”诺兰怒喊道。   “赶紧把这个女人带走!”佩纳的慌乱引起了莫叶塔蒙和卡蜜罗塔的注意。   “走开!不要过来!”诺兰对听从佩纳命令上前来抓艾薇的士兵吼道。   “我有舍普特的信!她亲笔写的信!她死前交给我的,上面还有她的血迹,你认得的,不是吗?!”艾薇抓紧时间,从怀中掏出了还留存有她身体热度的舍普特的遗书。   “那是份伪造的书信,把那个信夺过来!”佩纳大喊着,他不顾在场众人的惊愕,一下跳到了艾薇身边,想要把信抢走。   卡蜜罗塔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提到书信和秘密,佩纳就变得如此惊慌失措,舍普特书信里提到的秘密,一定对佩纳十分不利,所以他不想让诺兰知道,也不愿艾薇说出来。不能让他得逞。于是,她使出全身力气,往佩纳身上撞去。“走开!佩纳!”   “啊!你闪开!”   太晚了,艾薇已经将被舍普特的鲜血染红的纸莎草纸塞进了诺兰的手里。   看着他用颤抖不停的双手慢慢地打开了那张纸,也打开了舍普特的心。艾薇没有忍住眼泪,捂着嘴靠在了卡蜜罗塔的肩上。   “诺兰!你不要看那些!不要被那些人影响了你的判断!他们都在骗你!舍普特能知道什么?你要相信我,诺兰!我的弟弟!”佩纳一边高喊着,一边带着士兵再次来到诺兰身边,“你们赶紧把信拿走,不要让诺兰看那些无聊的东西。”   这时,一声尖锐的叫声打破了屋内的喧闹。   “报告!拉美西斯已经攻进城来了!啊!!”传信的士兵只说了一句话,就发出了一声惨叫,等众人不约而同地往门外看去的时候,他已经歪倒在一滩血泊之中。   “比非图!”   “拉美西斯!”   “陛下!”   “父亲!”   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个人,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的身后,跟着红发的孟图斯,和他所统领的举着火红旗帜的塞特军团。法老的军队正在如潮水般的涌入这所宅院。   面对拉美西斯的强大气势,在场的人都说不出话来。只有艾薇,正在卡蜜罗塔的怀里小声地呜咽。拉美西斯心头一疼,就要去把她拉到自己身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时,诺兰突然爆发出一阵恐怖的大笑。他已经看完了舍普特信上的全部内容。他将手中的纸莎草纸紧紧地攥成一团,握在了掌心中。他用另一只手指点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继续发出如哭泣一般的笑声。   “诺兰……”艾薇哽咽道。   “佩纳……你骗得我好苦啊……你骗了我三十多年……”诺兰望着佩纳痛苦地说。   “不是这样的,我的弟弟。一个女人的话怎么能相信呢,抓住伊西斯奈芙特,我们还有一条生路。快啊,弟弟。不要相信舍普特的话。”   看着还在狡辩的佩纳,艾薇的愤怒涌上了心头。   “为什么不能相信舍普特的话。舍普特爱你,为你做了一切,她是你孩子的母亲,她不会骗你。诺兰!”艾薇大喊着,“如果你还不相信,就去问问拉美西斯。他就在这里,你问问他,佩纳是不是还有个弟弟?”   艾薇的话说得在理,诺兰不自觉地看向了法老。   拉美西斯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面前这个混乱的场面始于何因,也明白了艾薇的意思。他看着诺兰,严肃地说:“佩纳的母亲是塞提的侧妃,生下他不久就去世了。佩纳,没有任何亲兄弟,这一点宫廷里的人都知道。”说罢,他又用冷冷的目光注视着佩纳,“用这种手段欺骗别人为你所用,我为你不耻,佩纳。”   “哈哈哈哈!真是这样,我就知道,舍普特不会骗我。你!你!伊西斯奈芙特!”诺兰指着艾薇笑道,“舍普特不是因你而死,不是,你!佩纳!”诺兰又指着佩纳,“她也不是因你而死。她是因为我,她都是为了我!为了我……”诺兰像是彻底泄了气,身体往下一滑,蹲在了地上,“为了我……多么真实的谎言……为了那些不切实际的虚妄……为了我的野心……可我是为了谁呢……为了谁呢……我们都是可怜的人……舍普特……孩子……命运果然不会垂怜我们这样的人……”   佩纳的脸上早已布满了惊恐。他知道,这一次,他再也逃不掉了。   拉美西斯一皱眉,是时候该处理这些人了。“把他们都抓起来,留下卡蜜罗塔。”他又看了一眼一直倒在地上的莫叶塔蒙,把头扭到一边,补充道,“把莫叶塔蒙也带走。”   士兵们正要上前执行法老的命令。谁知道诺兰蹭的一下又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的手上不知什么时候还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一把抓过艾薇,用匕首戳着艾薇纤细的脖子。   “别过来!你们都别过来!谁都不许动!”   “诺兰……”艾薇不敢刺激他,只能轻声的叫着。   “都住手!”拉美西斯果断地命令道。   诺兰架着艾薇,转而面对佩纳,痛苦地看着他说:“走!快走!”   后者完全没有想到诺兰挟持艾薇,是为了让自己逃走。眼下的情形他们都知道,留下来的那个肯定是死路一条。   “诺兰……”他迟疑道。   “走吧!虽然你骗了我三十多年,你也照顾了我三十多年。你给了我一个复仇的梦,很残酷,也很美好!走吧!没有了舍普特……算是我还你的……”   佩纳如鹰般锐利的眼睛再次恢复了光彩。在他的世界里,只有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从来不曾存在有任何真挚的感情。对于诺兰,虽然他很惋惜,但是,在自己性命攸关之时,他人的生死又何必放在心上呢。既然这是你选择的,那么就成全你好了。   他不忘冲着莫叶塔蒙伸出了手,“跟我走,莫叶塔蒙。”   后者不解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跟我走,你才有活路。难道你还想回到艾利欧那冷冰冰的庙宇里?”   “佩纳!你竟然到现在还在煽动莫叶塔蒙!”卡蜜罗塔大声斥责道。   “走啊!拉美西斯不会放过你的!”佩纳没有放弃。   “莫叶塔蒙!”拉美西斯高亢有力的声音传来。   莫叶塔蒙用饱含复杂情绪的眼神看了看拉美西斯,又看了看佩纳,终于还是向后者伸出了手。   “走啊!快走啊!”诺兰声嘶力竭的喊着。   “莫叶塔蒙!”拉美西斯再一次喊出了她的名字。   然而后者,已经跟着佩纳,逃出了这间屋子。他们都没有再回头,没有再看一眼已经接近崩溃边缘的诺兰,和脸上凝结了一层冰霜的法老。   “现在,你可以放开伊西斯奈芙特了吗?挣扎和抵抗,对你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拉美西斯望着诺兰,冷酷地说。   “呵呵……哈哈哈……好啊……好啊……他们都走了……也该我了……”他一把推开了艾薇,后者还没来得及站稳就一下子被拉美西斯拉进了怀里。终于又可以抱着他,感受他的温度,只要有他在,就会那么安心。   可是诺兰呢?   他们都看到诺兰将匕首对准了自己的心脏。那一刻,拉美西斯也有那么一瞬,为之动容。被命运戏弄的可怜人,最终也会去到他的安息处……   “舍普特……我来陪你了……我们……如果我们还能一起转生……有你的陪伴……我或许就不再是个可怜的家伙……”   “你这是何苦呢?诺兰……”   艾薇闭上了眼睛。   偌大的屋子里,周围的一切仿佛全都涂上了一层苍白的灰色,静止不动。只有那张沾着舍普特血迹的纸莎草纸卷,悄悄地从诺兰的掌心滑落,带走了全部的爱恨与恩怨……    ☆、以埃及大公主之名   莫叶塔蒙呆坐在吉萨周边的一个叫不上名字的山洞中。她神情恍惚,脸上却挂着一丝难以被人察觉的笑容。跟着佩纳逃出穆莱村之后,他们便带着残存的一点士兵躲进了山中。拉美西斯则领军驻扎在穆莱村,没有离开的意思。看来这一次,他是下定决心要将他们彻底铲除了。   想想自己一个堂堂的埃及大公主,竟会沦落到这步田地,莫叶塔蒙的心里五味杂陈,既痛心又悔恨。走到这一步,不都是拜那个利用了她的野心的佩纳所赐吗?她又想起了佩纳让自己跟他走的时候,拉美西斯看她的眼神,还有他叫她的那两声名字,一股复杂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   “公主殿下,你找我。”佩纳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他晃动着矮胖的身躯,走进了山洞。   看着他的丑态,莫叶塔蒙鄙夷地说:“都这种时候了,你还真是沉得住气。不过也是,你本来就是个亡命之徒,现在对你来说,只不过又回到了从前东躲西藏的日子,倒也没什么。”   佩纳阴沉着脸,皮笑肉不笑地说:“的确如此。很可惜我们差一点就成功了,不过现在我们仍然有获胜的把握。我从来都不会被过去牵绊,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只要我还活着,就要夺取我要的一切。没有人能够阻挡我。”   “还有获胜的把握?就靠你手上的这点兵力?那些归附我们的人全都被拉美西斯解决了,我们部署在底比斯和吉萨的兵力也几乎消亡殆尽……”   “可是我们还有你,殿下。”佩纳故弄玄虚地说。   “我?你又要利用我做什么?”莫叶塔蒙警惕地问,“之前你跟诺兰合伙欺骗了我,你说你们会拥立我成为新的法老,你说你们不会杀死拉美西斯。而不久前,我才知道了你们的真实面目……”想起那日在穆莱村所受到的屈辱,莫叶塔蒙的心都在滴血。   “那你为什么还要跟着我逃走呢?腿长在你自己身上,我并没有胁迫你。”佩纳打断了她的话,他的指责让莫叶塔蒙无言以对。   “还有,”眼看莫叶塔蒙沉默不语,佩纳就继续说道,“不是利用,公主殿下。哦,不,也可以说是互相利用。既然你已经跟我来到了这里。说明你也害怕回去后会遭到拉美西斯严酷无情的惩罚。我说我们现在还有你……我们现在唯一的出路,也是唯一有可能获胜的办法就是,你,埃及大公主,嫁给我,做我的王后,以你埃及大公主的名号,我们一起起兵,再次集结力量,彻底打败拉美西斯。”   “哼,”莫叶塔蒙嗤之以鼻,“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吗?”   “很遗憾,除此之外,你已经别无他法。”佩纳幸灾乐祸地说。   莫叶塔蒙沉吟道:“所以最后,会做法老的那个人,还是你……”   “那是当然,但你将是我最伟大的妻子,埃及是我们两个人的,有何不可?”   “而拉美西斯一定会被杀死在你的剑下……”   “如果他不死,我怎么能安心?”佩纳无情地反问道。   “唯一的出路……唯一的胜算……”莫叶塔蒙低头不语。   “看来你还需要时间好好考虑一下,不过你最好别让我等得太久。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毕竟一个落魄的公主很快就会失去她的价值……”丢下这些话,佩纳站起身,走到了洞口。   “等一下!”莫叶塔蒙不出所料的叫住了他。   她忽然换上了另一副笑容,向着佩纳走去。   “看来你似乎改变了主意……”佩纳满意地说。   此时,莫叶塔蒙已经走到了离佩纳很近的地方,然而她还是没有停下来。她那高耸的胸脯已经贴上了他的身体,而她的滑嫩欲滴的嘴唇也已经要挨上他的下巴。   佩纳本能地认为莫叶塔蒙要对自己不利,于是用跟他的体态不成比例的灵敏快速地向身后跳去,不料却被莫叶塔蒙的双臂牢牢地勾住了脖子。一股沁人的体香传来。   “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只是,我想清楚了。好好做你的妻子,成为埃及的王后……”   佩纳还想说些什么,却已经被莫叶塔蒙迎上来的双唇堵住了嘴巴。这是一个如此美丽迷人的尤物,饥渴难耐的佩纳已经忍了很久,既然在今天,她终于主动送上门来,又何必介意现在在什么地方,是什么时候呢?反正不过是个女人,让她也尝些甜头就会服服帖帖了。   于是,佩纳张开双臂,一把从背后把莫叶塔蒙的身体挤进了自己的胸膛。那是一种妙不可言的感觉,年轻的身体,诱人的活力,很新鲜,很梦幻。他开始肆无忌惮地抚摸她,亲吻她的皮肤,而莫叶塔蒙则逆来顺受,一点也没有抗拒的意思。她轻轻地迎合,还会发出适时的娇喘。佩纳已经意乱情迷,完全不能自已。只是觉得没有力气,就这么陷入了一片柔软之中。太舒适……太美妙……   正当他准备进一步深入的时候,突然觉得后背一阵冰凉,接着是刺骨的疼痛。他渐渐失去了力气,他的手,已经摸不到莫叶塔蒙那柔美的躯体……他睁大了眼睛,看到的却只是莫叶塔蒙带着鄙视和恨意的目光……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身后,他感到冰凉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凸起,那冰冷的温度,像是一把小巧而锋利的匕首……由后背刺穿了他的前胸……   莫叶塔蒙已经从他的面前离开,他的眼前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他的失去生命气息的身体就那么直愣愣的向前倒了下去。   莫叶塔蒙从他的背上拔出了匕首,这是她过十岁生日的时候,拉美西斯送给她的礼物,带血的匕首柄上,还用象形文字刻着她的名字——莫叶塔蒙——年长国王之公主。   “没有人能藐视至高无上的法老,你,更加不能,也不配。”看着已经死去的佩纳,她的脸上再次浮现出高贵不可亵渎的笑容。   ————————————————————————————————   卡蜜罗塔正坐在席间,看着坐在首位的拉美西斯和艾薇。为了肃清全部的乱党,拉美西斯决定在吉萨多停留几日,以便给大军充足的时间,在周围进行搜捕。于是,穆莱村卡蜜罗塔的府邸就一变成为了法老临时的行宫。   这一晚,为了给艾薇压惊和散心,卡蜜罗塔特意安排了来自阿拉伯的歌舞表演。看着拉美西斯跟艾薇有说有笑的模样,想来是他的心情不错,卡蜜罗塔也就放下了心。毕竟这次乱子出在了吉萨,没有被法老责罚也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敏锐的拉美西斯注意到了卡蜜罗塔忧心忡忡的神情。他看了艾薇一眼,微微一笑,摆手示意正在表演的舞师和乐师退下。顷刻间,空旷的大厅里只剩下了拉美西斯、艾薇、孟图斯、两排守卫的士兵,还有卡蜜罗塔和丽妲。   卡蜜罗塔连忙跪倒在地上,恭敬地行礼问:“陛下,是不是对卡蜜罗塔准备的歌舞感到不满意呢?”   不会啊,表演很好看。艾薇本想这么说,但是一想拉美西斯还没有说话,自己可不能随便开口。于是,她赶忙咽了咽口水,假装嗓子不舒服,咳嗽了几声。   拉美西斯用余光瞥了一眼艾薇,面部表情没有变化,心里却笑了起来。他忍住笑意,若有所思地对卡蜜罗塔说:“并非如此,只是我好像忘记了一样东西。”   “一样赐予你的东西。”看着卡蜜罗塔不解的目光,他又补充说道。   “卡蜜罗塔不需要陛下赐予任何东西。”不知为什么,听到拉美西斯这么说,卡蜜罗塔的心中竟然有一点害怕。   拉美西斯却不去理会她的推辞,大声地宣布道:“卡蜜罗塔,解救伊西斯奈芙特殿下、平定吉萨叛乱有功,理应受到奖赏。”   原来是这样。卡蜜罗塔的心头一暖,抬头感激地看着拉美西斯。   后者已经大步来到了她的身边,轻轻地说:“其实我也没有想到,你会把我的薇,照顾得那么好。”这一刻,他们离得这样近,似乎又回到了十几年前,还在底比斯王宫的时候……她是他的妃子,而他是她的主宰……   卡蜜罗塔强忍住内心的波澜,跪着往后退了两步。   “诺兰他不明白。对于我来说,陛下您就是我的全部,是我的主人,也是我的天。不过有一点他倒是说对了,卡蜜罗塔不是个有野心的女人。卡蜜罗塔只想跟喜欢的人幸福的生活在一起。陛下之于卡蜜罗塔,是无比神圣的存在,卡蜜罗塔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背叛陛下的。”   拉美西斯凝视着卡蜜罗塔的双眸,不无感慨地说:“这么多年,委屈你了。你把吉萨治理的很好,我很放心。”   卡蜜罗塔吃惊地望着拉美西斯,仿佛眼前的人是个她从不认识的陌生人。曾经多年的相处,大多数时候拉美西斯也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卡蜜罗塔从来都不知道,他竟然也会有这般明显的情绪变化。她感慨良多的看着席上的艾薇,看来,这个女人,改变了他很多、很多……   也正因为这样,因为此刻她感受到的一丝温柔,使卡蜜罗塔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她不假思索地将她的所想说了出来。“那么,请陛下赐予卡蜜罗塔一样东西。”   “哦?你刚刚不是说,不求任何奖赏?”拉美西斯笑道。   “现在不同了,卡蜜罗塔改变了主意。”   “那么,你倒是说说看,你想要的东西。”   “请陛下赐予卡蜜罗塔一个拥抱。”她抿着嘴,毫无惧意地看着他的眼睛。时间是否能够就此倒流……   然而,卡蜜罗塔和艾薇都没有想到,听到她提出的要求之后,拉美西斯的第一反应是看向艾薇。看来,她在他心中的地位永远不可能再有任何人撼动。心中不再有疑问,卡蜜罗塔释然了。   艾薇露出吃惊的表情,倒不是因为卡蜜罗塔提出的要求,而是没有想到拉美西斯会第一时间来看自己的态度。这对于高高在上的法老来说不会太奇怪了吗?而且卡蜜罗塔只是索要一个作为赏赐的拥抱,她实在找不出可以生气的理由,更何况在她们两个人被佩纳抓住的时候,她是那样勇敢地维护着自己。于是,她发自内心地冲拉美西斯笑着点点头。   卡蜜罗塔倒也没想到艾薇会如此大度,心里对她的另眼相看又加深了一层。看着艾薇的样子,拉美西斯回以淡淡的一笑。他只是在卡蜜罗塔的肩头轻轻地拍了拍,回答道:“你所要的,不是我能赐予的东西。作为补偿,我会赐予吉萨更多自治的权利和更多的土地。不过你们同样也要牢记,你们要永远效忠于法老,效忠于埃及。”   从肩膀传遍全身的温暖……这恐怕也是最好的结果了吧……卡蜜罗塔露出欣慰的笑容,高声说道:“卡蜜罗塔谢法老陛下赏赐!”   “还有件事需要你去安排,”拉美西斯看了一眼艾薇,继续对卡蜜罗塔吩咐道,“安排人把诺兰的尸首送回底比斯,我准许他……让他跟舍普特一起转生……还有……孟图斯,”   “是,陛下。”红发将军应道。   “这几日所发生的事情,但凡涉及到舍普特的内容,不许任何人外传或者议论,尤其不许传到卢克索神庙……”   艾薇一下子明白了他的用意。“谢谢你,比非图……”她心怀感激地轻声说。   这时,卡蜜罗塔想到了什么,刚要开口接话,却被慌慌张张跑进来的士兵打断了。   “禀告陛下!”   拉美西斯抬手示意卡蜜罗塔退到一旁,便转向传信的士兵,问道:“何事?”   “莫……莫叶塔蒙公主殿下来了……是……一个人来的……”    ☆、勿忘公正的天平   拉美西斯端坐在属于卡蜜罗塔的那张华丽的象牙长椅上,莫叶塔蒙则伫立在大厅的正中间。艾薇、卡蜜罗塔和孟图斯站在另一侧静静地注视着他们。这对原本的父女,现在的仇敌。接见厅里的气氛很微妙,不似大动干戈时的紧张,也没有亲人相见时的温馨。   莫叶塔蒙还穿着几天前她从这里狼狈逃走时的衣服,只是衣服已经布满灰尘、破旧不堪。可以看出,她这些天过的并不好。但是,破烂的服饰遮挡不住她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气质。她昂起高傲的头颅,毫不畏惧地直视着法老的双眼。   他们都没有说话。   拉美西斯就那么坐着,莫叶塔蒙就那么站着。他们像两座被刻画的栩栩如生的雕像,一动不动。没有表情,也不带任何感情。   艾薇觉得屋子里面的气氛实在是太差了。这时,大概是察觉到艾薇躁动不安的情绪,拉美西斯微微张口,正要说话,莫叶塔蒙却忽然将两样东西从她的身后随意地丢在了拉美西斯面前的台阶下。   起先是清脆的响声,接下来出现了沉闷的咚咚声。   “啊!”艾薇吓得发出了尖叫,卡蜜罗塔也是满脸慌张,但还不忘让艾薇躲在她的身后。而孟图斯的脸上则快速闪过了一道震惊之情。只有法老,盯着他脚下的两样东西,只是微微地皱了皱眉。   一把带血的匕首,还有佩纳圆睁着双眼的头颅。   莫叶塔蒙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她只是在等着,等待着她面前的这个男人。   “为什么逃走?”拉美西斯突兀地问道。   莫叶塔蒙显然没想到法老的第一句话竟是问她为什么跟着佩纳逃走。她愣了一下,随即作出了回答。“艾利欧……太冷……太暗……”   “在那里,你享有一切。”   “可唯独没有自由,最宝贵的自由。”也许是曾经悲惨的经历再次冲击着她的内心,莫叶塔蒙的表情有点悲伤。   “我已经准许你回到底比斯居住,可你,却并不安分。”   莫叶塔蒙无言以对。   面对莫叶塔蒙的沉默,拉美西斯又问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要回来?”   “我不知道,或许是我心中尚有疑惑不解之处。”莫叶塔蒙收起了她的哀伤,眼神中飘过一丝迷茫。   “那么,”拉美西斯指着佩纳的头问道,“为什么要杀死他?”   “因为没有人能亵渎伟大的法老。他觊觎着根本不属于他的东西,他妄图谋害埃及的法老,他死有余辜。”斩钉截铁的回答,果断的语气中听不到丝毫的犹豫。   “既然你这样想,为什么要背叛我?背叛你的母亲?背叛你的信仰?背叛你的国家?”法老威严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厅。   “我没有背叛你,没有背叛你所说的一切!”莫叶塔蒙争辩道。   “是吗?是这样吗?”拉美西斯高声问。   “你从小就以哈特谢普苏特为目标,她的影像成为存在于你心中十余年的执念,直到今天你还深信不疑的认定,我不配做埃及的法老。而佩纳,便利用着你所谓的理想,煽动你跟他一起来对抗我。”拉美西斯一字一顿地说。   “还有你的母亲不希望你做出这样的事情,而你却违背了她的愿望,这不算背叛吗?”   “你的信仰,伟大的阿蒙-拉神,真理之神的公正,在你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是否已经将他们的律法遗忘?”   “你的选择和行为,一旦挑起战争,将会给幸福安定的埃及带去多少灾难和毁灭,你不知道吗?”   “如果这些,都不算是背叛。莫叶塔蒙,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是忠诚和信任。”   莫叶塔蒙的表情很不自在,她已经被拉美西斯揭露的如此彻底,除了她骨子里的高傲,在他面前,她已经一无所有。   “你是我的女儿,莫叶塔蒙。”拉美西斯再次缓缓开口,用不带任何感□□彩的苍白的语调说。   “是的,父亲。”她微微低头,目光却游离在她脚下的地面。   “你还是我的妃子,莫叶塔蒙。”   “是的,陛下。”莫叶塔蒙再次抬起头,眼里却闪过一丝迟疑。   “我还记得,这是你十岁那年,我送给你的礼物。那天是你的生日,我将这把做工精致的匕首送给你,匕首柄上还刻有你的名字,年长国王之公主。你从小就显露出与其他同龄孩子相比更加成熟和坚韧的品质,甚至不会逊色于那些跟你一起玩耍的男孩子。所以,那一天,我选择了一把匕首作为礼物,我知道,跟那些漂亮的宝石和华丽的衣服相比,你会更喜欢它。”   艾薇从拉美西斯看似漫不经心的陈述中,听到了年长法老对年幼公主的疼爱。他对她的评价,像极了奈菲尔塔利的话,这天底下,最宽大也是最坚强的,是父母的心。   “可是后来,”拉美西斯眯起眼睛,似乎在回忆着过去,“你僭越了你的身份,恣意妄为,险些破坏祭祀神明的仪式。我便将你娶为众多妃子中的一位,命你终生不得离开艾利欧的神庙。本以为圣城艾利欧的光辉,能够驱散徘徊在你心头的迷雾,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你一点也没变。”   “或许是我错了。”这怎么能是拉美西斯说出的话?……   莫叶塔蒙睁大眼睛看着拉美西斯。   拉美西斯却望向艾薇。“曾经有人对我说,仇恨和杀戮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   艾薇没有想到拉美西斯会在这种场合下提到自己一时冲动说过的话。她红着脸,害羞地低下了头。   “一味的惩罚和禁锢……或许也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拉美西斯再次转向莫叶塔蒙,平静地说。   “既然你选择了回来,是为了求饶,还是为了获得新生?莫叶塔蒙,既然你重新站在了这里,站在了我面前,你的心中是否已经不再有芥蒂和隔阂?”   “我……”莫叶塔蒙进退两难,犹豫不决,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如拉美西斯所问的,她的恨,是否已经随着佩纳的死而消散;她的爱,是否能够回到十年前无忧无虑的时光……一切的一切究竟是因伊西斯奈芙特而起,亦或不过是给她自己的贪婪和野心寻找的一个借口?她已经觉察到了拉美西斯的变化,她也已经明白是谁带给了他如此令人欣喜的改变。不可能有人做到的事,那个小小的女人却做到了,她真的已经输的彻彻底底。   “关键时刻你的背叛,或许源于我对你的无情。我治理这个国家,可以做的很好。不过很可惜,对你而言,我似乎不是一个好父亲。”   莫叶塔蒙竟然在拉美西斯的眼中捕捉到了一抹温情,仿若多年前某个夏季的夜晚,她拉着他的衣袖,断断续续地数着尼罗河上空的星星……   “可是现在,你已经回来,你杀死了佩纳,以坚韧之心和勇敢之行无愧于埃及大公主的称号。我可以,”拉美西斯顿了顿,说,“重新接纳你为我的女儿。”   这句话等同于对莫叶塔蒙所犯下的一切罪过的赦免。   莫叶塔蒙万万没想到拉美西斯会宽恕她。震惊也好,怀疑也好,她终于有勇气将她的心里话和盘托出:“我从未想过背叛您,我的父亲,埃及的君主。从小到大,您都是我的榜样,我的神明。我以为自己能够做到哈特谢普苏特法老那样的丰功伟业,可我却忽略了,那巨大权势和功绩的背后,隐藏着多少不堪和黑暗。我以为我可以比您做的更好,却忘记了我一直在追逐您的影子。我把我的恨意转移到那个您挚爱的女人身上,说服自己,是她的存在,迷惑了您,扰乱了埃及。我丧失了我的判断,十年的囚禁让我的心灵不再纯洁。我忘记了您给埃及带来的光明,我忽视了您的臣民脸上洋溢的欢笑。我的野心给了那些不法之徒机会,他们许诺,会拥立我为这个国家有史以来的第二位女法老,多么令人憧憬。我从没想过要背叛您,更不要说杀死您。我只是想做的更好,给您看。超越,是一件如此困难却异常美妙的事。”   “所以你杀死了佩纳,因为他最终的目标是杀死我。”拉美西斯打断了她的话。   “他死有余辜。”莫叶塔蒙毫不留情地说,“可是我,也已经越走越远,无法回头。我不敢请求您的原谅,如果我还能活着,请您送我回去艾利欧,我将永生不再踏出那里一步。”   莫叶塔蒙的高傲全然消失不见。她跪在了地上,露出了深深地悔意。   “我已经准许你回到底比斯的王宫。我已经重新接纳你为我的女儿。”拉美西斯看着她,淡淡地说。   “可是我……怎么能安然接受……”莫叶塔蒙无法面对拉美西斯的宽容。   “想想你的母亲,我的孩子。她已经知道我的选择,所以她选择去做她想做的事情。她需要你,在底比斯,替我,好好陪伴她。”拉美西斯语气里的感情令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动容。   “好好陪着母亲……我还可以吗?……”莫叶塔蒙喃喃道。   耳边却已经传来了拉美西斯大声的命令。“莫叶塔蒙公主亲手杀死了叛贼佩纳,无愧于她埃及大公主的身份和地位。作为赏赐,她将成为卢克索神庙的祭司,代表法老,永生侍奉神明。”   随后,他来到她面前,向她伸出了宽大温暖的手掌。   “孩子,我们回家吧。”他轻轻地说。   再没有犹豫,流泪满面的莫叶塔蒙用力抓住了拉美西斯的手。与此同时,她知道了自己可以重获救赎和新生。   “是时候回去了。”拉美西斯轻轻拍打她的后背,笑着对艾薇说。   ————————————————————————————————   离开吉萨,塞特军团在孟图斯的带领下转向往孟斐斯行进;而阿蒙军团则驻扎在艾利欧城外。拉美西斯决定回去底比斯之前,先去拜祭圣城艾利欧的生命圣殿,莫叶塔蒙也可以得到充足的时间,从她曾经的居所带走一些她的用品。   法老走进艾利欧,没有带任何仆从,也没有让艾薇跟随。   他来到了一座大神殿前,在这里有一块用灰泥粉饰的木头,上面坐落着一个金银相间,长两米,高两米半的天平。在它的顶端,有一头由象形文字和度量衡之主托特神转世而来的金狒狒。他静静地站在天平前,闭上双眼,高昂起头,像是在汲取力量。   “艾利欧的天平能称出所有人和事物的心脏和灵魂的重量,而马特,我们须唯一遵守的律法,则是其中的表征之一,它会不停地启发你的思想和行动。”   一个苍老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他睁开眼,看到给他带来神谕的年迈的艾利欧大祭司,巴绥。   “没有想到陛下在回底比斯之前驾临了这里。”   “我需要知道,我的决定是否正确。”拉美西斯说。   “陛下作出的决定总是正确,这点到目前为止,仍无需置疑。”巴绥满是沧桑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谢谢你,我的老师。谢谢你,一直替我、替这个国家,守护着这里。”拉美西斯真诚地说。   “在莫叶塔蒙公主的事情上,是艾利欧的疏忽。只是没有想到,这竟然成了法老和公主之间的转机。众神命运的指引,再次眷顾着您和埃及。”   拉美西斯满意地一笑,无比欣慰地说:“这次回到底比斯之后,我就会下令,将宫廷移到比-拉美西斯城去。我会在那里为埃及的王后举行加冕仪式。现在,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止我的心愿。今后,这个国家的重心将会在这里,在离艾利欧很近的地方。我终于即将实现我的理想,老师。”   “我由衷地为您感到高兴,陛下。”   “可是我需要你,老师。”   “梅巴帕的势力已经被驱除出卡纳克,但是腐朽的柱子仍然遍布在那片神圣的领域。而我已经决定远离卡纳克的影响,所以只有你在那里,我才能放心。”   “我已经衰老无力,不再像年轻时那样勇猛好斗。”巴绥轻轻地说,“我的生命已经所剩无几,希望还能在我的有生之年,为您重新呈现一个光明而伟大的卡纳克。”   “谢谢你,老师。你将成为卡纳克最德高望重的大祭司。”   “但是艾利欧,陛下,也不能被忽视。”巴绥提醒道。   “你了解这片土地,请你推荐一位合适的人选。”   “肯托,艾利欧神庙的第一传人,曾经在这里,克服了内心的迷茫和恐惧,宣誓终生在法老左右,守以尽忠。”   “那么,我便任命肯托接任艾利欧大祭司。”拉美西斯点头说道。   “希望您永生不要忘记这架坚守公正的天平。您是法老,终您一生,务必恪守公平和公正。”   “这是神明给我们的教诲,我必永生不忘。”拉美西斯看着巴绥手指上象征着艾利欧大祭司身份的黄金戒指所发出的光彩,坚定地说出了他的誓言。    ☆、迟来的肯定   回程的旅途是愉快的,只要有彼此的相依和陪伴,便能忘却一路的漫长与艰辛。艾薇再次回到底比斯王宫熟悉的寝殿时,尼罗河高涨的洪峰已经平息,凶猛的泛滥正渐渐退去,留下了一片又一片广阔而肥沃的土地。一年一度代表着耕种和新生的派里特季即将到来。   艾薇站在窗前,清澈的眸子里映着一群白鹭飞过枝头。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已经在埃及度过了将近一年的光景。这一年中,经历了甜蜜的幸福、温暖的回忆、友情的祝福、爱情的滋润、无情的阴谋、残忍的背叛、痛苦的别离、绝望的逃避……太多的心情,不知要用何种语言来表达。然而,在这发生的一幕幕之后,她终于能够坚定地回到他的身边,坚守着她曾经的誓言,做好她要做的事。   再次回到这里,不再迷茫、不再犹豫、不再自卑、不再畏惧、不再后退。   她将在比-拉美西斯城成为他的王后,在所有埃及人的面前成为两地的女主人,哪怕她的名字从未出现在后世的历史里,哪怕她的未来仍会有艰难险阻、阴谋陷害,她也绝不会再松开他握着自己的手。心已经打开,前进之路自在远方。   她这样想着,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那么灿烂,宛若获得了新生。   “殿下,图雅王太后请您过去见她。”身后阿纳绯蒂慌张的声音传来。   艾薇一愣,随即变得坦然。是啊,终于,塞提一世的妻子,拉美西斯的母亲,埃及的王太后,要见她了吗?“也该是时候了,无论结果如何。”艾薇安慰着自己说。   “可是……阿纳绯蒂很担心,来传话的侍女又说王太后只让您一个人去,阿纳绯蒂真的很担心。毕竟您才刚刚从那么可怕的遭遇里平安回来……”   看着阿纳绯蒂忧心忡忡的样子,艾薇反倒要安慰起她来。   “没关系,放心吧。不管怎么说,王太后愿意见我,是好事。已经过了这么久,才去拜见,还真是有点失礼了。”艾薇笑着说。   “等我回来吧,别担心。”她又在阿纳绯蒂的肩膀上拍了拍,便抬脚离开。走出寝宫的时候,艾薇看到门外静候着一个侍女,大概猜到她是要来带她去见图雅王后。于是,她冲她笑了笑,点点头。侍女默默地行了一礼,转身引领着她往前走去。   通往图雅寝宫的道路并不远,而且,竟然并不陌生?为什么会有大片由矢车菊、金盏花、飞燕草、鸡冠花、银莲花,还有青葱的蕨类植物组成的花园?为什么四周还环绕着高大的波斯木、榕树和柽柳?为什么苍鹭筑巢在无花果树上,而白鹭、鹈鹕、红鹳、黑嘴鹤、红嘴鹤则悠闲地在水池中尽享午后的惬意?底比斯王宫里到底还有多少座这样美丽的花园?   如果她在这里看到的景致是整个宫廷里独一无二的存在,如果那个在她无助哭泣的时候丢给她一袋金子,带她离开王宫的杜就在这里工作,那是不是说明,杜,就是图雅身边的侍女,哪里是她口中所说的,是先王塞提身边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侧妃的侍女……   原来事情竟是这样。原来图雅早就通过杜,认识了那个没有礼貌的她、冒失莽撞的她、软弱丢人的她……艾薇甚至觉得有点无地自容,任她之前再怎么理直气壮,此刻心里也不免有点忐忑不安。她不由打起了退堂鼓,可是想要回头也已经来不及了,她正站在图雅王后的接见厅里。   她只能硬着头皮告诉自己既来之,则安之。“艾薇啊艾薇,勇敢一点,你之前底气十足的样子都去哪里了……”她嘴里不住地小声嘟囔,眼睛还不忘打量接见厅的环境。   这是一间一点也不大的屋子,甚至谈不上可以叫做接见厅;陈设又极其简单朴素,比起卡蜜罗塔在吉萨的那间豪华的大厅,真是绝对的相形见绌。   “看来图雅殿下是一位十分简朴的人呢。”艾薇颇有感慨的嘀咕着。   “你在说什么?”这个声音太熟悉了,艾薇不用看来人就能听出问话的是谁。   “杜,您……”她一边叫着对方的名字,一边转身。   那丰满的两颊、高挺的鼻子、正方形的下巴、专注而威严的眼神,不是杜,还能是谁?可是……面前的杜,跟平时怎么有点不一样?是哪里不同呢?   艾薇带着疑惑,从上到下仔细地打量着她。   终于发现差别在哪里了,是衣服。平时她看到的杜,都是穿着简单的白色亚麻长裙,跟宫里其他的那些个侍女没什么不同;而眼下的杜,却穿着只有身份很高的人才有资格着装的白色带绲边的袍子。   “我没想到您竟然是图雅王太后殿下的侍女……可是图雅殿下呢?她派人叫我来……”她开始忙不迭地解释。   “你真是我见到过的最笨的人。”杜眨了一下眼睛,用带着一点点笑意的责怪语调说。   “我?……”艾薇愣了。   “为什么我会知道你的每一件事,”   “为什么在你每一次想找我的时候,我都会出现,”   “为什么在你每一次需要帮助的时候,我都会在那里,”   “为什么这么大的一片花园和宫室,每次却只有我们两个人,”   “为什么不会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巴斯马特,从来不敢跟着你一起进来?”   看着艾薇慢慢张大,几乎都要变成一个再标准不过的O型的嘴巴,杜一字一顿地说:“因为,我就是图雅,图雅就是杜,杜就是图雅。很遗憾,伊西斯奈芙特,初次见面这种话,你是无法跟我说了。”   天哪,为什么周围没有根柱子能让她撞撞她那愚笨的脑袋啊。直到图雅说出这一连串的话之后,她才反应过来她早该察觉到的事实。那么多明显的可疑之处,她居然一点都没有在意。艾薇啊艾薇,你的确是个头脑呆滞反应迟钝的笨蛋……   “殿……殿下……我很抱歉……我……”艾薇生硬地吐出了几个字。   看着她手足无措、结结巴巴的样子,图雅用她惯有的严峻语调重复了一遍她刚刚说过的话,“你真的是我见到过最笨的人,”   饶了我吧,殿下,我知道我错了,我是个笨蛋……艾薇眼巴巴地看着图雅,心里在默默地哀求。   “可是,”图雅的嘴角微微上扬,竟然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可是,也是我见到过的最善良、最勇敢的人。”   “什么?!”艾薇异常吃惊。她没有听错?图雅难道在表扬自己?   “我是塞提的妻子,拉美西斯的母亲,我曾经目睹了我的儿子,光明之子拉美西斯,如何将这个国家打造成一个强盛的神话;可我也曾亲眼见到他因为你的失踪,而意志消沉、萎靡不振。那段时光,你不知道,我的内心多么难捱,多么难以平静。我生怕塞提的心血将毁于他的子嗣之手;我生怕法老,会在背离马特的律法和诸神的愿望之路上越走越远。所以,起初我并不喜欢你,甚至是发自内心的抗拒你。”   “所以您说我是法老的灾难和埃及的祸害……”艾薇轻声说。   “但是你是拉美西斯选定的人、认定的人,即使我再不喜欢你,我也决定,给你机会,来考验你。我要看看,他到底会因为你,获得无穷的力量,还是会因为你,走进毁灭的深渊……可是,我发现……”图雅的语气缓和了不少,在一声叹息之后,她轻轻地说:“无法想象……这世上怎么会有像你这样的人……我竟然看到了像你这样的人……你的善良、你的坚定、你的勇敢、你的不屈……你不是神,所以你也会恐惧,也想逃避;你不是神,所以你也会流泪,也想放弃……然而最终你还能完好的站在我的面前。从你再次回到王宫的那一刻,你的高贵品格战胜了所有那些妄图打败你控制你的邪恶力量。你重新回到了底比斯,回到了拉美西斯身边。此刻,我看到的,再不止是他对你的痴迷和疯狂,还有你对他的付出和深情。我看到了你们的爱,和源自你们爱情里无穷的力量和希望。”   图雅笑了,艾薇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她感到自己的心震了那么一下,她被什么触动了,她的眼睛和鼻子开始发酸,她抿着嘴,看着图雅。   “欢迎你回来,伊西斯奈芙特。”   “明天,我将跟你们一起启程,前去法老等了很久很久的新家——比-拉美西斯。在那里,你们将在神的见证下,正式结合。而我,会亲手给他递上你的王冠。”   “可是我……您觉得我能……真的吗?……”她真的被接纳了,她真的做到了?在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原来她一直深信着的和坚持着的,是正确的事;她历尽艰辛所付出的,也都是值得的。   看着艾薇夺眶而出的泪水,图雅用优雅而笃定的声调说:“伊西斯奈芙特,只有你才能配得上最伟大的法老,只有你才能将王后的光辉洒落到埃及的每一寸土地。现在,我对此深信不疑。我叫你来,并不是要听你说什么。而是要告诉你,你,伊西斯奈芙特,已经通过了我的考验。”    ☆、凤凰来朝   “法老为自己营造了一处栖身之地,名为‘不败之帝国’。它地处叙利亚与埃及之间,食物丰裕、粮谷满仓。太阳在其地平线上升起,又在其疆域中落下。众人皆离开自己的故土,在此地定居。”在后世发现的一张保存了三千余年的纸莎草纸上是这样描述古埃及的这座规模宏大、令人屏息的神秘首府的。   比-拉美西斯城,坐落于尼罗河三角洲的东岸,把守着这条大河通向地中海的众多出口之一,四周环绕着尼罗河的两条支流:瑞之水和阿瓦瑞斯之水,同时,还有多条运河流经此处,使它即使在炎热的夏季里,也能拥有温和的气候。   为了迎接这座城市的男女主人的正式入住,为了见证埃及法老迎娶他唯一的妻子的神圣仪式,为了欢庆帝国的首都和权力中心转移到此的庄严时刻,数十万的书记员、官员、军队、居民和仆从已经先行一步,进入这座早已竣工,一直在静静等待着他们的城市。他们将倾尽全力,为跟在他们身后,沿着尼罗河缓缓而至的王家队伍准备好所需的一切。   拉美西斯已经决定,队伍进入比-拉美西斯的当天,即刻在位于城市西部的那座崭新的阿蒙神庙高不可攀的石阶上,举行伊西斯奈芙特王后的加冕礼。对于埃及人来说,这是有史以来,规模最庞大、距离最遥远、耗时、耗力最多的一次大迁徙。   经过数十天的奔波,法老的队伍终于来到了比-拉美西斯城下。   虽然按照后世的记载和拉美西斯的描述,艾薇在睡梦中无数次的幻想过、憧憬过这座传奇都城的模样,然而,当她真正见到它、触摸到它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想象力竟然是那么的匮乏,她眼前的这座城市比她头脑中的影象要美上千万倍。   该怎么形容这座新生的、充满活力的城市呢?以彩砖砌成的宫殿,多柱式的厅堂和黑色花岗岩的大门;华丽的晾台,镶嵌有天青石和绿松石的房屋令人目眩。艾薇还惊奇的发现,所有屋宇、别墅乃至平民住所的门面上都铺盖着熠熠生辉的蓝色琉璃瓦片——比-拉美西斯城,当之无愧其“翠都”的美誉。   如今,为了迎接他们的到来,为了迎接埃及王后的加冕,整座城市正在全身心的投入到一场盛大的庆典之中。贵族、官员、工匠和平民都穿着节庆服饰;女人们则佩戴上她们最美丽的假发,穿上新的彩色长袍;所有的马匹都用布带和红铜花装饰;所有的骡子的颈上都挂上一束花环;还有那些老人,无论他们的出身和地位如何,都可以安坐在无花果树荫下舒适的椅子上畅饮美酒的芳香。   小孩们哼唱着不久前流传在这里的歌谣:“住在拉美西斯城令人心旷神怡,市井小民,贵如大官;洋槐与无花果,绿荫庇人;屋瓦璀璨,如金如翠;和风温煦,鸟儿在池边嬉戏。”   伴随着悦耳的歌声,踏着铺满鲜花和树枝的宽阔大道,拉美西斯走下马车,出现在众人面前。他头戴双王冠,身穿袖口宽大的亚麻长袍,在那底下闪耀着一条用银色腰带系住的金色缠腰布,他的胸前还挂着一串金项链。   他拉起艾薇的手,在众人的簇拥下毫不犹豫地向着那高不可及的台阶走去。   在一座阶梯之上和一个拱顶之下,有一张金色雪松木的法老宝座,样式简单,线条优美。在宝座旁边,蹲着一头威风凛凛的狮子。它一动不动,如雕像一般,油亮的鬃毛在阳光的照射下闪出金色的光泽,只有那如炬的双目,静静地停留在拉美西斯和艾薇的身上。   他们面向臣民,保持固定的距离站好。   图雅走上前去,在拉美西斯面前鞠躬行礼。“愿陛下如新生的太阳般升起,愿他登上世人的宝座。”   “埃及上下两地将由法老夫妇共同治理。”图雅接着说,“走上前来,伊西斯奈芙特,站在法老身边,你将成为他的唯一妻子和埃及之后。”   艾薇身穿亚麻长袍,戴着拉美西斯送给她的那串具有非凡意义的项链、紫晶石耳坠和碧玉手环。她没有佩戴假发,她的金色长发散发出夺目的光芒。她凝视着法老,高声宣读一篇古老的文章:   “我见证荷鲁斯和塞特在同一人身上相结合。我歌颂你的名字,拉美西斯,你是昨日、今日和明日。你的话语让我永生,而我将使你免于痛苦和危险。”   虽然仪式十分严肃,拉美西斯仍然情不自禁地想要拥艾薇入怀。她是那么美丽,那么迷人。   “我承认你为埃及上下两地之后,无限温柔的你将使神祗满心欢喜,你是神明之母与神明之妻,我爱你。”   他将那顶装饰了两根长羽毛的尤阿拉斯礼冠戴在艾薇的头上,使她成为大王后,与法老的权力完美契合。   就在这时,艾薇忽然觉得心头一紧,曾经不止一次发生在她身上的刺痛感再次袭来,她轻咬嘴唇,克制住想要捂住胸口的手。拉美西斯并没有发现她的面部变化,他正在接受数十万臣民的欢呼和膜拜。   不能让他失望。艾薇忍着疼痛,努力微笑着扬起埃及王后那高贵的头。忽的,她感到有一道熟悉的目光,透过遥远的人潮,直射到她的脸上、她的眼中,那样熟悉的感觉,温暖、炽热、幽幽的蓝色、无尽的思念……在这种时刻,想起了他吗?就像出嫁时家人不在身边而惋惜得产生了幻觉吗?可是,这种感觉,为什么这么真实,真实到她脑海里想到的那个人,就在她面前的不远处,默默地注视着她。艾薇觉得心头一阵暖热,不再有疼痛的感觉。   如果那目光再多停留在她身上一秒,她一定会向人群高声喊出他的名字。她一定会以她新获得的埃及王后的身份,命令高台下的人群让开,将他凸显出来。可是,就在这关键时刻,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一只双翅巨大的蓝色的鸟,像只苍鹭,似乎从太阳里蹿出,在艾薇的头顶上徘徊。跟图雅一样,成千上万埃及人所看见的场面,让他们目瞪口呆。   凤凰回来了。传说中来自于天庭,每隔一千五百年才出现一次的神鸟凤凰,就这样在艾薇头顶的天空上不停地绕着大圈子。周围空气澄静,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听见它振翅拍击好似弄皱布匹的沙沙声,它飞翔时的优雅歌唱,毫无悬念的向世人昭告了一个光明灿烂统治的开始,并将开创一个新的纪元。   “拉神的象征就是凤凰。在法老王进入比-拉美西斯城的这一天,在一位新的埃及王后诞生的此刻,我们都看到了,高贵如传说中的神鸟凤凰,也前来膜拜伊西斯奈芙特陛下的身影。神迹证明了,伊西斯奈芙特陛下,是当之无愧的埃及大王后!”礼塔赫跪倒在地,用无比崇拜的语气高声说。   “愿埃及的众神保佑法老和王后陛下!愿两人的统治天长地久!”万人朝拜的声音回响在比-拉美西斯城的上空,和徘徊许久仍未离去的凤凰一起,谱写了一场盛大而恢宏的典礼。   凤凰来朝的震撼和万众欢呼的激动使艾薇一时间忘记了她要说的话、要做的事、要找的人。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却没有再找到那目光。不可能,他又不可能来到这里。那目光所及之处,不过是她的过去。而这里,才是她的未来。   再没有人能来到这里,这是她和他的世界,他们在凤凰的见证下结合,他们将在这里走完他们的一生。   艾薇无限感慨地凝望着拉美西斯。   他们终于走在了一起,再没有什么能把他们分开。   忘记那道目光。从此便只有伊西斯奈芙特。在埃及。   (第一卷完)    ☆、艾弦的梦境   尼罗河三角洲的骄阳,英吉利海峡的骤雨,安纳托利亚高原的寒风……不断追逐的痕迹,只为找到她,带走她。   沉重的铸铁面具,高贵的太阳祭司,阴谋与暗杀密布的宫廷,他们是否可以突破一切阻碍,为后人带来一个无比光明的盛世。   ————————————————————————————————————   他是在哪里?……   金色的土地、耀眼的阳光、高大的石柱和建筑……他明明应该在拍卖行外的花园里阅读那本他刚刚支付了一笔不菲的金额所购得的《一个工匠的笔记》。为什么就在他觉得眼睛有些酸楚而略微揉了几下之后,再睁开眼的时候就出现了这些幻觉?   □□上身的男人、衣着暴露的女人、装扮的五彩缤纷的马匹、铺满玫瑰花和树枝的街道,如潮水般熙熙攘攘的人群都在冲着一个方向挥舞他们的手臂。他们在仰望着什么?欢呼着什么?   好奇的艾弦顺着人们的目光望去。距离他很远的地方有一座高台,台上似乎有什么人?……一霎那,他好像长出了轻巧的翅膀,倏地一下子飞跃过茫茫人海,直达高台之上。他看的那么真切,——像阳光一样明媚的金色长发,像天空一样透彻的湛蓝眼眸,那是他在这三个三百六十五天里,每天都在苦苦寻找的人,她仿佛就在他的面前,他们之间距离的障碍连同周围的人群全部消失了,他的眼里只看到了她,那么真实的她、小巧的她、柔弱的她、美丽的她……   怎么会……大概是他太想念她,以至于这种疯狂已经在他清醒的时间里,逐渐蔓延到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令他出现了睡梦中的幻觉吗?……   艾弦……你已经偏执到了这种地步吗?   他自嘲地笑了笑,却发现他所在意的人,轻轻咬紧了嘴唇,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没错,绝对是痛苦的表情,虽然她的身体看上去没有任何动作,但她强忍着不适的样子,跟以前她为了不让他担心而隐瞒病情的时候一模一样。她怎么了?怎么那么痛苦?   “薇薇,你怎么了?!”情急之下,他喊出了一句连他自己都听不懂的话。因为,他明明说的是英语,可为什么那句话出口之后,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艾弦感到一阵惊恐,他这是怎么了?不但出现了幻觉,还丧失了正常的语言能力?   “那可是尊贵的伊西斯奈芙特殿下,你在冲她叫什么?薇……薇?这是什么古怪的音节呀?”他的身体被撞了一下,   “看他这奇怪的打扮?是从异乡来的外族吧?”   “原来就连其他国家的人也对我们伟大的法老为王后举行的加冕礼感兴趣呢。”   “我劝你还是好好看热闹吧。再过一会,典礼结束之后盛大的庆祝活动就要开始了,到时候你就可以一饱口福。”   艾弦诧异地看着他周围那几个七嘴八舌议论自己的人。从他们口中发出的那些成串的词句,他居然都能听懂了?而且,这些都不是重点。重要的是,他们提到的什么伊西斯奈芙特殿下是怎么回事?他所看到的那个女人,她的长相、她的身材,跟其他那些个女人相比,有着明显的差别。她明明就不是这里的人,她也不叫什么伊西斯奈芙特。她就是他的薇薇,他同父同母的亲妹妹,他爱着的人。不会错。   等等……伊西斯奈芙特……好熟悉的名字?……他刚刚是不是读到过这个名字?就在那本工匠的笔记上,记录着那个叫做拉美西斯的埃及法老,有多么宠爱他的一位叫做伊西斯奈芙特的王后?   “我们现在是在哪里?”他有些失神的问。他其实也不确定自己在问谁,有可能是他身边的某个人?   “你在说什么啊?”   “这个人好奇怪啊,不光是打扮的这么怪异,怎么连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了?”   “这是个怪人,不要理他了。”   “我们现在是在哪里?”艾弦又重复了一遍相同的问题。   没有人理睬他。他们都在向台上的女人行礼,他们的欢呼声淹没了艾弦微弱的气息。   “我问你们!我们现在是在哪里!?”看着他们漫不经心、熟视无睹的样子,无助和愤怒顿时涌上艾弦的心头,他情绪失控的大叫起来。   “在埃及。”一个神秘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是那么的清晰。   “你确定吗?”不管是谁在说话,他只想知道真相。   “你在埃及,伊西斯奈芙特已经成为了拉美西斯的妻子。”那个声音用坚定的口吻毫不留情地击打在艾弦心底最脆弱的角落。   “埃及……埃及……你终究还是去到了埃及……薇薇……你找到了他……那我呢?……”他恍恍惚惚的再次望向高台,才发现他要找的人身边还站着一个魁梧威严的男人。   这时,他清楚地看到,她的眼神竟然看向了自己的位置。那么清澈的眼神……她有多久没有这样看自己一眼了?……她能看见他?她能看见他不是吗?   “拉美西斯……拉美西斯……伊西斯奈芙特……”欣喜的艾弦反复地念着这两个名字。忽然,他开始拼命摇头,大喊起来:“不!你是我的薇薇,你不是伊西斯奈芙特!你要跟我回去!跟我回去!”   他用力挥舞着手臂,企图吸引她的注意。他相信,只要她看到他,就一定会来到他的身边。然后,他就可以把她带回去,带回家去。   “我们回家吧!薇薇!我在这里,看我一眼!哥哥在这里!”   几乎是在艾弦高声呼喊的同一时间,太阳突然被遮挡住了,天空忽的一暗,又马上再次亮了起来。伴随着人们的惊呼,艾弦看到一只巨大的蓝色的鸟,从云霄冲出,盘旋在高台之上。   她的目光随即被这只蓝鸟所吸引,离开了他的方向。为了能更加清楚地看到他们口中所说的传说中的神鸟,人群开始推搡,开始向高台下涌去。   “啊!”艾弦一个不留神,被他们挤倒在地。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没有站稳,又摔了一跤。他那么躺着,怎么也起不来,无数的脚向他的身体踏来,来不及思考和反应,黑暗瞬间将他埋没……而身体……好酸……头……很疼……很疼……   ……   “啊!不要!”他努力大叫出声,却听到他的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房间。周围哪里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人群和炫彩缤纷的建筑……高大的天花板、明亮的白炽灯、洁白的床铺和一些精密仪器运转所发出的滴滴答答的声响……他这是在,病房?   眼前映出一张忧心忡忡的熟悉面孔,那是一副典型的英国女人的相貌:高高的鼻梁、大大的眼睛、浓密而卷翘的睫毛、白皙的皮肤、清晰的轮廓,一头金色的卷发披至肩头,温柔、美丽、优雅、大气。   “米娜?”艾弦有点发蒙。   “艾弦!你醒了!太好了!”被他称作米娜的女人脸上浮现出欣喜的神色,她激动地一下子抱住了艾弦,可以看得出来她十分在意他。   艾弦抬起手,有点犹豫地悬在半空,最终还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着她说:“好了,好了,我没事。”   “对不起……艾弦……我看你清醒过来,有点激动。我失态了。”米娜好像意识到她的举动有点鲁莽,于是她赶忙站起来,不好意思地看着躺在床上的艾弦。后者看着她委屈的模样和红红的眼圈,心里过意不去,产生了一丝愧疚。他坐起来,拉起米娜的手,用力地握了握,用肯定的语气宽慰她说:“没关系。没事了,我很好。你别担心。”   听了他的话,米娜终于笑着点了点头。   “不过,我怎么会在这里?”艾弦不解的问。   “你在拍卖行的花园里晕倒了,那边的经理通知了管家叔叔。我们就把你送到了医院。你是最近太累了吧?不然怎么会晕倒……你的身体一向很好……可是这几年……”米娜欲言又止,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艾弦知道她后面要说的是什么。他叹了口气,忽然意识到他的手心和额头全都是汗。   米娜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就在艾弦左顾右盼地想看看周围有什么东西能擦汗的时候,她已经把一条准备好的温热的毛巾递了过去。“给你毛巾,擦擦汗吧。”   “谢谢。”艾弦礼节性的笑了笑,接过了毛巾。   “医生刚才检查过,说你只要休息一下就没事了,没有其他方面的问题。可是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要不要再让医生过来看一下?你刚才还一直皱着眉头,不太舒服的样子。”米娜的言语里满是关切。   “不用了,只是做了个梦……”   “那么,我们回家吧?”米娜又试探性地问道。   “好。”艾弦点点头。这时,他已经擦完了汗。想想刚才看到的幻觉,他无奈地耸耸肩,扭头随手把毛巾放到了床边的桌子上。那上面还放着他重金买下的古老的埃及纸卷。不久前他就是在拍卖行的院子里阅读这上面的内容时昏倒的。他伸手摸了摸纸卷,并没有将它拿起来。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袭来。他回过头去,目光重新掠过他的那双静静躺在床脚边的皮鞋。那是什么?!他脸上的情态从迟疑,变的不可思议。他探身一把抓起了皮鞋,惊慌地说:“怎么会这样?”   “怎么了?艾弦?你怎么这么激动?这鞋子怎么了?……”   “有没有人来送过花?”艾弦打断了米娜的话,大声问道,“我是说,有没有人来送过玫瑰花?”   “没……没有……艾弦,你怎么了?你……”   “你自己先回去吧,我还有别的事情。抱歉。”说话间,艾弦已经掀开被子,跳下床,伸手一把抄起皮鞋,不顾自己还光着脚,抬腿就跑出了门。他的这一连串的动作十分迅速,前后用时不到一分钟。只留下了一脸错愕的米娜,还有她刚刚没有说完的话,“你的样子很奇怪……”   门外的艾弦却在飞奔中,此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也脱离了他的控制。直到他跟一个人迎面撞了个满怀,才醒过神来。   “先生?”被撞的老者吃惊地说。   艾弦定睛一看,才发现来人正是莫迪埃特家的管家怀特。   “你这是……?”看着眼前把皮鞋拎在手里,自己光着脚的艾弦,这个为莫迪埃特家族辛苦操劳了几十年的老人不禁怀疑起他眼前的这位年轻的家族继承人是否在刚才发生的不幸事件中伤到了脑子。   而后者却丝毫不给他进一步询问或者向医生寻求帮助的时间,他大声说:“你来的正好,怀特叔叔。帮我送米娜回家。”   “可是先生,不跟她一起回去吗?”   “还有,去病房里带上我床边的书卷。”艾弦自顾自地说道。   “好的,先生。但是米娜小姐……?”   “你还要帮我请一些专家来,我会列出一个名单。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搜集到想要的资料。”艾弦继续吩咐着。   “是,先生。可是你真的打算让米娜小姐自己回去吗?她在你昏迷期间一直守在你的身边寸步不离。现在你这样做是否有些不妥?……”   “恩?你说米娜?”艾弦终于意识到他反复提的那个人,怀特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是啊,先生。”   “米娜不会计较这些。你赶紧去办我交代的事。”   “可是她是……”   “就这样了,怀特叔叔。”艾弦又开始飞奔起来,“记得我的书卷,一定给我完好无损的带回来。”   “可是她是你的未婚妻啊。” 看着艾弦已经消失在拐角处的背影,怀特失望的喃喃道。   “怀特叔叔。”有人在背后轻声叫着他的名字。   “米娜小姐?你都听到了?”怀特有点不自在。   “恩……艾弦他……忘了拿这个……”米娜一边苦笑,一边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怀特这才发现她专门送出来的应该正是艾弦反复嘱咐自己带回家去的纸卷。   “谢谢你,米娜小姐。”老管家露出感激的微笑,他想了想,又说道,“先生是最近太累了,才会这样。米娜小姐别介意。我会安排司机送你回去。”   “没事。我知道。”米娜轻轻地说,“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认识艾弦了。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只是,不知道他怎么了,我有点担心。”   “那么,就请米娜小姐一起去家里好了。我想侯爵先生虽然不在,但也会很高兴你能常来做客的。”怀特口中的侯爵,正是艾弦的父亲,莫迪埃特侯爵。   米娜想了想,回答道:“算了,我还是不去了。伯父的身体不好,需要静养;而艾弦……他可能很忙,我不想影响他。”   “其实我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毕竟艾薇失踪了这么久,大家都很担心。他着急,我能理解。只是我希望他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至于我,怀特叔叔。你从小看着我跟艾弦一起长大。谢谢你对我像父亲一样好,一样关心。我也能把心里话说给你听,而不会避讳些什么。虽然有时候会觉得委屈,但是我都能理解。只要艾弦能好好的,就好。我愿意等他。等他有一天可以对我敞开心扉。我也希望他能尽快找到艾薇。”在从小就经常带着自己跟艾弦一起玩耍的怀特面前,米娜从不隐藏心里的真实情感。   “希望他赶紧好起来。我就先回去了。”她说完,对着怀特点点头,离开了。   米娜小姐真是通情达理啊……可是艾弦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她的心意呢……为什么有一种的凄凉落寞的感觉……看着米娜的背影,老管家的心里充满了惋惜。    ☆、爱的痕迹   脸上挂着一副倦容的艾薇,静静地对镜而坐。光亮的镜子里映衬出黑发黑眼的阿纳绯蒂笑逐颜开的模样。她正在为已经成为王后的艾薇摘下其佩戴的美丽假发,再小心翼翼地将她那高高挽起的迷人的金色长发轻放到肩头。   “阿纳绯蒂,你怎么那么开心啊?”艾薇有气无力地问。   “因为好久都没看到陛下了。阿纳绯蒂可是天天数着星星才把陛下给盼回来。当然开心了。”阿纳绯蒂带着天真的笑脸回答道。   “好像也就十天而已。有那么夸张吗?”艾薇不觉好笑。   “当然啦。十天已经很久了。一天看不到陛下阿纳绯蒂都会不开心。天天面对着布卡太无趣了。为什么塞哈尔就可以跟陛下一起去吉萨呢?”阿纳绯蒂埋怨着撅起了嘴。   “你啊,还不是因为我们把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了你们。”艾薇有所指地说。   “也是哦,”阿纳绯蒂想了想,“照顾王子殿下的确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任务。我们把殿下照顾的很好,您是完全可以放心的。”   看着艾薇赞同的表情,阿纳绯蒂又说:“不过陛下,为什么您看上去不太开心的样子?难道您不高兴能见到王子殿下吗?”   “怎么会……”艾薇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却发现竟然比哭也好不到哪里去,还不如不笑。那可是她跟拉美西斯的第一个平安出生的孩子,她怎么会不盼望着见到他,每天都能守在他的身边呢?   “可是我实在是太累了,阿纳绯蒂。”她的头略微往后仰去,就势靠在了阿纳绯蒂的手臂上。   阿纳绯蒂眨眨眼,若有所思地说:“也是啊,陛下刚刚诞下一位健康的小王子还没多久,就要以王后的身份陪同法老陛下前去吉萨进行拜祭守护神的仪式。也真的是很辛苦啊。可怜王子才那么小,又不能带在身边。陛下真的好辛苦呢。”   祭祀吉萨高原的守护神,是艾薇作为王后正式履行职责的第一站。身为法老的妻子,她陪同她的丈夫进入了那间矗立在巨大石雕前的小神庙。石雕的外形为一个衔接在站着的狮子身上的法老雕像,他的双眼望向苍穹。在它的旁边,前代工匠们还竖起了一块石碑,上面刻有塞提一世擒捕塞特神之兽羚羊的景象——这些沙漠猛兽象征着黑暗势力,而对抗他们,则成就了法老的重要任务。   那里的景致和神庙四周散发出的威力被拉美西斯吸收入了体内的每一滴血液里。就连实际上什么都没感受到的艾薇,也发觉了法老充满活力、神采奕奕的亢奋状态。她不由得深深地为古埃及这些远古而神秘的仪式所折服。   “不过啊,有阿纳绯蒂和布卡寸步不离的悉心照看,王子殿下可是既健康又活泼呢,陛下您完全可以信赖我们。不过说起来啊,法老陛下还真是的,一点也不体谅陛下您的身体,怎么能让我们美丽的王后陛下如此劳累呢?还有啊,牺牲您跟小王子在一起的时间,用来满足他想跟您天天呆在一起的欲望,还真是明显的吃醋表现啊。只是对象竟然还是陛下自己的孩子。哎,阿纳绯蒂可从没见过这样的法老陛下……”   “阿纳绯蒂?!”   “啊?”要不是被艾薇挑高的声音打断,阿纳绯蒂恐怕还要滔滔不绝地继续说下去。她歪着头,不明所以的看着面露诧异的艾薇。   “怎么了,陛下?”   “阿纳绯蒂你刚才都说了什么?”   “我?刚才?没什么啊。我……我……”什么没什么啊,刚刚大放厥词评论法老的是不是她?天天服侍着任性的伊西斯奈芙特陛下,她竟然也习惯性地大着胆子说起了法老的不是。法老宠爱着王后,那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不论她说什么、做什么,法老也总是笑容满面的对她。可这不等于他也会微笑着面对说出同样话语的女仆呀。到时候,她就是有几个脑袋也不够被砍的。   想到这里,阿纳绯蒂吓得匍匐在地,嘴里不住地向艾薇告饶。“对不起!陛下。对不起!阿纳绯蒂知错了!求陛下原谅我的莽撞!呜呜……”   她竟然吓得呜咽起来。这个大大咧咧的阿纳绯蒂,看来为了她周围人的安全着想,她也不能再这样继续惯着他们,纵容他们了。要不然拉美西斯真的生气起来,她不就害了他们了吗?   “好了,你就庆幸拉美西斯不在这里吧。以后可要注意了,不要什么都乱说,你原来可不是这样的。”艾薇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教育起可怜的阿纳绯蒂来。   还不是跟在你身边学的吗?阿纳绯蒂心里嘀咕着,嘴上却忙不迭地应道:“是是是!陛下!阿纳绯蒂知错了!阿纳绯蒂以后绝对不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了!”   “行了,还不快去把卡穆瓦塞特抱来给我看看。”艾薇无奈地笑道。   “是!您就等着吧!”阿纳绯蒂站起身来,一溜小跑的离开了宫室。   不一会,她就怀抱着一个篮子回来了。艾薇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伸手轻轻地接过篮子。那是用结实的纸莎草茎编织而成的精巧的篮子,在里面铺着用亚麻布匹精心制作的裹巾,篮子的外面还罩上了一层透气性极好的棉纱,作为隔绝飞虫和尘土之用。   艾薇将纱帘掀开,正看到里面安静地躺着的那个小家伙,咧嘴冲她呵呵笑着。   “好孩子,妈妈在这里。”艾薇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卡穆瓦塞特,她跟拉美西斯的第一个出世的男孩。现在还是一个不足百天的婴孩。他有着白皙的皮肤,像艾薇;而他的那对灰蓝色的眸子,似乎是父母双方中和的产物。   艾薇轻轻地摸了摸他细嫩的脸蛋,又捏了捏他肉乎乎的小手。尚不更事的小王子本能地手舞足蹈起来。看着他小手乱挥,小脚乱蹬的调皮模样,艾薇不得不感慨,她能活着生下他是多么的不易。   弥漫着花香的产房,铺着芦苇草的冰冷石床,佩戴绿松石项链的来自生命殿堂的助产祭司,还有那为了减轻她分娩时的痛苦而涂抹在她腹部的药膏气味,连同那位专门负责诵念古老经文以祈求神明保佑她能够平安生产的祭司口中发出的声音……生产时的可怕场景至今想起来还如发生在昨日一般历历在目。艾薇终于切身体会了,古埃及的女人是冒着多大的危险生孩子的。   不管怎么说,短暂的痛苦总会过去。在埃及诸神和伟大的拉美西斯大帝的神力庇佑下,在代表着收获的苏穆季的末尾,在埃及人欢庆这一年毫无悬念的大丰收之时,法老最宠爱的伊西斯奈芙特王后生下了一名健康漂亮的小王子。   卡穆瓦塞特王子,依法老的旨意,被授予了“年长国王之子”的称号,并由书记员认真地记录下来。接下来,庆祝王子诞生的狂欢在比-拉美西斯城持续了整整一个月。在这期间,拉美西斯带着尚在襁褓中的小王子,走遍了新都城里的四座主要神庙——位于西部的阿蒙神庙,位于中部的塞特神庙,位于东部的叙利亚女神神庙,位于北部的掌管树木葱郁、万物繁荣的邬亚德婕神庙。   小小的王子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似乎就跟宗教和神庙在冥冥之中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拉美西斯正是觉察到了这一点,才频繁地将他带往神圣之所,借以启迪其隐藏在身体里的过人智慧。   “陛下,您都不知道。布卡有多可笑,有一次王子殿下哭的很厉害,他居然……”   阿纳绯蒂的声音把艾薇从回忆里拉回到了现实。卡穆瓦塞特这会又睡着了,她谨慎地放下纱幕,转向阿纳绯蒂,微笑着听她讲布卡的糗事。   “禀告王后陛下,法老正在殿外等您。请您出去一趟。”前来传讯的侍女打断了她们之间的对话。   为什么拉美西斯没有自己进来找她,而是让侍女通报?艾薇觉得很奇怪。她嘱咐阿纳绯蒂好好照顾孩子之后,就这样一边想着,一边来到了宫室外。   拉美西斯正在不远处等着她。他□□着上身,只系了一条式样简单的缠腰布,深棕色的发丝随意的披散开来。他看到她的出现,露出了深情的笑意。   虽然他们已经如此熟悉彼此的身体,看到拉美西斯那健美的古铜色躯体时,艾薇还是不由自主地羞红了脸。“你怎么……”   不等她说完,他已经大步上前,拉起了她的手,抢先说:“跟我去一个地方。”   “要去哪里?”艾薇不解地问。   “去一个你没去过的地方。”   “比-拉美西斯城里还有我没到过的地方?”自从加冕典礼结束后,她已经跟着他跑遍了拉美西斯城里的每一个角落。   “而且是你绝对会喜欢的地方,是个惊喜。”拉美西斯神秘地说。   说罢,他不再给她提问的机会,便一把将她揽到自己怀里,用他温热的手掌捂住了她的眼睛。艾薇什么都看不到,只能跟着他七拐八拐地走着。直到她的鼻子吸入了一股混杂着草的清新和玫瑰的沁人香气的味道时,他们才停了下来。   “送给你的,也送给我们的孩子。”   拉美西斯凑近她的耳边,温柔地说。随后,他把她轻轻往前一推,松开了一直捂着她眼睛的手。   艾薇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在一大片整齐的绿色田野中,伫立着那座年代久远的城堡。久经岁月侵蚀的墙壁上爬满了茂密的绿色藤类植物。厚重的栏杆将此处与外界完全隔开……   她的家……古老的莫迪埃特家族的城堡……虽然规模小了很多,可外表却极为相似,简直是如出一辙。   “你是怎么做到的……”她回望着身后的拉美西斯,竭力控制着内心情绪的起伏。   “建筑是每一任法老的必修课。从继任法老的那一刻开始,便要接过建筑的权杖,终其一生,不停地修建,来敬奉神明。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只要你能画出来,我就一定会为你建造出来。埃及富有最智慧和最灵巧的工匠。现在,我做到了。”拉美西斯的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神情。   “只是可惜,你描述的大门是铁制的。可是冶铁是赫梯人秘而不宣的技艺,于是我只能下令用铜代替铁,勉强制作了这扇门。”   艾薇下意识地点点头,脚步已经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去。她推开厚重的大门,她蹲下身去感受夹杂着泥土味道的青草的气息,她用颤抖的手抚摸着墙壁上的绿色……这是她的家,没想到在三千年前的埃及,拉美西斯为她建造了她在未来的家。   她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的一切,可拉美西斯的声音却不断地传进她的耳廓。   “不止是这些,还有你说的温室,你说的古老学院里的图书馆,我不知道你口中的这些词语是什么意思,不知道它们代表着什么。但是,我都为你建造出来了。就在后面,我带你去看。”   “还有,薇。你看那边。看到了吗?曾经我送给你的,一整面玫瑰花墙,我把它们做成你说的那种花的样子,你喜欢的,也是你名字的由来,蔷薇花。你说蔷薇的花语,是爱的思念。”   “比非图……你……谢谢你……”艾薇捂着嘴巴,哽咽道。   拉美西斯却没有再说话。他微笑着抬起头,用眼神示意艾薇往上看。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座巨大的石桥横跨在城堡的两侧。在石桥的下面,即是那片盛开着鲜花的绿色田野。   “我没有画这个……”艾薇脱口而出。   “我想看你喜欢的蔷薇,看你居住的城堡,看你拥有的大片绿色的田野;我想和你一起去你喜欢的古老学院;我也想和你一起飞翔……记得吗?薇,我想你们那个时代的很多东西,你所熟悉的一切,终究不是我所能达到的。虽然在这里,我是法老,我无所不能。但是我一定要把能给你的最好的一切,都给你。我想,我们走在桥上往下看的时候,会不会就像飞翔在天空的感觉一样?就像那只出现在我们庆典上的凤凰一样。我们……”   “我想和你待在一起!永远待在一起!谢谢你!比非图……谢谢你……我爱你……”再也无法抑制感动和惊喜,艾薇一头扎进了拉美西斯的怀里。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滴落在他的胸膛。   他紧紧地搂住她,温柔地说:“你喜欢的话,我可以陪你来这里居住。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会陪你做。”   “不,不用了。我不想来这里住。”艾薇哭着回答。   拉美西斯的身体一震,“你不喜欢这里?”   艾薇能感受到他的迟疑。她止住眼泪,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我很喜欢。正因为太像了,太喜欢了,我更加不敢住在这里,我怕我会想家……而且,”她顿了顿,露出幸福的微笑,“而且,我有你。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只要待在你身边就好。未来很多年后的那个世界里,已经没有了叫做艾薇的那个女孩。我在这里,我叫伊西斯奈芙特。我是你的王后,你的妻子,你的薇。”   她话音刚落,拉美西斯已经再次将她抱住,张嘴亲吻她柔软的双唇。他们就这样陷入到彼此深深的爱河之中……   ……   落日告别尼罗河,美好的一天即将过去的时候,艾薇和拉美西斯互相依偎着坐在石桥之上。在他们脚下,夕阳的余辉给绿色的草地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好美。”她轻轻地说。   “这就是飞翔的感觉吗?”他温柔地问。   “飞翔……离地面还要高,看得还要远。”她笑着回答。   “是吗……看来我永远也没有办法体会真正的飞翔的感觉……”他喃喃道。   “可是跟飞翔相比,我更希望一直待在你身边。”   “我也想躺在你的怀里,”她说着,顺势躺了下来,金色的长发垂在他的双腿之间。   “谢谢你回到我身边,薇。谢谢你为我生下了一位那么优秀的继承人。”他抚弄着她的长发,眼里满是欣慰。   “卡穆瓦塞特还那么小,不要对他寄予过高的希望,比非图。我更希望他能平安健康的长大。而且,别忘了,你一定要坚守公平和公正。我相信你会慎重地评判和考验他是否能够胜任法老的职位,而不仅仅因为他是我的儿子。”   “是我们的孩子,薇。”她认真说话的样子总是那么迷人,他忍不住亲吻了她微微撅起的小嘴。“相信我,我们的孩子会足够优秀,会成为埃及未来不可缺少的人。”   “所以你在他还这么小的时候,就着手开始教导他?”想起他带着刚出生不久的卡穆瓦塞特连续拜祭了比-拉美西斯城里的四座主要神庙,她不禁问道。   “你说的没错。我能感觉出这孩子身上所蕴藏的神奇力量。按照传统,法老的孩子都会被送去指定的老师身边学习。所以我想……”   “你要把卡穆瓦塞特从我身边带走吗?”她坐起身来,惊讶地看着他。   “这是身为王嗣必须经受的考验,相信我,薇。我们的孩子一定能完成这项考验,成为伟大的人。”他的坚定和信心打消了她的顾虑。   “我想送他去巴绥和礼塔赫身边学习,他们不会让我们失望。”   艾薇轻轻点头。   拉美西斯专注地望着她,一字一顿地说:“现在,薇……我还想做一件事……一件我从未做过,以后也不会做的事……”   他缓缓地站起身,伸手把她也拉了起来。接下来,他在她瞠目结舌的注视下,单膝着地,跪了下去。“你们那里的求婚,是要单膝下跪的。可伟大的法老从来不向任何人下跪。现在,在这里,这是你的城堡,是你的家。我便为你,做这件事。”   ……   太阳已经完全消失在尼罗河的另一面,夜幕降临在这座生机勃勃的崭新的城市。如果还能够回到她的时代,如果比-拉美西斯城能够摆脱神秘荒废和消失的命运得以留存于世,艾薇真的很想去看一看,那里究竟有没有保存着这些能证明他对她的爱的痕迹。如果这是梦,就永远也不要醒来;可这不是梦,她的幸福,她要自己掌握……    ☆、过去和现在的缝隙   伦敦,已经被阴沉的雾霭笼罩了半个多月。在被迷雾掩盖的莫迪埃特家族那幢古老的城堡之中,艾弦已经闭门不出一月有余。   从参加了拍卖会莫名晕倒,到发疯似的从医院光着脚跑出来,从大量搜集古埃及时期的资料,到准备了一大堆各种各样的药物,艾弦的古怪让身为侯爵府邸管家的怀特十分担心。而他今天竟然让自己准备了灵巧轻便且杀伤力极大的□□送过去。   怀特实在想不明白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一贯成熟稳重的孩子是怎么了。这期间,艾弦的未婚妻米娜也来过几次,但都没能见到他。而年老的莫迪埃特侯爵因伦敦的气候不适合养病,已经在几年前长期移居去了瑞士。眼看整个家里没有一个人能管住他。怀特暗自决定,这一回,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任由他再这么胡闹下去了。   在老管家心事重重地沿着楼梯往上走的时候,艾弦正痴痴地坐在豪华办公室的书桌前。屋里没有开灯,只有桌上一盏放置在一个年代久远的古老烛台里的蜡烛摇曳着微弱的光。   烛光晃着艾弦的黑发,却映照出几抹银色。疯狂而执着地寻找妹妹的艾弦,已经很久没有留意自己的容貌。他自然也不知道,年纪轻轻的他,竟已经长出了白发。然而,对他来说,这些都不重要。从医院回来之后,他就一直把自己关在这间屋子里。不离开这里半步,也不许任何人进入。他没有疯,但却无法相信。他在劝说自己接受一个不可思议的事实真相。   他看着眼前放着的那本工匠的笔记和那双他穿着去参加拍卖会,又光脚拎回家的皮鞋。事情的缘起都在于那双鞋。鞋子本身没有什么奇怪,可是在他左脚那只鞋的鞋底,竟然沾着一片已经枯萎的玫瑰花瓣……他记得很清楚,事后也派人又去查证过,拍卖行的花园里没有玫瑰,事发那晚他周围也没有人拿着玫瑰;而在医院的时候也是一样,米娜说没有人送过玫瑰来,可是,为什么,他的脚底竟然沾上了玫瑰?……只有一个地方,在一个地方他曾经见过大量的玫瑰花瓣。那是在他的梦境中,在那个叫做伊西斯奈芙特的女人跟埃及法老结合的庆典上,铺满了整个街道的玫瑰花瓣凑巧粘在了他的鞋上,跟着他,从梦中回到了现实……   ……那么……那是梦?……他看到的是幻觉吗?……还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东西?……所以,那根本就不是梦?……是他自己……也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几千年前的埃及?……如果说这不叫不可思议,又能是什么?……   真可怕。   但是如果这些都是真的?……就完全可以说的通,为什么他倾尽莫迪埃特家族庞大的势力和关系网,上天入地似的搜索,都寻不到艾薇的半点踪迹。工匠笔记上记录的那个倒着写的“薇”字,他鞋底干枯的玫瑰花,和他在庆典上看到的那个人,贯穿梦境和现实的物品,历史的记忆和他亲耳听到的名字,伊西斯奈芙特,就是他的薇薇。艾薇,从现代消失,出现在遥远的埃及,成为了伊西斯奈芙特,成为了另一个男人的妻子……   是真的。   他没有做梦……这样灵异的事情竟然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他终于明白艾薇为什么会连续几天昏迷不醒,还有失踪几天找不到人……他自己不也昏迷了吗?……在昏迷的时候,他们都去了另一个地方……去了一个叫做拉美西斯的男人统治的国度……那个地方叫埃及,那个男人,是埃及的法老……   他已经知道了她在哪里。他也已经知道了她的结局。如果她就是伊西斯奈芙特,那么按照纸莎草纸书上的记载,在成为埃及王后不到十年的时间里,她就会病逝……她就会死在埃及……她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的薇薇……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妹妹……他曾经深爱着却发现不能与之结合的女人……他后来也知道了,她遗传了他们母亲的先天性心脏病……这种病,除非手术,药物只能控制,但根本起不到多少作用。如果在医疗条件很好的现代,凭借莫迪埃特家族雄厚的财力,自然能保她一生无虞;可如果是在医疗水平和设备极为落后的古代,她就只有死路一条……他大概猜到了为什么伊西斯奈芙特的寿命如此短暂……那加冕仪式上他所看到的她强忍着的不适,估计就是病症前期的表象……   可是……他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她遭受疾病的折磨而痛苦的死去?……他怎么能看着她嫁给另外一个男人……既然他知道了她在哪里,他就要去把她带回来……只要她回来了,管他什么伊西斯奈芙特,那书上记载的不过是另一个叫做伊西斯奈芙特的女人……既然他已经回去过一次……那么,他一定也能回去第二次……只要他能够回去,他就一定要把她带回来。   所以他开始大量收集艾薇所在的那个时期的资料,埃及的,还有埃及邻国的,所有的一切;他也准备了大量能够暂时控制先天性心脏病、缓解病发时痛苦的药物,并且花重金采用了世界上最先进的高科技技术将他们妥善的密封起来;他还吩咐了管家给他送来轻便的防身武器,用以抵御在那个时代可能遇到的危险……一切准备就绪,只为了他能回去……他要把它们随时带在身边,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可能就突然穿过了时间流,去到过去?……他现在每天唯一愿望就是可以再次去到那个神秘而遥远的国度……就像曾经的艾薇,那么渴望回去……一样……   只是……他是怎么回到过去的呢?……   他再次拿起那本工匠的笔记,百思不得其解。   啪!啪!啪!敲门声响起。   艾弦回过神,抬起头说,“进来。”   年迈的怀特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他要的□□。   “怀特叔叔,谢谢你。”   怀特欲言又止,点了点头,无奈地把□□放到了另一张堆满了乱七八糟书籍的桌上。   “把□□给我,把药盒也拿过来。”艾弦吩咐道。   怀特默默地按照他的要求,把□□和药盒递给了他。   “恩,这□□不错。有了它我应该能安全。”艾弦自言自语着。   “先生,你这是要去做什么?”老管家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没什么,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艾弦说罢,又似乎陷入了沉思。   不如还是问问米娜小姐的事情吧。怀特叹了一口气,说:“圣诞节就要到了,先生。”   “哦,是吗。”大概是被打断了思绪,艾弦有点不耐烦地回答。   “要送给米娜小姐什么礼物呢?”老管家并不在意,继续问道。   “首饰好了。”艾弦敷衍道。   “首饰去年已经送过了。”   “那么就送皮包。”   “那个今年米娜小姐生日的时候送过了。”   “去她平时喜欢的服装店买几套礼服吧。”   “米娜小姐已经有很多套礼服了。”   “那就送一辆车好了。”   “可是米娜小姐不大喜欢车子。”   “怀特叔叔,不然你就看着办吧,随便送些什么都行!”艾弦实在是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了。他大声地说完,就把头扭到了一边。   看着他这副不情愿的模样,老管家非但没有离开房间,反而走到了艾弦的身边。他把手轻轻地放到艾弦的肩头,说:“先生,有些话我今天一定要说。自从艾薇小姐失踪之后,你变了很多。我能够理解,你跟艾薇小姐之间的感情,我也希望我们能够早日找到艾薇小姐,接她回家。可是你也要顾及你自己的身体和老先生对你的期望。毕竟他现在只剩下你。既然你肯叫我一声‘怀特叔叔’,也对我十分尊重,并不是只把我看成一个老仆。我的这些话你就一定要听。米娜小姐,已经是你的未婚妻了。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你都不应该那样对她。我知道你也不是有意冷落她,而且她一直也很理解你。你闭门不出的这一个月,她想看看你都看不到。只能每天跟我打听你的情况,我觉得不管怎么说,你也应该亲自跟她说说话,哪怕是报个平安也好。因为这样包容你、无条件支持你的女人真的很难得……”   怀特语重心长的话,让艾弦有点难为情。他说的没错,虽然他一点也不想结婚,但是为了他的家族和他父亲的期望,他也必须要这样做。而米娜,却是无辜的。想想看,从小到大,她都跟在自己的身后,对自己,她真的很通情达理,体贴、温柔……即使是面对自己总板着的一副冷冰冰的脸孔,也都是微笑着,从来不会生气……让这样的她担心,他还真是理亏……   他这样想着,便拿起书桌上古老的电话,拨了几个号码。怀特惊喜地看着他的转变,欣慰地笑了笑,转身带上门,离开了房间。   电话已经接通了,那头传来了米娜略带惊讶的温柔声音。   哎,这个女孩真是……艾弦心里感慨着。   “米娜,我是艾弦。”   “最近让你担心了,是我不好。”   “我没事,你放心吧。”   “还有……圣诞节,我们一起过吧。”   “好,就这样。”   “你也保重。”   嘟……嘟……嘟……嘟……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艾弦的心里忽然轻松了不少。是啊,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毕竟他和她也不可能真的走在一起……他只求她能平安回来,好好长大……   他心不在焉的把听筒放回到电话机上,结果一个没留神,手滑了一下,听筒掉到了地上。他正要去捡,只听到桌上咣当一声,电话线把烛台刮倒了。蜡烛的火苗正挨到了工匠笔记的原稿上,瞬间便将这古老的纸莎草纸点燃。   “哎呀。”艾弦失声叫着不好,赶紧扶起烛台,努力扑灭燃烧的火花。   可是很奇怪,本来只是那么一点小小的火星,却怎么都熄不灭。他抓着纸莎草的手指上好像黏黏的,沾上了什么东西。艾弦抬起手,发现那是一种淡红色的液体,就像鲜血……更加神奇的事情发生了,纸莎草原稿上面的字迹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横竖流淌着的红色液体,伴着兹兹的火星,像一条火蛇,蜿蜒至他的手臂……火越烧越大……红色也越来越多……他已经不清楚自己在何方……   火光包围了他……吞噬了他……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就是这种感觉吗?……要来了吗?……   他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药盒和□□。   米娜……看来这一次……他又要失约了……   ……如果可以的话……请送他去到她的身边……去找她……    ☆、艾弦在哈图沙   “你们几个!去那边看看!”   艾弦揉了揉眼睛。没错,刚刚的确是一队手持短斧和弓箭,身披铁甲的士兵从他面前跑过。   他心里一阵窃喜,也就是说他已经成功地来到了三千年前的埃及?果然还是那本神奇的工匠笔记的作用,第一次是这样,这一次也是这样。来不及去想那本书到底是哪里隐藏着能够跨越时空的秘密,艾弦下意识地检查起自己的身体情况来,想确定有没有在回来过去的过程中受伤。   他发现他还是穿着在伦敦家里的皮衣,只是手指上沾染的淡红色液体已经不见了。还有最重要的药盒,他在慌乱中紧紧握在手里的药盒这会也还安静地躺在他的手上……可是□□呢?……他的□□不见了!   艾弦有些紧张,他开始四下张望,却发现自己站在一堆以巨大的石块堆叠而成的房屋的中央。那怪异的形象,跟他看到的建筑在黄沙之上的金色城市截然不同。寒风吹过,就连天空也是阴沉的。他紧了紧领口,即使穿着厚厚的皮衣,此刻他也没觉得暖和多少。   “埃及……怎么会这么冷?……”他喃喃自语,却发现他吐出的词语,不是他苦学了一个月的埃及语。   ……他来到了哪里?他这又是学会了什么语言……   艾弦一片茫然。   等等,他忽然想起在他收集的那些跟埃及同一时期的邻国的资料里……大多以巨石为建筑材料,仿照巴比伦风格进行修建,同时以高超的冶铁技术独霸一时的……赫梯……   他竟然来到了赫梯!?   艾弦苦笑了一下。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还能怎么办,至少已经成功的来到了这里不是吗?只是不知道他要找的那个时间点对不对,不知道现在的埃及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艾薇在不在那里。看来,现在能做的也只有去埃及查明一切了。   还是先找找□□在哪里吧,按说他当时把两样东西都抓在了手里。现在药盒完好无损,□□说不定是掉在了附近的什么地方。   他叹了口气,开始寻找起来。   一幢石头房子的墙头晃过一个人影,他手里正在翻来覆去的摆弄着一个长柄带凸起的东西。看那样子,他显然对手里的这个物件既好奇又疑惑。   “喂!”艾弦高喊道,“把它放下!那是我的东西!”   “不不!别那么拿着它!”眼看那人的手指已经摸到了扳机的位置,艾弦有点焦急。他大叫着冲墙上的人跑了过去。   就在这时,房子的另一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高大强壮的官员打扮的男人带着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走了过来。   “大人!在那里!”其中一个士兵伸手指着墙上的人,大声说。   “抓住他!”为首的官员下令道。   砰!   “啊!”熟悉的枪声过后,一声惨叫。刚刚还生龙活虎地往房子上面指点的士兵,已经嘴角流血,死在了地上。   官员和其他士兵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惨象震惊了。在冷兵器交战的年代里,他们从没见过这么神奇和残忍的武器。他们的目光都还停留在死掉的士兵那奇怪的小小圆形伤口上,无法转移。   那个无意中扣动扳机的人也没有想到他手上的这个东西有这么大的力量。他被□□的后劲冲击,失去了平衡,晃了一下就重重地从墙上摔了下来,□□也离开了他的手心,掉到了另一边的地上。   突如其来的状况令艾弦措手不及。不过,他正好可以趁乱捡起□□,赶紧离开这里。然而,就在他纵身一跃,扑向□□的同时,先前那个摔在地上的人已经回过神来。大概是发现了□□的威力,想把它占为已有。他灵敏地蹦了起来,一脚揣开了艾弦。   艾弦冷不丁被踹了一脚,为了不让自己摔倒,他灵活地在地上打了个滚,翻身站了起来。“哼!”来者不善,看来他是打定主意要来抢自己的东西了。   作为莫迪埃特家族的继承人,虽然平时身边跟随着大量的保镖,但他自己也并非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公子。常年研习各类格斗术和防身术的艾弦,要他来对付一个手无寸铁的人,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他三下五除二地结束了战斗,成功地将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男人反手扣在了地上。不顾那人痛苦的哀嚎,艾弦只想赶紧拿回自己的□□。这时他才发现,他们已经被刚刚的那一队士兵团团围住,而□□,也早已被那个官员模样的人拿在了手里。   “这是你的东西?”   不确定是不是在跟自己说话,于是艾弦只是微微抬头,跟问话的官员相对而视。   他不明白,为什么一看到他,那个官员就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的动作很明显,艾弦不会看错。   “你……你叫什么名字?”官员简直是大惊失色。   艾弦很困惑,不过既然要入乡随俗,他的举止还是要正常一些比较好。于是,他微微欠身,很礼貌地回答说:“小人名叫……莫迪,大人。小人是莫迪。”   “莫迪?……好奇怪的名字。你不是赫梯人?……”   “小人是……小人是混血,大人。”艾弦灵机一动,欺骗起对方来。   “身手倒是不错。”官员已经从吃惊中恢复了正常,开始赞叹起艾弦来,“反应也很快……你来哈图沙多久了?”   哈图沙?赫梯的首都……他果然来到了赫梯……   “小人前几天才到的这里……是……本来想跟着商队来做点小生意,没想到却跟大部队走散了……”本着言多必失的原则,艾弦决定撒谎也要适可而止。   “这东西是你的吗?”官员想了想,又问。   “大人不要这么拿着它!”艾弦一边抬手制止,一边生怕对方一不小心又扣动了扳机而有意识地躲了躲。这些从来没用过□□的人,谁知道会把子弹打到哪里……   想到方才发生的意外,官员似乎也是心有余悸。于是,他把□□放到了地上,自己则往一旁闪了闪。   “所以,这个奇怪的东西是你的?”   艾弦本想就这么承认了,拿着□□离开。但是他转念一想,事情可没有他想的这么简单。□□已经被这个时代的人认定为奇怪的东西,如果就这么回答说自己是这个□□的主人,很有可能也会被他们认为是危险分子。到时候发生什么事情可就不好说了。现在,他已经在古代赫梯,身不由己,还是要处处小心。   想到这里,艾弦摇了摇头,回答说:“不是啊,大人。小人都没有见过这个东西……只是小人刚才见识到它的厉害,所以想提醒大人注意安全。”恩……真是个中规中矩的回答,艾弦心中暗自得意。   官员似乎接受了他的回答。只听他转身对着手下的士兵说:“这是神赐的宝物,把它送到亚齐丽卡雅神庙供奉起来。”   他接着又转回身对艾弦说:“你知不知道你抓住的那个人,是什么人?”   “他?”艾弦指着他的手下败将问道。   “恩。”官员点头。   “小人不知。”   “他是我们一直在缉捕的,企图谋害雅里大人的杀手。”   雅里大人?……艾弦快速在脑海中回忆他之前恶补的那堆资料里面有关雅里的描述,可结果却一无所获。也就是说,在他所知道的历史里,并没有记录下叫雅里的这么一号人物。大概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吧,艾弦想着。   不过,看这个官员提到雅里大人的名字时,脸上所流露出的崇敬和紧张,艾弦又觉得这个叫雅里的人,一定是个大人物。这是怎么回事呢?   正在艾弦心里打鼓的时候,官员继续说了下去,“你抓到了他,立下了大功。想要什么赏赐?”   □□都被你们拿走,要送到神庙了,他还能要什么赏赐啊。总不能说,派人把他送到埃及吧。赫梯和埃及,可是死对头。这么说,不是明摆着自己是他们的敌人吗?   既然他这么问了,肯定已经有了想要给自己的东西。艾弦盘算着,并没有着急回答。   果然,官员略作停顿,提出了一个艾弦没有料到的建议。“你说你跟商队走散了。”   “恩。”   “也就是说你现在没有地方可去。”   “呃……”   “那么,作为奖励,加入我的队伍,如何呢?”看着艾弦惊讶的表情,官员又补充说,“我叫博泰舒,是雅里大人的人。我的队伍,是雅里大人手下众多军团里,最大的一支。来我这里,你不会失望的。别浪费了你的一身好本领。”   如果是这样……   艾弦低头微微皱眉,思索片刻后,就再次抬头看着得意洋洋的博泰舒应道:“小人谢大人赏识,愿意接受大人您的赏赐。”   “很好……很好……不过,待在我身边,你还要戴上一样东西才行……”博泰舒若有所思地说。   “是什么东西?”艾弦不解。   “一副面具……我会为你准备妥当……”   ————————————————————————————————   就在艾弦跟着博泰舒回到他宽敞住所的当天夜里,一副量身打造的铁制面具就被送到了艾弦的房中。从那一天开始,艾弦就过起了不以真面目示人的生活。好在面具制作的十分合体,除了沉重以外,他倒也没有别的什么不适。   一晃,在这座好似由一堆错落整齐的大石块形成的位于高山之巅的军事堡垒之中,艾弦已经生活了一个多月。他渐渐开始了解哈图沙这座野性十足的城市,也开始认识赫梯这个孔武有力的国家。   有的时候,他想起自己最开始对雅里的评断,也会觉得好笑。原来博泰舒口中的雅里大人,竟是那么一位位高权重的人物,他是赫梯实际意义上的领袖;而博泰舒,也如他自己所说,是雅里身边最得力的助手之一。同时,他也已经打听到,现在在埃及执政的正是拉美西斯二世,而他就在不久前刚刚迎娶了一位叫做伊西斯奈芙特的王后。   时间点分毫不差。所以,现在的局面对艾弦十分有利。他竟然阴差阳错不费吹灰之力的接触到了赫梯的高层。如果他能进入到更核心的位置,说不定也就能找到更多的机会去埃及,去找艾薇。   冷静的头脑,过人的胆识,矫健的身手,沉稳的性格……正如博泰舒一开始看到的那样,这个叫莫迪的人没有让他失望。凭借这些优点和能力,艾弦正在逐渐得到博泰舒的赏识。渐渐地,后者开始交办给他一些重要的任务。   只要再继续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他就离实现他的计划不远了。   这一天,哈图沙又下起了雨。艾弦一直以为伦敦一定是世界上有着最讨厌的天气的城市,没想到竟然还有个哈图沙,阴雨绵绵不断,让他如此头疼。因为下雨,博泰舒便给手下的几名军官都放了假。一向不与他人来往的艾弦,难得有了独处的清闲时间。   向来习惯于未雨绸缪的艾弦很高兴终于有时间能够好好考虑一下后面的事情。他蹲在庭院的回廊下,不顾外面从天而降的雨水,一边享受着美好的沉思时光,一边随手用树枝在泥土上画着奇怪的符号。这是当今世上公认的一种很难破译的密码。艾弦从很小的时候就对各种密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以至于在思考问题的时候随手画着密码成为了他的一个多年未变的习惯。   “你在画什么?”一个冰冷的声音突兀的从他身后响起,听上去比这雨天还要寒冷。   过于专注的艾弦居然没有发现他的身边来了人。   “密码呀。”艾弦索性也没有回头,只是漫不经心地回答。   “什么是密码?”来人追问着。   “密码啊,就是,”艾弦扭过头,却一下忘记了自己要说的话,呆立在原地,不能动弹。   黑色的头发……幽蓝的双眼……这世上怎么会有两个如此相像的人?不,应该说,这世上怎么会有另一个他的存在?   幸好他带着面具,对方无法看到他的脸,不然此刻他们两个人的碰面一定会是一幕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的尴尬场景。   眼前这个跟自己极为相像的人对艾弦戴着面具的样子不以为然,他只是盯着他画的那些符号,皱起了眉头。   “密码啊,就是把文字或者字母,转变成一种特殊的符号。这样,不知道如何解密的人就读不出来相应的句子,是一种用来有效的保证秘密消息传递的方法。”艾弦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赶紧对着来人解释起密码的意思。   “你就是博泰舒说的莫迪?”冰冷的口吻中现出一丝兴趣。   “小人不敢当,是大人厚爱了。”自从来到赫梯,艾弦说谎和奉承人的本领变得越来越高强。这也难为了平时都是被人恭维的作为大财团继承人的他。   “为什么戴着面具?”   “小人脸上有伤,丑陋不堪。”艾弦心虚地说。   “在我眼里,只有能力高低之分,并无容貌美丑之别。”   这样的胸襟和看法,倒还跟他一样不谋而合。长相一样,观点一致,艾弦不由得也对他产生了兴趣。   “小人不敢当。”不知道来人的身份和地位,只能有一句说一句了。   “你不知道我是谁?”   “小人确实不知。”   “雅里。”他淡淡的从口中吐出了一个名字,就好像说的不是他,而是别的什么人。   雅里……博泰舒无限崇拜的雅里大人……雅里阿格诺尔,赫梯的统治者……跟他长得一摸一样的人,是雅里……艾弦终于明白博泰舒一开始见到他的时候露出的惊慌是怎么一回事,也明白他为什么会要求自己无论任何时候,即使是在睡梦中也绝不能摘下面具了……   “小人拜见雅里大人。”不光是心里活动丰富,艾弦的身体也在快速反应着。   雅里只是微微点头,目光却没有离开那些符号。   “你说的这些密码……你能做出一套给我吗?”   “用作?……”   “用于传递消息……我们曾经精密的谍报网被拉美西斯打击的所剩无几。我们正需要像你描述的这种密文。”提起拉美西斯的报复,雅里有些失落。   “需要一些时间,不过并不困难。”艾弦自信地说。   “那么,”雅里转过脸面对着他,幽蓝的眼眸深不可测,“为我做出这些密码。我便任命你为整个赫梯间谍机构的最高领导。在我身边,你将获得无人可及的位置。”    ☆、艾薇与艾弦,同一天空下   在底比斯的左岸,也就是尼罗河的西岸,有一片神秘的安息之地。顶峰呈金字塔形状的巍峨的峨昆山横亘于此,将生者与亡者分隔成两个截然不同、无法相连的世界。   一辆由一队手持重型长矛的士兵护卫着的黄金马车,正沿着山脉一路向北。埃及法老和他的王后坐在车中。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便是埃及历代法老安息的永生之地——国王谷。   通往其中的道路曲折蜿蜒。寸草不生,更别提鸟虫……这里似乎摒弃所有生物,只有那唯一可以永远证明死亡终获胜利的石头。空气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而远离人世的感觉则令人毛骨悚然。马车愈往前行,可怕的高墙就愈靠近。艾薇脸色惨白,心中忐忑难安,她偷偷看着紧紧将她搂在怀中的拉美西斯,不明白为什么他在死亡面前也可以如此坦然。   直到他们来到了呈四方形的王陵入口前,才终于能够再次见到有生命气息的人。看守的卫兵向他们行礼,他们认得拉美西斯。法老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查看自己墓穴的工程进度,亲自向雕刻工匠们口授他希望见到的被刻在墓地墙壁上的象形文字的内容。而美丽的伊西斯奈芙特王后,却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马车稍作停顿,等待那扇厚重的通向岩石的大门缓缓开启。在穿过那扇门之后,艾薇差点晕倒。   这片“伟大的草原”是个高温的熔炉,看不到任何地平线,而赭色峭壁的顶端只有蔚蓝的天空。山峰女神馨门营造了一种几近绝对的肃静,以保护法老灵魂的安息和平静。这里,绝对是远离人世的另一个世界……   “你所见到的是一块以哺育代替毁灭的冥土。”当他们离开马车,双脚接触到地面的一刻,拉美西斯怀着无比崇敬和激动的心情庄严地说。   艾薇头脑发胀、四肢无力,就在她觉得自己马上要瘫倒的时候,拉美西斯温暖有力的声音再次传来。“再坚持一下,薇。就快要到了。”   他所说的地方,就是他自己在这片死亡之谷的最终安息处,他的墓穴。   “坚持住,有我在。”法老环绕着年轻王后的手臂,加大了力度。   “恩。”他的坚定给了艾薇勇气,她轻声应着,跟随他往前走去。   法老墓室深入地下,墓道起伏曲折,在左右两边的墙壁上绘着精美的彩色壁画,并配有古老的象形文字:有各种动物形状的神明肖像,也有耕种、狩猎、宫廷欢乐歌舞的场面。拉美西斯带领艾薇走向一道高大的正门。他推开金色雪松木的大门,走上一道通向一个小房间的陡坡,房间的中央安置着一座石棺。他点燃无烟的火把,墙壁上富丽堂皇和十全十美的装饰立刻显现出来,令艾薇目眩。金色、红色、蓝色和黑色的饰物闪闪耀眼,象征黑暗恶魔和光明杀手的巨蛇阿波菲斯、人身隼首的荷鲁斯、人身犬首的阿努比斯……   “我死亡之后,会在这里转生,从此获得永生。在没有等到你回来之前,我曾经异常畏惧死亡。因为那样,我便无法与你相见。而如今,薇。有你在我身边,我可以充满希望地迎接那神圣的最后时刻。”   “你给我了战胜一切的力量。”   “谢谢你,薇。”拉美西斯动情地在艾薇的额头落下温柔一吻。   他抚摸着她略微回复了血色的脸庞,认真地说:“原谅我带你来到这里。只是,这是作为法老和王后必须要做的事情。哪怕只有一次,也一定要亲自来查看他们的墓穴。这是埃及的传统,只有这样,才会给在这里无私工作的工匠和奴隶们无穷的力量,让他们知道,他们所从事的是一件多么伟大的工作。我们要鼓舞他们,我们是他们的力量源泉。而你,是我的生命之源。薇,就这一次,我答应你。看完我为你准备的墓穴之后,我们就永不再来。”   ————————————————————————————————   在底比斯山脉的最南方,坐落着那片被称为转世之地和莲花之地的山谷。这里,也将是拉美西斯最宠爱的妻子的安息之地。他们到达王后谷的时候,已经入夜。空气出奇的宁静而又清凉,星星在暗蓝色的天穹中闪烁。山壁上色彩亮丽的人物造型,就像是舞台上处于静止状态的演员。他们在上演一出没有终结的话剧,时间在这一刻停止了。   艾薇执意不肯进入她自己的墓穴。过于宠爱她的拉美西斯拗不过她的性子,只得宣布法老夫妇在王后谷内一片开阔的空地上接见那些为他们奉献一生来修建死后安身之所的工人。好在工匠们都被埃及这位崭新王后的温柔和真心打动,他们发誓将会更加的努力地工作,将自己的全部都献给伟大的法老和王后陛下。   漫长的视察之后,艾薇和拉美西斯并肩站在王后谷中的一座山坡上。他们所处的位置很微妙,既可以往下看到工地的情形,又可以往上眺望无垠的夜空。   艾薇握紧了拉美西斯的手,带着歉意说:“对不起,比非图。你又一次包容了我的任性……我好像真的不是个合格的王后……”   拉美西斯却没有生气,他温柔地看着艾薇,轻轻地说:“我从不知道这里的夜晚这么迷人……薇,有你在我的身边真好……”   “可是我……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进去墓穴里面吗?”   拉美西斯摆出一副如果你想说的话,我就会认真听的态度,看着她。   “不是因为我害怕……原来我总以为死亡离我很遥远……可是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我觉得死亡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人们畏惧死亡,只不过是因为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来临。可是我现在跟你在一起,我一点也不担心这个……我只怕我没有足够多的时间陪你……因为在后世的历史中,你是执政时间最长的法老……可是我……”   “不要再说了,薇。我不许你胡乱猜测。”他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艾薇却把手指轻轻放在了拉美西斯的嘴唇上,制止了他。   “我不想进去……是因为没有必要……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为我安排好一切。既然如此,我应该珍惜每一秒跟你在一起的时间……仅此而己。可是好遗憾啊,为什么一定要分开国王谷和王后谷呢……一南一北,遥遥相望……也遥遥相守吗……”她望着繁星点点的天空,像是在跟拉美西斯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拉美西斯揽住了她的肩膀,让她舒服的斜靠在自己身上。   “为了安全,这是一种保障。”他顿了顿,又说,“记得你曾经提出的建造墓穴的建议吗?”   “恩?”   拉美西斯笑了,“就是那次,在工匠村的那次,你说过,为了保护墓穴,应该在它的上面继续修建别的墓葬,一层一层,这样墓穴就不会那么容易被发现。”   “是哦,想起来了……哈哈……”艾薇羞涩地笑着,“在那么尴尬的场面下说过的话你还记得……”   “可我觉得那是一个很好的提议。”拉美西斯一本正经地说,“我只记住那些有意义的话。”他用手一指,说,“你看,你的墓穴就在那里。我会把它建的更深,然后在它的上面建造很多很多的墓穴。这样一来,就不会有人打扰你的安宁。你在哪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好不好?”   他会把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记在心底,他会为她把一切都考虑到、做出最好的安排,他会把那样任性的她捧在手心里,温柔的呵护……看着他深情的样子,艾薇再次坚定地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是最幸福的,而不是她们之中的一个……   不朽之谷的旅程即将结束,而他们两人借此更加密不可分。   热闹的哈图沙集市上,一个销售外国首饰的摊位尤为受人欢迎。摊主是一个正值壮年的赫梯人。看着络绎不绝前来光顾的客人,他心花怒放,提高嗓门更加卖力的吆喝着。   “看一看啊!看一看啦!上好的黄金首饰!来自埃及的黄金首饰!还有埃及宫廷流行的样式!都来看一看啊!”   “埃及宫廷流行的首饰,都有什么?”一个冷淡的声音问道。   赫梯人笑容满面地想要跟来者打招呼,却发现他的脸上居然戴着沉重的铁制面具。他吓了一跳,一时忘记了自己要说的话。   “怎么?我在问你。”从面具后面射出两道冰冷的目光,赫梯人连忙磕磕巴巴地回答:“是……啊,在这里。您看看,这些可都是按照埃及宫廷流行的款式打造的黄金首饰……听说埃及法老迎娶了一位新王后,这些都跟那位王后拥有的首饰极为相似……您看,有多层黄金项链,有黄金护身符,还有黄金手镯……”   听到黄金手镯这几个字,铁面人好像怔了一下。他的目光随即停留在一副造型简朴的蛇形黄金手镯上,黄金手镯……蛇形的……他的手变得不受其大脑支配,直直地伸向了手镯。   “您的眼光真好,这可是这些首饰里面最贵重的一个了。虽然它的样子很简单,但是装点在蛇头的那颗红宝石可是价值不菲。”赫梯人眼见一笔大生意就要成交,眉开眼笑地介绍说。   “这个我要了,这些金子你都拿去。”铁面人随手丢给他一袋沉甸甸的金子,转身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哇!遇上大财主了!”赫梯人惊讶地合不拢嘴。   看着他又惊又喜的样子,旁边的商人撞了撞他的胳膊,一脸迷惑地问:“你不知道刚刚走掉的那个人是谁吗?”   “啊?应该是个有钱的富翁吧?哈哈!”赫梯人还沉浸在从天而降的喜悦中。   “你真是走运了。那个人啊,是眼下雅里大人跟前的红人。是尊贵的莫迪大人。”   “啊?!就是那位传说中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得到雅里大人无比信任的莫迪大人啊?!这样说来,刚才应该想办法多跟莫迪大人说说话,说不定能求得一份好差事呢。”赫梯人的话语中流露出一丝惋惜。   “可不是呢。多好的机会啊。”   “太可惜了。”   ……艾弦对他身后回荡着的议论声充耳不闻。几个月前,雅里要求他编纂一整套用于传递情报的密码,并且许诺只要他完成任务,就任命他统领整个赫梯的谍报机构。他果然不负所望,而雅里也没有食言。如今,他摇身一变,从博泰舒手下的官员,成为了雅里身边的重要人物。就连他都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不能不说是老天助了他一臂之力。   利用谍报机构负责人的身份,他短期内就掌握了大量赫梯本国的机密,还有他一直想侦查的埃及那边的情况。赫梯本国错综复杂的政治形势他已经了然于胸,只是竟然让他无意间发现了雅里对艾薇存有的一种近乎于复杂的感情。在一切涉及到艾薇的人和事面前,艾弦就会变得很敏感、小心、谨慎。在集市上偶然购得的黄金镯,又把他的思绪拉回到了最早他送给她一个黄金手镯做礼物的时候……如果当初他没有自作聪明的把什么拉美西斯送给最爱的王后奈菲尔塔利的镯子交给他亲爱的妹妹,那么后面的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艾薇,也不会流落到三千年前的埃及来受苦……他真的不是一个好哥哥……就连他唯一的妹妹,都照顾不好……他恨不得马上去埃及找到她……可是要怎么去呢?……他过不去,已经成为埃及王后的艾薇就更加不可能来到赫梯……还有,今天雅里着急找他,又是为了什么呢?……   艾弦心里乱糟糟的,就这样进入了那间密不透风的人称“大城堡”的雅里的居所。   “大人,您找我。”   黑发蓝眼的雅里懒洋洋地抬眼看了一下艾弦,又垂下了眼皮。这个莫迪,波澜不惊的模样看在他的眼里,倒是十分中意。   “间谍网重建的工作怎么样了?”   “一切顺利,我们的情报系统将前所未有的完善,消息的传递会更加快捷和安全。”   “首先要保证准确,然后是安全,其次才是快捷。”   “是,大人。”   “不过你的表现我很满意,你的办事能力和效率,我放心。”从雅里口中难得一次能说出这么多肯定的话,雅里自己也很吃惊,不明白是为什么,让他对这个才认识了几个月的陌生人如此信任有加。总觉得他的身上有什么东西吸引着自己,有种神秘的气息存在于他们两人之间,冥冥中让他们互相靠近……   “谢大人夸奖。” 赫梯官场生存之道,艾弦如今已经驾轻就熟。   “好。这次叫你来,是另有要事让你去办。”雅里的嘴角上扬,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那感觉好像是在说,即将交待给他的事情,是一件异常困难和艰辛的任务。看着他讳莫如深的笑容,艾弦居然起了一身起皮疙瘩。   “大人,是什么样的事情呢?小人一定尽力办好。”   “不是尽力,是必须。我只要听到满意的结果。”   在雅里尖锐目光的逼迫下,艾弦低头应道,“是,大人!小人绝不负大人所愿。”   “我相信对你来说,此事并非无法达成。”雅里的表情再次变得冰冷而空洞,“我要你,帮我劝服一个女人……”   他想了想,若有所思地补充道:“一个难缠的女人。”    ☆、往来的信件   艾薇喜出望外。她这是走的什么运啊?!一封信!她居然收到了一封信!当她从王后谷回到比-拉美西斯城的王宫时,阿纳绯蒂毕恭毕敬地把一块印有漂亮的王家纹章的黏土板递到了她的眼前。好奇的艾薇只花了很短的时间读完了信后,差点没兴奋地蹦起来。   这简直是一个重大突破。没想到关于后世熟知的那段伟大的历史即将以此为契机缓缓地拉开序幕。于是,她忘记了长途跋涉的劳累,兴高采烈地把这封写在黏土板上的信第一时间摆在了拉美西斯面前。   看着刚刚分开不到半天的艾薇兴奋地冲到自己面前,还带来了一块黏土板,拉美西斯十分诧异。他起初不以为然,但当他读完上面的内容时,却改变了想法。   信是以埃及文这样写的:   “此致我的姐妹,埃及大王后,太阳神之妻,伊西斯奈芙特,祝愿你身体健康,祝愿你的孩子强壮俊美,事事如意,更祝愿你我两国相安无事。   今天给你写这封信,只为向你陈述一个无争的事实:‘和平与博爱’,这两个词语应该被我们齐声赞扬。埃及和赫梯两国经过多年征战,都早已疲惫不堪。我认为,即便是埃及的光明之神和赫梯的风雨之神,在此时此刻也期望彼此能够有爱和睦。   为了这个目标,我愿意付出我的一切。如果你也存有同样的心愿,请给我回信。相信你对埃及的爱会使你战胜心里的疑惑,做出正确的选择。我认为这是我们两个女人能为这两个国家所做的最好的事情。   伊西斯奈芙特,我的姐妹,我期待你的回信。愿太阳神和风雨神给你带去快乐;愿太阳神带来和平,让埃及和赫梯能够结为兄弟。我将永远保持和维护与埃及王后,我的姐妹的情谊。”   最下面的署名是:你的姐妹,蒲菟海瑟。   拉美西斯一皱眉,一盆冷水便瞬间从头到脚把艾薇浇了个透。“写信的人是谁?”他淡淡地问。   他猜的没错,虽然他自己是明知故问,但艾薇却不一定知道蒲菟海瑟是什么人。争气的艾薇果然没有让他失望,她感到自己像个傻瓜,这么简单的问题居然完全答不上来。   “不知道是谁写的,就拿来给我看?还这么兴奋的样子?”拉美西斯不动声色地说,“既然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这种无聊的信件还是不要在意了。礼塔赫,把它拿走。”   “是,陛下。”第一先知微微一愣,还是快速执行了法老的命令。   “不不,别呀。”艾薇快过礼塔赫一步,一把把黏土板抢回到自己手上。“这东西很重要,比非图。你没看出来这上面的意思吗?赫梯人期盼和平。这是我们的机会啊。”   “什么机会?你连……”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艾薇打断了拉美西斯的话,争着说,“我知道了!这个蒲菟海瑟,她是个女人。她信里不是说了吗,希望我和她,我们两个女人为彼此的国家做些贡献,不是这个意思吗?至于她的身份嘛,我想她一定是赫梯国内举足轻重的人物,她不会就是赫梯王后吧?”   一向沉稳的礼塔赫听了艾薇的这番话差点没笑出声来。可他们都知道蒲菟海瑟是谁,所以这事情并不好笑。   “我有证据,”艾薇理直气壮的说,“你们看这个纹章,一定是只有王家才会用这种图案和装饰的,我见得多了。”   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拉美西斯不忍心隐瞒她,于是他无奈地开口说:“蒲菟海瑟,是赫梯太阳女神伊绪塔的祭司,赫梯国王穆瓦塔利斯的弟弟哈吐什尔的妻子。她的父亲曾是伊什塔尔神庙的大祭司,地位极其尊贵。”   “哦……原来是赫梯国王的弟妹啊……不是王后呢……”艾薇小声嘀咕道。   看着她失望的表情,礼塔赫忍不住说:“在赫梯国内,蒲菟海瑟可比正牌王后要有权势得多。”   “是吗?”艾薇的脸上又恢复了神采。突然,她意识到了一些事情,随即毫不留情地将其指了出来。“你刚刚不是说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不要理睬这种无聊的信件吗?可是你明明就知道她是谁呀?你觉得她信里提到的和平,是无聊的事情吗?比非图?你是这么觉得的?”   “咳!咳!陛下,请注意您的语气和方式……”礼塔赫善意的提醒道。   拉美西斯一摆手,示意他就此打住。   “可是……可是……我不是王后吗?”艾薇有点胆怯地看着拉美西斯,试探着说。   “是的,你是我挑选的王后。   “那王后是不是也有很大的决定权?”她一边说,一边瞄着拉美西斯的眼神。   “那是自然。王后和法老共同执政,其权力与法老不相上下。至少我准许你这样。”拉美西斯肯定地回答。   “那么,王后有没有权利给写信给她的人回信?”   拉美西斯愣了一下,“这当然可以。”   “这样就行啦!”艾薇如获大赦,她露出笑意,转身就往外走。   “薇!你这是要做什么?”拉美西斯叫住了她,不明所以的问道。   “回信啊,”艾薇一脸天真的回答,她想了想,又补充说,“按照我的想法回信。这是你刚给我的权力。任何人不能干涉我。”   “这有可能是个阴谋。”拉美西斯冷冷地说。   艾薇却已经跑到了门口,“不会!相信我!这绝不是阴谋。我不会让你失望的,看我的吧。”   “等一下,薇。你不能擅自决定。”拉美西斯制止道。   “请相信你的王后!……我不会让你蒙羞,也不会让你的威名受到半点损害。”话音未落,艾薇已经消失在了殿外。   “陛下,这可如何是好,王后陛下要亲自给蒲菟海瑟回信吗?”礼塔赫有点担心地问道。   拉美西斯的脸却已经冷若冰霜,与刚才相比判若两人。他沉默了片刻,带着深深的恨意无情地说,“如果赫梯胆敢在我埃及王后的身上做手脚,我绝不会再放过他们。”   拉美西斯终于还是由着艾薇以埃及王后的名义回复了一封长长的书信。大概的意思是她,伊西斯奈芙特,作为埃及的王后,全力支持两国的和平交往。同时,还提到了拉美西斯也有同样的心愿,期待蒲菟海瑟的来信。既然这是她获得正牌埃及大王后这个头衔之后的第一件这么想做的事,就随她去吧。谅赫梯也不会有什么逾越的行动。天真的艾薇对拉美西斯的心思全然不知,只是从信发出去的那天起,一直期盼着再次收到回信。这可是人类历史上有记载的第一个和平条约,而她即将目睹它的诞生。按照历史的时间流的发展,果然也差不多是时候了。让那些不明原因的人议论去吧,等他们看到成果的时候都会震惊不已。那就是她证明自己的最好时刻!   拉美西斯原以为艾薇回了信,事情也就能告一段落。毕竟让两个对峙多年、实力不相上下的国家坐下来谈和平,简直要比弄清楚沙漠里沙子的数量,或者是盛干尼罗河的河水还要困难。那完全是不可能的事。结果却没想到第二块黏土板很快就被送到了比-拉美西斯城。更让人无法接受的是,里面的内容直接触犯了法老王的底线。因为这一次赫梯随信件还专门派了使者一同前来,所以按照惯例,是一定要给对方一个答复的。   来自蒲菟海瑟的尖锐而大胆的要求引起了拉美西斯的震怒,而王后陛下却坚持着她自己与众不同的看法,一时之间意见难以达成一致,最后不得不召集群臣来一起商讨。   法老在拉美西斯城的办公地点十分美丽。大厅的地面铺着彩釉陶砖,呈现出水池和花园的图案。其上绘有一只鸭子停留在池塘边,还有一条穿梭在白莲间的小鱼。墙上是一幅柔和了淡绿、深红、浅蓝、金黄和灰白色彩,用来表达飞鸟在沼泽里嬉戏的美景图画。檐壁上则点缀着那些莲花、罂粟、雏菊、虞美人和矢车菊形状的花饰。   可是眼下,以礼塔赫为首的埃及重臣们全都无暇欣赏面前的美景。那块激起了轩然大波的黏土板就摆在他们的面前。他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来自蒲菟海瑟的这第二封信比较长,其内容如下:   “此致我的姐妹,拉美西斯的伟大妻子,伊西斯奈芙特,你最近好吗?你的秀发是否美丽如昔?在赫梯,怡人季节的脚步已近;在埃及,尼罗河水是否泛滥充沛呢?   我已经收到你的长信,并且细心展读。我的丈夫,赫梯国王的弟弟哈吐什尔跟我有着相同的愿望,并且一直在致力于我们两国之间有可能实现的和平。你的回信给了我们莫大的鼓舞和力量,这使得我们更加确信,我们坚持的事情并非只是一厢情愿。   赫梯现任的君主,是一个极为小心谨慎、不容易轻信他人的人。虽然我极力说服他应该相信埃及法老王的公正无私和信守承诺,但他仍然要求,——或许这个要求有些过分——但他一直如此固执的坚持,要求由你,伟大的埃及王后,亲自前来赫梯与他商议关于两国和平的细节问题。这个要求,不如说是请求,全因赫梯国内存在着动荡的政治危机,使我们无法轻易离开。原谅我毫无避讳地提到了那些不足挂齿的矛盾和问题,可这恰恰说明了我不想在你的面前有丝毫隐瞒。   我能想到,你们肯定认为这是一个不近人情的要求,也可能伟大的拉美西斯法老已经将其视为对他至高无上神权的挑衅。但是,你我两国间伟大的和平理想,不也需要一些人的牺牲奉献吗?我是这样想的,相信你也会有同样的感悟。   反复写信将费时多日,最好能够立即展开对谈。如果你愿意赏脸驾临赫梯,我们将用最隆重的礼仪恭迎埃及王后的大驾。   埃及王后,我的姐妹,你同意我的建议吗?   敬颂我的姐妹,伊西斯奈芙特王后,愿友谊长存。”   确定那些大臣们都看完了黏土板后,艾薇简要的向众人说明了自己的观点和打算,并按照之前她跟拉美西斯说好的那样,开始征求意见。   “万万不可啊,陛下。这很有可能是赫梯的一个阴谋。”一位能征善战的将领首先发表了意见。   “我们怎么能把异常尊贵的王后陛下送到赫梯那个深不可测的虎穴之中呢?”说话的是负责埃及农业的大臣。   “还有,这样做等于向周围的国家宣布,是埃及率先向赫梯求和。并且是埃及王后亲自前去乞求赫梯的君主,这般示弱简直等同于向赫梯称臣啊,以后埃及将以何面目对待周边那些依附它的小国呢?”掌管国家律法的官员愤愤不平地说。   听着这些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议论,艾薇心里既失望又着急。本以为说出自己的想法之后,即使不能得到全部大臣的支持,至少也应该有人明白她的苦心,会站出来为她说话,可结果却是现在这样一边倒的局面。真是她始料未及的。   “既然这是大家的意见,你都听到了?薇?”拉美西斯淡淡地说。平静的语调却无法掩饰他内心的得意,“什么时候我说的话你都不听了,当上王后了就开始这样为所欲为吗?赫梯,那么危险的地方,我怎么可能让你前去?你说你要召集群臣一起商议;我便要他们在这里说出自己的看法。现在你还坚持你那个错误的念头吗?”   艾薇满脸通红地看着拉美西斯,气不过地争辩说:“他们都是你的臣子,当然都向着你说话。”   “他们也是你的臣子。他们的确不能违背我的意志。可是今天在这里,我准许他们各抒己见,只要是遵照马特的律法,说出他们心中所想。”拉美西斯解释道。   “陛下,法老陛下已经按照您的意愿将大家召集来这里。您跟陛下的地位是平等的,这也是他尊重您的表现呀。”礼塔赫靠近艾薇一步,轻声说。   “才不是呢!你们……你们根本就不明白这封信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我们将要实现的是一个多么伟大而有意义的目标……你们……你们……”艾薇急的直跺脚。   看着艾薇气急败坏的样子,拉美西斯再次问道:“你还要坚持你那个错误的想法吗?”   “那不是错误的想法,拉美西斯。”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回答。   “你想要怎么做呢?”内心的得意已经消失,失望笼上了法老的眼睛。   “我要去赫梯。”他的宽容换不来她的丝毫让步。   “如果我不准呢?”他的语气开始变得冰冷,目光也充满了杀气。   “我还是要去。”柔弱而动听的声音飘荡在宽阔的大殿。包括礼塔赫在内的所有人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因为在这句话离开艾薇口中的一秒之后,埃及的法老已经转身拂袖而去。   为什么他会这么生气,他都不知道她为了这个决定下了多大的决心……她又惹得他不高兴了?……可是她做这一切不都还是为了他?……艾薇想着,忍住了眼中的泪水,头也不回地追了上去。   其实事情本来只是法老的一道命令,王后去也好,不去也好,只要法老同意其他人又怎么敢有别的意见和想法。既然本来就是让他们来做陪衬的,现在还是把空间留给那对王家夫妇自己吧。大臣们面面相觑,就都彼此心照不宣地静静离开了。   拉美西斯其实只走了两步,就在前面停下来等着艾薇。他知道按照她的性子,自己就这么走了的话,她是无论如何也会追出来的。   看着并没有走远的他,正在回头等着自己。艾薇跌跌撞撞地跑到他跟前,只是抬手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袖,眼泪便不受控制的滴落下来。   拉美西斯心头一颤,无法自已地将她揽到怀里。不知道哭了多久,当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拉美西斯轻声问:“所以你说这就是后世人尽皆知的埃及和赫梯之间的那份伟大的和平约定?”   “这就是你坚持一定要去赫梯的原因?”他又问。   艾薇点点头。   拉美西斯用双手捧住她的脸颊,一脸严肃地对她说:“我早就说过,不要你把你在那个时代知道的事情放在心上。后世的事情跟我无关,我绝不容许你去冒险。”   “不会有危险的,他们难道敢把我杀害?那样你一定会倾全国之力为我报仇,赫梯人怎么会傻到挑战你的权威?”艾薇宽慰着他。   拉美西斯摇摇头。“不行,埃及和赫梯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再坏一点,再好一点,我都不在乎。我只担心你的安危。”   “如果他们不是要你……”他想了想,又说,“如果你真的希望埃及和赫梯能达成和平,或者我可以另外派遣善于处理外交事务的使者前去赫梯谈判,也算是给他们一个交代。这样一来可以保证你的安全,二来可以看看赫梯是不是另有居心。”   “不行,比非图。既然他们都提出这个要求了,我就一定要去。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看到我们的诚意,才能尽快达成和平的目标。因为你不可能去那里,只有我,才可以全权代表你,不是吗?”   “不行,你还是不能去。”拉美西斯想了想,再次摇头。   “你以为我想去啊,我其实也害怕……那里……那里还有……”想到那个人,艾薇却支支吾吾的不愿说出他的名字。   拉美西斯也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沉下脸,狠狠地说:“所以我才更不能让你去那里。那片土地不会听命于我,我不能把你就那么送到那个人的身边。”   艾薇低着头,委屈地说:“我知道……我也很害怕……但是我一想到,我能为你做这么重要的事,就特别开心,也很骄傲。我不是埃及的灾难,也不是你的灾难。而且你要相信我,既定的历史轨迹是不会出现偏差的。这次我的赫梯之行,一定会成功。我一定会带着希望满载而归。一想到这些,我就没那么害怕了。因为我知道,不管我在哪里,你都会与我同在。我永远都只爱你一个人,不会被任何事物影响,你忘记了我曾经是多么努力地想要回到你的身边吗?”她越说越镇定,越说越动情,她深情地望着面前这个她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男人,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亲。   “我答应你,我会好好保护自己,不行吗?”   拉美西斯紧锁眉头,沉默不语。   “记不记得,你是法老,更要坚守公平和公正?”   “还有你一直在遵循的,不曾背离的马特的律法……”   拉美西斯微微眯起了眼睛,表情也缓和了一些。   “而且比非图,你真的不在乎埃及是更好一点还是更坏一点吗?如果我们能够实现和平,想想看,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每个人都可以安居乐业,再也没有战争的噩梦,到处都是欢声笑语,我们也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抛开一切烦恼,守候着彼此。”   拉美西斯的心头一动。   “如果我可以做到,我很愿意这样做。你不愿意吗?”她主动握着拉美西斯的手,继续说,“我一定要去,不管是阴谋也好,是陷阱也好,都是我要面对的。只有过了这一关,我才能毫不自卑的站在你的身边。我已经是埃及王后了,我是你的王后。我的命运也与埃及合为一体。我深爱着你,也深爱着这片土地。我一定要为这个国家做些什么,才能无愧于我王后的身份,不是吗?”   艾薇的一席话深深触动了拉美西斯,然而他还未开口,就被几下拍手声打断了。为他们鼓掌叫好的正是塞提一世的妻子,图雅王太后。   “母亲?!”对于图雅的出现,拉美西斯和艾薇显得都很惊讶。   “曾经那个单纯、可爱的伊西斯奈芙特长大了,她现在变得更加成熟、稳重和自信。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她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做,才能名正言顺、打从心底里自豪地跟你并肩而立。她一直希望用自己的努力获得别人的认可,也一直希望能够靠自己的力量跟上你的脚步。虽然你会停下来等她,可那不是她想要的。你看不出来吗?比非图。”   “这一次,就让伊西斯奈芙特去做她认为正确的事情。等到她从赫梯凯旋归来的那一天,不止是埃及,就连赫梯,甚至其他国家的人,都会知道,也会深信不疑,她是当之无愧的埃及大王后,而不仅仅是你拉美西斯的宠妃。她配得上你对他的宠爱,由你们结合治理的埃及也将万世流芳。”   艾薇感激地看着在关键时刻帮自己说话的图雅,继而含着笑容转向拉美西斯。   “母亲说出了我想说的话,比非图。为了你,我将克服恐惧、战胜一切。我一定会带回最好的消息。相信我能做到,比非图。请相信我,让我去赫梯。”   那明媚灿烂的容颜再次俘获了拉美西斯的心。他无法拒绝这样的她,从她回来的那天开始,他就一直在让步。他愿意一直这样宠着她、包容她……他愿意无条件的支持她想做的任何事情……只要她能开心,他愿意倾尽全部、在所不惜。哪怕她会又一次从他身边消失,他也不忍心将她牢牢禁锢。因为,他要她永远开心,永远微笑……他相信,她一定会平安回来……他相信,她对他的承诺……而且,他还可以等她……   “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回来。”他看着她,无限温柔地说。   “恩,一定。”艾薇踮起脚尖,亲吻了拉美西斯的面颊。   “我会让我最精锐的卫队保护你去赫梯,而我,就在卡迭石等你回来。”   “好。”她莞尔一笑,依偎在他宽厚的胸膛。   早已悄悄走到一旁的图雅,正在远处静静地注视着这无比温馨的时刻。   “再不会有人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绝对不会。也从未有过。我保证,比非图。”    ☆、临行前   这一天,埃及的大小祭司、官员、将领、书记官等人群全部聚集在比-拉美西斯城王宫的觐见厅。大厅前有一座异常壮观的阶梯,两旁雕饰着被法老王以马特律法降服和击败的敌军图像,从上面走过时令人深觉叹为观止。厅门的四周围有一圈白底蓝彩的边框,上面写满了法老所有获得的王爵封号,名字边上再装饰有接受埃及上下两地君主的统治,象征宇宙运行的圆形缀饰。   平日里拉美西斯并不经常召集臣子来到这个豪华的大厅觐见,此番一定是有什么十分重要的大事发生,才会令他选择此处作为集会的地点。因此,人们无心细细品味那些用琉璃瓦片拼成的百花怒放和鱼儿戏池的壁画,纷纷窃窃私语着,不知法老王意欲何为。几名细心的官员发现身着本国服饰的赫梯使者也赫然列于朝见的队伍当中,听说几天前赫梯使者带来了一封国书,信上指名要求埃及王后陛下亲自出访赫梯,不知道今天是不是为了这件事呢?而且好像法老和王后还为了此事发生了争执?……   而当拉美西斯和艾薇坐上王位时,低语声立刻消失不见,大厅中瞬间变得一片寂静。大臣们均沉默不语,下跪行礼。拉美西斯头戴象征统治上下埃及的双王冠,身穿白色长袍和金色缠腰布,右手握着那根无形中可以用来团结子民和维持其和平相处的权杖。法老权威显赫,威严四方,而王后则优雅大方,美丽动人。在场的每个人都能体会到那份两人彼此间的深情爱意……明明这般和睦,看来并非如传言所说的那样啊……   第一先知吟诵着致阿蒙神的圣歌,崇拜这位无形之神赐给万物生命。   之后,拉美西斯发出威严而高亢的声音:“赫梯使者何在?”   “愿埃及和赫梯的众神明保佑法老和王后陛下,愿您两人的统治天长地久。”站在前排的赫梯使臣闻声上前一步,鞠躬行礼道。   “鉴于你主赫梯国王之代表,王弟哈吐什尔及其妻蒲菟海瑟大祭司盛情相邀,埃及同意,由伊西斯奈芙特王后亲率使节团前赴哈图沙,共商两国和平之大事。烦你先行一步,速速前往赫梯告之你国君主,务必以最高礼节迎接我埃及之大王后。”   啊?难道真的要由王后陛下亲自去赫梯谈判吗?   这是和平的征兆吗?   在场的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和平,虽是他们期盼已久的愿望,然而想要真正实现,却是一条无比艰难充满险阻的道路。且不说他们面对的是崇尚武力把战争当做一种生存方式的赫梯,单就两国这几十年间的恩怨纠葛,恐怕也无法轻易坐下来心平气和地交谈吧。可出乎意料的是,一直主张正面抗击赫梯的法老,竟然改变了他的看法。而这一次,真的要把希望寄托在这位年轻的王后身上吗?……   “是!谢法老陛下!我这就赶回哈图沙向陛下禀告此事。相信他会为您的英明决定感到高兴。”   拉美西斯眯起眼睛,目送着赫梯使者的背影消失在宏伟的阶梯之下,便开口叫到:“伊西斯奈芙特王后。”   艾薇看了一眼坐在她身旁的法老。她轻轻起身,尽量保持着端庄的仪态,走下属于她的王座,转身面向拉美西斯,跪了下去。   “我在这里。”她抬头望着高高在上的法老,露出了迷人的笑容。   拉美西斯嘴角上扬,对她回以会心一笑。“你要谨记,你先是埃及的大王后,我拉美西斯的妻子,而后才是我埃及的使节、法老王拉美西斯的代表。面对赫梯,你无须惊慌,无须胆怯,因为你身后有上万的埃及军团,他们都将成为你坚实的支柱。伊西斯奈芙特,将你埃及王后的风姿展现给那些眼里只有杀戮的粗野之徒,用我埃及强大的实力震慑那片蛮荒之地的人民。我就在卡迭石南部的要塞,静候你的佳音。”   说完,他把那根代表着法老之力的权杖,交到了她的手上。   “伊西斯奈芙特必将谨记自己的身份,必将不辱法老王和埃及之重任。”艾薇郑重地接过权杖。   拉美西斯伸出右手,将艾薇轻轻拉起。后者坚定地转身,跟他并肩面对群臣而立。   法老王随即大声宣布了他的旨意:“使节团护卫队由布卡和塞哈尔统领,阿纳绯蒂、倪芮妲和巴斯马特随队一同前往。务必保证王后安全。调集阿蒙军团和塞特军团随我驻守卡迭石要塞。拉美西斯城的事务交由图雅王太后决断,礼塔赫和巴绥大祭司共同协理。这一次,我们要让赫梯在我埃及巨大的财富和强大的军队面前,明白一个事实,那就是,不是我埃及主动示弱,而是他赫梯永远无法与我相争。相信伊西斯奈芙特王后,必定能够给埃及带回满意的结果。”   他那丝毫不容任何人质疑的声音回荡在雄伟的觐见厅内,久久不能散去。群臣无不肃然起敬,深深膜拜。   ——————————————————————————————————   倪芮妲在比-拉美西斯城王宫内的居所,仍然位于靠近艾薇和拉美西斯寝宫的一侧。只是新居比起她在底比斯的那间还要宽敞和漂亮。   三天之后,就要跟随庞大的使节团出发了。作为随队的首席医师,认真的倪芮妲深感她的责任重大。她不得不抓紧有限的时间,先是细心挑选了几名医术好、信得过的医师,令他们跟自己一同出发;而后又反复统计要带的各类药物的名称和数量。整整忙碌了两天,这才有时间来收拾一下自己的行装。   正在低头整理衣物的倪芮妲忽然发现自己的眼前出现了一条精巧别致的绿松石项链。她不禁微微一笑,叫出了来人的名字。   “礼塔赫。”   话音未落,她已经被一双结实的手臂搂进温暖的怀抱。   “你总能不用看就叫出我的名字。”第一先知凑在她的耳边温柔地说。   “只有你会这样。我熟悉你的气息……”倪芮妲回过头,略显羞涩地回答,话语里却透露着坚定和信任。   “这个项链送给你,戴上它,就像我在你身边一样。很遗憾我没办法跟你一起远赴赫梯。这一路,想必一定是危机重重,不会一帆风顺。”礼塔赫一边给她戴上项链,一边担心地说。   “好了,很漂亮。”   倪芮妲摸着戴在她天鹅一般洁白细长的脖子上的项链,宽慰着他:“谢谢你,礼塔赫。虽然前路并不平坦,但我们此次身负重任,为了法老、为了王后、为了埃及、为了你,我们也一定会平安回来。”   “我只能在拉美西斯城等你,答应我,不论遇到任何事情,一定要照顾好王后陛下。但是……也一定要照顾好你自己……”黑曜石一般的眼眸里流露出深深的不舍和爱意。多么善解人意的她。   “你给了我每一天的新生和力量……不管面对什么,我绝不背叛你的爱。”倪芮妲信誓旦旦地说。   “等你回来之后,”礼塔赫略微停顿了一下,像是要做出什么决定的样子。他微微一笑,拉起倪芮妲纤细的手,重复了一遍,“等你回来之后,我想也是时候迎娶你做我的妻子了……我是这样想的,你……愿意吗?”   听到这早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话,倪芮妲的脸上不禁泛起阵阵红晕。她斜靠在礼塔赫的肩头,轻轻点了点头。   “倪芮妲一直期望着,大人。”   “那么,等王后陛下凯旋而归的那天,我们就完婚。”他允诺道。   ————————————————————————————————   在哈图沙,乃至整个赫梯,能大摇大摆冲进令人闻风丧胆的雅里阿格诺尔大人的“大城堡”而没有被全副武装冷酷无情的守卫阻拦下来的人,恐怕也只有美丽的太阳女神祭司蒲菟海瑟了。很难想象做到这一点的竟然是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一个这么迷人的女人。同时也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骨子里透露着一股坚毅和执着的厉害女人。面对这个连无所不能的雅里大人都认为难缠,令他甚为头疼和感到困扰的厉害角色,区区几个士兵又有什么办法呢。   于是,当看到她气鼓鼓地向大门走来的时候,守卫们竟不约而同地往两侧一闪,一言不发的直接让出了一条通路。蒲菟海瑟就这样畅通无阻地径直来到了雅里平时喜欢待着的一间屋子里。   果然,他就在那里。身边还站着那个自以为是的博泰舒,还有那个嘴皮子了得的成功劝说了自己给伊西斯奈芙特写信的莫迪……   “你的目的达到了。”她随手将一块黏土板丢到雅里面前,语气里满是鄙夷。   正在跟博泰舒和艾弦讨论事情的雅里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对于蒲菟海瑟的突然出现,他已经习以为常。他仍旧保持着坐姿,只是用眼角扫视了一下那块掉在地上的黏土板,并没有想要去捡的意思。   “她就要来赫梯了。”蒲菟海瑟补充道。   艾弦心中一动,眼睛里也不由得闪烁着难掩的兴奋。那天当他得知雅里交代给他的任务竟然是去说服蒲菟海瑟以实现两国之间的和平为诱饵,想办法让艾薇来到赫梯的时候,简直控制不住内心的狂喜。虽然这是一项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是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摆在他的面前,他又怎么能轻易放过呢。只要艾薇能够来到这里,只要艾薇脱离了拉美西斯的控制,他就一定能把她带走。即使不知道怎么样才能重返现代,他也可以先将她带到远离这些乱七八糟的人的地方,再从长计议。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一向期望赫梯和埃及能实现和平的蒲菟海瑟,居然明知这是雅里的诡计,还是答应了他的条件。之后的每一天,他都度日如年,因为他无法确定看到蒲菟海瑟的信件之后,埃及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即使艾薇想来,拉美西斯会放她离开他的身边吗?   他一面等候着来自蒲菟海瑟这边的消息,一面利用自己为雅里新组建的精密的情报网络打探埃及的动向。终于让他先于蒲菟海瑟获得了拉美西斯命令艾薇出使赫梯的密报。然而,蒲菟海瑟一天没有通知雅里,他就一天不能放心。如今,这位伊绪塔女神的祭司带来了一剂使他安定下来的良药。此刻,在艾弦的眼中,她就像天使一样善良可爱。   为了掩饰他激动的心情,艾弦快速上前一步,拾起地上的黏土板,呈到雅里面前。   大概是带着面具的关系,雅里并没有发现艾弦情绪的波澜,也没有去看黏土板上面内容。他努努嘴,艾弦便知趣的退到了一旁。   “现在你如愿以偿了,埃及王后的队伍已经从比-拉美西斯城出发。”蒲菟海瑟白了雅里一眼,用嘲笑的语气说,“只是,耍这种阴谋诡计把她骗到这里来,你又能怎么做呢?她可是埃及的王后,你准备把她拐走吗?拉美西斯可就率军驻扎在卡迭石。还是你们决定再大战一场?就像十几年前的那样?”   面对蒲菟海瑟的讽刺,雅里显得不以为然。他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摇了摇头。“你要和平,就给你和平;拉美西斯要和平,也就给他和平好了。反正那些东西我都不感兴趣。如果最后你的目标实现了,其余的事情,也就跟你无关。”   蒲菟海瑟睁大眼睛,不解地看着他。“你到底想怎么做?”   “不做什么。我想我们也该准备一下,好好跟埃及王后来一场谈判了。总不能让我们赫梯太吃亏吧。”雅里的心中似有决定。   “所以我们还是会跟她进行谈判?所以你让我按照你的意思这么写信,不全是谎言?”他到底要做什么……蒲菟海瑟感到茫然迷惑。   “那是自然。以你名义送出去的可是国书,不能儿戏。怎么会有谎言?”雅里反问道。   “我说过,只要你得到了你想要的,其他的事情无须操心。”他又说道。   “如果可以达成和平协议……如果……”如果真的能够实现她这些年的理想,那么其他的事情,也就不要计较了吧……早就该放弃那些无谓的感情,全心全意为了国家奉献吧?……在整个赫梯面前,个人的得失算得了什么呢?……这或许就是她跟雅里最大的区别……蒲菟海瑟想着,打定主意,开口说道:“只要你不破坏我的事情,你的事情我也不管。”   雅里不置可否,淡淡一笑。“只要穆瓦塔利斯老老实实地配合,按照我们的意愿去做,即可。”   “埃及王后的车驾不日就将越过卡迭石,进入赫梯国境。我们这边总该……”蒲菟海瑟想了想,提醒着说道。   “那么,就给她准备一份厚礼。”雅里的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幽蓝色的眼眸里流淌着耐人寻味的光芒。   “就由莫迪,代表我,去迎接埃及王后的大驾吧。”   完全是双喜临门啊。他竟然不需要再焦急地等待,马上就可以见到她了。见到他这三年多的时间里朝思暮想的她……   “莫迪,你一定要好好保护这位大名鼎鼎的伊西斯奈芙特王后进入哈图沙。”雅里嘱咐道。   “是!大人!莫迪这就准备动身。我也很期待能够一睹这位传说中的埃及大王后的身姿。”   没有人听出他的弦外之音。    ☆、铁面人   卡迭石北部。   驻守在此处的赫梯哨兵正在慵懒的享受温和的日光浴。忽然他感到脚下的大地似乎在震动。哨兵向他的同伴投去询问的目光,却发现这不是幻觉,因为其余的人也都在用惊恐的眼神互相对望着。哨所的长官全然不顾自己的形象,推开了侦查兵,自己爬上了高高的哨塔向远处眺望。   在哨所的南部,临近埃及的那一侧方位,一头威武的雄狮踏着滚滚黄沙出现在地平线的那头,当它的庞大的躯体完全暴露在他的视野范围内时,他又看到了一辆浑身闪耀着金光的马车和一队全副武装的埃及士兵。   他擦了擦额头冒出的汗,大声地冲着地面上的人喊道:“是埃及王后!埃及王后的车队到了!快准备迎接!”   ……   艾薇头戴双羽王冠,颈上戴着一条悬挂金龟形天青石缀饰的金项链,手腕和脚踝上佩戴几串链环,身穿一袭褶皱的皇家亚麻长袍,罩着一件粉红色披肩。她由阿纳绯蒂和倪芮妲陪伴着坐在一辆全部用黄金打造的马车里,拉车的马匹身上还覆盖着五彩袍衣。布卡和塞哈尔骑马一左一右护卫在两侧。他们身后的两辆普通马车里坐着十名侍女和五名宫廷医师。两百名英勇善战绝对忠于法老的亲卫队士兵手持着精锐武器保护他们的安全。   告别了拉美西斯和他的两大军团,艾薇一行需要独自越过卡迭石。虽然赫梯的每一座城市、要塞、据点、哨所的守卫都已经早早得知埃及王后的车队将要经过他们镇守的地域,直到到达赫梯的首府哈图莎。走在队伍最前方的巴斯马特还是令他们吓破了胆。这头重达三百多公斤的雄狮能够威慑任何人和物。接到命令以最高礼仪迎接埃及王后队伍的赫梯官员们从来没有见过带着狮子随行的阵仗。他们一面小心翼翼地迎接、向队伍提供补给、放行和指路,一面在心里暗暗感叹埃及王后排场的盛大和埃及国力的强盛。   每到一处,都是如此这般。艾薇他们就这样顺利地通过了赫梯控制的叙利亚,逐渐接近赫梯国境。   “一定要小心雅里,薇。你明白我为什么要提他。虽然这是一个我永远不想提及的名字。穆瓦塔利斯在赫梯一点实权都没有。此次操纵蒲菟海瑟给你写信的人,只能是雅里。没有他的授意,赫梯不可能主动向埃及提出和平的建议。他似乎是抓住了你的心理,一心要设法引你前去。赫梯国内的形势十分复杂。你一定要小心,保护好自己。”   刚刚通过又一处赫梯哨所的艾薇想起拉美西斯临别时的嘱咐,不觉叹了口气。阿纳绯蒂和倪芮妲都没有说话,也没有问她叹气的原因。马车内一片安静。她们都知道此行并不容易,好在她们还都在一起,可以互相鼓励、互相扶持。   突然,马车停了下来。   “怎么了,布卡?”阿纳绯蒂挑起帘子,探头问道。   “来了一队赫梯士兵,陛下。”布卡话音还未落,塞哈尔已经策马冲到了前面。艾薇不由得好奇,也想出去一探究竟,却被倪芮妲制止了。   “陛下,请保持您的威仪。”她善意的提醒道。   “对哦,不能在赫梯人面前丢了埃及的脸。我可是王后,怎么能让他们轻易见到我的容貌呢。”艾薇正襟危坐,煞有介事的端起了王后的架子。   阿纳绯蒂还没来得及笑出声,塞哈尔就已经回到了马车边。   “陛下,前方来的是雅里派来的人,他说他受命护送您一路进入哈图莎。”   “这还像那么回事,哪有让我们自己前进的道理,总该派人来迎接。”布卡自言自语地说。   “雅里的代表想要来拜见您。怎么办呢?陛下,请您指示。”塞哈尔继续问。   “也没有不让人家近身的道理吧?”艾薇看着阿纳绯蒂和倪芮妲,想了想回答道,“这样好了,让那位官员跟着我们的马车一起走吧,其余的赫梯士兵就让他们在前面开路如何?”   “是,陛下。我这就去传达您的旨意。”塞哈尔说罢,再次调转马头而去。   不一会,只听到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在马车附近的地方稳稳地停了下来。   “我是雅里大人的代表。特地在此恭迎尊贵的埃及王后大驾。我会带领军队,全程护送您,直到我们到达哈图莎王城。”   怎么会?那样熟悉的声音,那样清晰的语调,怎么会?这个人怎么会跟她的哥哥那么像?一股电流瞬间击中了艾薇的全身,她完全忘记了阿纳绯蒂和倪芮妲提醒她要注意仪态的事情,在她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拉开了车帘。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弄清楚为什么这个人的声音跟艾弦一模一样!?   “啊!”可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张铁质面具。艾薇冷不防被吓了一跳,发出了尖叫声。   “对不起,王后陛下。小人吓到您了。”他的声音有些发抖,像是因为造成埃及王后的惊恐而感到不安。   “啊,不是……那个……对不起……是我没想到……不是你的错。是我不好……你别放在心上。”怕对方认为自己以貌取人,艾薇忙不迭的解释起来。   “呵呵。”他竟然笑了,可是就连笑声也……   “那个?”艾薇脱口而出,“你是哪里人?”   “小人自然是赫梯人。”   “你为什么戴着面具?为什么不让人看到你的脸?”艾薇追问着。   阿纳绯蒂和倪芮妲对视了一眼,都皱起了眉头。   “陛下,您怎么问人家这些?”阿纳绯蒂扯着艾薇的衣袖,小声地说。   “啊?额……”艾薇这才意识到她的举动在别人看来会是多么的奇怪。难道只是因为对方的声音像艾弦,就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抓住人家问个不停吗……况且这世上声音相似、长相一样的人多了去了……而且,艾弦怎么可能也来到这个时代……艾薇啊艾薇,眼下你身负重任,怎么还有时间在这里胡思乱想呢?……   想到这些,艾薇尴尬地看着戴面具的人,不知如何自处。   “因为小人脸上有伤,丑陋不堪。所以不想露出脸来吓人。”倒是对方,轻描淡写地回应了她的问话。   “哦……哦……”艾薇吐了吐舌头,把头缩回了马车里。   阿纳绯蒂赶忙伸手放下帘子。   铁面人一笑,问道:“请问陛下,我们可以出发了吗?”   “哦,好。”从马车里传来艾薇没有底气的回答。   “全军出发!”铁面人高声命令道,赫梯军队开始有秩序地前进。   “出发!”布卡也回身对着埃及士兵说道。   马车再次缓缓移动,艾薇的思绪却久久不能平静。现在想想,那个在二十一世纪的伦敦生活的她,好像才是发生在梦里的事情。可是过去十几年的经历,又怎么能是说斩断就斩断的呢?她还是会想起她的哥哥、她的爸爸和她的那些朋友们……也还是会想起她的温室、她的花园和她的学校……本以为一切都会随着荷鲁斯之眼的消失而结束,可为什么又让她在这里,在这个关头,遇到了一个和艾弦如此相似的陌生人?而且,不光只是声音……   “你怎么会说埃及话?”她还是忍不住去打听他的情况,隔着马车的帘子好奇地问着。   “做埃及王后的向导,雅里大人当然要派遣会说埃及话的人来。”   “也是哦。”她都在问些什么傻乎乎的问题啊……   艾薇又陷入了沉默。对方也就没有再说什么。队伍静静地走着,开始进入赫梯的领土。   就这样几天过去了,艾薇一直在马车里偷偷观察那个戴着面具的铁面人。之前只知道法国作家大仲马写了一部叫做《铁面人》的小说,讲述的是法国国王路易十四和他的亲兄弟——一个成为高高在上的国王,另一个则只能沦为被关押在巴士底狱里终生戴着沉重的铁制面具,无法以真面容见人的囚犯——之间恩怨情仇的故事。没想到在三千多年前的埃及,竟然也让她碰上了现实版活生生的一个铁面人。   可是这个人,即使看不到他的脸,除了声音之外,他的体态、他的长长的手指、他的白皙的皮肤,他骑马的样子、走路的姿态,甚至是他整理衣服和头发的小动作,还有他笑起来的喘息声,为什么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感觉。她跟艾弦是亲兄妹,在一起相处的时间那么长,她熟悉他的一切。所以这一路上,她的直觉不断地告诉她,这个人就是艾弦……可她的理智又告诉她说,艾弦明明就应该在几千年后的英国打理着家族的生意,说不定已经和他的未婚妻米娜结了婚……其实想要打消她心底疑虑的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要求他把面具摘下来。只要看一眼他的样子,真相就能大白于天下。可是,他都已经说了戴着面具是因为脸上的伤,她又怎么能提出这个难为人的无理要求呢……更何况他们才刚刚接触没多久,而对方又是奉命来迎接自己的人……   ……经过长途跋涉,他们已经深入赫梯的腹地。蜿蜒的沟壑,纵横密布的沼泽,眼前呈现出的景观与金色的埃及截然不同。艾薇渐渐被这些从没见过的景象吸引,一时忘了她旁边的铁面人。   一路上艾弦的心情也是激动万分、忐忑难安。当他看到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的艾薇时,他的心简直就要跳到了嗓子眼。那就是他的妹妹,他的薇薇。她的样子、说话的方式、不好意思时的神态……都证明着她就是如假包换的艾薇,莫迪埃特侯爵的女儿。可是,现在还不是相认的时候。所以他必须要忍耐。他知道只要他保持一贯的姿态,不刻意隐藏什么,以他们兄妹两人的熟悉程度,艾薇应该很快就会有所察觉。等到了哈图莎,她安定下来之后,再找机会跟她见面、相认。这样会比较好。但是这一路走来,跟她如此接近,艾弦真怕他会控制不住,直接把面具摘下来告诉她自己的真实身份。于是,为了避免过早的暴露自己,他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除了必要的交谈,尽量不去跟艾薇说话。   又走了好多天,看着走在马车旁的铁面人,艾薇忽然想起来,自己竟然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也没有主动跟自己介绍。于是,她找了个机会,小声地问:“那个……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对方像是愣了一下,片刻沉默之后,艾薇听到一个让她大跌眼镜的词。   “莫迪。”   “莫迪?后面呢?你确定不是莫迪埃特?”然而她吃惊的问话被士兵们的欢呼掩盖了。   只听到莫迪淡淡的声音响起。“我们到哈图莎了,陛下。”    ☆、雅里的难题和所罗门王的智慧   终于到了赫梯的心脏,一切权力的中心点和战争的起源地,这个国家最美丽、最宏伟、也最神秘的首都,哈图莎。终于要跟赫梯人开始谈判。也终于要见到那个她一直在逃避的人。艾薇决定暂时不去考虑莫迪的事情,而要打起精神面对更加难缠的对手。   “进城时,需要遵循赫梯的风俗,做祷告。陛下。请您下来马车,按照我的样子做。”莫迪的声音再次传来。   入乡随俗总还是要的。于是,艾薇在阿纳绯蒂和倪芮妲的搀扶下,走下了马车。建筑在高山之上的哈图莎果然名不虚传,是一座异常坚固的巨石要塞。这座山城由上城和下城构成,在下城的高墙上有两扇城门。   艾薇学着莫迪的样子,撕断三块面包,然后在一个石块上倒了一点酒,口中念起经文:“愿此石永生。”   随后,她踏上马车,队伍继续前进。   莫迪在车外为她耐心地介绍着哈图莎的情况,艾薇则跟阿纳绯蒂和倪芮妲一起,边听边隔着帘子往外看。这里的居民跟之前他们经过的那些地方的人一样,无不在凶猛的巴斯马特面前瑟瑟发抖,又无一例外的被埃及王后奢华的队伍深深震撼。   此时队伍正穿过由一座座建筑装点得金碧辉煌的下城,经过那座雷公与太阳女神殿,还有那个包括二十一个以上风格各异的庙宇所形成的神庙区。远远地传来一阵嘈杂声,队伍忽然停止不前。   “怎么了?”布卡警觉地问。   “怎么了?莫迪将军?”塞哈尔也开口问道。   “我去看一下,陛下。”   艾薇很想拉开帘子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无奈阿纳绯蒂和倪芮妲一左一右拉扯着她的胳膊,就是不让她看。“哎,你们啊,哎。”无奈的艾薇只能小声埋怨。   “陛下,已经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了。”莫迪已经来到马车边,回复道。   “让您见笑了。发生了一起纠纷,挡住了道路。”他解释说。   “那么还不赶紧清理。”是布卡的声音。   “这个……有点棘手……”莫迪欲言又止。   “怎么了?莫迪将军?什么棘手的事情?”艾薇隔着帘子问道。   莫迪一笑,正中下怀。   “两个妇人在争夺一个婴儿。她们其中一个的孩子死掉了,都说现在活着的那个是自己的孩子。因为法官无从评判,她们两个人不服,结果争执到了路上,围观的人也很多,车队过不去了。”   “烦请莫迪将军赶紧清理一下。”布卡客气地说。   “这个有点难办,前面聚集的人太多了。如果冒然命令士兵将他们全部驱散,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骚乱,影响了城里的治安,也会不利于王后您的形象。” 莫迪双手一摊,顿了顿,又说,“ 我在想,如果能给出一个明智的裁判,让她们两人心服口服的话,总比就这样把她们强行赶走的好。”   “你的意思是?”看着他摆明了没有要赶她们走的意思,塞哈尔拉着脸问道。   “不知道可否请智慧的化身,美丽的埃及王后代为裁判?”莫迪微微一笑。所罗门王的故事在他们的时代家喻户晓。雅里想出的这个难题,又怎么会难倒他的薇薇呢?   果然,车里的艾薇也笑了。她已经猜到这是雅里为她准备的下马威。故意安排这出戏,想让她在赫梯人面前出丑。此时此刻,她代表的不仅仅是她自己,还有拉美西斯,还有埃及……她决心正面迎击,决不让他的计谋得逞。   “这个很简单。你去把她们两人和那个婴儿带到这里吧。”   “是,陛下。”   又过了一会,她听到马车旁很近的地方传来两个女人的争执声,还有婴儿的啼哭声。   “人带到了,陛下。”   “我来问她们几个问题。”艾薇说。   “埃及的王后陛下要问你们几个问题。”莫迪用赫梯话说道。   “你们都自称是这个孩子的母亲吗?”   莫迪用赫梯话翻译了一遍。   “她们说,是的。”   “既然如此,就判给她们两人各自拥有这孩子一半的身体吧。告诉她们,我的裁定。让她们带着属于各自的那一半,离开吧。”   “陛下的意思是,谁能抢走孩子,孩子就属于谁?”莫迪问道。   “恩,就这么办即可。”   莫迪不再提问,而是转身对着那两个妇人用赫梯话简要地说明了一下艾薇的意思。   “陛下,这样可以吗?”阿纳绯蒂小声问。   “那位真正的母亲绝不会狠心拉扯自己的孩子,在争夺面前,她一定会放弃。因为母亲的天性,就是保护自己的孩子不受到一点伤害。所以,最后放弃的那个人,才是孩子的母亲。”艾薇不禁想起自己小小的可爱的卡穆瓦塞特,只有真正做了母亲之后,她才能这样深切地体会到为人父母的心。   不一会,马车外便传来了婴儿大声啼哭的声音,和一个女人带着哭腔的叫声。事情很快有了结果,一切正如艾薇所料。真正的母亲不忍心看到孩子受苦,主动放弃了她分得的一半。而在莫迪向人们解释了艾薇的评判之后,人群中爆发出一阵赞不绝口的欢呼。埃及王后,真是一位充满智慧的女性。   “赫梯人民感谢您的英明决断,他们无不赞叹您的智慧。”报告完事情结果的莫迪对艾薇说,语气中也充满了肯定和敬意。   “这还要谢谢你们的雅里大人。可惜他并不知道所罗门王的故事。”艾薇的这句带着讽刺的回应引得莫迪微微一笑。他抬头望向上城高处的平台,那双一直在注视着他们的幽蓝色眼睛,已经消失不见。   “雅里大人好像并不高兴。”他随口附和着,开始催促队伍通过人群让出的道路。   按莫迪所说,上城的主要建筑是政府机构、一些桥梁纵横的贵族行宫,当然还有皇宫。这里更加雄伟壮观。高大的城墙上有三扇大门——狮门和国王门,中间那个最高的入口叫做斯芬克斯门,它借由一条长达四五十米的暗道与外界相通。而皇宫则位于一块有三个峰顶的大岩石山之巅。皇宫被高高的巨石围墙与其他建筑分隔开来。   走近的时候,艾薇觉得这里简直就是一座高高在上的孤堡,因为其位置极高,空气清冷,令人不寒而栗。   “您看到的这几个蓄水池是夏天不可或缺的,还有皇宫的建筑布局跟赫梯其他大小民居的结构极为相似,都是所有厅堂围绕在四方的中庭周围。这是赫梯人的习惯。在石板天庭的周围布有马厩、军械库和哨所。马车只能停在中庭这里了,请您下车。我们已经到了,我会带您进去皇宫。王上和雅里大人正在等候您的大驾。”莫迪恭敬地说。   艾薇做了个深呼吸,坚定地应道:“好。”   “对了,还有您的狮子,它不能进入皇宫。请它去马厩那边休息可好?按照法令,任何人都不得携带兵器入内,请布卡和塞哈尔将军把你们的武器解除。您其余的随从和士兵也请在这里等候。”   艾薇往身后看了看,点头同意。   “就照莫迪将军说的办吧。你们都在这里等着。巴斯马特,你乖乖的去那边。阿纳绯蒂、倪芮妲、布卡、塞哈尔,我们进去。”艾薇吩咐道。   她的命令很快被执行。在莫迪的带领下,他们五人依次进入皇宫的大殿。   这里的阴冷和昏暗令艾薇十分不适。而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她见到了赫梯最位高权重的那几个人物。几名头戴盔甲、身穿战袍、足蹬铁靴的军官将他们带到皇宫深处。伴随着他们铠甲撞击所发出的清脆而刺耳的声音,艾薇清楚地看到燃烧着两排火把的通道尽头,站立着几个面容各异的人。   他们走了过去。莫迪开始逐一为艾薇介绍。   “这位就是我国的君主,穆瓦塔利斯陛下。”   穆瓦塔利斯大概五十来岁,驼背、体型中等、胸膛宽厚、双腿短粗,穿着一件黑红相间的大衣,头戴呢帽,包裹得严严实实,看上去很怕冷的样子。他正用一对栗色的眼睛在艾薇和她身后的随从身上不住地搜索。   “欢迎来到赫梯,尊贵的埃及王后陛下。”赫梯君主用埃及话问候道。艾薇想起了莫迪告诉她的,赫梯的高官都会说埃及话。就像埃及的大小官员也会赫梯话一样吧,这才是作为政治家所应具备的条件。想来她自己也应该多多学习不同国家的语言了。   “谢谢您,穆瓦塔利斯陛下。”她礼貌地回应。   “这位是穆瓦塔利斯陛下的王弟,哈吐什尔殿下。”   哈吐什尔,赫梯伟大的太阳女神伊绪塔的祭司,身材矮小,看上去体质孱弱不堪。其头系发带,颈戴银链,左臂圈着一铁环。他跟他的兄长一样,都穿着红黑相间的长袍。乍看起来,微不足道,甚至不具备一丝杀伤力。可艾薇却隐约觉得他看似游离的眼神背后藏有很深的思想和固执的个性。   “欢迎来到哈图莎。”他这样说道。   艾薇笑着点点头。   莫迪指着他们之中唯一的女人,开口说道:“这一位……”   “你就是给我写信的蒲菟海瑟。见到你很高兴,我应你之邀,来到了赫梯。”艾薇打断了莫迪的话,笑望着那位美丽的女人。   身材高挑、穿着一袭火红长袍的蒲菟海瑟显得十分高兴。她上前抱住了艾薇,用愉快的语气说:“谢谢您,我的姐妹。希望您在这里能像在埃及一样的自如。”   “您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美丽。”蒲菟海瑟又加上了一句,眼睛却是看着雅里的方向。   “谢谢,你也一样。你气质高贵,是这座皇宫里一道迷人的风景。”艾薇由衷地说。   “那么,还有一位……”一旁的莫迪接话说。   “雅里大人,久负盛名的雅里大人。”艾薇转过身,故作镇定地看着他。   身穿便袍的雅里打扮的十分随意。他抬起幽蓝而深邃的眼睛直视着艾薇。他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不带任何感□□彩的声音。“你终于来了。我的王后。我想我们会有足够的时间,来好好讨论一下我们的未来。”   他不动声色的表情和意味深长的话语令艾薇心里发虚。她机械地点了点头,硬着头皮回应道,“还要谢谢雅里大人在进城时为我准备的难题。”   “哈哈哈……不过是一点小小的把戏……相信难不倒聪明的埃及王后……结果不也如此?……”雅里大笑着说。   “那么就请埃及王后……”莫迪开口道。   “就请埃及王后移驾到我的府上,稍作休息吧。”蒲菟海瑟适时的接过了话,抢在莫迪前面说。   雅里皱眉,露出了不悦。哈吐什尔面无表情,而穆瓦塔利斯则是带着笑意。   这些人的神态都没有逃过艾薇的双眼。他们之间的关系果然像传言中的那样,并不和谐。他们各怀心事,不知会有怎样的阴谋。   “埃及王后如何能住在您的家里呢?祭司大人。”看着雅里不满的样子,莫迪问道。   “这里恐怕没有你说话的份。莫迪将军,请你注意你的身份。”蒲菟海瑟毫不相让。“雅里大人,请管教好你的下属。”   雅里不屑地一摆头,莫迪知趣地退到了他的身后。   “皇宫里并没有女眷,如果安排王后陛下住在宫中,想来有很多不便。如果王后陛下不住到我那里,难不成要她住到你雅里大人的居所吗?”蒲菟海瑟反问道。   雅里眉头一挑,像是心事被揭穿,竟然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尴尬。   “恩……咳……”穆瓦塔利斯咳嗽着,“还是蒲菟海瑟想的周到。这似乎也是最好的安排,不知道王后陛下有何想法呢?”   艾薇回过神来,淡淡一笑,说:“谢谢太阳女神祭司的美意,我们就打扰了。”   “如此说来,你府上的护卫有待加强。我就让莫迪带领军团里精锐的士兵,负责保护王后的安全。”雅里轻描淡写地说,却用挑衅的眼神看着蒲菟海瑟。   后者显然没有料到已经败下阵来的他,还会来这么一手。但他说的合情合理,自己也找不出什么理由辩驳,只得无奈地应了下来。   “是!大人!”莫迪大声领命,面具后面的脸上已经挂满了笑容。   艾薇看着这一幕,只是庆幸她没有住到雅里的眼皮子底下。不然她一定会度日如年,煎熬致死了……而且这么一来,说不定还能够找到与莫迪独处的机会,好好打听一下他的情况。说不定这次赫梯之行,还会另有收获呢?……    ☆、关于莆菟海瑟   蒲菟海瑟和哈吐什尔的居所位于哈图莎上城一处僻静的地带。这所别致的府邸周围还与几座皇家神庙相邻,环境清幽。住在这里远离闹市的喧嚣,不失为一个令人怡然自得的好去处。   艾薇对蒲菟海瑟的布置十分满意,而巴斯马特似乎很喜欢那所供它休息的亭子,就连警惕的布卡也没有挑出什么纰漏。除了他们几个之外,随行的五名医师和十名侍女也住了进来。保护他们的两百名埃及武士还有雅里派来的几百名绛紫深黑军团的士兵则被安排在了居所外、与神庙相隔的空旷场地。平时人口不多的太阳女神祭司的家中,忽然来了这么多人,还真是显得有点拥挤。估计此刻这里的男女主人都有了要扩建家院的念头。   生活起居虽然顺遂,可事情却无实质性的进展。艾薇时刻提醒自己,她不是来赫梯度假的,她可是肩负着两国和平的使命而来。但雅里似乎打定了主意不让她有一点机会开口询问关于和平协议的事。每天她一睁眼,就被已经准备妥当、整装待发的莫迪给带走了,不是陪伴她参观哈图莎的神庙,就是带着她去逛街头的市集,要不就是安排了歌舞表演、还有狩猎活动邀请她一同前往,或者是应付赫梯大小官员的拜访和宴请……本想着至少蒲菟海瑟跟她怀有同样的愿望,如果能找到她,哪怕问一问眼下的情况也是好的,可是在莫迪全天候的监控之下,明明就住在蒲菟海瑟家里的她,竟然从离开皇宫住进来的那一天起,就再没见过这所宅院的主人,那位有着迷人气质的女祭司。   这么不可思议的情况竟然就是真真切切的事实。艾薇在无奈之余,决定自己想办法创造机会,以求跟蒲菟海瑟一见。这晚她推说自己身体不适,早早地离开了又一场盛大的宫廷宴会,带着阿纳绯蒂等人回到了蒲菟海瑟的住所。她以要就寝为名打发走了所有人。等屋子里就剩下自己之后,她又蒙着被子在床上有模有样的躺了一会。等到能完全确定周围没人了之后,她便爬了起来,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蒲菟海瑟送她到房间的时候,跟她提过自己居住的地方,还特别嘱咐了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去那边找她。于是,她凭着记忆,趁着夜色,摸索着在宅院里穿梭。   “阿嚏!”赫梯真冷啊,尤其是夜晚更是凉意十足。怪不得赫梯人上至国王贵族,下至士兵平民,都是一副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的模样。印象里除了蒲菟海瑟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袍以外,别人都是这样吧。这个女人的身体可真是强健啊。艾薇开始后悔没有把披肩带出来了,而更让她郁闷的是,她发现自己迷路了。   果然还是逃不掉迷路的命运吗?在埃及王宫就是,在赫梯又是……她四下张望,发现前方不远处似乎是一座花园。在月光的映照下,一男一女的影子投射在地上。要去问问路吗?会不会打扰他们……   艾薇想着,已经走近。他们正在低声交谈,而且说得竟然是埃及话……   好奇心再次作祟,艾薇索性站在一旁的树后,默不作声的边看边听。虽说偷窥不大好吧,可他们又不是自己带来的人,说得还是她能听懂的话,万一他们要对埃及不利怎么办呢?所以小心一点没什么不好嘛。艾薇一边宽慰着自己,一边又往跟前凑了凑。   月光正照在他们身上,使艾薇得以看清他们的容貌,那是蒲菟海瑟和哈吐什尔?他们两个人为什么会躲在这里用埃及话交谈呢?   “家里多了不少雅里的人,明为保护埃及王后,实则也顺便监督了我们。雅里的这一招,太厉害。”哈吐什尔低沉急促的声音传来,跟在皇宫见面时艾薇听到的语调截然不同。他果然深藏不露,艾薇这样想着。   “这里他们的人无法到达,还能稍微放心一点。只是,这么些天,我都没有找到跟埃及王后独处的时间。”蒲菟海瑟的话语里流露着遗憾。   “总会找到机会的,别急。”艾薇再次确定了她的看法,哈吐什尔绝对不是一个唯唯诺诺简单软弱的人。   “我觉得雅里根本就不想让我们跟伊西斯奈芙特有所交集,他根本不想实现什么和平。就像他跟我说过的,这些都跟他毫无关系。”蒲菟海瑟继续说。   “在他的心里或许只有……”   “可我绝不容许他破坏我们的计划。”蒲菟海瑟打断了他的话,“赫梯已经没有力量再跟埃及抗衡……这一点你我早就知道,雅里也知道。我们好不容易才让埃及王后亲自来到这里,我们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实现我们多年的目标。”   “我知道。”哈吐什尔抬起头,望着哈图莎上空皎洁的月亮。   蒲菟海瑟也顺着他的目光,仰望夜空。“哈图莎很少见到这么美的月色。我真希望哈图莎可以一直这么美下去。”   看来他们夫妇是真的期望能够实现和平……这跟她的心愿不谋而合。艾薇正想上前跟他们说话,却听到蒲菟海瑟低声说:“对不起,哈吐什尔。”   恩?为什么她要这么说呢?艾薇止住脚步,又悄悄地退了回去。   哈吐什尔却像知道她的心思似的,没有接话。过了一会,他轻轻的说:“我没有想到你会那么精心的照顾那位埃及王后。你……不恨她吗?”   恨她?艾薇很吃惊。   “雅里爱她,不是她的错。”蒲菟海瑟漫不经心的回答却让艾薇的心头一震。   “就像你爱雅里?”哈吐什尔反问道。   什么?艾薇更加吃惊了。   蒲菟海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继续说道,“起初我只是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让那个冷酷无情的雅里如此念念不忘,甚至为之疯狂;可那位骄横的埃及法老不也在她的面前柔顺的像个孩子吗?我想她必定有着与众不同的地方。直到我见到了她,没想到不过是那样一个并不起眼的年轻女子。”   “只不过是容貌有点特别罢了,”她想了想,继续说道,“可我后来又想过,能让两个拥有无比权力的男人同时发疯似的爱上的人,绝对有她过人的地方。她住在这里的时间不长,我跟她之间甚至也没有说上几句完整的话。但是,从她能排除万难,为了崇高的理想孤身远赴赫梯来看,她的确值得我佩服。不管她是什么人,她跟我们的愿望是一样的。虽然雅里利用了我的初衷,但既然她选择相信我,而来到这里。我就有责任好好照顾她、保护她不受伤害。你有没有看到她那双透彻的眼睛,在赫梯,在我认识的这些人里,从来不曾见过那样干净的眼神。或许正是这份简单和纯真,打动了他们。我注定不可能像她一样简单,我的身上背负着太多的责任,也就伴生着无数可怕的阴谋甚至是不堪的秘密。所以,雅里永远都不会选择我……因为我们太相似了……”   原来是这样。她的这一大段独白令艾薇唏嘘不已,感慨良多。她轻轻揉了揉自己的眼角,叹了口气。   “可是我爱你。”哈吐什尔坚定的声音响起,“我爱那个背负着责任的你,心中充满阴谋的你,双手沾染鲜血的你……我爱那个为了赫梯可以付出一切的你。因为我跟你一样,希望赫梯强大,希望赫梯的人民富足。在这条道路上,诡计和杀戮不可避免,所以我愿意陪你一同走过。”   “所以我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曾经爱着雅里,或许直到现在我的心里还是放不下他。可是我的心里还有你,更有我们美丽的国家。请你相信我,雅里会慢慢成为我心底的一个向往,请允许我将对他的这份感情尘封在我内心的角落。但我发誓,他的存在绝不会成为我们前进道路上的阻碍。如果我发现他企图再次扰乱我坚定的心,我一定会把这份感情亲手扼杀。”   “我相信你,我一直都相信你。你在我心中如同太阳女神一样神圣。”哈吐什尔深情地说。   “谢谢你,哈吐什尔。谢谢你明明知道我的这些,还接受了我,还爱着我。谢谢你。我们一定会实现我们的目标。”蒲菟海瑟感动地说。   没想到蒲菟海瑟、哈吐什尔和雅里之间竟然存在着这样的感情纠葛。艾薇终于明白为什么信里特别热情的蒲菟海瑟,在见面之后虽然也很礼貌周到,可总让她感到一丝距离。起初她以为是她高傲的性格所致,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是因为雅里……像现在这样出去不大好吧,这不就等于是告诉他们,他们刚刚的谈话全被自己听见了,而且听懂了?还是在彼此心里留下一些美好的秘密吧。而且,外面实在是太冷了……   艾薇考虑了一下,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胳膊,哆哆嗦嗦地准备离开。可她刚走了一步,身体里一阵刺痛袭来,她感到胸口很闷,呼吸也开始变得困难。她这是怎么了?痛苦使她无法移动脚步,她咬着牙,捂着胸口,蹲了下去。   “伊西斯奈芙特王后?你怎么会在这里?”耳边传来蒲菟海瑟惊讶的声音。她太难受了,以致于没有觉察到她的靠近。   她用力摇摇头,却说不出话来。   “你刚刚都听到什么了?”蒲菟海瑟有点慌张。   “没……什么都……没有……我刚经过这里……想去……找……很难受……”艾薇有气无力地挣扎着说出断断续续的句子,蒲菟海瑟意识到情况不妙。她也蹲了下来,想要去扶艾薇。   当看到她惨白的脸时,蒲菟海瑟也吓了一跳。“你怎么了,王后?你怎么会这样?”   “我……我……”   “我先送你回房,就去找医师。找陪同你一起来的埃及医师吗?”   “恩……”艾薇下意识地应道,还没来得及说出那个“好”字,便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等蒲菟海瑟带着惊慌失措的倪芮妲和阿纳绯蒂来到艾薇的房间时,却发现带着铁面具的莫迪正在里面等着他们,而艾薇则躺在床上,脸上已经恢复了一些血色,没那么苍白了。   “陛下!您怎么样了?!”阿纳绯蒂和倪芮妲手忙脚乱地扑了上去。   “没事,好些了。多亏了莫迪将军给我送的药……”艾薇发出微弱的声音。   “莫迪?你怎么会在这里?”蒲菟海瑟质问道。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莫迪反问着。   “你对王后陛下做了什么?”   “我奉命守卫埃及王后。要不是我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冰冷的语气里透出一丝恨意,跟雅里如出一辙。   蒲菟海瑟自知理亏,无言以对。“对不起,王后陛下,是我的疏忽。造成了您的危机。”   “没关系,不是你的错。蒲菟海瑟,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我在这里过得很舒心。”艾薇费力地挤出一丝笑容,安慰着蒲菟海瑟。   “只是……”她疑惑地看着莫迪,问道,“不知道莫迪将军给我吃了什么药?我觉得好多了……能不能也给倪芮妲一些,让她研究一下呢?”   随着艾薇的话,众人的眼光都落在了莫迪的身上。后者迟疑了一下,开口说道:“这是我家传的秘方,不方便透露。很抱歉,王后陛下。恕难从命。”   蒲菟海瑟还要说些什么,莫迪已经开口接着说:“现在陛下已经脱险。我还要巡视守卫,先离开了。”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那么,就请陛下好好休息。有任何事情随时派人叫我。”蒲菟海瑟说着,也离开了房间。   “我去通知布卡和塞哈尔。”阿纳绯蒂说。   只有倪芮妲一个人,忧心忡忡地对着艾薇问道:“陛下,您是不是早就有这方面的不适了?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呢?”   看着她关切的眼神,艾薇轻轻地叹了口气,心里却装满了迷惑和不解。    ☆、揭开面具   在艾薇发病晕倒在蒲菟海瑟家中的当晚,连接着哈图莎上城和下城唯一通道的戒备森严的“大城堡”中却来了一位身份高贵的访客。   那人跟雅里年纪相仿,有着一双微挑的单眼皮,一对凝黑色的双眼,一头深灰色的短发,古铜色的皮肤。他戴着金绿色发带,穿一件浅棕花纹的白上衣,为了保暖还罩着一件天蓝色长袍,从左肩到腰部系着樱红色滚金长巾。此刻,他正气鼓鼓地盯着雅里。   “我说啊,雅里,你可真不够意思。”他操着一口纯正的赫梯话,语气里尽是埋怨。   雅里并不理会他的怨气,只是用眼睛扫视着他腰间别着的弯刀,淡淡地说:“谁允许你带着武器进入我的城堡?”   “你还真把自己当做赫梯的君主了啊?如果是这样,你就索性杀了那个无能的穆瓦塔利斯,自己统治赫梯好了。”对方似乎一点也不怕他,他说完之后,干脆坐在椅子上,翘起了腿。   “那萨尔,”雅里叫出了他的名字,“你走吧。”   “是你邀请我到这里来。我来了之后,你非但不招待我,还着急着又把我赶走是什么道理?所以我说你不够意思。再怎么说我也是堂堂亚述的君王,就被你雅里这样呼来喝去的?”那萨尔气愤不过,提高了声音争辩道。   雅里却淡淡一笑,“时机不对。所以,抱歉了,那萨尔。”   “可不是时机不对,别以为我不知道谁在你这里。”那萨尔别有用意地说。   雅里看了他一眼,沉默不语。   “怎么着?你真就不打算让我见她?”那萨尔再次提高语调。   “过了这么多年,你终于把她骗来这里。你想怎么做?准备就这么把她藏起来?……”   “好了,不要再说了。此事跟你无关。赶紧带着你的人,回去亚述吧。”雅里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   “我只是提醒你,雅里……”那萨尔想了想,把头扭到了一边,“已经过了这么久,你又何苦……”   “那你为什么还要拿着你的那把茶色羽扇?哪怕它已经破旧不堪。”雅里不知从哪里冒出这么一句,那萨尔却已经心领神会。   “还不是因为送扇子给你的那个人……”   “行了,行了,你也别说了。我知道了,我这就走。既然你不让我见她,我就自己找机会好了。我走了,你自己看着办吧。”那萨尔说罢,站起身来,一脚踹翻了他一秒钟前还坐在上面的那把椅子,迈着大步转身离开。   “我会带手下在赫梯转悠转悠。放心,不会影响治安。”远处传来那萨尔不羁的声音。   雅里默默地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想着自己刚才问他的关于羽毛扇子的话,陷入了矛盾的沉思。   ————————————————————————————————   艾薇站在她住所前的花园里伸展着双臂,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通向她这里的那条小路。她的心疾怕是开始变得严重了。以前还只是偶尔的难受,五天前却因为病发陷入了昏迷。之前为了怕其他人担心,她都还隐瞒着不说。可是这回在大家眼皮子底下发病,也是无法再瞒下去了。她的妈妈就是因为先天性心脏病过早的离开了人世,不知道这个病会不会也从她体内遗传到了她的宝贝孩子卡穆瓦塞特身上。现在只祈求拉美西斯强大的长寿基因能够压制住她的基因,保佑他们的孩子也长命百岁。   这几天,艾薇的心思都不在和平协议上。好在她已经了解到蒲菟海瑟和哈吐什尔夫妇对这件事的看法。眼下,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占据了她的心。而且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需要马上调查清楚,否则她无法安心去做其他的事情。那就是莫迪的真实身份。   本来她已经说服自己,莫迪不可能是艾弦。可后来却发生了一件事,让她下定决心一定要揭开莫迪戴着的那张铁面具背后的真容。全都是因为莫迪给她吃的药。是什么药,能够这么快的控制住她心脏病的发作?为什么当她跟莫迪索要这些特效药的时候,他却支支吾吾的不肯拿出来?这可是救了埃及王后一命的神药,难道他都不想用以换取丰厚的奖赏?虽然当时她迷迷糊糊、意识不清,还是能够感觉到那些粉末状的颗粒经过她的嘴唇、舌头和喉咙时产生的那种干燥和苦涩的滋味,像极了……   但是她的手上没有那种药,只有想办法拿到,才能下结论。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在莫迪的手上一定还有。而且只要她的身体继续不舒服,莫迪就一定会给她送药。于是,在她的安排下,阿纳绯蒂不负所托的漂亮的完成了任务。这会,只等着阿纳绯蒂和倪芮妲从集市带消息回来,一切就都能明了。   所以她才心不在焉地锻炼着身体,实则惴惴不安地期待着看到她们两人的身影。就在一转身的功夫,只听到远处传来一阵轻快而急促的脚步声。艾薇立刻回头,果然看到了跑得气喘吁吁的两个人。   “怎么样?”顾不上别的,艾薇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一样的结果。哎呀……累死我了……”阿纳绯蒂上气不接下气的回答。   “还是我来说吧。问过了很多赫梯医师……他们……都不认识这种药。”倪芮妲的回答增加了艾薇心中的不安。会是她想到的结果吗?可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他要一直隐藏起来不跟她相认呢?   “陛下,您让我们打听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啊?”阿纳绯蒂问道。   艾薇的脸笼上了一层阴影。虽然不确定这样做对不对,但她还是要做下去。   为了真相。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阿纳绯蒂和倪芮妲疑惑的面庞,神秘地说:“我只是想弄清楚一些事情。你们两个,再帮我做一件事。”   她靠近她们耳边,轻轻地吩咐着。   ——————————————————————————————-   艾弦独自走在蒲菟海瑟的家里。他刚刚检查完门外士兵的部署,能够有一丝空闲。这段时间,他已经慢慢接受自己名为“莫迪”的另一个身份。放下艾弦的名号,在哈图莎,他就是莫迪,既是赫梯情报机构的最高领导,又是威震赫梯的雅里大人身边最得力的助手。从现代来到古代之后,从确定了他唯一的亲妹妹就在埃及之后,他无数次的在睡梦中见到他带着她一起回家的场景。他一直希望带她走,不是吗?这个想法,就在他奉命去迎接已经成为埃及王后的她的那刻,甚至就在他陪着她一路跋涉来到哈图莎的时候,都没有改变过。   可当他看到她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完美地解决了雅里铺设在她面前的难题,看到她独自面对那些赫梯人,始终保持着埃及王后高贵的姿态和威严的仪态,看到她说话时的自信,和眼睛里的幸福笑意时,他忽然觉得,曾经黏在他身边的那个小妹妹,一夜之间长大了。虽然离开了他们的身边,她看上去一样能够把自己照顾好。那么,如果就让她待在这里,是不是也没什么不好?他只要知道她平安、幸福,是不是就可以了?   但是不对,他差点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不能忘,那本笔记上记载着她仅有的十年短暂的寿命。还有她几天前发病时痛苦的样子一直烙在他的心头。他感同身受,无法忘却。不管她在这里过得开不开心,也不管她是不是变得更加成熟,只为了她能一直平安的活下去,也一定要把她带走。对,他必须这样做。等到她的身体稍微好一些,就告诉她真相,带她离开。这一次,绝对不能心软。   他这样想着,才发现又到了艾薇差不多该吃药的时间。于是,他掉转方向,往她居所附近准备药材的房间走去。谁知道,刚走了几步,就看到阿纳绯蒂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差点撞在他身上。   “啊!莫迪将军!您来的正好,可不可以麻烦您帮帮忙?”   阿纳绯蒂的语速很快,看上去很着急。艾弦心中一紧,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陛下又昏倒了!只有我一个人在身边,我要给陛下拿药,还得去通知倪芮妲,有点忙不过来,能不能请您……”   “你去通知医生,我去送药。快去!”还没等她说完,艾弦已经快步走进房间,不一会就端着一个盛满药的碗,快速地消失在阿纳绯蒂的视野里。   “晤……看来这样就可以了……”阿纳绯蒂望着他的背影,满意地自言自语。   ————————————————————————————————   怎么会又晕倒了……这些药都是治疗心脏病的特效药不会错,而且这种储藏方法也是他花费了重金采取的国际上最先进的技术……可是怎么会……一定要让她赶紧吃药才行……看来还需要加大剂量……   他这样想着,顾不得敲门直接进入了艾薇的房间。他把药碗放到桌上,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就在他要把盒子里面的东西倒入碗里的时候,却听到艾薇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你在给我加什么药?”她用审问的口气看着他说。   一瞬间,艾弦明白自己中计了。什么王后再次晕倒……不过都是她为了引出他的伎俩……她真的变聪明了……“没什么,是对您的病情有帮助的药。您知道的,王后陛下。”他无奈地摇摇头,快速收起手里的盒子,以防备的姿势站好。   艾薇的脸上却闪过得意的微笑。“收起那个盒子,我就不知道是什么药了吗?你的那些药,我也有,只不过费了几天的时间,才弄到。”   她扬了扬手中的纸包,继续说,“我问你这是些什么药?为什么埃及的医师不认识,赫梯大大小小的医师也说没见过?为什么你会有这些药?为什么这些药如此贴合的对应我的病症?为什么这些药的味道竟然……”   “不要再说了!陛下!”他打断了她的话。   “你竟敢打断我的话?”艾薇微微皱眉,“现在你的那张脸上是不是浮现着尴尬和惊讶的表情?我真想看一看。”   “不会,陛下。小人不敢。小人觉得陛下该休息了。小人就此告退。”不知道为什么,艾弦竟然没有在她面前揭下面具的勇气。那一幕,他已经设想了很多次。可似乎,并不是现在。   “你可以走,莫迪将军。只要你跟我学一句话,我就准许你离开。不然,你就必须给我留下来。”艾薇坚决的语气不容置疑。   “什么?”艾弦紧张的望着她。   她微微一笑,说出了一句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他们都耳熟能详的英国谚语……   艾弦一愣,立刻反应过来。他假装不明所以,歪着头茫然的问道:“陛下,您在说什么?小人都听不懂……这种奇怪的发音……小人怕学不好……”   不知为什么,他的样子让艾薇觉得有些可笑。“这是一种通用语。尽量就好。”她坚持要求他跟着自己念出来,而又重复了一遍。   “那么好吧。小人献丑了。”艾弦咽了咽唾沫,发出了结结巴巴蹩脚的音节。只要故意念走音,或者是变个调子就好了,想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他这样想着,已经把句子完整的念了出来。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莫迪将军?”艾薇嘴角扬起的笑意是怎么回事,艾弦的心里感到一丝不安。   “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吗?莫迪将军?”艾薇提高声音,再次问道。她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有点发红的眼眶。   怎么会?……艾弦不解地回想着自己刚才的发音……似乎没有问题……可是发音……?他竟然忘记了那该死的发音!   “我从小生长在中国,在那里很流行美音……可是我的哥哥和爸爸却是英国古老的贵族……在英国上层社会里,他们只说英音……刚到那里的时候,我周围的那些人都会嘲笑我蹩脚的口音……只有一个人,他会在我每用美音说完一句话之后,认真地教我重复一遍英音的说法……很简单,是不是……可惜这个习惯,他到现在都改不过来……即使你努力地说错单词、说错语调,你却改变不了你说英语的习惯……是这样吗?我的……哥哥?……”   听着她哽咽的声音,艾弦心疼不已。可他嘴上却说:“您在说什么?王后陛下,您在说的话,小人不大明白。”   “不!你明明知道!你就是我的弦哥哥!原来你也来到了这里?!为什么你不来找我?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戴着面具?为什么?把面具摘下来,让我看看你的脸!”艾薇一把抓住了艾弦的手臂,用力地摇晃着他的身体。   “不是这样的,王后陛下。您一定是弄错了,我……”   “不要再狡辩了!为什么不承认?!”艾薇大叫着,泪水夺眶而出。“我多么希望看到你,看到你给我勇气,给我信心……我多么希望看到你好好的,你知不知道?……”   艾弦已经无力辩解,他垂下头,任由艾薇摇晃着自己。   “你就……真的那么想……看到我摘下面具的样子……?”他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问道。   “对!只要你摘下面具,让我看一眼!”   “可你要知道,一旦这面具摘下了,很多事情也就改变了。你不会后悔吗?”   “不!绝不后悔!摘下面具!我求你快摘下面具!”艾薇固执地坚持着。   艾弦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推开艾薇,往后倒退了几步,用低沉的声音说:“那么,请你做好准备。看到我这张脸,你再来决定是抱着我,还是让我走……”   为什么要这么说?艾薇不顾被泪水冲刷变得模糊的双眼,用惊讶的眼神随着莫迪的手慢慢靠近那张沉重的铁质面具,她的心也跟着他的动作砰砰地加速跳个不行。手掌已经握住了面具,她已经能看到光滑的下巴……鲜红的嘴唇……和……   “王后陛下!穆瓦塔利斯国王请您去一趟皇宫!好像有急……”   一门心思只想将消息赶紧报告给艾薇的塞哈尔突然闯了进来,看到眼前这惊人的一幕,他猛地止住了脚步,长时间的停顿后,还是说出了最后一个字“事……”   艾弦如获大赦,马上扶了扶面具,调整好位置。低头躬身说:“既然如此,请王后陛下马上移驾皇宫。”   艾薇连忙擦干眼泪,竭力保持着镇定,苦笑着看了一眼莫迪和塞哈尔,回答道:“好……我们这就去……”   错过了这次,还能再找到机会吗?……她闭上眼睛,遗憾万分的走了出去。    ☆、阴谋   赶赴哈图莎皇宫的路上,艾薇无法把思绪从刚刚的事情中拉回来。她认定的艾弦,那个戴着铁面具的莫迪就走在她的身后。如果她现在冷不丁的转身,是不是能一把扯下他的面具?可就像他所说的,摘下面具之后,或许很多事情都会改变……是这样吗?如果他真的就是他的哥哥,在他们相认之后,他是会跟她回到埃及,还是要固执地带着她离开这里?就像另一个时空记忆里发生的那一幕因为要带走她而伤害了拉美西斯的悲惨画面?……还有,国家利益始终高过个人感情不是吗?她这样急匆匆地应穆瓦塔利斯的请求进宫,不也正是担心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那么,还是把艾弦的事情放一放吧。反正他就在这里,跑也跑不掉。总会找到机会的。她这样打定主意,心情也不似刚才那么郁闷了。   等她来到皇宫的时候,才发现不光是她,就连雅里、蒲菟海瑟、哈吐什尔一干人等也都聚集到了此处。而他们显然对于艾薇的到来十分诧异。只有端坐在王座之上的穆瓦塔利斯,因其心中有数,脸上并没有惊讶的神色。   雅里不满地斜眼看着穆瓦塔利斯,用傲慢的语气说:“我不觉得现在讨论的事情,需要埃及王后在场。”   “当然需要,很需要埃及王后鼎力相助啊。”穆瓦塔利斯笑呵呵地说道。   “你想怎么做呢?陛下?”哈吐什尔慢悠悠的开了口。   要不是那晚无意间听到他跟蒲菟海瑟的谈话,艾薇对于他的认识恐怕还跟别人一样,停留在其虚假的孱弱表面上。   “不知可否请埃及王后陛下帮忙解决一个问题呢?”穆瓦塔利斯表明他的意思。   莫迪往前上了一步,却被雅里不动声色的抬手拦住。   “是什么问题?穆瓦塔利斯陛下。如果能够帮忙,我们一定义不容辞。”艾薇不假思索地答道。   “也没什么,”穆瓦塔利斯的栗色双眼不住地打转,他笑了笑,说,“只不过是哈图莎南部靠近米坦尼的地方发生了动乱。希望得到埃及王后的帮助,去解决一下。”   什么?为什么这些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是那样随意,而艾薇听起来却头皮发麻啊。   “只是一场小小的骚乱,不需要惊动埃及王后吧?如果要让赫梯人民知道,我们竟然要仰仗埃及的力量去平息动乱,让赫梯的统治者颜面何存呢?”蒲菟海瑟看着穆瓦塔利斯说道,其深层次里却意指着雅里。   “而且王后陛下身份尊贵,又是女人。如果这中间出了什么差错,我们要怎么向埃及法老交代呢?”蒲菟海瑟接着又说,“所以我反对王后陛下前去。”   “一场小骚乱,派我手下的几队士兵去就够了。王兄,蒲菟海瑟的意见应该考虑。”哈吐什尔附和道。   只有雅里板着脸,一言不发。   “国王陛下,我的确没有领兵作战的经验。怕是无法帮到您啊。”艾薇诚实的说。   看着雅里还没有开口的意思,莫迪不由得替艾薇着急起来。   “莫迪愿意领军前往,求陛下恩准。”   “哎呀,其实只是一场小的不能再小的骚动。像这种不安分的动乱在赫梯每年不知道会发生多少起。每次不都是仰赖着雅里大人的威名,得以快速的平息吗?这一次想来也是如此。可是我想,正好赶上埃及王后在这里,如果埃及王后能够帮助我们平息动乱,恢复和平。那我们跟埃及之间的和平协议不就有了名目吗?”穆瓦塔利斯的一席话不无道理。   “所以我不过是想借机跟埃及达成和平协议罢了。”他补充道。   和平协议吗?艾薇心中一动。蒲菟海瑟和哈吐什尔快速地交换了一下眼神。雅里则眯起了眼睛,紧闭着双唇。   “陛下是什么意思?”蒲菟海瑟问道。   “我的意思就是,如果这一次,埃及王后能够完满的解决边境的骚乱,我们就会跟埃及签订和平协议。你们有什么不同的看法吗?”   “这……”蒲菟海瑟看了一眼哈吐什尔,后者微微点头。于是,她迟疑了一下,赞同道,“我们没有意见。”   穆瓦塔利斯又看了一眼雅里。“雅里大人你呢?”   一向软弱无能的穆瓦塔利斯竟然会提出这样一个条件,雅里拿不准他的心思。如果说他要对伊西斯奈芙特不利,一来没有动机,二来并无利益。难道他真的是为了能够名正言顺的跟埃及达成和平协议?不,这绝不是他会做的事情……到底是为什么呢?雅里一时有些迷惑。可是,如果可以试试她,也未尝不可。反正就像他说的,不过是几个胆大包天的小部落闹事而已。随便派点军队过去镇压一下就行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既然如此,何不顺水推舟算了。   想到这里,雅里微微一笑,说:“我也没有意见。陛下的建议,可行。”   “既然如此,请问尊贵的伊西斯奈芙特王后,您是否愿意相助呢?”   “我……”这个条件太诱人了,为了能够实现埃及和赫梯的最终和平,她愿意这样做。艾薇想着,坚定地点了点头,应道,“我愿意接受您的要求,国王陛下。只是,要我带领着埃及士兵前去恐怕有点不合适?”   “那是自然,埃及士兵如果去镇压赫梯的动乱,说出去简直不成体统。”蒲菟海瑟赶忙说道。   “埃及士兵只需要随身保护王后即可。王后也不需要成为主将。我会派手下的军官领兵跟王后一同前往。”雅里边说,边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艾薇。   “大人是否打算派小人前往呢?”莫迪问道。   “不用,你没有领兵的经验。还是派博泰舒去。”   “可是,大人。”莫迪还想争辩,却被雅里制止了。   “就这样。我已经决定了。”   “是,大人。”   看着默默退到一边的莫迪,艾薇的心中也产生了失落的情绪。看来真的没有机会再跟他独处了吗……   “那么,我们即刻准备动身。”艾薇跃跃欲试的说。   “还有一件事,我常年受疾病困扰,赫梯的医师都治不好我的病,可否请埃及王后带来的那位医师留在宫中,帮我治疗呢?”穆瓦塔利斯又说。   “哦?倪芮妲吗?好啊,因为前线很辛苦,我也不想让她一起去。我只要带上随军的医师就可以了。就让倪芮妲和阿纳绯蒂都留下来吧。我带着布卡和塞哈尔去。”艾薇满口答应着。   “好,那么就期待您的好消息了。”穆瓦塔利斯满脸笑容地说。   “好,我也期待着能与赫梯尽早签订和平协议。”艾薇信心十足地回应。   ————————————————————————————————   在跟穆瓦塔利斯的一番对话过后的转天,艾薇就带着布卡、塞哈尔和博泰舒领兵浩浩荡荡的开赴米坦尼了。而在他们离开的当天,倪芮妲也依约来到了赫梯的皇宫,君主穆瓦塔利斯的身边。   在初次诊视之后,认真的宫廷医师用赫梯语对穆瓦塔利斯说:“陛下身上所患的,是多年积累的顽疾。并非一时片刻可以治愈。”   “可是我身边的那些医师,花费了多年的时光,仍然不见有任何起色。”穆瓦塔利斯的语气听上去有些绝望。   “请陛下不要过于失望。很多时候,病情的好坏还取决于病人内心的想法。觉得没有希望,即使服用了很多药物,可能也没有好转;但是如果能一直坚信会有起色,或许很快就能好起来也说不定。”善良的倪芮妲安慰他说。   “这话不像是一名医师该说的,怎么能跟病人说或许这样的字眼呢?”穆瓦塔利斯笑道。   倪芮妲也笑了。“总之在王后陛下不在的这段时间,倪芮妲每天都会过来为陛下诊治。请陛下试试我带来的那些埃及草药,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疗效。”   “那么,就辛苦你了。”   后来的每一天,倪芮妲都依照她承诺的那样,准时来到王宫探视穆瓦塔利斯,并且给他送来温热的汤药。有时候,她看到怕冷而蜷缩在宽大的王座一角的这个年过半百的男人,竟然从心底泛起一阵同情。众所周知,他在赫梯名为君王,其实不过是一个顶着悬空王冠的傀儡。这样的人,想必他身边的那些医师也不会真心对他,以致于一身疾病拖了这么多年头。   这一天,在给穆瓦塔利斯送药的时候,倪芮妲的心里又涌现出这种想法,而且不经意间从她的神情里表现了出来。她看着穆瓦塔利斯的背影,深深叹息的声音被对方捕捉到了。   穆瓦塔利斯一笑,问道:“怎么?在同情我?”   “啊……没有……陛下……”倪芮妲有点不好意思,赶忙将话题引向别处。“只是觉得哈图莎的皇宫过于寒冷,并不利于您身体的康复。如果有条件的话,最好能搬到较为暖和的宫殿。”   “可惜哈图莎的地理位置本来就高,皇宫更是高高在上,你的这个想法很难实现。”穆瓦塔利斯摇了摇头,栗色的眼睛里却闪耀着愉快的光亮。   “陛下今天似乎很高兴?”   “因为又可以看到你,所以很高兴。多亏了有你每天来陪我聊天,令我不胜欣喜。”   倪芮妲没有听出穆瓦塔利斯话里的意思,反而愈发感慨这位赫梯君主的孤独。   “你刚才说的话,如果可以实现,你愿意跟我一起去新的宫殿吗?”   “您说什么?”倪芮妲有些吃惊。   “你害羞的样子很迷人。善良的医师。治病救人不也是医师应该遵循的美德吗?如今我需要你陪伴在我的身边,你可愿意呢?”   穆瓦塔利斯的直言不讳,引起了倪芮妲的惊恐。她离开原本的座位,跪在地上,深深地行礼,说:“很抱歉,陛下。倪芮妲是埃及人,只想尽心服侍尊贵的伊西斯奈芙特王后。也想回到埃及去,那里才是我的家乡。”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呢?”穆瓦塔利斯将倪芮妲拉起,扶她重新在椅子上坐好,径直问道。   倪芮妲不禁用手抚摸起她脖子上佩戴的那条项链,想起临行时跟礼塔赫说过的话。   “是的,陛下。倪芮妲已经答应那位大人,无论发生任何事情,绝不背叛。”她坚定的神情令穆瓦塔利斯为之动容。   “那条美丽的项链,是他送给你的礼物?”   宫廷医师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   “如果没有他在,你是否愿意留在我的身边?”穆瓦塔利斯又问。   倪芮妲想了想,再次摇头说:“很抱歉,陛下。还是只能这样回答您。”   “哦……”穆瓦塔利斯叹了口气,“看来是这样。”   他转过身去,紧了紧裹在身上的那件红黑相间的大衣,沉吟了片刻,又问道:“你可知道,为什么我要求你留在皇宫,不随你的王后前去米坦尼?”   “是为了替陛下您治病。”   穆瓦塔利斯竟然发出了一阵笑声。   “不是这样吗?陛下?”倪芮妲感到奇怪。   “你错了,当然不是。只不过是因为我喜欢你,想留下你,也是对你的一种保护。”穆瓦塔利斯的语气忽然变得很兴奋。   “保护?”倪芮妲不解地重复着他的话。   “是啊,保护你不受到伤害。”穆瓦塔利斯边说,边转过身来。倪芮妲突然觉得他的笑容有点吓人。   “米坦尼那片土地可不是什么太平的地方。你的王后这一去,说不定就回不来了。”壁炉的火光中映出穆瓦塔利斯高大的影子,倪芮妲惊讶地发现,这位一直驼着背的君王竟然直起了他的脊背。   “陛下,您?……”   “埃及王后会在米坦尼遇险,可恶的雅里会不顾一切的带人去救她。然后我就可以把他们一起除掉。或者我会好心放过你的那位王后。但是雅里,却一定要死。我会重新接管赫梯的一切,听上去很美妙,不是吗?”穆瓦塔利斯尖利的声音回荡在冰冷的大厅。   “你……”突然获悉穆瓦塔利斯巨大阴谋的倪芮妲吓得变了脸色。“不会,陛下不会轻易中计的。”   “本来或许不会。可是有了这个,就说不准了。”穆瓦塔利斯说着,从怀里拿出一片布条,扔在了倪芮妲脚下。“看看这个,你认得出来,不是赫梯的布料,不是吗?是不是很眼熟?”   那是一条上好的亚麻布条……不会错的,那是阿纳绯蒂身上的衣服。这时,倪芮妲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光忙着给穆瓦塔利斯准备草药,连已经好几天没见到阿纳绯蒂都没有注意……“你把阿纳绯蒂怎么样了?”她大声问道。   “她会成为最好的诱饵,引诱着重情义的伊西斯奈芙特王后步步深入,直到我的陷阱之中。”穆瓦塔利斯得意的说。   “你……你竟然把所有人都蒙在了鼓里……你才是最可怕的阴谋家。他们都小瞧了你。我竟然还……”   “你竟然还同情我?”穆瓦塔利斯发出一阵狂笑,接过话来说,“这么多年的忍辱负重,等待的就是今天这样大好的机会。眼见就要实现我伟大的复兴计划。赫梯,怎么可能跟埃及签订和平协议?!我要复仇,我要彻底消灭埃及,消灭亚述,消灭一切!”   “你不知道,这周围都是我的人。雅里也不知道,他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以为可以傲慢地踩在我的头上。他根本不知道,他身边有多少我的人!哈哈哈哈哈!”   “你这个疯子!……”倪芮妲抓起地上的布条,慌不择路地跑向大厅的入口。可是就在她差一步就能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时,门外却出现了两个全身披挂着铁甲的士兵,他们一左一右,将她牢牢地钳住。   “即使是这样,你还是不愿意留在我的身边吗?过不了多久,你就可以成为赫梯的王后,你不喜欢吗?”   “不!绝不!你休想!”倪芮妲大声地反抗着。   “把她带下去!好好给我看管起来!”穆瓦塔利斯沉着脸,命令道,“但是,不许虐待她。”   “你的善良会给你带来的好运的,相信我。”他顿了顿,看着倪芮妲的那张美丽而又精致的面庞,补充了一句。说罢,便一挥手,示意士兵把她拖走。    ☆、深入米坦尼   艾薇全然不知哈图莎正在悄悄发生的巨变。他们这一队人已经离开那座宏伟的山城好些天了。多亏有着熟悉地理环境又极为小心谨慎的博泰舒的协助,他们很快就顺利到达了穆瓦塔利斯口中所说的发生骚乱的地方。   这里的实际情况也跟赫梯君主描述的一般无二。果然就是些弱小的土著部落因为不满被赫梯士兵欺压而奋起反抗造成的骚乱。在得知赫梯和埃及的联合军队到达之后,他们甚至连抵抗都没有,就老老实实地投降了。   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容易解决,艾薇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不过,了解到争端的起因之后,善良的她还是建议博泰舒能够整顿一下当地混乱的管理,同时约束一下那些自认为远离都城就可以为所欲为的赫梯官员。   她的这一举动得到了周围部落的支持。那些率领族人闹事的部落首领都没有想到,在他们眼里本该是养尊处优的埃及王后,竟然是一位这么能为他人着想的美丽女性。他们被她的宽容和善良打动,纷纷表示将会永远臣服于赫梯君主,不再试图作乱。   眼下,狭小的村落广场上聚集着几百名身穿华丽部族服饰的居民。各个部落的酋长带领着村落的代表,正向赫梯君主的代表——博泰舒——敬献礼物:豹皮、象牙、乌木、鸵鸟毛、鸵鸟蛋、金戒指,还有装满宝石的沉甸甸的布袋子……   艾薇面带笑容的看着正从他们手中接过礼物的布卡,扭头对身边的塞哈尔说:“过了今天,我们应该就能回去哈图莎了。”   “是啊,陛下。不知道穆瓦塔利斯会不会依照约定跟我们签订和平协议呢?”   “应该会吧,有那么多人在场作证。作为君王,他不能食言。”   “但愿如此啊,陛下。”   这时,艾薇看到一名赫梯士兵手里拿着一块黏土板和一块布条,行色匆匆地跑到博泰舒的身边,跟他耳语了几句。正当她感到奇怪之际,却见到博泰舒眉头紧蹙,向着自己走来。   “王后陛下。”博泰舒微微行礼。   “怎么了?博泰舒将军?又出了什么事情吗?”艾薇关切的问道。   “恩……还真是……”博泰舒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怎么了?快说啊!急死人了。”一旁的塞哈尔不耐烦地叫了起来。他的叫声吸引了布卡,后者也往这边凑了凑。   “陛下身边是不是有位叫做阿纳绯蒂的侍女?”博泰舒问道。   “是啊,阿纳绯蒂怎么了?”艾薇问。   “刚收到报告,说她在我们离开哈图莎不久,就自己一个人出城,好像是想来追赶大部队。但是不幸被一伙强盗抓走了。”博泰舒的语气里流露出遗憾。   “怎么会这样?”艾薇大惊失色。   “阿纳绯蒂为什么要自己出城追赶我们?是谁给你报的信?报信的人又是怎么知道阿纳绯蒂被强盗抓走了呢?”布卡仍然保持着冷静的头脑。他快速地分析着,指出了一些疑点。   “是国王那边派来的人。因为倪芮妲每天都进宫给他诊治,后来倪芮妲回到蒲菟海瑟大人家中并没有看到阿纳绯蒂,就请求国王派人寻找。找了几天都没有消息,结果收到了强盗团伙的勒索信。他们还附上了阿纳绯蒂身上的衣物作为证据,要求我们缴纳大量赎金之后才肯放人。”博泰舒解释道。   布卡没有说话,看了一眼塞哈尔。   “衣物呢?衣物在哪里?”艾薇急忙问道。   “在这里,陛下。”   艾薇看着博泰舒交给自己的那块布条,急得眼泪都掉了下来。“是阿纳绯蒂的,是阿纳绯蒂的……阿纳绯蒂……怎么办?怎么办?”   “强盗有没有说,让我们去哪里交赎金?”塞哈尔问道。   “去米坦尼……”博泰舒似乎有难言之隐,只是轻轻地说出了一个地名。   “米坦尼?……不是离我们不远?”布卡觉得很奇怪。   “是吗?离我们不远吗?”艾薇眼泪汪汪地望着博泰舒。   “是,陛下。”   “那我们马上去救阿纳绯蒂,等救了她再回哈图莎,好不好?”艾薇建议道。   “可是……”博泰舒欲言又止。   “怎么了?博泰舒将军?米坦尼有什么问题吗?”布卡不解地问。   “是……你们不知道,米坦尼王国发源于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幼发拉底河流域。虽然该国现在是赫梯的属国,但是那些胡里安人并不是什么温和文明的善民。那边地处赫梯和米坦尼交汇的真空地带。越是边界地区,就越混乱。我对那里的地形地貌也不熟悉,想来那些强盗也是穷凶极恶之徒。只怕万一发生什么意外,博泰舒可担当不起这个责任。不如我们先返回哈图莎,待我向雅里大人汇报事情的经过之后,再作打算?”   布卡深知博泰舒的建议才是眼下最明智的选择,但是又知道心系阿纳绯蒂的艾薇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同意他的意见的。同时他自己也担心着阿纳绯蒂的安危,一时无奈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果然,艾薇立刻反驳了博泰舒的观点,并且坚持要抓紧一切时间解救阿纳绯蒂。   “要不然这样,博泰舒你先回去哈图莎,我们陪着陛下继续往南。”塞哈尔提议道。   “不行,绝对不行。博泰舒肩负着保护埃及王后陛下的任务,不能放任王后带着埃及士兵独自行动。这样我没有办法向雅里大人交代。”博泰舒摇着头表示反对。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不是雅里大人派人通知你?而会是国王呢?”布卡不明所以地问。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博泰舒皱了皱眉,也说不上个所以然来。   “陛下您还是坚持要去救阿纳绯蒂吗?”他看众人都不说话,又问道。   “是!不能丢下阿纳绯蒂不管!”艾薇坚决地说。   “如果是这样……不妨请博泰舒将军通过你们的情报网络尽快向雅里大人禀告情况,我们先行一步,可以一边等待消息,一边开赴米坦尼如何?”   布卡的提议得到了一致通过。在发出了情报之后,艾薇一行人便整装出发,向着更南边,赫梯跟米坦尼的交界之处前进了。   ————————————————————————————————   在一片沼泽地的边缘地带,大批穿着盔甲,手持铁斧的赫梯士兵正在原地休息。他们已经赶了几天的路,此刻个个都是面带倦容、疲惫不堪。在远离这些士兵的一个坡地上,席地而坐着一个双腿粗短、中等身材的男人。他似乎无法忍受长途奔波的艰辛,不停地喘着粗气。   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来到了他的身边,毕恭毕敬地说:“陛下。”   “恩?有什么情况?”穆瓦塔利斯用一双尖锐的栗色眼睛不住地打量着他。   “哈图莎方面来报,那位埃及的宫廷医师,给看守的士兵下了药,逃走了。”军官的脸色很差,像是害怕受到责罚而紧张不已。   出乎意料的是,他口中的“陛下”只是无可奈何的感慨了一句。“这个女人,原来也没我想的那么简单。”   “那么,请问陛下,要追捕她吗?”   “不必了。总要有人去给雅里通风报信。这样借她的口也好,省得我再费力安排别人。”穆瓦塔利斯不以为然地说。   “是,陛下英明。”   “恩。还有什么事情吗?”   “还有那头狮子,弄坏了蒲菟海瑟家的大门,不知道去了哪里。蒲菟海瑟正派人到处寻找呢。”   “不过是一头野兽,这种事情,不必拿来烦我。”赫梯君主不耐烦地说。   “是,陛下。米坦尼方面,我们早就打点好了一切。米坦尼国王已经同意我们提出的条件,愿意听候陛下差遣。”   “很好。”他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自言自语起来,“雅里啊雅里,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怎么办?”   “但是陛下,属下有一事不明。”   “说。”   “雅里怎么能找到埃及王后的准确位置呢?”   “收到我们的信件,博泰舒肯定还会向雅里报告情况,请求其指示。放心好了,我们就在米坦尼等着雅里,好好招待招待这位贵客。”   “属下明白了。陛下神机妙算,雅里怎么会是陛下的对手呢?”   “哈哈哈!传令下去,全军火速前进。”他一咕噜爬起来,高声命令道。   ————————————————————————————————   夜幕降临,“大城堡”内一片灯火通明。   幽蓝眼睛、黑色短发的雅里放下手中的黏土板,疑惑地看着他跟前的铁面人。   “阿纳绯蒂失踪了?我们的人怎么不知道?还是博泰舒传回的消息?”   “是的,大人。我也觉得很奇怪。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倒是听说埃及王后陛下带来的那头叫做巴斯马特的狮子也不见了。”艾弦嘴上说着,心里却不免担心起艾薇。不知道哈图莎发生的奇怪事件跟前线有没有关联。   “而且还是来自米坦尼的强盗?这里面一定有问题。”雅里断言道。   “他们已经向着边境进发了?”他又问。   “是啊,大人。这才是我担心的地方……”   “他们一共有多少人?”雅里问道。   “博泰舒带去了两千人。埃及士兵有两百人。”艾弦回答说。   “两千多人足以应付小部落造反……但是他们不熟悉当地的环境,也不知道强盗的人数多少和武器装备情况……”雅里沉吟了片刻,说,“这样,你去准备一下。我亲自带人去一趟……”   雅里的话音还未落,就听见门外传来蒲菟海瑟的大叫声。与此同时,他办公室的大门被猛地推开,头发凌乱的蒲菟海瑟出现在他们面前。   雅里一皱眉,“你……”   “别说了!雅里!快走!”蒲菟海瑟无厘头地打断了他的话。   “什么?”雅里一愣。   “我们中计了!一切都是那个穆瓦塔利斯的阴谋。一直以来,他都在欺骗我们。是他把埃及王后骗去米坦尼,他要以此为诱饵,让你前去送死,再把你们一网打尽。”蒲菟海瑟简明扼要地说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你在说什么啊?祭司大人!”艾弦大吃一惊。   “是真的。伊西斯奈芙特的宫廷医师刚从皇宫里逃出来。是她亲耳听见穆瓦塔利斯对她说的。现在皇宫已经被他的人控制了。他们还包围我了的宅院。多亏了哈吐什尔领军暂时阻挡了他们,我才有时间到你这里来。你快走吧。他的目标是你。我不知道整个哈图莎到底有多少他的人。但你要是不走的话,就再也走不了了。”   “穆瓦塔利斯……”雅里迅速理清了他的思路。原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阴谋。而他,竟然没有察觉,竟然还亲手把她送进了他部署好的邪恶陷阱里。现在她的情况一定很危险……雅里感觉自己血脉贲张,怒火就要烧到头顶。   “大人,怎么办?埃及王后她……”艾弦焦急地问道,他恨不得自己长上一双翅膀,赶紧飞到艾薇的身边保护她。   “他要的是我。暂时不会伤害埃及王后。”雅里异常冷静地说,“我的军团都在城外,一时调动不了。没想到让他钻了这个空子。现在想去联系军团怕是来不及了。莫迪,你跟我一起,带上城堡所有的守卫,突围出城,直接去米坦尼。蒲菟海瑟,你拿着我的信物,想办法召集绛紫深黑军团那些忠于我的军士,速速赶来与我会合。既然他要一战,我就陪他一战。一定将他消灭的血肉无存。”雅里面露凶光,狠狠地说。   “你城堡的守卫能有多少,你不能就这么去冒险。还是由你去召集军团,我帮你拖延时间。”蒲菟海瑟担心地说。   “来不及了,就照我说的做。”雅里已经站起身来,迈步往门外走去。   “可是,你一定要小心。你……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雅里转身,拍了拍她的肩膀,坚毅的眼神里透出一丝温和:“你也要小心。不知道他在这里埋伏了多少人……谢谢你,冒着生命危险来通知我。蒲菟海瑟,你也要活着等到看见我回来的那天……”   看着蒲菟海瑟现出坚定的眼神,他转身带着艾弦匆匆离去。    ☆、患难中的真情流露   布卡四肢张开,平躺在营房外的草地上,望着头顶上一片黯淡的天空。   他讨厌这种阴郁的感觉,既看不到闪烁的繁星,也没有柔美的月光。本以为即将顺利结束的赫梯之行,却在最后的最后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危机。那个黑发黑眼的阿纳绯蒂竟然被掳走了。好端端的,她为什么要出城来追他们呢?是不是哈图莎发生了什么重大事件,要她不惜冒着人生地不熟的危险,也要亲自来找他们呢?米坦尼的强盗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在那些坏蛋面前,平时活蹦乱跳、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她,会不会被吓坏?他们会不会对她做出什么无礼的事情?   ……他越想越郁闷,越郁闷就越着急。回想起他跟她的过往,从最初见面的话不投机、争执讽刺,到后来的互相理解、互相认可……还真是一步一步好不容易才从死对头变成了好朋友……人心都是肉长的,眼下她就这么失踪了,被人抓走了,他真是发自心底的担心她。   这个笨女人,能好好照顾自己、保护自己吗?……布卡只盼着队伍能早一点赶到强盗们提到的那个山谷,早一点把吓晕过去的阿纳绯蒂拯救出来……至于他为什么会觉得她被吓晕了呢?因为这个胆小的女人,肯定早早地就被吓晕了。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一定是这样的。   布卡这么想着,侧了侧身,枕在自己的一条手臂上,准备小憩一会。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天空中传来熟悉的叫声。他睁开眼睛,看到一个灵巧的身影盘旋在他的头顶。   是路。   他打了个口哨,路便冲下云霄,稳稳地落在了他的肩头。   “路,你去哪里了?”布卡埋怨着说,“好几天没看到你,为什么自己乱跑?”   路好像知道布卡在批评它。它耷拉着脑袋,轻轻啄了啄布卡的耳根。随后,它抬起头来,开始在布卡的肩上蹦来蹦去。   “你怎么回事啊?批评你呢,你倒开心起来了?谁让你在我肩膀上跳舞了?”布卡有点不高兴地说,“哎呀,好了,好了。别跳了。疼死了。”   听了布卡的话,路不但没有停止,反而抬起爪子,去踢布卡的脸颊。   “你要干什么啊!?你!……”本想去抓路的布卡,眼睛一扫,忽然发现路的一只脚上好像缠着什么东西。因为天黑,所以他之前一直没有注意到。原来它这样反常的样子,是为了提醒自己看它的爪子。   布卡连忙伸手把那个东西解了下来,发现是一块布条。而且,竟跟之前博泰舒拿给艾薇看的那块布条一模一样!   “路?”布卡惊喜地看着他的猎鹰,问道,“你找到阿纳绯蒂了?”   路扑腾了一下翅膀,点了点头。   “你知道她在哪里?赶快带我去!”布卡心中一喜。   路张开双翅,飞上了天空。布卡赶紧起身,跑回营地去取自己的佩剑。进入帐篷之后,正听到塞哈尔如雷贯耳的鼾声。   布卡一皱眉,用脚踢了踢睡得不省人事的巨人。   “喂!喂!塞哈尔!”   “啊……干嘛……布卡?……谁啊……”美梦被惊扰,塞哈尔痛苦地晃着头。   “我跟路去找阿纳绯蒂。明早你跟陛下说一声,大部队先别……”   呼……呼……呼呼……呼……   他还没说完,塞哈尔就又打起了呼噜。   “你这个死猪!睡吧!你就!”布卡无奈地摇了摇头,愤懑地往他身上又踢了几脚,觉得解气了,这才离开。   估计别人也都睡着了,还是先别打扰他们。等找到了阿纳绯蒂再说也不迟。布卡这样想着,又往自己的怀里揣了一些干粮,随手抓起一个水壶,挂在腰间,走出了营地。   “路,去找阿纳绯蒂。”他望着天空,跟在路的后面,踏上了寻找阿纳绯蒂之路。   ————————————————————————————————   大概走了一天一夜,布卡发现他们不但距离营地越来越远,距离强盗要求他们前去的方向也是越来越远。也就是说,他们一直都是在沿着艾薇他们正在行进的相反方向行走。路脚上的布条包裹得那么紧,肯定是有人给它缠上的。而且路是不可能让不认识的人靠近的。所以说,给路绑上布条的人十有八九就是阿纳绯蒂本人。既然路不可能搞错方位,难道说阿纳绯蒂根本不在强盗们说的地方?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路,你确定是往这边吗?”布卡疑惑不解,只好又问了问路来确认。   路发出一阵短而急促的叫声,继续飞着。   没办法,布卡只得再次跟了上去。夜路并不好走,但布卡不愿意耽搁一点时间。他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的在沼泽地里走着,嘴里忍不住咒骂着赫梯这该死的自然环境。   这时,天已经蒙蒙亮了。路突然从空中冲下来,落在了他的肩头,开始歪着头,左顾右盼。   “怎么了?路。找不到了?”   布卡等了一会,见路就是不肯再继续飞,只好无可奈何地自己往前面打探一下情况。谁知道,他刚迈步,就被路重重的啄了一下。   “哎呀!疼!”布卡下意识地叫出了声。却听到路一声长鸣。   那是遇到危险时的报警声。布卡一惊,麻利的蹲下身子,隐藏在一片树丛深处。这时,路又飞了起来。布卡却没有轻举妄动。顺着路飞去的方向,他终于发现就在正对着他藏身处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像是山洞入口的所在。因为那里完全被一片葱郁茂密的植物遮挡住了,所以他刚才乍看时并没有发现。   路不停地在山洞上空盘旋。看来就是那里,不会错了。   布卡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心中有了主意。他压低身子,小心翼翼地摸着那些枝蔓纵横的丛生植物慢慢向洞口靠近。还没完全亮起来的灰蒙的天色给了他极好的掩护。他就这样顺利地到达了洞口附近。   而他刚靠近,就听见了里面回荡着的阿纳绯蒂的哭声。   这个女人,真的在这里!布卡心中暗喜。只是不知道里面有几个强盗……布卡沉思着,抬手往上打了个手势。路注意到主人的召唤,飞下来落在一棵大树的枝头。   “路,里面有几个人?”布卡压低声音,问。   不一会,路再次飞回到树枝上。只见它用尖尖的喙啄下了两片树叶。   “只有两个人吗……那就好办了。”布卡自言自语道。   “路,去引开他们。”   路对布卡的指令心领神会,只见它张开宽大的翅膀,在空中盘旋了一圈,画出一个优美的弧线,径直飞进了山洞中。   “啊!”   “啊!哪里来的该死的鹰!”   “弄死它!快弄死它!”   “疼死我了!”   里面强盗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布卡探出身子,快速拔出自己腰间的弯弓,拉满弓弦,照着他们扭曲的身体毫不留情地射了出去。   噗通!噗通!   中箭的两人应声倒地,不再动弹。   “啊!”阿纳绯蒂吓得叫出了声。她睁大眼睛惊恐地望着洞口,却发现布卡熟悉的身影就在她的眼前。   “布卡!”绝处逢生,让她忍不住激动的大叫起来。   “阿纳绯蒂!”布卡扑到她身边,边叫她的名字,边帮她解开捆绑她的绳子。   “布卡,我看到了路,就趁着那些人不注意的时候,给它缠上了我从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条。幸亏他们没有发现……但是后来……他们怕我不老实……就把我的手捆起来了……很疼……呜呜……我就知道路会去找你。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呜呜呜……布卡……吓死我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以为我就要死了……”阿纳绯蒂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抱住布卡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布卡突然觉得一阵心疼。   他没有躲避,任由阿纳绯蒂扑在自己怀里。她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襟,布卡感到自己的身上有一丝凉意。他这是怎么了?……他不由自主地抬起了手臂,轻轻拍打着阿纳绯蒂的后背,用他从不会发出的异常温柔的声调安慰着她说:“好了……好了……没事了……我在这里……我会保护你……”   “你说的是真的吗?你会一直保护我吗?”阿纳绯蒂强忍着泪水,抽泣道。   “会,我会的。”布卡不假思索地回答,再次搂紧了她。   “以后不要自己一个人跑出来了。特别是我们现在在赫梯。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你怎么能自己一个出城呢?多危险啊,知道吗?我跟陛下还有塞哈尔都很担心。”   “我知道……可我没有一个人出城啊……”阿纳绯蒂委屈地说。   “你说什么?!”布卡一惊,推开了阿纳绯蒂,双手按住她的肩膀。“再说一遍?你说什么?”   “我说……我没有自己一个人出城……”阿纳绯蒂止住哭声,咬着嘴唇,无辜地看着布卡。   “那你是怎么被抓的?”布卡急忙问道。   “我也不知道……送你们出发那天,我在回去的路上看到两个赫梯士兵……然后……然后我就不知道了……我就发现自己在这里……”   “赫梯士兵?!”布卡更加吃惊。   “抓你的不是米坦尼的强盗?你会不会看错了?你看他们的样子,不是强盗吗?”布卡指着地上的尸体大声地问。   “不会错的,就是赫梯士兵。那些穿着铁甲、铁靴的士兵,就跟我们在赫梯皇宫见到的那些人一样。当时你也看见了啊。”阿纳绯蒂认真的表情不像会弄错。   布卡一个箭步冲到尸体面前,用手扒开了他们的衣服。   “啊!”阿纳绯蒂羞愧不已的用双手捂住了眼睛。“你要干嘛啊,布卡。”   “糟了!中计了!阿纳绯蒂。一切都是个骗局。你说得对,抓你的不是强盗,是冒牌强盗,假冒强盗的赫梯士兵。”布卡看着尸体上外层强盗服饰之下显露出的明晃晃的铁甲,怔怔地说。   洞外路急促而尖锐的叫声传进了他的耳朵。   “不好!赶紧跟我走!我们先离开这里!”布卡一把抓住了阿纳绯蒂的胳膊,拉起她就要往外走。   迎面射进来几只铁箭。布卡灵活的躲开,拔出佩剑,拦在阿纳绯蒂身前。   “想走,没那么容易。”   六、七个赫梯士兵冲了进来。布卡暗暗叫苦,刚才光顾着跟阿纳绯蒂说话,忘记应该先脱身再说。眼下,怕是想走也走不了了。对方人多势众,一场恶战即将发生。   但是一定要保护她。布卡想着,看了一眼身后的阿纳绯蒂,大义凛然地说:“我拖住他们,你看准机会赶紧逃走。”   “不行!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自己逃走。你是拼了命来救我的。”阿纳绯蒂摇头拒绝。   “哼哼!你们都走不了!”为首的赫梯人用埃及话说道。   话音未落,他们已经扑了上来。布卡出剑,与他们战在一处。因为着急赶路,布卡都没有怎么进食来补充体力。几个回合下来,他逐渐感到力不从心。那些赫梯人还专挑他身后手无缚鸡之力的阿纳绯蒂来进行攻击,为了保护她,布卡不得不分心应对。就在他转身又一次拨开了砍向阿纳绯蒂的铁斧之后,自己的腿上却被人划了一刀。   他一皱眉,一脚杵着地,半跪了下来。   “布卡!”阿纳绯蒂叫着,扑到他的身边。   “我没事……”布卡咬咬牙,挣扎着要站起来。   这时,那几个赫梯人已经扬起手中的兵器,同时从他们的头顶砍了下来。   布卡一闭眼,狠下心来,掉转方向,正面抱住了阿纳绯蒂。   “我说过我要保护你,我绝对不会让你有事。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找个人照顾你。不要再让人担心了。”他不可以让她死在这里,所以他要豁出性命保护她。   “布卡!布卡……”阿纳绯蒂的泪水夺眶而出。她觉得布卡的身体渐渐变得沉重,沉重到她无力支撑。她就这样被他抱着,仰面倒了下去。   一切都结束了吗?布卡不留遗憾地闭上了眼。   ……   片刻后,熟悉的埃及话传进了耳朵。   “喂!喂!我说你们两个……不先庆祝一下死里逃生就在这里忙着卿卿我我吗?”   “喂!喂!”   在说谁呢?   阿纳绯蒂揉揉眼,却看到布卡正趴在自己的身上,用一对茫然的眼睛盯着自己。他们两个人挨得那样近,近到……   “啊!”阿纳绯蒂大叫着,死命地推开布卡,自己爬了起来。   “你干什么啊?!你这个女人!也不看看是谁刚才拼命救你!我……哎呀……”布卡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本来也想站起来,却忘记了他腿上挨的那一刀。他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   “布卡!你没事吧!”阿纳绯蒂这才想起布卡刚才受了伤,赶忙也蹲了下去,关切地问道。   “你啊!你走开!”布卡甩着手不高兴地说。   “对不起嘛……对不起……”阿纳绯蒂红着脸,小声说,   “哎呀,我说你们,行了吧。到底谁才是你们的救命恩人啊,是我,可是我啊。是我那萨尔大人好不好?”   布卡和阿纳绯蒂这才意识到,他们已经被人施以援手,平安无事了。而从那些赫梯士兵手中将他们救下的正是眼前这个打扮怪异的人。   他灰发黑眼,单眼皮,古铜色的皮肤看起来很健壮。他戴着金绿色发带,穿着一件天蓝色长袍,从左肩到腰部系着樱红色滚金长巾。   “谢谢……谢谢你……”他们尴尬地看了看彼此,异口同声地说。   “恩……这还……”他还没说完,就被布卡的惊呼打断了。   “坏了!不好!要赶紧去通知陛下!”   “喂!我说你这个人啊……你到底是什么态度……”面对布卡的无礼,那人显然有点生气了。   “对不起!但是陛下有危险!我们要赶紧去通知她!”布卡焦急地说。   “是啊!我们得赶紧走了!”阿纳绯蒂附和道。   “你们可真是……等等……你们说着埃及话,你们口中的陛下是谁?”   “是埃及王后,伊西斯奈芙特陛下。”阿纳绯蒂想也不想,脱口答道。   “她有危险?”来人一惊。   “你认识陛下?”布卡也愣了,“等一下,你说你是……那萨尔大人?”   “那萨尔大人?……莫非是亚述的君王?”阿纳绯蒂反应过来,试探地问道。   “你们知道我?”   “听陛下提起过,她跟您的交往。”阿纳绯蒂说。   “呵呵,她还真是……”那萨尔笑了一下。   “那么,谢谢您的慷慨相助。我们现在要赶紧回到陛下身边去保护她,请您谅解。”布卡行礼道。   “伊西斯奈芙特遇到什么危险了?”那萨尔关切地问。   “一言难尽,总之情况十分紧迫。”布卡走了两步,因为疼痛,不得不停了下来。   “等等。”那萨尔叫住了他们,略微考虑了一下,开口说道,“你这样带着伤,想赶过去是很困难的事情。我带的人不多,但是我愿意跟你们一起去找伊西斯奈芙特。既然她还记着我,我也不会忘了她。我就帮你们这一次。”   “啊?真的?”阿纳绯蒂喜出望外。   布卡看了阿纳绯蒂一眼,再次深深地对那萨尔行了一礼,感激地说道:“谢谢您,那萨尔陛下。谢谢您。”   “不用。伊西斯奈芙特现在在何处?”   “就在靠近米坦尼的边界,他们要去强盗固守的山谷。”   “强盗?……据我说知,山谷是有的,不过并没有什么强盗。看来我的老朋友这次是真的遇上大麻烦了。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出发。”那萨尔说罢,转身出了山洞。阿纳绯蒂搀扶着布卡,一瘸一拐的跟在他的身后,也走了出来。    ☆、穆瓦塔利斯的末日   看着空荡荡的帐篷和一脸茫然的塞哈尔,艾薇实在搞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阿纳绯蒂失踪了,现在就连布卡也不见了踪影……而这个晕乎乎的塞哈尔还一口咬定,布卡昨晚就在自己的边上,在营地里睡觉……难道还真有神话故事里写到的,会在夜晚出来吃人的妖怪吗?……   跟大家商量之后,艾薇决定队伍原地待命,等候布卡一天。可是众人睁大眼睛盼了一整天,一个人影都没有看到。攸关阿纳绯蒂的性命,不能再等了。于是,艾薇便催促着队伍开始继续前进。   过了一夜,又走了大概半天的样子,他们眼前出现了一片位于群山怀抱间开阔的谷地。   “应该就是这里了,陛下。”走在队伍最前面开路的博泰舒停下来,说。   “我们终于到了啊。”艾薇长出了一口气。   “现在就是要确认强盗的据点和阿纳绯蒂的所在地了。陛下。我会派出几队斥候侦察兵,由他们负责收集这周围的情报。还请陛下就地休息一下,等待消息。”   “恩,好。”艾薇点点头,看着经验十足的博泰舒着手安排起来。   也不知道阿纳绯蒂现在怎么样了……这一路上为了节省时间,艾薇都是骑马跟着大部队一起前进。马背上的颠簸可真是把她害惨了。她一边捶打着自己的肩膀,一边晃动着自己的脖子。说起来,她在埃及的这几年时光里,骑马的次数可真是多啊……技术似乎也提高了不少……恩……所以说,回来埃及,还是学到了不少东西嘛……果然是不虚此行……   她这样想着,竟然笑出了声。   在她扭头笑自己的时候,目光转到了一旁紧锁眉头、闷闷不乐的塞哈尔身上。   “塞哈尔?你过来!”艾薇伸手招呼他。   “是,陛下。”塞哈尔应声来到艾薇身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你怎么啦?”艾薇好奇地问。   “我……哎呀……我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梦……”塞哈尔挠了挠后脑勺,说了一句艾薇听不懂的话。   “什么?”   “就是昨晚啊……我好想听到布卡叫我……还跟我说……”   “说什么?“   “说他要去找阿纳绯蒂……说什么跟路一起去……还说要我告诉您……”塞哈尔犹豫的看着艾薇,吞吞吐吐地说,“可他明明就睡在我身边呀……我应该还是在做梦吧……”   “是吗……”艾薇疑惑地看着她的私人卫队长。布卡要是突然临时决定去哪里,应该会想办法告诉她……除非是遇到了什么特别紧迫的事情,才会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走了……塞哈尔到底是不是在做梦呢……而且说什么跟着路去找阿纳绯蒂……他们不就是要去找阿纳绯蒂吗……布卡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行动……   她望着塞哈尔,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后者自己的思维本来就是混乱的,看着艾薇迷惑的样子,低下头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嘴。   这时,差人去打探消息的博泰舒快步走到了他们身边。   不等艾薇开口,他就说:“陛下。请您整理一下,我们马上撤退。”   “为什么?”艾薇不假思索地问。   “情况不大对头。”博泰舒的脸上既有疑惑,又有担忧,“向各个方向派出的斥候都回来了。他们没有看到什么米坦尼强盗的半点身影。但是他们却发现了大量全副武装的赫梯士兵,似乎还有更多的人在向此处聚拢。”   “什么?”塞哈尔很震惊。   “这是什么意思?”艾薇觉得莫名其妙,“明明是来救阿纳绯蒂的,怎么会这样呢?”   塞哈尔回头四下张望了一会,大声说:“我明白了。这里四面都被山岭围绕,只有我们进来的那一条通道跟外界相连。如果有人在这里设下埋伏,再把入口,也就是唯一的出口堵住。我们就只能被困在这里,任人宰割了。”   “可是,在赫梯,除了雅里,谁还能调动这么多军队呢?”艾薇迟疑道。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博泰舒沉着脸说,“我的斥候认得雅里大人的人。雅里大人的人也都认识我。他们不会这样做。”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艾薇的眼睛慢慢放大,用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的语气说,“就是……”   “陛下!陛下!赶紧撤离山谷!”远处忽然响起了布卡的大喊声。   在艾薇、塞哈尔、博泰舒等人惊讶目光的注视下,一队打扮的极为怪异武士策马冲进了山谷之中。他们头上戴着嵌有艳红须穗的头盔,身穿铠甲,金黄色的带子在胸前扣成交叉十字的形状。所有武士都戴着黑须,半披着红色斗篷,左手握着重剑,右手举着盾牌。而冲在最前面的两匹马上坐着的是布卡、阿纳绯蒂和……那萨尔?……   不错会的,即使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即使他已经变得愈发成熟、稳重,艾薇还是能在人群中一眼将他认出来。她这才看清了这队武士高举着狮子军团的旗帜。他们都是亚述能征善战的勇猛将士。   惊讶间,他们已经稳稳地勒马停在艾薇的面前。   “嘿。好久不见了,现在的伊西斯奈芙特。”   “那……那萨尔!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有阿纳绯蒂?!布卡,是你把阿纳绯蒂救出来的吗?”艾薇又惊又喜。   “先不说这个。在路上布卡大概跟我说明了情况。你应该是被人算计了。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吧。”那萨尔说着,伸出手想拉艾薇上马。   布卡对着博泰舒和塞哈尔嚷道:“大家抓紧撤退!”   可就在艾薇将手递给那萨尔的一刹那,山谷四周的群山上响起震耳欲聋的呼声。一大片黑压压的赫梯士兵瞬间布满了整个山峰。他们居高临下下,摇旗呐喊。与此同时,另有大批赫梯士兵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出现,源源不断地涌入山谷。他们堵住了那条唯一的通路,将艾薇等人团团围住。   艾薇定睛一看,他们的旗帜并不是酱紫黑深色的标志,而是完完全全的黑暗,象征着死亡和杀戮的颜色。在最高的那个山头上,出现了一个不算高大的人影。他的栗色双目此时发散着异常兴奋的亮光。   “穆瓦塔利斯……”艾薇低低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他竟然不是驼背!……”阿纳绯蒂小声嘀咕着,躲到了布卡身后。   “哈哈哈哈哈!谢谢你,尊贵的埃及王后伊西斯奈芙特陛下。多亏有了你,我竟然能不费吹灰之力的实现多年以来的夙愿。”   “穆瓦塔利斯!你到底想怎么做?你难道不怕雅里大人……”博泰舒高喊道。   “怕雅里大人来杀了我?!”穆瓦塔利斯蛮横地打断了博泰舒的话,“雅里大人……多么美妙的称呼……可惜,这个称呼他享有的时间太久了……我的耳朵早已疲惫不堪……我正等着他来……我倒要看看,他能拿我怎么样……我一直在等他!等着亲手杀死他!”他双眼冒火,露出了狰狞的表情。   “我说!那个穆瓦塔利斯,你就是这么欢迎邻国的君主的?”那萨尔不屑地问道。   穆瓦塔利斯这才注意到,山谷下有一小支扬着狮子旗帜的队伍。这显然出乎他的意料,所以他先是本能地愣了一下,随后,便再次爆发出一阵恐怖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伊西斯奈芙特,你真厉害。我再次感谢你。托你的福,居然能让我把那些难缠的对手全都一网打尽!那萨尔……既然你选择跟这位王后站在一起,你就只有死路一条。很可惜,是不是?哈哈哈哈!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那萨尔的眼里闪过一丝决绝。“看来,他是不打算放过我们了。”   “他们大概能有上万人,我们无力抗衡。”博泰舒说道。   “如果我们能突围,就还有一线生机。”布卡提醒道。   “我的人虽然不多,但都是跟在我身边多年的死士,是亚述最英勇的武士。就让我来替你们开路。”那萨尔说着,就要带人往回冲。   “别着急啊!别急啊!再等一等,我不会那么快就让你们死。我们一起等着,等着那位目中无人的雅里大人。我要让他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高处传来穆瓦塔利斯凄厉的声音,飘荡在这片空旷的山谷,令人毛骨悚然。   “他应该马上就会到了。我这就到下面去,去亲眼见证他的死亡。”穆瓦塔利斯说着,不见了人影。   “怎么办,我们要怎么办啊,陛下。”没见过这种战争场面的阿纳绯蒂吓得脸色惨白。   艾薇紧咬着嘴唇,无力应答。   在他们犹豫不决的时候,穆瓦塔利斯已经来到了山谷的入口。   他在赫梯士兵的层层围绕之下,向山谷中央艾薇等人所在的地方移动。   “或者……先把你们都抓住,再送给雅里。这样会比较好,是不是?”他说着,准备示意赫梯士兵开始进攻。   嗖!嗖!嗖!   突然从远处传来一阵风声,三只利箭直射向穆瓦塔利斯身后的旗手,箭音过后,纯黑色的旗帜飘落在了地上,旗手也从马背上翻滚了下去。   穆瓦塔利斯吓了一跳。   所有人都往箭射来的方向望去。那是山谷的谷口。只见一团漆黑的后面,出现了几道绛紫深黑的颜色。   “是大人,是雅里大人来了。”博泰舒如获大赦。   援军终于来了。其他人也松了一口气。   可当他们看清楚雅里带领的军队时,又都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哪里有什么他们想象中的大军,那零零散散的旗帜,看上去也就不过一千余人,甚至都不及他们手上这些士兵的总数。   “怎么会……”博泰舒迟疑道。   “看看。我说是谁呢?看看这是谁来了?”穆瓦塔利斯抑制不住兴奋,“都让开!让尊贵的雅里大人进来!”   为什么……何苦呢……为什么即使知道是死路一条,也要来到这里……艾薇看着面若寒霜、没有任何表情的雅里,一步一步从赫梯军队的包围圈里走向自己……看着他一步一步……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她的面前……直到她能清楚地看见他的眼睛、他的眉毛……   “大人!”博泰舒跪下行礼。   “辛苦你了,博泰舒。”他微微一笑,转身面对着凶残的穆瓦塔利斯。   “你要找我。现在,我到这里来了。放了他们。我跟你走。”   在众人的一片震惊中,雅里说出了这些话。他的语调异常平静,平静得让人觉得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穆瓦塔利斯愣了一下,完全没有料到雅里会这样束手就擒。随即,他又笑着说:“好啊!好啊!你来,你到我这里来。来吧,雅里。”   “大人!”博泰舒叫道。   “兄弟,你糊涂了?”那萨尔上前拉住了雅里,劝阻说,“如果现在合力突围,还有一线生机。”   “雅里……你这是何苦……你……”艾薇哽咽了。   雅里似乎没有听到艾薇的话,他回头看了一眼莫迪,吩咐道:“莫迪,你守护好他们。”   “是,大人。”艾弦有些迟疑,还是遵从了他的命令。   雅里用手轻拂他的发梢,往前走了几步。   “记得十五年前,在乱军之中,我逼迫你离开拉美西斯的身边,来我这里。没想到,现在我也被人所迫,要去他那里。一来一往,算我还你的。”   他的语气听上去是那样漫不经心,可在艾薇耳中,却是那么痛彻心扉。他继续往前走着。他所到之处,不管是埃及士兵、亚述武士还是赫梯军队,无不自动让开了一条通路。他就这样一路畅通地来到了穆瓦塔利斯面前。   穆瓦塔利斯目不转睛地盯着雅里。他看到他的嘴角正在逐渐上扬,他看到自己的眼前寒光一闪。   嗖!已经接近穆瓦塔利斯身边的雅里竟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拉出袖口的匕首,直直地向穆瓦塔利斯刺去。   “杀了他们!把他们全部杀光!”早有准备的穆瓦塔利斯灵敏地向后一仰,躲开了这致命的一击。他气急败坏地命令道。   那些虎视眈眈的赫梯士兵立即扑了上来。   “保护陛下!”布卡跳下马,忍着腿上的伤痛,护住了艾薇。   “你们几个照顾伊西斯奈芙特,我们上。”那萨尔对塞哈尔和博泰舒说。   “莫迪,你在这里保护埃及王后。”博泰舒说完,跟着那萨尔冲了上去。   艾薇抱住瑟瑟发抖的阿纳绯蒂,提心吊胆地看着眼前的战斗。她觉得胸闷很闷,有点喘不过气来。不会是要发病吧……她看了一眼背靠背将她围住的布卡、塞哈尔和莫迪……不可以……不可以在这个时候……拖累他们……   看着自己这边的人越来越少,莫迪忽然拔出了长剑,回头对着艾薇喊了一句话,便扭头冲进了战场。他的那句话,布卡他们都没有听懂,而艾薇却呆住了。   那是一句英语……她没有听错……再简单不过的英语……那个莫迪,用标准的不能再标准的英音,跟她说:哥哥会保护你。照顾好你自己。   那一刻,艾薇的泪水无声地从脸颊滑落。真的……真的是弦哥哥……一直疼爱着她、呵护着她的弦哥哥……就在她的身边……她多么想用同样的英语跟他说一句:哥哥要小心。可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她就那样哽住了。   她看到一个又一个的埃及士兵、亚述士兵为了保护她,在她的面前倒下……他们的生命竟然那么脆弱……那萨尔和博泰舒的弯刀和长剑上已经沾满了血,他们华美的衣服也全都被染红了……她的哥哥为了自己跟他们拼命……而雅里,早已被层层叠叠黑色的阴影埋没,不知是生是死……都是为了她……心好痛……痛得无法呼吸……   艾薇捂着胸口,慢慢地倒了下去。   “陛下!陛下!坚持住!陛下!”耳边传来阿纳绯蒂的叫声和一声划破天际的巨吼。   吼声似乎从天而降,以绝对强大的力量威慑住了在场的所有人,也唤醒了艾薇。   从四面八方突然蹿出无数巨大的身影。上百头狮子冲向穆瓦塔利斯所统领的军队。一时之间,地动山摇,嚎叫之声遍布山野。雅里、那萨尔、莫迪、布卡、塞哈尔、博泰舒、阿纳绯蒂……每个人都惊呆了。   艾薇诧异地望着在那一团黑影后面出现的一点点金黄色的旗帜。如此的熟悉颜色、如此熟悉的旗帜……是他!只有他,才能拥有象征众神之光的旗帜。埃及的法老……竟然来到了赫梯?   局势瞬间扭转。拥戴穆瓦塔利斯的士兵们惨叫不断,跟恐怖的狮子相比,他们明智地选择放弃了这个已经走到末路的君主。   “这就是埃及的秘密武器,我的狮子军团。”高傲的声音响起,拉美西斯已经来到了众人面前。   真的是他!他来了!艾薇眼睛发酸,视线渐渐变得模糊。他走到她面前,温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珠,轻轻的说:“我说过,不许你再流泪……”   他用力拥紧艾薇,转身对着众人说:“自从十五年前卡迭石一战后,我便着力训练一支无坚不摧的狮子军团。而巴斯马特,正是他们的首领。”他的声音不大,语气中却透露出得意和威严。   有了这支猛兽军团,埃及将所向披靡,再无人可挡……此刻,雅里和那萨尔的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现在穆瓦塔利斯的身边只剩下为数不多的亲卫还在奋力保护着他。他正往人墙之后掩藏,准备逃走。   艾薇忍着疼痛,指着他的方向,大喊一声:“在那儿!巴斯马特!不要让他跑了!”   狮子得令,大吼一声,跃进人群,直直地扑在穆瓦塔利斯的身上。他周围那些死忠于他的手下再也承受不住内心巨大的压力,纷纷倒地求饶。穆瓦塔利斯,彻底地走到了生命的尽头。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他的面容因突如其来的恐惧而僵硬不动;他的身体还想挣扎,可千斤重物已经压迫了他身体的每一个器官。他口吐鲜血,眼睛激凸。   周围的士兵惊恐地向四面逃窜。只剩下他一个人,躺在空旷的山谷中央。面对兽中之王任谁都已经无能为力。一只箭快速穿过人群的缝隙,分毫不差地刺穿了他的咽喉。他隐约看到手持黄金弓箭的埃及法老,对着他露出无情的笑意。   “让我送你最后一程吧,穆瓦塔利斯。”拉美西斯喃喃道。他搂住艾薇,用温热而宽大的手掌捂着她的眼睛,不让她看到接下来发生的惨剧。   他默默地点头。得到了主人许可的巴斯马特,张开血盆大口,将他的身体撕烂。方才还不可一世的赫梯君主,就这样凄惨地结束了他的生命……   一时间,所有人都被这恐怖的场面所震撼。起先是静止、沉默,随后包括叛军在内的所有士兵和将领,全都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山谷里响起雅里和那萨尔军队的欢呼声,还有穆瓦塔利斯军队的求饶声。   万兽之王一声长吼,狮子军团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四下再次归于寂静。   黑发的雅里和棕发的拉美西斯面对面静静地站着。他们彼此一言不发。对峙,死一般的对峙。   半晌,雅里冷冷地说道:“你只带了这么几个随从就敢潜入赫梯。这是我的地盘。”   “我的狮子散布在你赫梯的每一处土地,只有我拉美西斯才能命令他们。”针锋相对的回应。   这是两个盛世强国最高统治者之间的对话。犀利的眼神、尖锐的气氛……埃及、赫梯、亚述……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就在此刻,一切即将揭晓。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艾薇觉得自己紧张得就要晕倒。她牢牢抓住拉美西斯的手臂,用力地大口呼吸。   还是雅里,再次开口:“算上十五年前的那次,你又救了我一命。”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   拉美西斯一笑,“你我都知道,那一次,和这一次……根本都不曾是为了你……但结果总是不尽人意。”他抱着艾薇的手略微用力。后者瞬间感到一股暖流温润了全身。   雅里也笑了。   两个人就这样不再说话,又陷入了沉默。风,吹过,卷起了那些散落在地上的旗帜……埃及的、亚述的、赫梯的……画面仿佛就定格在这一刻。没人有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所有人也都知道,后面发生的任何事情都将决定埃及、亚述、赫梯,还有在场的每一个人的未来。   似乎谁都不愿意先开口,或许先开口的那个人意味着在彼此的博弈中率先认输。然而,历史终究将朝着既定的方向前进,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和改变。   几乎是同时……   “我的兄弟!”   “我的兄弟!”   他们惊讶于对方跟自己难得的默契,也敬佩彼此无愧于一个英明君主该做的决定。和平,势不可挡。他们并不情愿地给了对方一个拥抱。即使没有明确的表示,这个举动也已经向众人宣告——从此,埃及和赫梯之间不会再有战争。   那萨尔面色阴沉地看着这一切。   “雅里选择了和平,他将成为一位明智的君主。”拉美西斯大声宣布,其旨在让赫梯的叛军转而归降和拥护雅里。   谁料,雅里淡淡地说:“我对赫梯没有兴趣……如果我想要的话,我早就是赫梯的君王……你知道……我想要的只有一样……”   “如果是这样,你只能终生遗憾。我敢断言,”拉美西斯看着怀中的艾薇,高傲地回应。   “那么,我便答应你,赫梯将有一位爱好和平的君主。”雅里不再理会拉美西斯,而是盯着艾薇。他的话,并不是对着埃及法老说的,而是对着埃及的王后。他幽蓝而深邃的眼神直击着她的内心。   是时候了……他知道她的选择……   “我代表两国的人民谢谢你,雅里。我……也谢谢你……”艾薇觉得眼前发黑,她坚持着说出了后面的句子。   雅里一撇嘴,正想把拉美西斯赶走,却看到艾薇那张惨白的脸。她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她正在大口大口急促地喘气,看上去呼吸十分困难。就在他想开口询问她的情况时,她已经头一歪,晕倒在了拉美西斯怀里。   “薇!”   “伊西斯奈芙特!”   “陛下!”   从不同的人口里发出的惊呼声回响在重获和平的山间……    ☆、永别了,艾弦   “让开!”头戴铁制面具的艾弦站在手持长矛阻挡他前进的赫梯士兵前,冷冷地说。   “你不能进去,莫迪将军。”   “没有大人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莫迪!退下!”营账里传来雅里的声音。   艾弦抬眼,看到拉美西斯、雅里和那萨尔走了出来。   “埃及王后需要静养,医师们正在想办法抢救。你不得在这里打扰。”那萨尔看了一眼面色凝重的拉美西斯和雅里,开口说道。   “你们的那些医师,救不了她。让我进去,她才能好起来。”艾弦着急地说着,就要往里闯。   “你怎么回事?你的主子都让你退下了。”那萨尔上前一步,拦住了艾弦,“我说雅里,你的人怎么这么不懂规矩。”   “莫迪!退下!”雅里重复道。   “我一定要进去!你们没有资格阻止我!”艾弦喊道。   “莫迪!不可恣意妄为!”雅里的眼中流露出极大的不满。   “也不看看你在跟谁说话……”那萨尔生气地说。   谁知,他的话却激起了艾弦的愤怒。他用斥责的口吻大声地说:“我在跟谁说话?你们每一个人都没有资格问我这样的话。不管是你,拉美西斯,还是你,雅里,还有你,那萨尔……你们都没有资格。你们看看里面躺着的那个女人。她被你们折磨得还不够惨吗?她为了你们,什么都没了。现在还要忍受着病痛的折磨,还要与死神抗争,还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你们这些号称爱她的人、关心她的人,都对她做了什么?问问你们自己,怎么还有脸来问我?”   “莫迪?……”雅里沉吟着,拉美西斯面露疑惑,那萨尔则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反应?……”   “不知道我是谁吗?不知道我为什么戴着面具吗?好,你们不让我进去。是因为我没有资格。我就来告诉你们,我到底有没有资格!我不会在这里跟你们浪费时间,只有我,才能救她。因为她叫艾薇,她是我的妹妹。”   伴随着他的话语,沉重的铁面具被他从脸上摘下,高高地举过头顶,又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金属撞击地面的声音连同这不可思议的真相,震惊了他面前的三位君王。   “我叫艾弦,是她的哥哥。莫迪埃特,才是我们的姓氏。”他高傲地扬起头,直视着那些掌握着生杀大权的人。   那萨尔惊讶地在艾弦和雅里之间看来看去。这世上竟然真的会有长相一模一样的人……雅里本人则陷入了深深的吃惊之中……   “陛下!陛下!”阿纳绯蒂从营帐中跑出来,跪在拉美西斯的面前。   “怎么了?”拉美西斯问道。   “王后陛下醒了,她说她要见莫迪将军,她说她现在就要见他。一定要见他。”阿纳绯蒂忙不迭地转达了艾薇的意思,而没有注意到这里竟然有两个雅里。   “让开!”艾弦一把推开了拉美西斯和雅里,大步走进了营帐。   这一次,没有人再去拦他。   拉美西斯望着艾弦的背影,轻轻地说:“薇的……哥哥……”   而雅里,却呆立在原地不能动弹……一瞬间,他似乎突然明白了很多事情……为什么他会跟艾薇相遇……为什么她看到他的时候,会有那些复杂的情绪……为什么她会那样对他……他竟然跟她的哥哥长得一模一样……她的亲哥哥竟然还来到了他的身边,做他的助手……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吗?……还是说,他那样深的爱着她,却注定只能做她的哥哥?……就像莫迪,不,是艾弦一样……也只能做她的哥哥?……   ————————————————————————————————   艾弦冲进这座临时搭建起来的供艾薇急救所用的营帐时,正对上艾薇那双暗淡无光的眼眸。她正在焦急地往门口张望,正在等待,等待她的艾弦哥哥……她已经知道了,莫迪就是艾弦,就是她血浓于水的亲哥哥。她都知道了。   她看到了一个没有戴面具的艾弦,看到了一个黑色短发、水蓝色眼睛的艾弦。当他们四目相对时,两个人都流下了喜悦的热泪。艾薇挣扎着,想要抓住艾弦的手,却失去了重心,滚到了地上。   艾弦一个箭步冲来了上去,心疼地抱起她,轻轻地将她重新放到床上。他让她枕着自己的肩膀倚靠好,温柔地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痕。艾薇也在做着相同的动作,她也在给艾弦擦干眼泪。   “弦哥哥不要哭,不要哭。”   “薇薇……薇薇……你怪我吗?……”艾弦痛苦地说,“那一天,你已经要揭穿我的身份的那一天……你说了那么多生气和伤心的话,你在怪我,是不是?”   “没有……我……从来都不会怪弦哥哥……”艾薇笑了。   “是真的吗?薇薇?我不能就那么跟你相认,因为我……”千言万语,此刻艾弦竟然什么也说不出来。   “没关系……我都知道了……”艾薇安慰着他,努力做出微笑的样子,说,“那个铁面具,很沉,对吧?还好你没有戴着它来见我……不然我还得费力地让你摘下来……”   艾弦也笑了。他想了想,说:“跟我走,薇薇。我带你回家。你在这里,过的一点也不好。我们回家,去找爸爸。好不好?”   艾薇把头别到一边,一直摸着艾弦面庞的手也垂了下来。她低声说:“为什么……为什么……我就知道……你还是要来带我走……为什么你每一次都是要来把我带走!……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来的……但是我不要走……不要!”   “不行!虽然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来的,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够再回去。你还是必须要跟我走!”艾薇的固执让一直关心着她的艾弦心痛不已。他决定狠下心,无论如何也要把他的妹妹带离这里。   “不!我不走!我不要!”   “不要再任性了!薇薇!我告诉你,为什么这一次我一定要带你走。因为你的病!你的身体!你继续留在这里,只能慢慢等死。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就这么在这里独自一个人忍受着病痛的折磨,在未来有限的那么几年的时光里,就这样看着你死去……我不能!薇薇!我是你的哥哥!我爱你!我不能……”艾弦的声音起初因愤怒而变得高亢,随着他把心中的痛苦全都发泄出来,渐渐变得悲凉和哀恸……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轻,直到最后他自己都听不到……他双臂抱头,痛哭起来。   “弦哥哥……”看着接近崩溃边缘的艾弦,艾薇的眼泪再次奔涌而出。   “对不起……弦哥哥……对不起……我知道……早知道我的身体……我也知道……知道你一直关心着我、爱护着我……可是我不能走……我不能就那么离开那个人……”   “那个拉美西斯!你就那么爱他!爱他爱到抛弃你的家人!爱他爱到连性命都不要了吗?!”艾弦指着门口,大声地说,“醒醒吧!薇薇!你为他做了这么多!你为了他付出了一切!他为你做了什么?做了什么?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埃及法老。他永远不会为了你放弃他所拥有的一切!”   “我不需要他为我放弃那些他拥有的东西……我只希望能待在他的身边……你想知道他为我做了什么吗?……让我来告诉你,哥哥。”艾薇忍住哭声,轻轻靠在艾弦的怀里,微笑着说,“他为我建造了我们的家……我们莫迪埃特家族的城堡……他为我建造了我在伦敦家里的温室、我的花园、我的学院和图书馆……他为我一夜之间在王宫所有的花园里种满了玫瑰……因为他找不到蔷薇,因为在古埃及,没有蔷薇……他为了我独自一人忍受了十年的孤苦,闭门不出,生不如死的度日……他为了我多少次让他自己陷入危险……他是埃及的法老……他为我做了这么多……还不够吗?……我还能怎么要求他?……如果用我付出的那些,去换他的这些……不可以吗?……弦哥哥,你说我怎么能离开他的身边?……怎么能再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丢在这冰冷的世界?……”   她的话令艾弦动容。他充满怜爱地看着她小巧玲珑的五官,看着她纯洁透彻的双眼。“可是薇薇,你的身体怎么办……你不能……”   艾薇握住了他的手,坚定地说:“请让我在有限的时间里陪着他……他是埃及历史上最长寿的法老……他的统治长达六十几年……请让我陪着他……做他漫长的一生中最耀眼的那颗星星……我想这样,求求你,弦哥哥,求求你成全我……”   “薇薇……”艾弦含着泪,紧紧地抱住了她。   “相信我……在这里……我很幸福……弦哥哥,我们就这么安静地待一会,好不好?就像我们在家里那样……”艾薇说着,再次往艾弦的肩头靠去,却没有靠住,磕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看着艾弦,却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弦哥哥……你……”   “怎么了?薇薇?”艾弦顺着艾薇的眼神,往自己的身上看去。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难怪刚才艾薇没有靠上他的肩膀。他正在慢慢消失!……   那股带他回到过去的力量正在失去效力!他就要这样回去了吗?怎么会……为什么只给了他们如此短暂的温馨时光……他们才刚刚相认……怎么会……   对了,还有……   艾弦快速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塞进艾薇的手里。   “给你!拿着这个!这里面都是治疗心脏病的特效药,密封方法是世界上最先进的技术。你一定要按时吃,一定要控制住你的病。照顾好自己,薇薇!”他大声喊道。   “哥哥!弦哥哥!不要走!”艾薇想去抓他,却抓了个空。   “薇薇!对不起,我还是没能带走你……薇薇,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爸爸的身体很好,你不要担心……我们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艾弦的身体变得更加透明,他的容貌也逐渐变得模糊,他已经说不出话来……   “哥哥!你一定要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一定!”在最后一刻,艾薇喊出了藏在心里很久很久的话。   ……艾弦已经消失不见……营账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艾薇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怅然若失。她好像做了一场梦……刚刚发生的一切不过是梦中虚幻的景象……然而她手里紧握着的那个大大的跟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药盒,却在时刻提醒着她,她的哥哥,艾弦,来过这里,又走了……并且,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无法忍受内心的痛苦煎熬,低低的抽噎起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直到一双温暖的大手,再次将她拥入怀中。   她抬起红肿的双眼,看着眼前的人,用微弱的声音叫出了他的名字。   “比非图。”   拉美西斯亲吻了她的额头,一言不发。   “哥哥走了……我的哥哥……他走了……”艾薇喃喃道。   拉美西斯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用无比温柔的语气说:“很遗憾。对不起……薇。我不知道,那个人就是你的哥哥。我想他一定不放心把你交给我。可我却还没有机会跟他保证,我会好好照顾你,会倾我所有的对你好……”   “没关系……哥哥都知道……他都知道……”   “是这样吗?他会知道吗?……”   “一定会的……他没有带走我……他让我留在了这里,让我陪着你……”   “谢谢你,薇……谢谢你,愿意陪在我身边……”拉美西斯在艾薇的嘴唇上深情一吻。他注意到了她手里的盒子。“这是你哥哥留给你的?”   “恩,是药。有了这个,我一定会好起来。”艾薇故作开心地说。   拉美西斯心头一凉。其实他们兄妹两人的对话,他在外面都听得清清楚楚,只是不愿说破罢了。于是,他迎合着艾薇的表情,认真地说:“是吗?那太好了。这些药,回头让倪芮妲看看,我一定设法寻遍埃及名医,不,是寻遍这世上我们能踏足到的所有地方的医师,为你配出这种药,好不好?”   “恩……”艾薇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今晚,我就在这里陪着你。我会替你的父亲、你的哥哥,好好地守护你、陪伴你、爱你……”拉美西斯动情地说。   ————————————————————————————————   那萨尔拍了拍已经变成一座雕像的雅里的肩膀。“好了,老朋友。别这样了。你不至于吧。从拉美西斯进去到现在,你就没动过地方。有些事情勉强不来的,你真要在这里待到天亮,等着看他出来才肯走吗?”   雅里微微侧目,看着那萨尔。   “何必呢?一起去喝一杯,怎么样?好久没有跟你喝酒聊天了。”那萨尔建议道。   雅里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走吧。”   他拍了拍那萨尔的手臂,率先转身离开了营帐门口。    ☆、那萨尔的告别   第二天清早,当博泰舒到营账里拜见埃及王后时,拉美西斯早已不见了人影。没有人知道这位天生神力的法老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雅里阿格诺尔不想知道,也就不会有人敢再问。   中午时分,重新集结整顿好的赫梯军队开始缓缓向着首府进发。在半路上,他们与前来支援的哈吐什尔带着的军团会合,一路浩浩荡荡地开回了哈图莎。   雅里自始至终沉默寡言,面无表情。没有再去看艾薇一眼,也没有再跟她说一句话。那萨尔也一样,只是走在队伍的前面,默不作声。每个人都怀着各自的心事。就这样,在这种沉闷的气氛之下,他们重新回到了皇宫。   ——————————————————————————————————   在那座熟悉的“大城堡”中,雅里一人独处,神情怅然若失。   又是那个唯一一个敢打扰他冥想的女人,毫无顾忌地推开了他房间的门。   依旧穿着一身火红的单薄长袍……蒲菟海瑟就这样安静地站在他面前,她高贵的神态忽然让他的心感到了一丝温暖……   “我活着等到你回来的这一天了,雅里。”蒲菟海瑟微微一笑,“很高兴看到你,也好好地活着。”   雅里凝视了她许久,终于开口说道:“我从未爱过你,但是我敬重你。”   “你曾经跟我说过,如果我无法爱你,就留下你的人。我拒绝了。后来你又跟我说,既然我已经放弃了你,就请我帮助你的丈夫,完成你们共同的心愿……现在,我答应你。”   蒲菟海瑟却并不吃惊,一切已在她的掌握之中。   “哈吐什尔会是赫梯的国王,而你,将成为新的王后。”雅里宣布着。   “而我们,将与埃及签订和平协议。”蒲菟海瑟的眼中现出欣慰。   雅里不置可否。   “人总要学会不断放弃,有所取舍。神明告诫我们,不要贪恋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现在,你学会了。雅里。”蒲菟海瑟将手轻放在她曾深爱过的男人的肩头,温柔地说。   雅里微微低头,亲吻了她的手臂,第一次拥抱了她。   “你永远都是绛紫深黑军团的最高统帅,赫梯帝国不可缺少的伟大的雅里大人。我向你保证。没有人能够撼动你的地位。因为你还能做的更多,因为我们都需要你。”她贴着他的面颊,轻轻地许诺。   ————————————————————————————————   暮色笼罩着哈图莎的夜空。这座都城崇尚武力、天下无敌,既高贵又野气十足。早些天,艾薇已经随蒲菟海瑟和哈吐什尔——这一对新继位的赫梯君王夫妇,搬进了哈图莎的皇宫。   此刻,她站在窗前,从位于三座群峰相连的高山顶上的房间向外望去,高塔枪眼旁的精兵仍旧在不分昼夜的巡逻监守,头顶暗沉的天空看不到一丝星光,脚下沟壑纵横的大地弥漫着狂野的气息。   这将是她在哈图莎皇宫度过的最后一个夜晚。明日,她将启程凯旋回归埃及,她将为埃及带回和平和希望。她默默地注视着赫梯这片不一样的天空和土地,仿佛已经透过它们看到久违了的尼罗河澎湃的水流,还有那金色阳光照耀下的国土。   有人轻轻推开房门,来到她的身后。他的动作灵敏轻巧,不像她熟悉的人。   她下意识地转过身。深灰色短发、凝黑色双眼、微挑的单眼皮、古铜色的皮肤、一身便服,日益强盛的亚述帝国的君主,正站在她面前。   “那萨尔?”艾薇有些吃惊却又觉得在意料之中。终于有机会能单独跟他说几句话。   “你来了。”她微微一笑。   “埃及王后陛下,今夜我将带领部下返回亚述。特地前来辞行。”那萨尔打着官腔,表情看不出一丝波澜。   “这么着急?不等到明天跟我们一同出发吗?”艾薇感到很突然,她还在想那萨尔深夜前来可能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想到却是得到他要先她一步离开的消息。   “已经确保你安然无事,亚述士兵继续留在赫梯,也没有什么意义了。”那萨尔不经意地说。说到底,还是为了保证她的平安,还是要亲眼看到她平安无事地回到哈图莎。   艾薇心头不由得一震。   “那个……十五年前,卡迭石之战,谢谢你,救了拉美西斯……”她红着脸,有点不好意思地一边掰着手指一边说。这个迟来的道谢未免也太晚了点。   “哦?十五年前的事情……很久远,好像已经想不起来了……”那萨尔一脸茫然地说。看着艾薇脸上流露出的尴尬神色,他不觉心中好笑,随口一改,说道,“不过,你是知道的,我可不是为了那个自大的埃及法老。”   艾薇叹了一口气,感慨道:“谢谢你赶来救我。本以为那次就是你我最后一次见面。因为你已如约前来解救埃及军队,扭转卡迭石战局,算是作为我曾经帮助过你的回报……”   “你真是这么想的吗?作为回报……那么你倒是说说看,我这次冒着危险来到赫梯国内又意欲何为呢?”那萨尔故意提高声调,有些不悦地反问道。   “你……你知道我不是这么想的……”艾薇低下头,难为情地小声嘟囔。   “可是没想到,我间接促成了两个强大的敌人结成同盟,共同对抗我的国家和子民……对我真是一种莫大的讽刺……”耳边传来那萨尔冷冰冰的声音。   艾薇抬起头,那萨尔惊讶于自己似乎看到了她眼中充满希望的光芒。她用平和而柔美的声音说:“不是对抗,那萨尔。只是,我希望在我的有生之年能看到和平和安宁、幸福和美满照耀这片土地。不只是埃及,还有赫梯,还有亚述。愿各国的神明都能愉悦满足,愿各国的子民都能尽情歌唱。和平,是每个人心中的向往。历史如何前进也自有定论,而非我们人力可以左右,那萨尔……”   艾薇摸着自己的胸口,轻微地喘息起来。   “你怎么样?身体又不舒服了吗?”那萨尔关切地问。   “没什么,我还好。”艾薇坚强地对着他笑道。   “你啊……哎……”那萨尔觉得自己的眼眶有点发酸,想来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在这种场合下掉眼泪呢。于是,他甩了甩头,咳嗽了几声,说,“你最近累坏了吧,这次回去,一定要好好休息,知道吗?”   “我会好好休息,你也要好好的。你要答应我。”艾薇固执地要求他说。   那萨尔被这个瘦小的躯体里散发出的巨大能量所打动,那是一股能够温暖人心的神奇力量。他站在原地,微微一怔。突然,他上前一步,快速抬起手指在艾薇的额头上重重地敲了一下。   咚!   “哎呀!”这一下打的艾薇措手不及。她顾不得刚刚还在谈论那么严肃的话题,条件反射地捂住自己的额头,忍住眼角的泪花,嗔怒道:“那萨尔!你干什么!怎么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也没变!”   那萨尔笑了。那样由衷的笑容极少出现在这位万人之上的君王脸上。   “正因为多年后再见到的你未曾改变,在你面前的我,也不会变。艾薇、奈菲尔塔利、伊西斯奈芙特……不管你变换了多少名字,不管你究竟叫做什么、来自哪里,你永远也不会改变。所以,我,萨尔玛那萨尔,既以亚述帝国统治者的身份,又以你曾经落难时候朋友的身份,答应你,终我一生,亚述不会进犯埃及和它的盟友;我答应你,将你所希翼的和平带给我所能达到的每一片土地。而你,也要答应我,好好地回到你的埃及,回到他的身边,做埃及的王后,做他的妻子。因为今天将是我们真正的最后一次相见,以后我恐怕再没办法像今天这样帮你了。”   那萨尔摸了摸艾薇的额头,心疼地说:“好好地活下去……你的未来需要你自己掌控了……”   泪水在艾薇的眼眶打转,她仰起头,努力做出微笑的样子看着那萨尔,不让泪水流下来。“谢谢你,那萨尔,谢谢。我相信你的承诺,我也会努力做到你要我做的。你也要好好的,因为这不光是我的心愿……”   那萨尔愣住了。他知道她后面要说的话。沉默片刻,他轻声说:“我的心中早已只剩下我的国家……”   “可是你还没有忘记她……对吗?哪怕已经过了很多年……”艾薇小声地问。   “是啊,已经过了好多好多年……现在的我,还是有很多的妃子,有很多的孩子……可却不再有她……可米托尔,已经成为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名字……很久没有人在我面前提起她……或许他们也都不知道,曾经有这样一个敢爱敢恨、率真勇敢的女人为我……我也会想,如果当初她不是因我而死,到现在我还会不会记得她……不过我觉得,我还是会的。因为,我也曾那样爱过她。年少轻狂的时候,眼中只有国家伟业,而忽略了那些身边的美好。可如今,即便已经拥有一切,又能怎么样呢?……才发现,我追求的、得到的,跟她的笑容相比,或许微不足道。说到底,我还是很羡慕拉美西斯。因为他还有你。我想我现在只能好好治理我的国家,好好地为亚述奉献一切……也算是对她无畏牺牲的一种慰藉……”   艾薇默默地点头。   那萨尔做了一个双臂交叉置于胸前的动作,然后用低的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你的笑容总能温暖人心,艾薇。”   就这样,亚述帝国的君主萨尔玛那萨尔消失在黑夜中,连同那坚不可摧的亚述军团,一起走向他们眼前尚不可预料的辉煌未来。    ☆、再见,雅里   悲伤和感动交织而来,艾薇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在赫梯,她失去了太多。那萨尔……艾弦……她又想起了雅里,这个跟她哥哥有着相似外表的黑发蓝眼的统治者。也是该跟他分别的时候了,今晚他还会来跟自己告别吗?   应该不会吧。他们之间充满了误解、欺骗、伤害和背叛,只是再次经历了这么多,他还会恨她吗?面对穆瓦塔利斯狂傲的叫嚣,他愿意为她而死的时候,他还在恨着她吗?……就这样想着、犹豫着、等待着……艾薇觉得头脑渐渐发沉,晕乎乎的感觉很舒适很安全……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在山城哈图莎上方,埃及王后庞大的随行团队整装待发。艾薇坐在华丽的黄金马车上,手边端正的摆放着那块意义重大的银质写字板,其上是赫梯君主亲笔书写的和平协议原稿。马车的右手边,成年雄师巴斯马特威风凛凛;左手边则依次是阿纳绯蒂、倪芮妲、布卡和塞哈尔。而由赫梯方面慎重选派出的两名外交使者亦随行在侧。   哈吐什尔和蒲菟海瑟穿着盛装,亲自前来送行。在新登基的国王和王后身旁,却没有那个人的身影。艾薇依依不舍地同他们道别,可还忍不住向远处眺望。看来,她等的人是不会出现了。   “王后陛下是在等雅里大人吗?”蒲菟海瑟直截了当地说,“如果是这样,恐怕要让您失望了。雅里大人还要去平定穆瓦塔利斯残余的叛军。他特地托我们代为向陛下说声抱歉。”停了停,她又略微靠近艾薇身边,轻声说:“这可能是最好的结局。每个人都各归其位。忘记过去,未来将不可限量。”   微风,吹响了蒲菟海瑟佩戴的首饰,吹响了黄金马车上悬挂的配件……艾薇静静地坐着,聆听风声的诉说。这样也好,就这么离开也好,何必解释的那么清楚,他终究不是艾弦。   艾薇点点头,最后向他们招了招手。一阵狮吼马嘶之声,整个队伍开始缓缓前行。出城的道路一直是下坡,高大冰冷的上城建筑渐渐出现在他们身后。越过头顶,再往前就是哈图莎宏伟的正门——斯芬克斯门了。   艾薇回过头去,又看了一眼孤傲地矗立在高山之上的哈图莎那阴冷无情的皇宫,在那里旺盛的炉火还将不分昼夜的燃烧,永不熄灭。将他的影子连同这不熄的火光一同留在这里,好吗?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队伍忽然停止了前进。艾薇转回身向前望去,只见高大的城墙上绛紫深黑色的旗帜层层叠叠,将整个城门围的水泄不通。进城的通道上,一人一骑迎着队伍慢步而来。   雅里阿格诺尔,他还是来了。   他只穿了一件普通的甚至有些寒酸的衣服,披着黑色的斗篷,腰间也没有佩戴武器。但是朴素的装扮无法掩盖他由内而外散发的王者气息。乌黑色的头发,幽蓝色的眼睛,冷若冰霜的面部,还有那嘴角勾起的不屑神情,向众人昭告着,只有他,才是当之无愧的无冕之王。没有人敢阻止,就连撒丁岛的大胡子巨人和拉美西斯的狮子巴斯马特也都原地伫足,静静地看着他。   雅里就这样旁若无人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了艾薇的马车前。   此时此刻要是手里有一面镜子该多好,因为就连艾薇自己也很想知道眼下的她是怎样的一种表情。惊喜?愧疚?恐惧?抑或是自责?   “我亲自护送你通过城门,离开哈图莎。”只有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依然是这样的漫不经心。   他不等她回应,随即调转马头,顺着出城的方向,催促大部队开始移动。   原本很短的距离忽然变得漫长而遥远,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雅里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艾薇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她不时地偷瞄骑马走在车子左边的雅里,而他看起来却一直心无旁骛,目光直视着前方。   眼看队伍就要穿过城门,即将进入一片丘陵地带。   艾薇终于鼓起勇气,开口小声说:“我们……骑马走走好吗?……”   雅里沉默不语。过了片刻,他从队伍中挑选了一匹漂亮而稳重的白马,牵到了车边。   艾薇在布卡的搀扶下上了马,跟雅里并肩走在了队伍的最前头。布卡则下令整个队伍放慢行进的速度,以便前面二人的谈话不被打扰。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走着。   艾薇长呼了一口气,打破了沉默。“其实我还记得,你跟我描述的你的家乡,你的亲人和朋友,还有你骑着骆驼去旅行的愿望,去数夜晚天空上的星星……”   “我也记得,其实你不怎么会骑马。”雅里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他翻身下马,拉紧了白马的缰绳,伸手把艾薇扶了下来。   “就为了跟我说这些?说你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有些甚至是我都记不得了。”就为了跟他说这些……那些话,他真的记不得了吗?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还要出现在这里呢?   “雅里……我……”艾薇感到再华丽的词语放到这里都是那么苍白无力,千言万语等到了嘴边也只变成了寥寥几个字,“我只能说……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我知道你为我做的一切……我知道你是想让我感受到这里的美好……让我喜欢上赫梯……喜欢上你的国家……你的家乡……你的……”   “不要再说了!”,雅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本来我还有话要问你……算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结果,不会是我想要的……”他的心在滴血。   艾薇不再试图狡辩什么,只是带着愧疚出神地看着雅里。   “眼睛怎么红了,那个充满勇气和智慧,胆敢在堂堂赫梯帝国的皇宫里侃侃而谈的埃及王后去哪里了?你完成了一件前所未有的伟大功绩,应该高兴才是。”   艾薇拼命地摇头,面对雅里,她无法沉浸在这些喜悦中。   “我……我给你唱一首歌……好不好?……”艾薇小心翼翼地问。   他忽然很心疼。他到底做了什么,让她变得这么小心谨慎,让她试图揣测自己的心意,让她感到不安……可他只想让她快乐,只想看到她的笑容,不是吗?……   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希望之光,划破夜空。小小的星,点缀苍穹。穿越大地,复苏黎明……”美妙而空灵的声音飘荡在山岭之间。   雅里觉得自己的眼圈有点湿润。   “这是在我们那里,在我的家乡,过感恩节还有圣诞节的时候都会唱的歌曲。我很喜欢。感恩节……感谢有你……很好的意境,是不是?”艾薇红着眼睛问。   她用手捂着嘴,含泪轻轻地说:“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但我只能跟你告别……除了为你唱一首歌……我什么都做不了……就好像该走的人终归会走,是道一声祝福,微笑的挥手……还是痛苦不堪的极力挽留……不同的只是,在告别之后,会留下一个怎样的自己……雅里……”   雅里紧咬嘴唇,看着艾薇。突然,他一把抓住了她,张开双臂将她拥入胸前。艾薇本能地开始反抗,却听到耳边雅里温柔的话语里夹杂着一丝哀求:“这是最后一次……”   在他们两个人之间,放不下的那个终究还是他。   艾薇不再抗拒。她闭上双眼,倾听他的心跳。   “最后一次……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从此以后,你就是埃及的王后……多希望你能成为我的王后……而今后,你只能存在于我的心底……”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如果可以……我恳求……如果你愿意……把我当成你的哥哥……让我代替他来照顾你……”即使你不需要……带着并未说出的最后半句话,雅里陷入了沉默。   在这个时代,可曾有人见过掌握着赫梯实权和令人望而生畏的绛紫深黑军团的领袖如此消沉和无助地请求,可曾有人胆敢奢望看到他垂头丧气,有如丧家之犬一般的模样。而此刻,就在她的面前,她看到的是一个无助的男人,竭尽全力地试图最后一次挽留他生命中的全部。没有了她,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没有丝毫意义,他的世界将永无光彩和欢乐。   再也不能承受的伤感,艾薇的泪水夺眶而出。   他就这样抱着她,抱了好久好久。也许他在祈祷,时间能就此停止,能让自己一直做着拥有她的这个梦。至于他的最后一句话,就连艾薇自己也不知道,她到底点没点头。然而不论结果如何,她能给他的答案就只有一个,他们都知道。   后来,赫梯至高的统治者独自一人返回了哈图莎,没有带回他心中唯一的王后,也没有回头再多看她一眼。或许对雅里而言,宁愿把最美好的她记在心里,也不愿意亲眼见到她的离去。这份带着遗憾的爱,多年以后仍旧弥漫在哈图莎冰冷的王城上空,幻化成安纳托利亚高原上最悲凉动人的挽歌,温暖着那颗孤独破碎的心灵。   倒是艾薇,含着泪水目送雅里的离去。   她的身后,是沟壑纵横的荒原;她的面前,是丰腴富饶的埃及。她擦干眼泪,引领着使节团一路向南而去。哈图莎越来越远……群山越来越远……赫梯越来越远……再见了,那萨尔!再见了,雅里!再见了,哥哥!是永别了吧……   悲凉……无尽的悲凉……她已经失去了太多,为了她执着的愿望,为了她所坚持的爱和信仰,她只能不断向前。不断向前。   她知道,跨过卡迭石,必能看到一整片金色的海洋。她的爱人,埃及最伟大的法老正在那里,在埃及和赫梯的边界,翘首期盼她的归来。她带回的不仅是和平,还是埃及的未来之光……而此刻,她还不知道,在她的身体里,一个新的生命正在孕育……    ☆、银板条约   在卡迭石之战后的第十五年,在拉美西斯登基后的第二十年,赫梯的君主哈吐什尔派遣使者,来到比-拉美西斯城,将他亲笔书写的银板呈给伟大的拉美西斯二世法老。   银板上赫然列着令人激动不已的和平条款。条约重新正式确立了埃及和赫梯的边界——以南部叙利亚边境的那条防御工事,奥伦特河为界,到埃及境内的比布罗斯和阿穆省的交接点为托管区;归属于赫梯的卡迭石要塞以南到巴卡平原北山口为止归埃及所有;腓尼基境内的所有海港亦仍为法老王的辖区。   条约规定:埃及和赫梯,双方实现永久和平,永远不再发生敌对,永远保持着“美好的和平和美好的兄弟关系”;双方实行军事互助,共同防御任何入侵之敌;双方承诺不得接纳对方的逃亡者,并有引渡逃亡者的义务;双方的外交使节和子民可以自由往返于埃及和赫梯之间。   法老在整个拉美西斯城最奢华的觐见厅里接见了两名来自赫梯的使臣。埃及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官员、祭司、将领和书记员全部到场,而大王后伊西斯奈芙特和王太后图雅亦列席观礼。   赫梯大使上前一步,来到左右两侧行列的正中间。   拉美西斯问道:“哈吐什尔帝王同意此和约可以继续约束双方的继任者?”   “吾王希望此和约能为世人带来和平博爱,并造福我们的后代。”   随后,他向法老递上银板。礼塔赫高声朗诵前文:   “愿天上众神,以埃及诸神女将,见证此份由赫梯帝王和埃及法老王所共同制定的和平条约。愿太阳、月亮、天上和地下诸神女将、山川、大海、云和风共同见证此事。   愿天上众神对不恪守条约的一方毁其屋瓦、灭其国家并屠杀其子民;至于守约的一方,愿诸神护佑它繁荣昌盛,家园、子孙和臣民生活和乐幸福。”   拉美西斯点头同意上述宣言,“我命令,将和约全文雕刻在埃及几座重要神庙的石碑上。特别是太阳神庙、卡纳克神庙第九座塔门的右翼南墙,以及阿布辛贝勒大神庙正门的南侧。如此一来,从北到南,从三角洲到努比亚,所有的埃及人都将得知,在神明的庇佑之下,从今往后,他们将可与赫梯人和平共处了。”   “法老是光明之主,”赫梯使臣赞美道,“其火焰令人生存或死亡。但愿他的护卫灵世代相传,他的朝代永享安乐,河水泛滥及时降临。因为他让神圣精力生生不息,他能悠游天地之间。在拉美西斯的领导下,世上不再有暴动,所有国家永享太平。”   拉美西斯微微点头,表示满意。   这就是银板条约,人类历史上有记载所能考证到的,最早的和平条约,也是世界上最早的国际条约。此后的半个多世纪里,埃及和赫梯一直严格遵守着这份约定,这份给双方的国家和人民带去了富足和安定的条约。艾薇的眼眶充满了喜悦的泪水,她跟图雅王太后相拥而泣,庆祝这伟大而神圣的一刻。   随后,在比-拉美西斯城举行了规模盛大的庆祝活动。就连两位赫梯使臣也感染了埃及首府举国欢腾的气氛。他们看到拉美西斯广受人民爱戴,他们所到之处,都听到众人齐声高唱颂扬之歌。同时,他们被邀请参加在王宫举办的盛大晚宴,品尝了极为丰富和美味的菜肴,更有在这个特别的历史时刻,才能畅饮的以沙漠之神阿努比斯命名,于塞提一世执政第四年里封藏的醇美酒酿。两名外交官终于敞开心胸,与众宾客同乐,并用埃及话高声欢唱,赞扬拉美西斯法老。   更令他们惊喜的是,埃及王后伊西斯奈芙特陪同他们参观了法老特意在比-拉美西斯城里为赫梯人修建的,供奉着赫梯战争和车马女神的神庙;同时,他们也出席了在哈托尔神庙举行的庆典仪式。他们聆听祭司们为这个独霸一方的国家祈祷,祝福它日益茁壮,让每个面庞都能神采飞扬,让所有树木和花朵都雀跃欢欣。   当他们抬头瞻仰高踞于黄金天庭之上的神明时,在这无比幸福的一刻,鸟儿振翅高飞,他们的眼前正展开一条美丽的和平之路。    ☆、重游卢克索   你说,这世间最幸福的事,不过是与我执手漫步月下;   我说,这世间最温暖的事,不过是陪你一生慢慢老去;   时光虽然短暂,拥有彼此相伴的每一天却已经成为永恒的珍藏。   就像走在树荫里晒着漏下来的阳光,嘴角边挂着的是踏实而有目标的安心。   安心,看到你的笑,就会安心。生命终会消逝,爱情却能够跨越千年。   重游卢克索   艾薇一个人走进拥有十重巍峨门楼,三座雄伟大殿的卢克索神庙。她刚刚结束了应卡纳克大祭司巴绥的邀请而参加的阿蒙神祭典活动。不知道为什么,想来卢克索看看。   或许是因为她再次怀上了拉美西斯的骨肉?还是因为这里总有她放不下的东西?感情也好,人也好。她不许阿纳绯蒂等人跟着,也不许他们提前告知神庙的祭司,就这样,自己一个人沿着连接卡纳克和卢克索的那条笔直宽阔的大道,来到了这里。   她悄悄穿过了整个神庙内最蔚为壮观、令人感叹不已的那座密林似的柱厅。在这里,竖立着纵横排列整齐的一百三十六根参天巨柱。柱子每根高达二十一米,需要六个人才能合抱得住。据建筑工匠说,柱顶的圆盘上竟然可以同时站立上百人。若不是亲身生活在这个时代,艾薇怎么都想象不出那些鬼斧神工一般令后人叹为观止的巨大工程是怎么在只有及其简单的建筑工具的埃及人手中变为现实的。   她看着石柱和殿堂墙垣上刻着的生动精致的浮雕和色彩鲜艳的彩绘,那上面记载着神和人的故事;还有那些闻名遐迩的方尖碑和许多代法老和他们的后妃的塑像。直到她来到了一间并不起眼的小厅堂,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她的心头。她若有所思地摸着厅堂墙壁上刻着的图画:穆特穆伊亚女王和阿蒙太阳神象征性的结合,并降生下王子。   卢克索神庙的降生宫……她又回来了。   再次来到这里,往事不由重浮上心头。曾经的她,肝肠寸断、命悬一线,来到这里,勉强捡回了一条性命;现在的她高贵大方、自信坚定,再也不会轻言放弃。所以,在她得知自己再次怀上孩子之后,她坚持一定要来看一看,这个让自己获得新生的地方。为了她,也为了他们的孩子。在降生宫里,为尚未出世的王嗣祈福,也为她自己能够汲取勇气和力量,更为了看看她们,过得好不好。   内室传来两个女人的声音。艾薇放轻脚步,悄悄来到一如往昔不曾更换的纱帘前,踮脚张望。   奈菲尔塔利,拉美西斯的第一位王后,如今降生宫里的一名普普通通的祭司,正背对着她,端坐在一面圆镜前。她的长发还是那样乌黑美丽,而她的那对碧绿色双眼却牵动了艾薇的心弦。   “还没有好吗?”奈菲尔塔利笑着问。   “就好了,母亲。”如音乐般美妙的声音传来,那是高贵的莫叶塔蒙公主。   她想见的人,果然都在这里。   艾薇欣慰地笑了笑。这时莫叶塔蒙已经走到了奈菲尔塔利身边。   “好久没有为母亲梳理头发了,心里竟然觉得有点紧张。”她有一头像黑色瀑布般的长发,一对深棕色的大眼睛细长而明亮。她的头发像奈菲尔塔利,而她的眼睛像极了拉美西斯。她是他们结合而生的完美产物。   看来她们,过的都挺好。   “有什么好紧张的,不过是梳梳头发。”奈菲尔塔利笑道。   “我也不知道,母亲。”莫叶塔蒙竟然像个小女孩一样害羞得低下了头。   奈菲尔塔利转过身,轻轻拉起她的手,笑看着她说:“莫叶塔蒙,我发现自从你来到了这里,变了很多。”   莫叶塔蒙抬起头,眨了眨眼睛,问道:“是您希望的那样吗?”   “原来的你高傲冷漠,但是并不快乐;现在的你善良温柔,每天都挂着笑脸。我是你的母亲,我只希望你开心。”   “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现在我只想陪在您的身边。”莫叶塔蒙想了想,又说,“以后也一样。”   奈菲尔塔利微微颔首。“我不知道你怎么会下定决定来到卢克索成为跟我一样的普通祭司。褪去了埃及大公主的光环,我一度以为你无法适应。但是我想,伟大的法老已经改变了你。你做得很好,相信他也会为你而骄傲。”   “父亲会记得我,我相信。而且,”莫叶塔蒙拿起象牙角梳,开始细心地为她梳理长发,“父亲也没有忘记您,我从不怀疑。”   奈菲尔塔利一笑,温柔地看着镜子里莫叶塔蒙的倩影。   “是他告诉我,让我来陪伴您。他要我替他守护您。”   “他是一位伟大的法老,他的功绩前所未有。”奈菲尔塔利感叹道。   “而且,现在他的身边还有那么一位与众不同的王后。”莫叶塔蒙笑道,“当所有人都认为她并不适合那个位子的时候,就连我也觉得她配不上那顶王冠的时候,她居然做到了。还做的那么出色,那么让人敬佩。”   “很难得吧,我的孩子。”   “可是在我的心目中,她还是比不上我最最美丽的母亲。”莫叶塔蒙趴在奈菲尔塔利的肩头,俏皮地说。   “呵呵,你呀……”后者难掩笑意,一边拍着莫叶塔蒙的手,一边摇着头。   “哦,还有一件事想问你。”奈菲尔塔利看着镜中的莫叶塔蒙说。   “什么?母亲?”   “还没有你舍普特姑姑的消息吗?”   那样突然的问句。莫叶塔蒙握着梳子的手明显地抖了一下。担心奈菲尔塔利察觉,她马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着手上的动作。艾薇的心一震。   “莫叶塔蒙?你在听我说吗?”   “在呀,母亲。您不是在问舍普特姑姑吗?”   “是啊,已经好久没有她的消息。我很担心。”   “舍普特姑姑挺好的,她终于可以去追求自己的梦想,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您难道不为她高兴吗?”   “是真的吗?她会像你一样,每天都那么开心吗?”   “肯定会的,您要相信她。她不再是您那个长不大的小妹妹了。她有选择她如何生活的权利,而不仅仅是永远跟在您的身边。”莫叶塔蒙安慰着她说。   奈菲尔塔利笑而不语。   看来奈菲尔塔利还是不知道舍普特已经去到另一个世界的消息。此刻,艾薇真的担心奈菲尔塔利会发现莫叶塔蒙不自然的表情和有点尴尬的语气。她多么希望她能这样一直活在舍普特还在人世这个美丽的谎言之下。   “你说的对,我的孩子。”过了一会,奈菲尔塔利点了点头,说,“舍普特早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这样很好。曾经我最放心不下的两个人,就是你和她。现在,你们都可以自己生活的很好,我就再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就算我看不到她,听不到她的消息,但只要她好,一切就都没那么重要。是不是?”   “是的,母亲。您放心,我会一直陪在您的身边。”莫叶塔蒙带着哭腔,从身后抱住了她。   “谢谢你,莫叶塔蒙。我很幸福,很知足。”奈菲尔塔利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   艾薇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正想离开,就听到莫叶塔蒙又问:“对了,母亲,今天还要为王后陛下祈祷吗?”   为她?祈祷什么?   “是啊,为了第二位王子能够顺利降生。”听莫叶塔蒙问话的意思,奈菲尔塔利应该是这样做了很多次了。   “她在孕育第一位王子的时候受到了惊吓,为了不让那些邪恶的思想侵犯她的心灵,这次必须要早早开始祈祷仪式才行。”奈菲尔塔利认真地说。   “可是,母亲,”莫叶塔蒙不解地问,“您怎么就能确定,陛下这一次还会旦育一位王子呢?”   奈菲尔塔利笑了。“我说是,就是。你就等着看吧。”   听到她们母女的一番对话,艾薇的心中无限感动。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腹部,喃喃道:“又是一个男孩吗?……”   她笑着转身,却看到一位年长的女祭司,满脸惊愕的望着她,嘴里结结巴巴的叫着她的名号,不由自主地要跪下行礼。“伊……伊西斯……陛下……”   “好了,不要出声。”艾薇做了一个保持安静的手势,阻止了她。   女祭司心领神会,默默地护着艾薇出了房间。   “陛下就准备这么回去了吗?”她问道。   “恩,不要打扰她们了。就这样,就好。”心中的症结已经打开,艾薇释然地离开了卢克索神庙。    ☆、幸福时刻说出拉美西斯的誓言   竟然真如奈菲尔塔利的预言一般,艾薇顺利地诞下了一个男孩。面对这第二次惊喜,拉美西斯下令在全国举行盛大的庆祝活动。他本人也亲自虔诚地祭祀神明,以感谢他们的眷顾,再次赐给了埃及一位活泼健康的王子。   他为这个男孩取名叫做莫仁普塔。按照王家惯例,在王子出生后的不久,就要着手为其挑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师,肩负起将他养育成人的重任。这一次,法老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埃及最英勇的将军,孟图斯。   伊西斯奈芙特王后的大儿子的老师是第一先知礼塔赫和阿蒙大祭司巴绥,而二儿子的老师则是帝国掌握军事大权的孟图斯。看来法老真的很宠爱这位王后,不然也不会将两位王子分别托付给他最亲密和信任的朋友,同时也是在埃及享有无比崇高的地位和声望的这几位大人物了。说不定,将来法老的继承人也会在这两位王子当中产生……一时之间,关于两位王子的传闻风行于比-拉美西斯城的每一个角落。   这些传言,并没有避过艾薇的耳朵。不过对此早已习以为常的她,也就见怪不怪了。看着拉美西斯亲手把幼小的莫仁普塔交到有着一头像熊熊燃烧不灭的火焰一般的红色头发的孟图斯手上,看着跟在他身后毕恭毕敬的可爱的阿纳绯蒂和美丽的倪芮妲的身影,她忽然觉得,有些事情,也是时候该考虑了。   这一天,她的心情特别好,索性拉起阿纳绯蒂和倪芮妲陪她聊天。侍女禀报说礼塔赫和布卡求见的时候,她们三人正坐在玫瑰盛开的花园凉亭里,玩一种叫做“斯奈”的在埃及很流行的棋类游戏。   当阿纳绯蒂和倪芮妲猛地听到他们两个人的名字时,显得有些措手不及。而当那两个大男人风尘仆仆地赶到艾薇面前时,也不自觉地流露出了一丝尴尬。看到他们几个人面面相觑的样子,艾薇心里便有了数。   “你们两个人来见我,有什么事吗?”她故作奇怪地问。   “什么……不是陛下您……”沉不住气的布卡口无遮拦,却被礼塔赫拉住了袖子。   “陛下,今年尼罗河水泛滥的照旧充沛,各个神庙的祭祀仪式也都分毫不差的进行着。请陛下放心。”礼塔赫躬身行礼,一本正经地说。   “好。”艾薇忍住笑意,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望向布卡。   已经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的布卡赶忙行礼,也学着礼塔赫的样子汇报说:“那个……拉美西斯城中的各个兵营装备齐全、马匹健壮……恩……恩……总之就是一切都好,陛下无需担心。”   他的磕磕巴巴引得艾薇身后的阿纳绯蒂一阵窃笑。   布卡恼怒着看了她一眼,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你什么时候学会塞哈尔的招牌动作啦?”艾薇笑着问。   “我……我……陛下要是没有别的事情,布卡就先告退了!”布卡一急,就想赶紧离开,却被艾薇拦住了。   “等等啊。”艾薇站起身,走到他们四个人中间,左右细细打量了一番,意味深长地问,“我说,既然国家大事都一切顺遂,是不是也该考虑其他的事情呢?不是只有你们法老的事情才是重要的哦。”   “恩?是不是啊?阿纳绯蒂?”   “我……我……”阿纳绯蒂竟然变得跟布卡刚刚的样子似的,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是不是啊?倪芮妲?”艾薇又问。   “全凭陛下做主。”宫廷医师看了一眼礼塔赫,低下头,脸上泛起一阵红晕。   “礼塔赫?你呢?”   第一先知微微欠身,大方地回应道:“礼塔赫早已与倪芮妲约定,待陛下带着她回到埃及之后,便迎娶她为妻。现在看来,我们终于等到了这个时刻。”   艾薇一笑,最后看着布卡。   还没等她问话,布卡就自己叫了出来。“我!我爱阿纳绯蒂!我要娶她!”   “哇!兄弟!我都听到了什么啊?!好厉害啊,兄弟。没想到一起去了一趟赫梯,回来就成了?!哈哈哈哈!”塞哈尔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正好听到布卡说的话。   他这么一喊,弄得阿纳绯蒂特别不好意思。她一扭身,拉着倪芮妲头也不回地跑掉了。而布卡的脸则涨的通红,引得在场的人都不禁哈哈哈大笑起来。   两对新人的婚礼仪式同时举行,除了热闹的庆祝活动之外,更有法老夫妇的亲临和祝福。望着他们四个人幸福的背影,艾薇不由感慨颇深。一路走来,有艰辛也有温情,有误解也有信任,终于走到了这美满的一步。作为他们的朋友,她发自内心地为他们高兴,也由衷的祝福他们可以一直这么幸福下去。   仪式结束之后,拉美西斯和艾薇乘坐黄金马车返回王宫。马车一路颠簸,艾薇觉得胃口不大舒服。刚才在庆典上好像也没吃多少东西,而且这拉美西斯城中的大道修葺得十分平坦,平日她不知道乘车走过多少回了,也没有觉得像今天这样难受。难道是……艾薇心头一动。一个不留神,竟然没有忍住,呕了出来。   “薇?”拉美西斯看着她。   “啊?没事,我没事。”艾薇拍打着胸口说。   他的眼神开始变得又惊又喜。   “薇?是不是?”他试探性的问道。   “是什么啊……”艾薇别过头去,小声地说。   “是真的吗?我又要做父亲了?”拉美西斯兴奋地问。   “又不是第一次了,有那么高兴吗……”艾薇撇着嘴,嘟囔着。   “当然高兴了,很高兴。只要是你的孩子,我都高兴。哈哈哈,我们又有孩子了!”拉美西斯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他一把搂住艾薇,将她拥抱进他的胸膛。   “这真是今天听到的最好的消息。看来是沾上了礼塔赫他们的喜气,我要好好奖赏他们。”拉美西斯又说。   “这一次,希望是个女孩……”艾薇躲在他的怀里,憧憬着。   “为什么?”   “因为啊,如果再生一个男孩的话,我怕你都不知道该为他找什么人做老师了。”艾薇的话令拉美西斯忍俊不禁。   “老师多得是,不过想要找到值得托付的,倒是也不容易。”他想了想,又说,“不过,我们也该有个女儿了。国王最宠爱的公主,这个头衔可一直还空着呢。你要加油,薇。”   “这个怎么是我加油就可以的呀。”艾薇红着脸埋怨道。   “不过我们的女儿,一定会很漂亮,像你一样。”拉美西斯笑逐颜开。   “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她认真地问。   “什么事?”   “如果我生下的是女孩,我想自己养育她。”   看着她期待的眼神,他怎么忍心让她失望。她为了遵循埃及的风俗,已经牺牲和放弃了太多。拉美西斯用手抚摸着她的面颊,郑重地应道:“好,我答应你。我们一起养育我们的女儿。而且,如果你生下的是一位公主,我还会送给你一件礼物。”他神秘地说。   “是什么礼物啊?”艾薇的好奇心再次被勾了起来。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拉美西斯仰起头,卖着关子。   “讨厌……你讨厌……”   “还要等好几个月。你就告诉我嘛……”   ……马车载着艾薇的撒娇声和拉美西斯的笑声,快速地驶向王宫。   ————————————————————————————————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和惨绝人寰的嚎叫……筋疲力尽的艾薇终于听到了盼望已久的婴儿的啼哭声。宫廷医师、产婆、巫师还有侍女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口诵赞美神明和法老夫妇的句子。   艾薇抬起虚弱的头,望着被悉心包裹起来的那个小家伙,露出了笑容。   “是位健康漂亮的公主,陛下。”   ————————————————————————————————   待你今晚回到寝宫,我将亲手为你奉上礼物。   看着手里纸沙草纸上熟悉的字迹,艾薇的脸上泛起笑容。想着几个月前她跟拉美西斯说过的话,如果生下女儿,她不但可以亲自抚养,同时拉美西斯还会送她一份礼物。这一次,是她赢了。   她笑着走进了他们的宫室,四下看了看。拉美西斯好像还没有回来。她走到正在一个柔软的竹篮里熟睡的班塔娜纳——这是他们的第三个孩子,国王最宠爱的公主的名字——的跟前,带着笑意端详起她的模样:小巧的嘴巴、淡蓝色的眼睛、白皙的皮肤、光亮的额头……好像的确跟自己很像……   她会是位漂亮的公主吧,漂亮到不重要,关键是一定要过的幸福……艾薇想了想,心满意足地双臂抱胸,呼了口气。   忽然,一股奇异的花香飘进了她的鼻子。嗅觉很灵敏的艾薇立刻习惯性的闻了闻,想看看是什么香味。起初,是一种清新的橙和醋栗的味道,仿佛年少时那清涩懵懂的爱。过了几分钟,清雅唯美的兰花香袅袅升腾,占据了主导,吸引着她一闻再闻,沉醉在这份温美里,不可自拔。末了,麝香与安息香,带来了沉稳与永恒之感,久久不能散去。   好美……她正闭着眼睛,扬着头,深深的呼吸和品味这持久的香气,却被人从身后轻轻地抱住了。   她睁开眼睛,温柔地叫道:“比非图。”   “喜欢吗?这就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拉美西斯扬了扬手中拿着的玻璃瓶,自豪的说,“我让工匠专门研制的香精,只送给你一个人。”   真是一份令她不胜惊喜的礼物。她很喜欢。   “谢谢你,比非图。我好开心。”她回过头去,就势靠在了他身上。   “我为它取名,拉美西斯的誓言。我要你永远记得,我对你的誓言。以前不曾改变,未来也不会变。”拉美西斯动情地对她说。   多么美好的愿望……“那我以后,就只用这一种香精。”艾薇笑着说。   “我会把它的制作方法保存下来,但是在我的有生之年,不许除你之外的任何人使用它。它是完完全全只属于你一个人的,就像我一样,也是只属于你的。”拉美西斯亲吻着她的脸颊。   “那你为什么还要把它的制作方法保存下来呢?”   “因为,我要让后世的人都知道,我拉美西斯的誓言,爱你的心永远不变。”他说着,打开瓶子,轻轻地把香精涂抹在艾薇细嫩的手臂上。只那么一点,她的身体便散发出迷人的芬芳……   艾薇多么希望,他们能像这股香气和这份誓言一样,活在永恒里……然而一切却无法如她所想、如她所愿……   ……拉美西斯的誓言……可以打动后世无数人心……却无法留住她的生命……    ☆、图雅之死   班塔娜纳公主出生后不久,从奉命督建拉美西斯神庙百万年神殿的卡纳克阿蒙大祭司巴绥口中再次传来了令人兴奋的好消息。这座自拉美西斯登基后不久即开始着手建造的献给他自己的神庙,终于在工匠们不懈的辛勤劳作中完工了。   那座宏伟的大塔门的内墙雕刻着卡迭石之战的胜利场面;第一个石柱大广场上用四根俄赛里斯神像代表法老,而那根高达十七米的大圆柱同样象征着端坐于王座之上的拉美西斯;第二道塔门竭尽一切华美描述着丰收的祭典,里面的圆柱大厅长三十一米,宽四十一米;殿堂内的浮雕彩绘反映的是神秘的日常宗教礼仪,并用一棵大树雕寓意着法老制度的代代相承……太多的神奇,令所有人都不由得满心喜悦地赞叹。   神庙的揭幕庆典持续了一个多月。或许是太多的好消息接二连三的传来,埃及的繁盛和顺遂遭到了不知道来自哪里的不满和嫉妒,就在拉美西斯准备为那间纪念其父母的殿堂举行启用仪式的时候,却得到了王太后图雅不幸病重的噩耗。   接到消息后,拉美西斯和艾薇直奔王太后的寝宫。他们看到,图雅正躺在床上,双臂沿着身体下垂,眼睛半闭。   “母亲!”他们一起下跪。拉美西斯亲吻了她的手。   图雅慢慢睁开双眼。   “你终于来了,我的孩子。”她对拉美西斯说,暗淡的眸子飘忽不定。   “母亲,请您打起精神。如果您太疲倦了,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但是,您的纪念堂的启用仪式,您一定不能缺席。”   “死神的脚步临近了,我就要去到塞提的世界了。”图雅喃喃地说。   拉美西斯眉头紧蹙,他们都知道,王太后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深知与亲人别离的痛苦,艾薇紧紧握住拉美西斯的手臂,希望给他以力量。   这一幕,被图雅看在眼里。她微微一笑,对着艾薇说:“伊西斯奈芙特,到这里来。”   “是,母亲。”艾薇点头允诺,上前抓住了图雅的手。   “比非图,我的孩子。也请你到这里。”图雅费力的说。   拉美西斯顺从着她的旨意,来到了艾薇身边。   图雅挣扎着抓起拉美西斯的一只手,用另一只手把艾薇的手放在了拉美西斯的手掌里。看着他们的双手紧紧相握,图雅的脸上洋溢起祥和的微笑。   “伊西斯奈芙特给了你力量,指引着你的光明。有她在你身边,我不再担心。埃及一定要由法老和王后共同执政,这是我们先辈流传下来的训诫。你们要在我的面前亲口答应我,全心全意地爱护埃及,无论任何考验,无论多么残酷无情,都决不能背弃你法老王的责任和你大王后的义务。爱埃及,胜过爱你们自己……虽然这个要求,对于伊西斯奈芙特而言,过于苛刻,但是,你已经是法老的妻子,就有义务陪伴他执政到底……答应我,我的孩子……我相信你们一定可以做的很好……一定还会做的更好……”   他们深情相视。   “我答应您,母亲。”拉美西斯说。   “我答应您,母亲。请您相信,我已经有力量保护自己不受伤害,也有力量陪伴法老王迎接一切困难挑战。”艾薇坚定地说。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图雅还仍旧保持着平常惯有的高贵和庄严,她深吸一口气,紧紧地握住他们的手。“我为你们祝福……为埃及祝福……请你们也为我祝福……我就要去到我的来生之地……责任和重担……将完全交到你们的身上……谨记马特的律法……但愿你们的未来之路……无愧于心……”   图雅握着拉美西斯和艾薇的手臂完全垂下,不再动弹;声音逐渐低微,也终于消失……    ☆、赫梯公主的雄心   王太后的墓穴位于风景秀丽的王后谷。为了陪伴拉美西斯主持图雅的下葬礼,艾薇再一次来到了这里。在放置棺木的内室入口上面,真理和秩序女神马特舒展开她那耀眼的蓝色双翼。这个姿势代表着她对死去王后的保护。   拉美西斯亲自为木棺行开眼、开耳和开口礼,祭司们吟诵轮回转世的古老经文。随后,他们将图雅的左臂弯曲,送入棺木之中。   王太后的离世,在埃及属于国丧。全国范围内的哀悼持续了七十天。在这期间,祭司们将对尸体进行防腐处理,而全埃及的男人不许刮胡子,女人不许扎头发。   拉美西斯陷入了深深地悲痛之中,而艾薇回想起她跟图雅过去的一幕幕往事,也十分难过。好在他们还有彼此,可以互相慰藉、互相依靠。而且他们还有三个那么可爱的孩子,就像图雅所说,悲伤总会过去,牢记他们的责任,光明之路,自在前方。   三个月过去了,拉美西斯和艾薇正在用不停的工作来抚平图雅去世带给埃及的伤痛。然而,拉美西斯城中那座大湖上看似平静的水面却再次掀起了波澜。   一份来自孟斐斯的报告被送到了法老的面前。呈上报告的是带领塞特军团驻守在孟斐斯的大将军孟图斯。报告的内容则是,赫梯君主哈吐什尔为了巩固两国的盟约,特地将他的女儿送与拉美西斯,充当其为数众多的妃子之一。此时,赫梯公主的送嫁队伍已经越过了奥伦特河,到达了卡迭石要塞,正在那里等候埃及方面的迎接。   本来以联姻方式巩固盟约的做法无可厚非,但赫梯却是在事先没有打任何招呼的情况下自作主张将公主送出。这种先斩后奏的手段令拉美西斯十分不悦。可赫梯公主一行已经在卡迭石等候,总不能一点面子也不给,直接将她送回赫梯。这样势必会损害双方好不容易维系的和平。   虽然被迫陷入了被动的局面,从以国事为重的角度考虑,拉美西斯还是决定派人将赫梯公主迎接进宫。反正他也有上百名徒有空名的妃子,又何必在乎多出来的这一位呢?只要风风光光地把她娶进来,再送去艾利欧让她享受终生奢靡的生活就好。况且艾利欧大祭司肯托也一定会完满地做好这项工作。   拉美西斯告诉艾薇他的决定时,就是这么想的。毕竟自打十五年前他疯狂的迎娶之后,就再没有碰过除了她以外的任何一个女人。虽说这一次,也是如此。但他不愿隐瞒她,还是要让她知道这件事情。   “这明显就是雅里的主意。我们这个老对手,又给我们出了一道难题。”拉美西斯不大高兴地说。   “可是你真的决定,把赫梯公主直接送去艾利欧吗?”艾薇已经反复问了他好几遍同样的问题。   “不然呢?你想让我当着你的面,将她迎进宫来?”拉美西斯故意说。   当然不是。艾薇一撅嘴。   看着她吃醋的样子,拉美西斯反而暗暗欢喜。“所以还是要把她送到艾利欧。”他一本正经地说。   “但是,”艾薇有点犹豫,“我又觉得那样的话,她会很可怜。”   拉美西斯歪着头,看着她。   “可是我又不希望她进宫……”艾薇完全无视拉美西斯的存在,开始自言自语起来。   “可是她会不会很孤独?……”   “所以……到底要怎么办呢?……”她一时左右为难,无法决断。   “哎呀!烦死了!艾薇你怎么这么犹豫呢!烦死了!不想了!”艾薇被自己犹犹豫豫的想法弄得很不耐烦,她一边用手捶打着自己的脑袋,一边气急败坏的说。   “呵呵。”耳边传来拉美西斯的笑声。   艾薇嗔怒着看向他,埋怨道:“笑什么啊?!有那么好笑吗?我还不是为了你在担心……我……”   “哦?”拉美西斯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哎!”艾薇叹了口气,索性不去看他。   拉美西斯却走到了她身边,轻轻将她抱住。“薇,不要为难。我知道你的心意,也知道善良的你一定无法抉择。所以,我来告诉你这件事,不是为了征求你的意见,而是告诉你,我已经帮你做了决定。”   “所以还是要?……”艾薇睁大眼睛看着他。   “所有为难的和不近人情的事情都由我来做。你待在我身边就好。”拉美西斯想了想,又说,“我是法老,他们必须听我的。”   艾薇感到一阵温暖。   “我已经派布卡,前去卡迭石迎接赫梯公主。之后,就送到艾利欧去。”   “你这样会不会太宠我了?”艾薇用手指戳着他的手臂,小声说。   “好像一直都是这样。”拉美西斯想了想,微微一笑,“就让我们等着布卡的消息。”   ————————————————————————————————   越过声势浩大的车马队,经过全副武装的士兵和战车,布卡来到他们中间最华丽的那辆镀金马车前,微微行礼。   “尊贵的赫梯公主殿下,奉伟大的埃及法老王之命,布卡特地前来迎接您进入比-拉美西斯城。”   马车里传来一个稚嫩却很威严的声音。“有劳布卡将军,只是我尚有一个疑问。”   “公主请问。”布卡心里奇怪,嘴上还是若无其事的应道。   “不知将军此行,是否可以代表拉美西斯法老。”   布卡一笑,“陛下既然派我前来,我便是陛下的使臣,可全权代表陛下。”   “我指的是,”车上的公主略微停顿,用傲慢的语气问道,“将军可否代替法老做决定。”   布卡一愣,问道:“不知道公主需要法老做什么决定?”   “我要法老答应我一个条件,我才肯进入拉美西斯城。”   这位赫梯公主慵懒而傲慢的语调令布卡十分反感。而且她居然还要跟法老谈什么条件?可是既然已经受命前来,还需要好好应对,赶紧把她送到拉美西斯城才是正事。别的事情就先忍一忍吧。想到这里,布卡开口问道:“请问公主的条件是?”   “我要做埃及的大王后。”   只一句话,就把布卡吓了一跳。   “公主殿下,您说什么?”   “布卡将军是怎么了?还需要我重复第二遍吗?”赫梯公主语调上扬,似有不悦。   “是……是……请公主……”布卡有点紧张。   赫梯公主发出笑声,“我要做埃及的大王后。如果要我进入比-拉美西斯城,就等于承认了将要赐予我的,埃及大王后的位置。我只要这样东西。答应我,我就跟你进城。否则,我就留在卡迭石。看看埃及法老如何跟我泱泱赫梯交代。”   这样狂妄的口气……布卡擦了擦额头冒出的汗珠。他没有听错,这马车上坐着的赫梯公主,竟然觊觎着埃及大王后的位置。且不说这位置已经另有他人,就是没有的话,也绝不是她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可以奢望的……只是这中间涉及到的种种,他又怎么敢擅自做主。   “怎么样?布卡将军?”赫梯公主有些不耐烦地问。   “这……”   “看来布卡将军无法代替法老作出决断。那么,就请将军尽早禀告法老王。”   “公主殿下确定,这就是您的条件吗?”布卡惴惴不安地再次询问。   “正是。烦请将军。”   “好,那就由布卡先行回报陛下,再来拜见公主。”顾不得等待赫梯公主的回应,布卡一边擦汗,一边快速地离开了赫梯大军的营地。   ————————————————————————————————   数天后,布卡的加急信件被送进了拉美西斯城的王宫。   拉美西斯一头雾水。他派布卡前去迎接赫梯公主的车队,而他却只送回了一封信函,莫非送亲队伍出了什么意外?他疑惑不解地展信阅读,脸色却随着眼神的移动,变得愈发难看。   布卡的信上是这样说的:   “致伟大的埃及法老王,吾王拉美西斯陛下,臣自受命以来,带领随从军士,快马加鞭,赶赴卡迭石要塞,不敢有片刻延误。终于得以顺利赶到赫梯送亲队伍的所在地。   赫梯公主的嫁礼,异常丰盛。赫梯国主为了显示其财富,随公主奉送了一大批数量可观的物品,其中包括珠宝和昂贵的布匹、铜制饰物、稀有金属、马匹、成群牛羊,亦有一批技艺高超的奴隶。并由武装精良的士兵和战车队压阵。   臣已经按照礼节,拜见公主。岂料,公主向臣提出一个条件。臣惶恐,恕臣无能,皆因其所列条件实在过于苛刻,令臣无所适从。赫梯公主欲取代伊西斯奈芙特王后陛下之身份……按她所言,迎接她进入拉美西斯城,便意味着承认她埃及大王后的地位……否则她便停留在卡迭石要塞,要陛下……给赫梯一个交代……臣惶恐……臣甚为惶恐……”   拉美西斯看完信,铁青着脸,冷笑了几声之后,甩手离开了会议厅。他径直回到寝宫,伸手将薄薄的纸沙草纸扔在了地上。   “比非图?怎么了?”艾薇关心地问道。   拉美西斯冷着脸,一言不发,将目光投向窗外种满美丽的蓝白莲花的池塘。   艾薇捡起信来,大惊失色。   “她……”   “区区一个赫梯的公主,竟敢威胁我埃及法老。竟敢觊觎我埃及王后之位。”拉美西斯用冷酷的声音说道。   “你……你别这样……”艾薇轻轻拉着他的衣袖,从身后抱住了他。   “那些大臣们……他们怎么说?”   “这件事情还轮不到他们来替我做决定。”艾薇没有看到,拉美西斯的眼中已经泛起了杀意。“我已经决定,照原计划,将这位大胆的赫梯公主迎娶进来。只是,她不可能活着到艾利欧了。”   “你说什么?!”艾薇失声叫了出来。   “这是她自以为是、大胆嚣张的下场。”拉美西斯的面庞冷若冰霜。   “你不能这样……”   拉美西斯转过身来,看着艾薇,问:“你是担心无法跟赫梯交代吗?随便找个什么理由即可。反正已经将她迎娶进来。只不过是她自己短命。这宫中,每天都不知道有多少人暴毙而亡。你不用放在心上,薇。因为无知的她,触犯了我的权威,更冒犯了你。”   “不……不行……那是一条生命啊……怎么能就这么轻易地……”艾薇哆哆嗦嗦地往后退着,差点摔倒在地。   “薇!小心!”拉美西斯紧张地把她搂进怀里,却发现她不敢看自己的眼睛。   “薇?我吓坏你了?”他迟疑地问。   “我……”她不是早就知道他的冷酷无情吗?从她第一次来到埃及,见到十几岁的帝王之子开始,她不就知道他那样的一面吗?冷酷无情的他,只会对她一个人好。他把他的真心和爱意都给了她一个人。现在看到他这样残忍地对待别人,她虽然有些害怕,但是又能说什么呢?既然她也深爱着他,就不能让他这样做,对不对?   艾薇这样想着,打定了主意。她微微一笑,转过头来,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她的转变之快,令拉美西斯意想不到,更措手不及。他不明白她怎么会这样反常,只好歪着头莫名其妙的打量着她。   “干嘛?干嘛这么盯着我看?”艾薇笑道。   “你刚刚那是怎么了?”拉美西斯不解地问。   “没什么啊,”艾薇依旧是笑着说,“可是关于那个赫梯公主,我有话要说。”   “你要说什么?”提起那个不自量力的公主,拉美西斯又是一脸不悦。   “哎呀,你摆什么脸色嘛。我的意思是,如果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又何必要她性命呢?”   “莫非你有什么办法?”拉美西斯略带怀疑的看着艾薇。   “怎么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我可告诉你,我就是有办法。”艾薇眼珠一转,补充说,“而且,还是你们埃及的办法,是你们曾经用在我身上的办法。”   “那是什么?”   “总之你听我的就对了。”艾薇信心满满地说。   看着艾薇骄傲的样子,拉美西斯皱起眉头,无奈地回答,“这样的话,先让布卡把那位赫梯公主接进城来吧。”   艾薇像小鸡啄米一般忙不迭地点起了头。   拉美西斯忍不住一笑,再次抱紧了她。    ☆、天神的裁决   十多天后。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赫梯君主哈吐什尔和王后蒲菟海瑟的大女儿,玛妮菲鲁公主,带着她豪华的仪仗队,在由布卡率领的埃及军团的护卫下,一路摆开浩浩荡荡的排场,进入了比-拉美西斯城。   好奇的埃及人夹道围观,争先想要一睹这位年轻的赫梯公主的美貌。毕竟这是伟大的法老王近十年来除了心爱的伊西斯奈芙特王后之外迎娶的第一位妃子。   赫梯公主应该是位大美人吧?   听说赫梯公主来到埃及是要做大王后的?   这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消息啊?大王后不是伊西斯奈芙特陛下吗?她可是为法老生育了三位王嗣啊,那么受宠爱,怎么会被赫梯人取代呢?   我猜想,这位公主一定是貌若天仙,才会深深地吸引了法老吧?   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坐在马车之中的玛妮菲鲁不由洋洋得意。自己既然已经提出了那样的条件,拉美西斯却还是派人将她接进了城,那不就意味着他已经接受了自己的要求,默认了自己埃及大王后的地位吗?什么尊贵的伊西斯奈芙特,想来传闻不过如此,倒是她自己,太看得起她了。   她这样想着,便满心欢喜地在马车内仔细地完成最后的梳妆工作:她以水性硅酸铜的绿色眼影涂抹眼脸,然后在眼睛四周以铅、银和植物碳制成的眉笔勾勒出一道椭圆形的黑色眼线。她手持铜镜,端详自己脸上的彩妆,甚感满意。因为她的一笔一画都准确无误,堪称完美。   马车已经稳稳停下,整个队伍都原地待命。她也已经准备好走下马车,把一个最完美迷人的自己呈献给埃及至高无上的法老,属于她的法老。   布卡轻轻撩起车帘,将赫梯大公主带到法老王的近前。   他们终于得以一睹她的芳容。   公主尚不足二十岁,却完美地具备了安纳托利亚女子典型的野性美。她有一头金色的长发,一对像杏核一般乌溜发黑的眼睛,鼻子小巧,肤色白里透红。她的身材高挑,四肢的骨架纤细,脸部神态与其王家的身份相符。她穿着一件镶有银色小玫瑰的红长袍,配饰简单朴素:一条式样平凡的银项链,几个同样质地的细手环,没有过多人为的装饰反而凸显出她那动人的躯体。与她的母亲蒲菟海瑟的高贵气质不同,她举手投足之间展现出另一股慵懒的姿态,却令人不禁想入非非,愿争相拥她入怀。   而在她眼中,年近五十的拉美西斯依然是一个一表人才的美男子,他额头宽大饱满、颧骨高突、鼻子高挺、胸膛宽厚,在他身上完美地结合了力与美的诱惑。玛妮菲鲁,这位赫梯的公主,就在这第一眼过后,以安纳托利亚高原女人的强烈热情,疯狂地爱上了他。爱上了他,就更加迫切地想要把他据为己有。   拉美西斯冷笑着看她走近自己身边,看她在自己面前跪下,无比虔诚地亲吻自己的双脚。   她的过分自信,让她忽略了法老眼中蔑视的表情和嘴角嘲弄的意味。她甚至都没有去看他身边的那位王后一眼。因为短暂的时间过后,她就将完全的取代她,拥有她面前的这个男人。   “埃及欢迎你,玛妮菲鲁公主。”拉美西斯接受了她的祝福,开口说道。   玛妮菲鲁站起身来,用充满挑逗的眼神看着拉美西斯,张嘴发出了娇艳欲滴的音节。“伟大的埃及法老,吾王拉美西斯陛下,我愿成为您永远的仆人,陪伴于您的身旁,与您……”   “公主好像弄错了一件事。”拉美西斯无情地打断了她的话,玛妮菲鲁的脸上一阵错愕。   “那就是,你还并非我的妻子。”   玛妮菲鲁一笑,如果是这件事……“即将马上成为您的妻子,不是吗?”   拉美西斯淡淡一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进城前,你跟我的使臣提出了一个条件。”   “您站在我面前,不就等于已经同意了我的条件吗?”玛妮菲鲁不解地问。   “我可以答应你,迎娶你为我的王后。”   玛妮菲鲁莞尔一笑。可拉美西斯却话锋一转,“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玛妮菲鲁想了想,答道,“我可以接受您的任何条件。”   “你确定,绝无后悔?”拉美西斯追问道。   “当然。只要我能成为您的王后,我愿意接受您的任何条件。”大概是已经觉得自己胜券在握,玛妮菲鲁露出了肆无忌惮的笑容。   “你们都听到了,来自赫梯的大公主玛妮菲鲁,为了成为我拉美西斯的王后,愿意接受我提出的任何条件。”法老大声地对他的臣民宣布。   眼看面前的那些人都跪倒在地,玛妮菲鲁却感到一丝寒意,不知他意欲何为。   “请问您的条件是?”   拉美西斯指着站在他身旁的艾薇,一脸严肃地说:“众所周知,我身边的这位王后,伊西斯奈芙特,在她的加冕礼上,出现了传说中一千五百年才会来到埃及一次的神鸟凤凰,她是在凤凰的见证之下与我结合。所以现在,你想要取代她。就一定要得到神的许可。”   “所以呢?”那顶华丽的王冠就在前方。玛妮菲鲁心急如焚。   “怎样才能得到神的许可,与您结合呢?”   “接受天神的裁决,就在你身后的这片大湖之中。这是我拉美西斯城最大、最美丽的湖泊,也是神的居所。”   玛妮菲鲁这才发现,拉美西斯接见她的地方竟然是在一个巨大的人工湖的岸边。一心想要成为埃及王后的她,竟连这些都没有发觉。看来他早就准备好这样做……看来他另有打算……她似乎无法像她原先设想的那样,轻易地将他掌控在自己的手中……她从来不知道害怕为何物,可此刻竟然心惊胆战。   而当她听见拉美西斯说出后面的句子时,才明白一切不过是一场骗局,一场引诱她自取灭亡的骗局。她现在才体会到自己自视甚高,可却为时已晚。   拉美西斯的嘴角慢慢上扬,露出无情的笑意。   “来吧,神的祭司们。美丽的赫梯公主甘愿接受天神的裁决,以此证明她拥有比伊西斯奈芙特还要高贵的身份和迷人的魅力来成为法老的王后。请把她的双手捆绑在身后,用绳索将她与巨石紧紧相连,待她从湖中浮出水面的那一刻,埃及,将诞生一位新的王后。”   他的话,清晰地飘荡在大湖的上空,激荡起惊天巨浪。   玛妮菲鲁脸色惨白,跌坐在地。   “你想要反悔吗?你想要赌上赫梯公主之名,向我告饶吗?”拉美西斯语气威严,表情冷峻。   “我……我……”玛妮菲鲁紧咬牙关,却发不出那句求饶的声音。   拉美西斯似乎很失望,他闭上眼睛,高扬起头。   几名祭司冲上来齐心合力地将头脑一片空白的赫梯公主捆绑起来。他们仔细检查了绳索的结实程度,在吟诵完简短的祭词后,便一起发力,将那块法老精心挑选的巨石推入了湖中。   噗通!……   湖面翻起清澈透明的水花,只不过,赫梯公主即将长眠于湖底。   每个人都知道结果,无知又冒失的赫梯公主惹怒了埃及的诸位神明,她以区区一介凡人肉身,又怎么能承受得起神怒的责罚呢?围观的人群正准备散去,却又听见“噗通”一声。紧接着就是一堆侍女和侍从的惊声尖叫。   “陛下落水了!”   “王后陛下落水了!”   “伊西斯奈芙特陛下!陛下落水了!”   “快去营救陛下!”   这种主意她都能想得出来,也只有他,会由着她那么胡闹,陪着她演这出戏。拉美西斯笑望着水面,抬手示意众人不要轻举妄动。他忽然想起来,她的水性好像还真的不错。果然不一会的功夫,湖面上便冒出了两个金色的亮点。   艾薇正在笑着向众人招手,而她怀里还搂着那位已经昏厥过去的玛妮菲鲁公主。仆从们赶紧手忙脚乱地把艾薇拉了上来。侍女们立刻为她披上暖和的披肩和斗篷。她抿着嘴,扬起头,自豪地看着拉美西斯。后者无奈地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为她擦拭被水浸湿的头发。她的亚麻长袍紧紧地包裹在身上,显现出她玲珑的躯体,令拉美西斯不能自已。他刚想亲吻她的嘴唇,却听到玛妮菲鲁的□□。   可怜的赫梯公主已经在仆从们的施救下恢复了意识。   她睁开了模糊的双眼,用呆滞的目光看着拉美西斯。“我……我已经死了吗?”   艾薇刚想说话,却被拉美西斯用手轻轻堵住了嘴。   “很遗憾,玛妮菲鲁公主。我的王后救了你。”   “什么……我……还活着?”玛妮菲鲁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她竟然还活着?   “玛妮菲鲁,”拉美西斯用威严的声音说,“你竟敢觊觎我埃及大王后之位,竟敢背弃神明威胁伟大的埃及法老王,你本该在天神的裁决中死去,却因我伊西斯奈芙特王后怜悯,拯救了你的性命。她是如此高尚,你在她面前显得那样微不足道。就这样,你还敢奢望王后那个位置吗?”   玛妮菲鲁拼命地摇头。不要,她不敢了。   “我已致信你的母亲,她对你的行为深感震惊。你的父亲已经表明他的态度,要求我将你遣送回国。作为补偿,他会另外送你的妹妹来埃及,来比-拉美西斯,来我的王宫。赫梯君主之举,只想教会你明白一件事,那就是,赫梯,从来不缺少你这样的公主;而埃及,也不曾或缺你这样的妃子。你的恣意妄为,将给两个国家带来不可磨灭的灾难。现在,你还可以选择。要么,留在埃及,享受我赐予你的荣华富贵;要么,回到赫梯,接受君王的制裁。你要接受我的安排吗?”   “是!是!伟大的埃及法老!伟大的埃及王后!伟大的拉美西斯!我愿意接受你的一切安排!我愿意留在埃及!只求你饶我一命!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我不会再觊觎那些我配不上的东西!原谅我!宽恕我!”   玛妮菲鲁的求饶声不绝于耳。带着恐惧,她再也不敢触碰那神圣婚礼仪式上的圣油。艾利欧,那里的美好生活会使她心满意足。   拉美西斯和艾薇相视一笑。赫梯公主顺利地嫁到了埃及。他们又一次依靠着彼此的信任,战胜了困难,渡过了危机。    ☆、相守在阿布辛贝勒(一)   (一)   时光如水,岁月流转。   又是一个忙碌不停的播种之季。美丽的埃及王后伊西斯奈芙特静坐在法老寝宫的彩釉窗前,看着她身边雪松木制成的小圆桌上的铜碗,神情恍惚。碗中淡绿色的液体映照出她有点苍白的面庞。   耳边倪芮妲的声音响起。   “陛下,您已经服用了过多的曼德拉草。这种草药固然能够安神,却会对身体造成莫大的伤害。您不能再这样喝下去了。”   艾薇笑了。   整整十年。这位气质不俗的宫廷医师还是那副认真负责的脾气。而她自己,也还保持着往昔的容颜,丝毫没有变化。唯一不同的是,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她的湛蓝眼眸渐渐变得黯淡无光,而她那头像阳光般闪耀的金色长发也正在悄悄失去灿烂的光泽……   她又看了看盛满汤药的铜碗。曼德拉草药,是埃及人使用的一种特效安眠药。她服用的这些,已经比一般人的用量足足多了好几倍。没想到,现在她竟然需要用这种方式来缓解疾病带来的痛苦。   艾薇苦笑了一下,看着倪芮妲。   “没关系,就放在这里吧。谢谢你,找到这些草药给我。倪芮妲。”   倪芮妲皱起眉头,向阿纳绯蒂投去无助的目光。后者想了想,接话道:“陛下一定要这样,也没有办法。我去替您拿药盒来吧。”她所说的药盒,是艾薇的哥哥艾弦留给她的,装有控制心脏病发作的特效药的盒子。从艾弦消失不见,已经过了差不多五年。这五年的时间里,艾薇都是靠着这些药物的支撑,勉强抑制住了病情。所以,那个大大的药盒,被阿纳绯蒂当作宝贝一样供奉着。而且她还会坚持每天对着药盒祈祷一番。   “不用了……”艾薇轻声说。可阿纳绯蒂已经快步跑进了内室。   艾薇无奈地低下头,端起药碗,将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   还没等她把铜碗放下,内室就传来阿纳绯蒂的一声惊呼。只见她神色慌张的跑了出来,一下跪在了艾薇面前。   “药……药没有了……”药没有了,意味着什么?阿纳绯蒂的黑色眼眸现出不确定的意味,茫然又紧张的看着倪芮妲。   “这……”倪芮妲的脸已经变了颜色。“陛下?”她小声叫着艾薇。   艾薇却没有一点惊慌的表情,她淡淡的笑了一下,对着她们说:“你们都去忙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还有……不要告诉拉美西斯。”   她的话令阿纳绯蒂和倪芮妲感到很难受。但她们还是遵从了她的命令,像这十年来,她们一直遵从的那样,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听到她们的脚步声渐渐走远,艾薇慢慢蹲下身,拿起那个似乎还沾有艾弦留下的气息的药盒,轻轻地叹了口气。   就在几天前,她已经吃完了最后一点药。那么,也就是说,在未来不知道哪天的时候,她将会……十年的时光,很漫长。此刻回忆起来,却仿佛就在昨天。如果她不服用安眠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病发。如果她再次病发,任谁都无力回天。   艾薇感到一丝困意。她疼爱的亲了一下熟睡的班塔娜纳的脸蛋,决定趁着自己还清醒的时候,去看看拉美西斯在做什么。   她漫步在王宫高大的回廊下,眼帘里映着的是颜色各异、姿态万千的玫瑰。在这里,他也送给了自己整整一片的玫瑰花海。她带着笑意,走进法老会见大臣的宫室。   走近的时候,却听到拉美西斯愤怒的声音。艾薇一愣。他平常很少会像现在这样这么直白的将愤怒表达出来,他怎么了?   “你们这些废物!过了这么久,连一点药都找不到。”大声的斥责充满了整个房间。   艾薇走了进去,看见地上并排跪着十几个身着白袍的医师。拉美西斯,正怒不可遏地用手指点着他们。   “比……非图?”她轻声叫道。   “薇?”拉美西斯显然没有想到艾薇会来到这里。   医师们看到王后陛下驾临,连忙跪着转过身来,冲她深深地叩头行礼。他们看上去惊慌失措,忐忑不安。   “你在做什么?”艾薇问道。   “我……”犹豫间,她已经来到了他的身旁。   拉美西斯打定主意。他笑看着艾薇,温柔地回答:“没做什么。只是吩咐他们要尽职尽责的工作。”   他又扭头,对地上跪着的医师们命令道:“全部退下!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看着医师们如获大赦,争相逃离的场面,艾薇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薇?”   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拉美西斯拉起艾薇的手,带她到自己平日里最喜欢的那张鸭脚象牙椅前坐下。   “没什么,只想来看看你。最近都觉得很疲劳,感觉和你分开的时间多了点。”艾薇笑着说。   恐怕我只能再陪伴你有限的时光了……我有心疾……我的母亲死于心脏病……我父亲的家族也有这样的病史……这种病在未来可以得到很好地控制……但是在这里,恐怕随时都会有让我毙命的危险……但是我还是很开心……留在了这里,能和你在一起……我觉得,这十年,是我最开心的十年……在我离开你的那天前,一直,陪在我的身边……好吗?……   耳边传来几天前她对自己说过的话,拉美西斯有点恍惚。她的笑容还是那么迷人,可她的脸色分明在告诉他,她的确就像她说的那样,随时都会离他而去。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药,为什么五年来,他耗费了巨大的精力、财力、人力,就是苦求而不得。到底是为什么,他无比虔诚地膜拜神明,修建神庙,并在仪式上无限度的供奉数量惊人的祭品,就是换不来她再久一点的生命?……   忽然,一阵沁人的香气袭来,他感到胸前很温暖。他低下头,看见艾薇,他的王后,正将头倚靠在自己的胸膛。她身上散发出淡淡的芳香,那是他送给她的,专门为她研制的香精,拉美西斯的誓言。她曾经许诺,以后她只用这一种。   他笑了,轻轻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很温暖,而她的,却是那么冰凉。拉美西斯感到很痛苦。为什么,他就是做不到。他不能认输,他作为法老王的骄傲不容许他屈服,他作为深爱着她的丈夫也绝不准自己放弃。他一定要让她好好的、健康的活下去,陪在他的身边,做他们想做的事……   “恩?这是什么?”在他心思游离的时候,书桌上放着的一张镶有金边的纸沙草吸引了艾薇的注意。她没有见过装饰的这么华丽的纸张,那上面一定写着什么至关重要的内容。   拉美西斯回过神来,只看了一眼,轻描淡写般的回答:“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可艾薇却已经读完了上面的话。那是一份来自努比亚总督的报告。   “哇!不是吧!阿布辛贝勒神庙完工啦?!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会不重要呢?”艾薇忽然来了精神,兴高采烈的,甚至是有些手舞足蹈地说。   拉美西斯不明白为什么她看到这个消息,会这样兴奋。但是能看到她久违了的劲头十足的模样,也是发自内心的满足。他沉默不语,露出了笑容。   “阿布辛贝勒神庙可是很重要的,在你的努比亚战略里,对不对?”   还是她了解他。拉美西斯点头默认。   “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去哪里?”艾薇忽然冒出这么一句,拉美西斯有点发蒙。   “去阿布辛贝勒参观神庙,参加完工典礼呀。努比亚总督来信不就是恭请法老驾临吗?”   “哦,你说这个。”   艾薇点了点头。   拉美西斯凝视了她片刻,随意地说:“我不去。”   “不去?!”艾薇惊讶道,“为什么不……”   “我就在这里陪你,哪里也不去。”拉美西斯淡淡地说。   “神庙完工,和你相比,一点也不重要。”他又说。   艾薇抿了抿嘴,仰起头,努力眨了眨眼睛,逼回就要流出的眼泪。   因为担心她的病……因为害怕他这一去,时间太长,她会发生意外……因为惦记着她、挂念着她……因为爱她……可他却没有这样说……   “谢谢你,比非图。谢谢你。”艾薇轻轻地说,“可是,我想去。”   拉美西斯低下头,睁大眼睛看着她。   她露出灿烂的笑容,再次说:“我想去,去阿布辛贝勒,看你的神庙,还有,你说要送给我的那座。”    ☆、相守在阿布辛贝勒(二)   船首立着一尊双角顶着日轮的哈托尔女神金色木雕的王船快速行进在尼罗河上。它的身后跟着数十艘护卫船舶。哈托尔,这位爱与美的艺术之神,也被称为航海女神,有她小心地护航,这趟阿布辛贝勒之旅必能平安。   在阿布辛贝勒,那两座纪念拉美西斯和伊西斯奈芙特永结同心的庙宇已经竣工。法老王终还是没能拗过固执的王后,答应带她一起前来为神庙主持开庙庆典。   努比亚的美,令拉美西斯如痴如醉。这里遍布沙漠丘陵、花岗岩小岛、生长在沙漠中的狭长的绿茵草地,碧蓝如洗的天空浮现着一幅幅美景的图画;牛群在陡峭的河岸边酣睡,河马悠游在水中,冠鹤、红鹳和燕子飞过狒狒嬉戏的棕榈树丛。伟大的法老在幼年时即对这片原始地带产生了好感,而当他一朝执掌帝国大权后,便下令在那片夹在两山之间的赭色流沙里,在那座几乎垂直入海的陡峭山峰上,开凿一组旷世罕见的神庙群。   更令他感到惊喜的是,一路以来,艾薇精神饱满、活力无穷,她的气色变得红润健康,她的双眼重放光亮,她的头发也泛有淡淡的金色光泽……她似乎恢复了生机,再次充满了活力。拉美西斯不禁欣喜万分。看来这次陪她一起来阿布辛贝勒的决定,无比正确。一定是他选择这里,为神明奉上的献礼,得到了神明的回应。神明保佑,他毫不怀疑地相信,他的王后回到了他的身边,还会陪伴着他,一直走下去。   法老夫妇到达的时候,受到了努比亚人民的热烈欢迎。他们争先恐后地涌向法老休憩的营地,为伟大的光明之子和法老之妻献上最崇高的敬礼。努比亚总督塞涛,作为带领军队和努比亚劳役修建阿布辛贝勒神庙的最大功臣,得到了法老毫不吝啬的褒奖。由他,和一名叫做克卡纳克特的努比亚大臣陪伴,法老夫妇主持了神庙的落成典礼。   典礼圆满结束,只待明日进入神庙内部参观;而艾薇,自从来到阿布辛贝勒之后,一次都没有发病。事情似乎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一直提心吊胆的拉美西斯总算能够放下心来。   淡淡的月色洒落在这片赭色的天地,呈现出与尼罗河三角洲地区截然不同的空灵而广阔的画卷。   艾薇静静地躺在拉美西斯的怀抱中,望着微微泛着红色的夜空。   “这趟努比亚……好像来对了,我想。”拉美西斯欣慰地说。   艾薇笑了。就在这里,如果能在这里,跟他告别……也好……   “明天我们一早就去欣赏我们的神庙。明天你会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奇观。”他自豪地说。   “我知道。”艾薇得意地回应。   拉美西斯微微一怔,随即又发出会心一笑。“也是,你什么都知道。”   “明天是你的生日。所以,”艾薇轻轻地问,“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小小的愿望。”   “好像记得有什么人跟我说过,在他们那边,应该是过生日的那个人,许下愿望。怎么跑到你这里,就反过来了?”拉美西斯煞有介事地问。   “过生日的人要在生日当天许愿呀。我这个,不算。”艾薇耍赖说。   拉美西斯笑了。“好。明天我许下我的愿望。现在,你说你的。”   “我想现在就去看我们的神庙。你现在就带我去,好不好?我想在明早太阳升起的时候,做第一个见到那奇观的人。”   拉美西斯爱惜地摸了摸她的额头,毫无抗拒力的点头同意。   他将她藏在怀里,用他宽大的袍子为她取暖,小心翼翼地领着她向前走去。   他们走过那位坚守岗位、寸步不离地护卫着艾薇的撒丁岛大胡子巨人身边时,塞哈尔愣了一下。他分明听到艾薇熟悉的声音。“塞哈尔,替我好好守护拉美西斯。”他揉了揉眼睛,又晃了晃耳朵。无论是艾薇,还是拉美西斯,都没有回头,也没有看他。可那声音,是怎么回事呢?伊西斯奈芙特王后陛下……一定要平安无事啊……   拉美西斯和艾薇继续走着。   不多久,远处出现了一片砂岩峭壁。这是哈托尔女神的属地,它蜿蜒于尼罗河西岸的一个小河湾内。远古时,一场猛烈的泥石流切断了这里的岬角,伟大的建筑师和雕刻家便在这块爱情之石的中央打造了两座庙门。这种雄伟优雅的奇特造型令艾薇惊叹不已。阿布辛贝勒,不再只是一处航海者的地标,而是一块圣地。它让燃烧法老心灵的永恒之火,在努比亚的金色沙漠中发光发亮。   “薇,你看。南边那四座巨型坐雕是按照我的模样刻成的。”   “恩。”艾薇随着拉美西斯的手势看向南侧的岩壁,却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还有北边的那些,是我让他们依照你黑发的模样雕刻而成,周围有一圈簇拥着你的我的形象。”拉美西斯滔滔不绝的介绍着,语气里充满了幸福和喜悦。   “这样你就把我围在中间了。”艾薇笑道,可丝丝寒意正在穿过拉美西斯温暖的长袍渗入她的躯体。   “阿布辛贝勒将成为一个不朽的重镇,也是我们伟大爱情的见证。”拉美西斯高声赞颂着。   艾薇却在他的话音中,重重地向他身上倒去。   “薇!?”拉美西斯惊慌地抓住艾薇的身体。   “我们回营地去,去找倪芮妲。”他说着,就要抱起软弱无力的她。   “不……不要回去。”艾薇伸手抓住了他的臂膀。   “带我进去……神庙就在眼前……我不回去……带我进去,我要在这里……度过今晚……迎接明天的太阳……陪你过生日……”她有气无力地说。   “可是,薇……”拉美西斯感到深深的心痛。   “我要去看……我们爱情的见证……走吧,比非图……我没事……我可以靠在你身边……走进去……”   拉美西斯收起脸上的哀伤,搀扶着她,坚定地向前走去。   “那么,我们先去看我的神庙。等明天,再去看你的那座。好不好?”他温柔地问。   艾薇却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她已经没有力气说话。   她一定是太累了,让她休息休息就好了……   她的嘴唇变得青紫,看上去很冷……   “薇,我们已经进入神庙了。里面很暖和,过一会你就会好起来。”   “薇,你看看这些雕像和壁画,还有这些彩绘……这边,我们现在经过的地方,是放置祭祀贡品的神坛……”   “我会命人送更多的贡品来愉悦这里的神明……他们都会保佑你……相信我,薇……”   “带我去通道尽头……去你的雕像那里……我要在那里……迎接……”   “我们会在那里迎接明早的旭日……我知道,薇,我知道。”拉美西斯抱起艾薇,开始奔跑起来。   “就快到了……马上就到了……穿过这条通道……你等着……别着急……”   一条几十米的通道,此刻却显得那么漫长。拉美西斯全力奔跑着,他和她的一幕幕过往却从他的两侧迎面而来,又被他抛在身后。希望之光,就在前方。只要他们到了通道尽头,那些神明的坐像前,他们就仍会怜悯他,同情他,拯救她……一定会的……   “我就要离开了……”艾薇无力地说。   “不会!不会……”拉美西斯将她轻轻放到地上,也坐了下去,让她斜倚在自己身上。   “你不是还有药吗?你的药呢?薇?吃了药就会好起来……”   艾薇摇摇头。   “药……早就没有了……你是知道的……对吗?”   自欺欺人的谎言被揭穿,拉美西斯无助地垂下了头。   祈祷没有用,祭祀没有用,什么都没用……强大的武力不能抵御消亡,富有的君主不能延长寿命,坚贞的爱情不能击退死神……   “别这样……我……不想看到你难过……”艾薇用力挤出一丝微笑。   “我愿意放弃王权,换取你长寿幸福的晚年,让你的美貌再度照耀埃及上下两地……薇……”   艾薇的泪水无声滴落。   这样的爱情,笔墨难以形容,热情似仲夏夜的晴空,温煦如尼罗河畔的斜阳……   “照顾好我们的孩子……”   “我们的孩子,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孩子……我会在卡穆瓦塞特和莫仁普塔之中挑选我的继承人,我会给班塔娜纳找到最好的归宿……”   “卡穆瓦塞特……莫仁普塔……班塔娜纳……”艾薇喃喃地重复着他们的名字。   “他们还在等着你,等着你回去,等着你的拥抱……”   艾薇摇头。   “照顾好……阿纳绯蒂……和倪芮妲……”   “只要她们愿意,可以一生留在王宫,享受富贵生活。”拉美西斯快速地说。   “还有……还有……”艾薇挣扎着抬起因过度虚弱而低垂的手臂,她还想再一次触摸那令她安心、获得勇气和痴迷一生的温暖热度。   “不要再担心别的什么人了。说说我们,说说我,薇。”他一把抓住她冰冷颤抖的手,曾经那么柔滑细嫩的手掌,正因病痛的肆虐逐渐失去活力和温度。   艾薇笑了。   是啊,说说他们,说说他。她最放心不下的人,不就是他吗?   “我知道……我知道你会对每一个人都作出最好的安排……你会把每一个我惦记的……关心的……人……我们的孩子……朋友……每一个人都照顾好.....”   笑容渐渐消失,一抹忧郁浮上惨白的面庞。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移动双手,她只能用被汗珠打湿的额头轻触把她环绕在自己怀中的那个男人的面颊。   “那些人我不需要再担心……我只担心你……我放心不下你……比非图……”   她感到抱着自己的手臂紧了紧,一股暖流传遍全身。她始终沐浴在他为她所筑造的炽烈的、漫无边际的爱河之中,在这里她幸福地生活了长达十年之久,在这里她接受了凤凰的朝贺而获得新生。   “我只担心你……比非图……我的爱人……我的丈夫……我孩子的父亲……我的一切……”   来不及了,即便是获得了伊西斯女神眷顾和祝福的埃及王后,也无法与死亡和宿命抗衡。来不及了,但是她还有最后的心愿。   最后的心愿。   “我要你答应我两件事。”她的声音那么坚定,虽然微弱,却令人无法忽视。恍然间,他以为神迹降临,为她驱散了死神之手笼罩的巨大阴影。   “你也必须答应,……因为这是我最后的愿望……因为凡是我想要的,……你都会……满足我……”原来一切不过是他的凭空幻想,一切不过是他的贪心奢望。他扭过头去,偷偷将固执的不肯认输的泪水抹去。五十年了。他从不知道放弃和认输这几个字要怎么写。可就在今天,就在此刻,恐怕他不得不面对他一生当中最残忍的场景。而他竟然付出了如此庞大的代价。   “你要好好为埃及继续执政,……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片土地……每一棵树木……都离不开你……你是埃及的法老……你要终生执政……我不许你做傻事……”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会心的笑意。她知道了。原来她早已洞悉他的阴谋,不愧是她,最了解他的人。没有了她,他就失去了全部。他又怎么会让她一个人在冰冷而灰暗的时空轮回中继续着孤单的旅程。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打算……你是埃及法老……我不许你为了一个女人作出不理智的事情……别忘了你的母亲去世时对你说过的话……况且历史还需要你去书写……”   他轻轻摩挲她的长发,缺少生命气息滋养的金发也褪去了原有的耀眼光泽。一切都在改变。而她,依旧是他在这个世上、在现在、在过去、在未来里唯一挚爱的女人。   “已经五十年了。够久了。我活过了我的很多祖先都没有活过的年纪。薇。没有你,我只剩下一个人。我会疲惫,也会恐惧。薇。这漫长的时光对于我,不过是孤独、空虚和等待。你忍心让我再这样过下去吗?我要陪你一起转生,不管到哪里,我们都在一起,薇。历史并不需要你我,你口中的历史,无法跟你相比。”   “不!……历史并不需要我……但是需要你……”看着她不满地撅着嘴的模样,像极了多年前那个任性又勇敢的小女孩,那个敢大声呵斥和制止盛气凌人的摄政王的异国少女。“我不要转生。……这就是我的第二个愿望。”   什么?在这生命的最后关头,她的嘴里怎么会吐出这样残忍的字眼。   “你不想转生?……你不想跟我再次相遇、相爱……吗?……薇?”他惊讶地睁大眼睛,迷惑、不解、迟疑、恐慌……一股脑儿地涌上心头。   “薇……你不再爱我了吗?”   就这么想离开吗?……回去你的世界……而留下孤独的我吗……   “你在说什么啊……怎么又这样孩子气……”   她用尽全身的力量,转过身子,伏在他的肩头,在他的耳边喃喃低语:“我不要转生……是不要再进入宿命的循环……是不想再在没有你的时空独自一人徘徊。你不知道那里面有多么阴暗多么可怕,我也会迷茫……也会胆怯……我怕我再也走不出来……你是支撑我存在的全部力量……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你……我也不要你再一个人固执地等我……我不要你那么辛苦……那么无助……我会心疼……可是如果我不转生……我就在这里……我知道……你也在这里……我们就在彼此的……身边陪伴……我不想转生……是因为我不想失去你……你不能离开这片土地……这是你的国家……你的使命……这也是我们的国家……我梦中千百回追寻的土地……挚爱的土地……”   一口气说了太多的话,她的呼吸变的急促,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   “薇!你太累了。不要再说了,我扶你躺下。”他温柔地让她枕着自己的腿平躺下来,他就这样继续环绕着她,轻轻地拍打她的胸口,仔细地为她擦拭因疼痛而渗出的汗珠。   “不……答应我……比非图……答应我……拉美西斯……满足我的要求……满足我的要求……”她强忍着巨大的痛苦,双手紧紧地扣住他坚实的臂膀,催促着从他口中说出的承诺。   “薇!别这样,休息一下,你会好起来。”对他而言,这是多么无情和残忍的要求,他怎么可以开口,他怎么忍心,他怎么能……   “答应我的要求……像你说过的……那样……爱我……答应我……让我陪着你……看着你……好好地活下去……我求你……我爱你……”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把她从他身边夺走?为什么……   “为了我……就当是为了我……坚持下去……为了我……就在这里……我就在这里……在你身边……从今往后……这片土地的每一粒沙尘……尼罗河里的每一滴水珠……纸莎草上的每一片叶子……你周围的空气……你听到的风声……那些……都是我……是我在你身边……我可以看到你……听到你的声音……感受到你的气息……我在你身边……从未离开……”   泪水终于决堤,悲伤和绝望占领了全部的情绪。   “我爱你……比非图……所以……不要让我走……就让我在这里……陪着你……我不要什么你们说的永生……我不相信……我只要留在这里……留在这里……才安心……”   他知道对于她,对于她的一切,他都无法拒绝。无法拒绝他深爱着的她,无法拒绝把她留下的自私。无法再说出那句曾经动人心扉的誓言……   薇,我们约定,再会,亦不忘却往生。   “我答应你,薇。就让我们在这里,在我们都爱着的土地,一起好好地生活下去。从今往后,微风会带来你对我的叮咛,阵雨会带来你对我的思念,无所不在的空气会让我感觉到你温柔的抚摸,那尼罗河两岸茂密的纸莎草就是你的影子,王宫花园里盛开的玫瑰就是你的笑容。你就在我的身边,没有我的允许,哪里都不许去。我爱你,薇。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我爱你,薇。我会用我剩余的生命,好好地爱你……”   终于说出了比诗歌还要美丽的诀别之言,承诺。   阳光穿过了那条六十多米长的通道,穿过了由八座刻画成俄塞里斯神的法老雕像守护着的通往内室的道路,照耀在通道尽头的法老雕像上,照耀在雕像前方的这对致死不渝的爱人身上。艾薇的全身都沐浴在金色的光芒之中,她的长发再次发出耀眼的金光,她的眼眸仿佛映衬着比天空还要迷人的湛蓝,她展露出发自内心的欣慰笑容,绝世的笑容。   那一刻,有如神迹。   她终于亲眼见到了被后世所赞叹的阿布辛贝勒神庙太阳节奇观。每年的法老登基日和诞生日,阳光从神庙高大的正门穿过狭长的通道,照耀在通道尽头拉美西斯的雕像上。那是四座并排而立的雕像之中唯一能够得到太阳神眷顾的一座,借此法老向臣民宣示他有着超越神明的力量。她所知道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她的生命将在她梦中的世界画上最完美的句号。   “你是一个好人……一个我见到过的……最勇敢……最睿智……最伟大的人……我爱你……比非图……要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要……”   她睁大眼睛,努力记住他脸上的每一抹曲线,每一道弧度,就像她曾经努力记住的那样。只不过,这是最后一次。   视线渐渐模糊,他的映像越来越窄……越来越小……黑暗蔓延开来,一切都结束了。还有好多话要说,还有好多话。   只能留在心里了……就连自己……也听不到了……   不想再说……我们约定……再会,亦不忘却往生……   我知道,我会去到一个比我所知道的还要好得多好得多的安息处……你就在我身边……永远……   谢谢你……   我爱你……   ……   耀眼的光芒消散了,至高无上的太阳神对他子嗣的眷顾没有战胜时间的流逝。伟大的法老怀抱中只留下了一具美丽的尸体。此刻,他所拥有的权力和伟大,对他而言,一无是处。四周再次陷入黑暗,他们被阴影吞噬。是他,心甘情愿地被卷入阴影之中。   他的生日到来,而他却无法再许下任何愿望。任何愿望对于他来说,都是永远无法实现的奢求。死一般的寂静,笼罩在阿布辛贝勒的上空……唯一能听到的一声清脆,那是心,碎裂的声音……    ☆、梦境的终章   啊……!   清脆的碎裂,撕破了时间的缺口。无尽的哀伤,蔓延至天空的一角。来自三千年前痛彻心扉的呐喊,摇醒了他的梦境。   艾弦猛地睁开双眼,环顾四周。   是的,他还躺在莫迪埃特家族古堡中,他的那间卧房里。他侧身向外望去。透过爬满绿色蔓藤的古老窗棂,厚重阴郁的雾霭仍然弥漫在伦敦的上空。   两年过去了。   那一天,古堡发生了火灾。起火的地点是他的书房。而他则被管家发现昏倒在书桌边,手里还紧紧攥着已经被烧得只剩下一角的纸沙草纸古书。他在医院被抢救了三天,又昏迷了整整一个月。   一个月后,他再度醒来。眼角却挂着莫名的泪花。   他重新回到那间起火的书房。屋内的陈设和布置,跟发生火灾前一模一样。可令管家怀特奇怪不已的是,唯独丢失了一个装满药品的大盒子和一把他拿给艾弦用来防身的□□。它们都去了哪里,艾弦绝口不提。别人也无从知晓。   原来一切都不是梦。   那仅存下来的一角纸沙草纸上没有任何文字,或许是他在慌乱之中只抓住了纸书上空白的扉页。可从那一天开始,他的梦就没有停止过。   他梦见,金色长发的少女,绝世而立。她忍着不舍,微笑着跟那萨尔告别;她泪流满面地看着雅里转身离开;她站在比-拉美西斯城最壮观的大厅前,与她挚爱的那个男人一起见证卡迭石条约的奠定;她为他生下三个活泼可爱的孩子;他们手拉着手,面对赫梯公主的挑衅;他们在努比亚广阔的天地间,相拥而眠……   两年了。   这两年来,他总能做着关于她的梦。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场景,同样的她。不知是何种神奇的力量,即使他已经回到了现在,即使他无法再与她交谈,但只要在梦中,他依然可以看到她,看着她微笑,看着她成长,看着她度过每一天。直到在阿布辛贝勒……   他看着他们走进阿布辛贝勒,但那之后却只有一片黑暗。   直到刚刚,一声清脆的碎裂将他从梦中惊醒。他知道,那是心碎的声音。   再见了,弦哥哥。你一定要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一定……   他知道,他的薇薇……已经在遥远的埃及,以伊西斯奈芙特的身份死去……她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不会再出现在他的梦中……   他再次凝望书桌上静静躺着的那一角纸沙草纸。一切……还是跟历史的记载……分毫不差……可是,他还有记忆。那些记忆,存留于他的脑海,在低声诉说着历史的真相。   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皮夹,轻轻将它打开。里面装着一张小小的照片。照片被保管的很精心,以至于看上去像刚刚拍摄的一样。他对着照片上的少女,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想回去吗?”他轻轻地问。   “想回去他的身边吗?”他的声音无比温柔。   他知道他不可能得到任何回应。但他却觉得,自己握着皮夹的那只手,变得格外温暖。   他感慨着轻轻叹息,走到了书桌边,提起古老的电话听筒,拨了几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那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米娜,我要去一趟埃及。”   “我知道那里最近不太安全。”   “你不要担心。我只去开罗,一天就能回来。”   “如果你愿意……就等我回来……好吗?……”   挂断电话,艾弦将皮夹小心翼翼的收起。双臂交叉至胸前,做了一个习惯性的行礼动作。   埃及,他回来了。   ————————————————————————————————   太阳升起了。金色的光芒照耀在阿布辛贝勒那两座崭新的宏伟神庙上。   当法老的仆臣们满怀欣喜地恭候埃及最伟大的法老和最美丽的王后带领他们走进法老神庙时,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却只有一个形容枯槁的男人,和他手上抱着的一具已经失去生命气息的冰冷尸体。   埃及上下两地的女主人,埃及至高无上的大王后,美丽的伊西斯奈芙特,在法老王的怀中,结束了她短暂而年轻的生命。   “召集最好的祭司和工匠,到这里来。”   “命礼塔赫将卡穆瓦塞特和莫仁普塔王子,还有班塔娜纳公主带来见我。”   “其余的人,全部退下。不得入内打扰。”   拉美西斯下达这样的命令后,便抱着王后的尸体,再次进入到神庙里那不见天日的黑暗内室。   没有人敢打扰,没有人敢靠近。书记官怀着悲痛的心情,在纸上认真地记下:“伊西斯奈芙特王后的去世,给拉美西斯二世法老带来了巨大的哀痛。”   直到几天后,礼塔赫的身影出现在低垂着头的拉美西斯身后。   “陛下,请您保重身体。”第一先知微微低头,眼里透着一抹悲哀。   “王子和公主们呢?”拉美西斯问道。   “已经带来了,就在神庙外等候。”   “好,你退下吧。”拉美西斯无力地摆了摆手。   “陛下。臣还有一事禀告。”   拉美西斯沉默不语。   “前王后奈菲尔塔利……已于几日前病逝了……”   ……   拉美西斯居然笑了。   “好……好……”他不住地重复这个字,嘴里发出好似哭笑不得的声音。   这一刻,礼塔赫真的很担心,法老会不会因为过于悲伤而神志不清……   然而,之后拉美西斯说出的话,却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看着怀里抱着的人,用异常坚定而清醒的声音说:“薇,这就是你口中所说的历史吗?完全吻合,是不是?原来一切都是无法抗拒的宿命,即便我是法老,也无力阻挡。好啊,薇。既然如此。既然在你的那个时代里,每个人都熟知我跟奈菲尔塔利的凄美爱情,既然每个人都读着我为她写下的那些句子,感动的唏嘘不已。我就成全他们。就让他们相信,相信我对那个流传后世的叫做奈菲尔塔利的女人的爱。”   他抬起头,低声吩咐礼塔赫说:“我命令,从今天起,所有的书记官和祭司不得再记录任何关于伊西斯奈芙特王后的消息。他们只需要写下,她是埃及法老继承人的母亲。这样足矣。在全国,抹去所有关于她的记录,一切的一切,都不要提及。”   “把所有出现她名字的地方、她形象的地方,全都换成奈菲尔塔利。将奈菲尔塔利安葬在王后谷,我母亲那座墓穴的旁边。为她举行盛大的葬礼和转生仪式,由你,和莫叶塔蒙主持。”他继续说。   礼塔赫迟疑了。“可是,陛下?这样做会不会……原谅我这样说……可是陛下,这样做对于王后陛下来说,未免太不公平。而对于奈菲尔塔利她……又……”   “礼塔赫。”拉美西斯注视着他的神情,不像一位君主在审视他的臣子,而像是一个认识了多年的朋友,正在缓缓吐露着他的心声。   他脸上的表情祥和而安宁。他轻轻地说:“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情。我的薇,不需要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她不需要让他们知道,我是多么的爱她。除了我,只要我知道就好。除了我,没有人配得上去了解、去记住,我们之间那些无法用言语描述,还有无法用任何事物交换和比拟的爱。”   “而对于奈菲尔塔利……就当做,是我补偿给她的。让她在后世眼中,拥有我的全部……”   “按我说的做。带领王子和公主来这里见他们的母亲最后一面吧。”   法老不再说话。   礼塔赫微微欠身,红着眼圈,退了出去。   数天后,祭司们开始精心为王后制作转生的木乃伊。但拉美西斯,却迟迟没有下令为她举行转生仪式,也没有认真地书写转生之书。法老一反常态,仆从们忧心忡忡,却又不敢多言半句。   只有两位王子,强行闯到拉美西斯的面前,跪在地上低声哀求。才四岁的小公主班塔娜纳,看到两个哥哥流泪的样子,也吓得躲在阿纳绯蒂的怀里哭个不停。   祭司、侍女全部跪倒在地。礼塔赫轻轻走到他的面前,说:“陛下,难道不准备让王后转生了吗?如果她不能转生,如何能够……”   “她不需要……”拉美西斯抬起头,看着礼塔赫。他憔悴的模样,让人感觉他好像在这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瞬间老去了十岁。十年……把她陪着他的那些时光,还给她……可好?   “我答应过她。不让她转生。她不想走。所以,我不会让她走。如果她转生了,我就再也找不到她了。就让她在这里,多陪我一会。”   礼塔赫轻轻抹了抹眼角的泪渍。   “你们都回去。去准备举行奈菲尔塔利的入葬仪式。莫仁普塔和阿纳绯蒂,到努比亚总督那里等我。”他最后这样说道。   法老的命令再次被快速而又毫无差错地执行。奈菲尔塔利,以重新获得的王后之名,在盛大的葬礼仪式之后,长眠于王后谷图雅王太后旁边那座异常精美恢宏的陵墓中。她的殉葬品多的不计其数,史无前例。雕刻和建筑工匠开始按照她的样貌竖立起一座又一座的神像;而书记官们也开始着重笔墨,尽情渲染和讴歌她所得到的巨大的宠爱,以及她跟法老之间那美丽动人的爱情。   只有拉美西斯,一直待在阿布辛贝勒神庙里,没有出来。跟他在一起的,还有那具已经制作完成的艾薇的木乃伊。再没有人进去打扰。他们可以安宁、幸福地相守在一起。没有人知道,法老都对她说了什么。   直到八个月后。   当阳光再次穿过那条六十多米长的通道,穿过由八座刻画成俄塞里斯神的法老雕像守护着的通往内室的道路,准确无误地照耀在通道尽头的法老雕像上时,拉美西斯和艾薇也重新沐浴在了一片金光之中。他好像又一次充满了活力。他温柔地抚摸着身旁已经成为木乃伊的永远沉睡的艾薇。   他终于转身,走出了神庙。   他看见阿纳绯蒂正领着莫仁普塔王子,跪在神庙外的赭色砂石上。   他坚定地走过去,嘴里发出轻轻的声音。“走吧,我们带她回家。”   ————————————————————————————————   崎岖盘旋的山路上,由面色凝重的塞哈尔护送着的一支小队,正秘密进行在王后谷中。他们全部穿着白色长袍,用带帽子的斗篷将自己的面容遮挡起来。他们来到一座规模小的可怜、跟山谷里那些豪华的陵寝完全无法相比的墓穴前。   这里的工匠并不知道他们是为谁修建的这处墓穴,以为只是随便的什么不得宠的妃子或是公主,所以在收到塞哈尔给的一大袋沉甸甸的黄金之后,便没有多问,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在确定没有别人之后,他们迅速将一具精心包裹的木乃伊放置到墓穴正中央,那座粉红色花岗岩石棺里。随后,塞哈尔带领其余的人退了出去。墓室中,只剩下一个高大的男人、一个瘦弱的女人和一个小孩。   “母亲。”小孩扑到石棺上,想再看一眼他的妈妈。   “莫仁普塔……我的孩子。”男人摘下斗篷,露出了他的古铜色皮肤、深棕色头发和琥珀色眼睛……   埃及的法老王,拉美西斯大帝,选择在这里,安葬他最爱的女人。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闪着诡异光芒的红色宝石,递给了年幼的王子。   “把这个,拿去你母亲胸前放好。”   看着莫仁普塔乖乖地遵照他的指示,费力地爬上石棺,又恭敬地将宝石放到他指定的位置,拉美西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薇,你看到了吗?我们的孩子,很能干。”   “我想好好培养他,所以,就带他来了。”   王子睁大眼睛,听着拉美西斯对自己的母亲说话。   “你要牢记这个墓穴的位置,并将其传给你的后代。但是要记住,不得再告诉除你之外的任何人。”拉美西斯低声嘱咐。   “连哥哥和妹妹都不可以吗?”莫仁普塔仰望着法老,表情既天真又可爱。   拉美西斯想了想,回答说:“不可以。你们的母亲,会活在你们心中。可是,记住这里,只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等你再长大一些,就会明白。”他顿了顿,又说。   “哦。好,只要是父亲的话,我都会听。”小王子认真地回答。   拉美西斯不再说话,只是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他开始仔细检查墓穴四周的牢固程度,仔细摆放好每一样殉葬品,即使是那些再简单不过的衣物、用具,也都是他精心挑选的,是她平时最喜欢的东西。他的目光再次停留在那副已经退去光泽的蛇形黄金手镯上。他的手停在空中,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拿起它。   就让它静静地躺在这里吧……就让他们的爱情,也全都留在这里吧……他抬起头,露出了释然的笑。   该走了……可他知道,他们没有分别……她就在他的身边……是空气、是雨露、是轻风,是他所能看到、所能感受到的一切……   他最后一次回头,深情地望了一眼那具小巧的、精美的木乃伊。   他像是对她说,又像是对他自己说,“薇,我们走吧……”   他伸出那双强壮有力的大手,拉起了年幼的莫仁普塔,迈开步子,往外走去。   当他们走过一直在一旁静静站立着的那个披着斗篷的女人身边时,后者却突然跪了下去。   “陛下。”她叫道。   “走吧,阿纳绯蒂。薇,该休息了。”   “请您准许阿纳绯蒂留在这里,终生守护陛下。”她摘下斗篷,露出一对坚毅的眼眸。   拉美西斯愣住了。他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站着。   “阿纳绯蒂姑姑……我们一起走吧。”小王子用稚嫩的声音说。   阿纳绯蒂怜爱的摸了摸他的脸,轻轻地说:“王子殿下一定要听话,要平安健康的长大。阿纳绯蒂姑姑就在这里,替你照顾你的母亲,好吗?”   小王子想了想,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陛下,请您成全。”阿纳绯蒂再次恳求。   又是长久的沉默。   “我答应过薇,要好好照顾你。”拉美西斯慢慢地说,“但是我,却还是有自己的私心……谢谢你,阿纳绯蒂。谢谢你,愿意留下来陪着她……拜托你……替我好好陪伴她、守护她……我以法老王之名……感谢你……”   “谢陛下成全!阿纳绯蒂一定尽心守护王后陛下,直至我生命的最后一刻。”   阿纳绯蒂含着泪,将身子低低地俯了下去。   再没有回音,只听到一轻一重的脚步声,然后就是墓穴关闭所发出的厚重的嗡嗡声。   阿纳绯蒂抬起头,清晰地看到,就在刚才法老站立的地方前面不远处,有几点水渍的痕迹。   得到这样的爱,你可已经心满意足?……    ☆、结局 一个工匠的笔记   结局 一个工匠的笔记   当墓室大门缓缓关闭的时候,我分明听到了法老郑重的嘱托,我看到了他流下的不舍的泪珠。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幸运。我竟然可以做到伟大的法老王想做却又做不到的事情——留在这里,陪着她。   陪着她,陪着我的殿下。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勇气提出这样的要求。但那绝不是一时冲动。或许只是因为,我想陪着她。我担心她一个人会感到孤独。在我的记忆里,她好像很怕黑。所以我要留下来,帮她驱赶走黑暗,让所有的黑暗都来找我,让她的身边只有光明。   我的生命是她赐予的。回想起她叫我名字的样子,有高兴的时候,有紧张的时候,有难过的时候,“阿纳绯蒂!”,“阿纳绯蒂?”,“阿纳绯蒂……”……一声一声,还都在耳边,一声一声,仿佛就在昨天。   墓穴里的殉葬品,全都是她喜欢的东西,还仍旧散发着她的气息。我为她整理木乃伊的时候,又看到了那块能将整个墓室照亮如白昼的闪着熠熠红色光晕的宝石。无数的转生和亡者之书上记载着,它就是传说中的秘宝,荷鲁斯之眼。也是她曾经提过的,打开过去和未来所有连接的钥匙。   它是作为丧礼被送到拉美西斯城的。而送它的人,却保持着神秘姿态,没有人见过。我终于明白,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始于这里。我产生了一个疯狂的想法,并且将它付诸于行动。我利用墓穴里工匠们遗留的工具,取下荷鲁斯之眼的一小部分,将其液化。然后,我就蘸着这些变成红色液体的荷鲁斯之眼,来书写她的故事。   虽然法老有令,不许任何人再提到任何有关她的事情。但是我,已经成为这个墓穴里的死人。他的命令,不包括我。我决心认真地、详细地,记下关于她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故事,记下她的每一个表情和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如果荷鲁斯之眼真的拥有能够穿越过去和未来的不可思议的神奇力量,就请它听到我的祷告,保佑她重获新生。虽然我知道,这似乎已经不大可能。然而,只要有希望,总是好的。   听说法老还收到了另一份丧礼。那是来自极北之地的哈图莎,由不可一世的雅里阿格诺尔送来的一位赫梯公主。她的一只眼睛带有淡淡的蓝色。传言中,用有着相似容貌的人做活祭,能够保佑死去的人早日转生。他们都那么说,这位可怜的赫梯公主被法老下令按照埃及传统的方法,做成了活祭品。但是,我却不这么想。生性善良的她,绝对不希望再有更多的人,因她而死。既然如此,深爱着她的法老,又怎么会违背她的意愿,做出让她不开心的事情呢?至于史书要怎么记载,后世要怎么评说,那都不是我们能改变的了……   这样一年、一年过去……她留下的三个孩子都已经长大。在第一先知和阿蒙大祭司的教导下,卡穆瓦塞特王子成为了孟斐斯神庙的第一大祭司,他的博学远近闻名;而莫仁普塔王子,则在孟图斯将军的培育下,越发的威武雄壮、气概不凡。听说法老准备培养他当继承人。我想起了,在多年前的那一天,他带着年幼的王子来到这个墓穴的时候,对他说,有些事情,等他再长大一些,就会明白。我想,现在的王子,应该已经明白了。那是他的父亲,对他的一片苦心。原来,从那个时候起,法老就已经选定了他的继承者。不愧是我们的法老,伟大的光明之子。   班塔娜纳公主呢,不久前被法老迎娶为妻子,却没有立她为王后。她应该长得很像她的母亲吧。所以,法老才会把对她的爱,延续到他们的女儿身上。他真的很疼爱她,甚至命人把她的形象刻于卡纳克神庙,他的坐像的小腿部分。但是他却不再需要任何一位王后,他会一直把那个唯一的位置,给她留着。而对于班塔娜纳公主来说,她只要待在那里,让法老知道,就好。反正一切需要王后出席的祭祀活动,莫叶塔蒙公主都可以尽心尽力地完成。   埃及一片富饶,尼罗河泛滥充沛,国家顺遂,子民安康。拉美西斯的盛世还在继续。他们的爱,仍旧在延续。而我的爱呢?我的爱人,我的布卡……决定永远守护在她身边的时候,我没有来得及告诉他。但是我毫不怀疑的相信,他会明白我的心意,会支持我的决定。因为我们都爱她。   法老已经命人在这所墓穴的上面,继续不断地修建数个墓穴,但却为我保留着一条通往外界的通道。每天,都会有人从唯一一处能跟外界相通的开口处,给我送来洁净的水和食物。那个人,还会带来布卡写给我的信。我们就用这种方式传递着对彼此的思念。有些人,注定无法相守;而我们虽然无法见面,却始终拥有彼此。我,很满足。   直到有一天,记不清楚是多久后的某一天,从缺口处送进来的只有食物……那一刻,我明白了。我深爱着的那个人,我没有办法陪伴在左右的那个人,已经去到了另外一个世界。那个红色头发的莽撞少年,恼羞成怒地呵斥我的样子;那个高大魁梧的男人,为我阻挡无情利箭奋勇杀敌的样子……我爱的布卡,就这么离开了。我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对他再多说一句我爱你……就这样离开了。   那一刻,我很伤心。我的眼泪浸湿了我面前的纸莎草纸。我默默地对她说,现在,我跟她一样了。然后我眼前浮现出她的笑容,和她安慰我的样子,又觉得很温暖。人永远不能只为自己而活,不是吗?   又过了很久,听说坚守着王后遗言、不遗余力地守卫和保护法老的塞哈尔,在一次阴谋的刺杀行动中,英勇无畏地尽到了他的职责。对于他的牺牲,法老赐予了他无比崇高的荣誉。这个跟布卡从对头变成朋友的大个子,终于用他的生命报答了法老的宽容,也报答了她的信任。能够以一位尽职尽责的伟大将军之名,结束他的一生,总好过什么撒丁岛的海盗百倍,是不是?   再后来,礼塔赫、倪芮妲、孟图斯、巴绥,甚至是雅里、那萨尔、蒲菟海瑟……那些我所熟悉的名字,一个一个的消失了……远方,听不到任何关于故人的消息。应该已经过了很多年……   然而,令人惊奇的是,伟大的拉美西斯二世法老,还健康平安的活着。他已经到了九十岁的高龄,刚刚举办了他的第十四次再生庆典。再生庆典,是法老为了汲取力量,使自己可以继续执政而举办的一种神秘仪式。通常第一次再生庆典,需要在法老登基的第三十年举行,以后的庆典则可以不定期举行。他的父亲,塞提一世,也不过举行了几次而已。而他,却有十四次之多。关于我们这个时代的一切,仍然按照她口中既定的历史滚滚向前,势不可挡。她似乎什么都知道。那么现在,是不是也到时候了?   我忽然意识到,我也已经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了。而我之所以还坚持在这个世上,不肯离去,难道不是为了她,帮她继续守护着他吗?   就在那一天,墓室的大门缓缓开启。我几十年来,第一次,再次看到了外面那耀眼的阳光和金色的大地。我看到了一个女人,她有着淡蓝色的眼睛……一霎那,我以为我又见到她了。我无比欣喜地赶到了她的身边,却发现,那只是她的女儿。已经人到中年的班塔娜纳公主,真的很漂亮,那气质和眼神,像极了她。   她管我叫阿纳绯蒂姑姑,她着急地拉着我的手,带我来到拉美西斯神庙,那座法老的百万年神殿前。伟大的拉美西斯大帝,九十二岁高龄的法老王,正倚靠在他自己亲手种植的那棵大洋槐树下。这棵他登基初即种下的洋槐树,如今已经耸入云霄。   他要见我。   我跌跌撞撞的来到他的面前。他虽然已经衰老,浑身却依然散发着王者的威严,令人肃然起敬。   我还像以前一样,轻轻地跪在他的面前。   “阿纳绯蒂。”听到我的声音,他没有睁眼,就叫出了我的名字。   我跪在地上,静静地看着他。   “你来了。”   他微闭的眼睛慢慢张开,忽然好像充满了无穷的活力。   “这么多年……已经有四十多年……辛苦你……委屈你了……”   我拼命地摇头,眼睛感到一阵酸楚,“陛下……不会……”   “谢谢你陪伴了她那么久……现在……终于轮到我了……”他的嘴角上扬,眼里露出满满的笑意。   即便我一直在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悲伤,眼泪却仍然不受控制的奔涌而出,滴落在我身前的泥土上。   “阿纳绯蒂……你不为我感到开心吗?”他笑看着我,语气异常温柔。   是啊,我不为他感到开心吗?难为他一个人,为了他答应过她的事,执着地守候了这么多年。而现在,他们终于可以在另外一个世界相见。   “是的,陛下。阿纳绯蒂觉得,再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高兴了。”我抹去眼角的泪水,认真地点头附和。   他似乎对我的回答很满意。   他不再说话,而是仰头向远处眺望。我大胆地抬起头看着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映衬出一片湛蓝的天空和层层叠叠洁白的云朵。他神采奕奕的模样,还是那么迷人。我好想知道,他在看什么,想看什么,看到了什么……   忽然,我的几根手指被人抓住。有生以来,第一次,我触碰到了至高无上的法老王的手掌。我惊慌失措,却被那股温热牢牢地擎住,不能动弹。他对此毫不在意,只是将我的手向下拉至我们面前的沙地上。我睁大眼睛,看他按着我的指头,画下了一个复杂规整的字符。   之后,他松开了我的手。“写的不错,就是这样。”他轻声赞叹着,就像是在欣赏一件完美无瑕的作品一般,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这个,是她的名字,是……”   “薇……”我不由自主的吐出了那个久违的了美丽音节。原来是这么写的。   他微微一愣,看着我,点了点头。那神情,似有不舍,又充满期待。   “阿纳绯蒂会牢牢记住这个字的写法,会将它永远铭记在心里。”   “……好……好……”他轻轻抚平沙土,深邃的眼眸却现出了一抹黯淡。   “四十年了……我将留给后世一个强大富足的埃及……你要我做的事情,我都做完了……你还满意吗?……现在,是不是也到了你奖赏我的时候……薇……你愿意……来接我……来见我了吗?……”   “阿纳绯蒂!我看到了!薇……她来了……是薇……我的薇……”   “薇……薇……”   我惊讶地看他冲着前方的空气张开双臂,他目光矍铄,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他已经听不到我的声音,他已经走进了美好的梦境。   我想,我的王后陛下,他的妻子,是真的来接他了吧。   祝愿他们永生幸福……   我站起身,郑重地重新行了跪拜之礼,对着雄壮的大洋槐树,对着神圣的法老王。   ……隼已飞上天……那是昭告法老去世的讣告。   如海洋般深沉,又像尼罗河上的晚霞……   夏日的洋槐树下,法老在此长眠。   在这块拥有水与阳光的大地上,忠恕之言、公平无私和倾城之美皆有其特定的意义;在这块天上和人间相连的土地上,生命可以从死亡里复苏,未知的现在曾经又是触手可及,生命中不朽的爱情开拓了人们的胸襟,使人雀跃欢喜、充满力量。埃及,是拉美西斯的;而拉美西斯,永远都是她的。   我终于可以骄傲的告诉她,如果我也可以去她的世界找她,我会告诉她,她始终念念不忘的那个人,最后走的很安详、很满足……   没有想到,我竟然写了这么多。可当这么多年的往事,都变成我手中那厚厚的一本笔记时,我的心也忽然空了下来。这本笔记,索性就把它叫做一个工匠的笔记吧。因为,比起他们那些响亮的名字,我的名字,尚微不足道。   我会把它藏在墓穴之中的暗格里,而那个“薇”字,也被我小心翼翼地标注在了笔记的一角。我期待,后世可以有人找到它,从而再次开启那无尽地轮回之旅。   我的生命即将结束。   或许真相,会淹没在历史的滚滚黄沙之中;但爱情,却依然可以跨越千年。   这一点,我从不怀疑。    ☆、尾声 跨越千年的爱情   尾声跨越千年的爱情   (这章一定要接在前序:尼罗河之水那章后面看,情节才是完整的~)   艾弦停在一间并不显眼的大门面前。门的一侧刻有法老的雕像,另一侧则是代表永生的莲花。   他站立许久,深呼吸。而后,不再犹豫,伸手推开了大门。   在门被推开的那一霎,他恍然有种拉美西斯就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的错觉。他甚至希望那是真的。然而,什么都没有。只有几具被玻璃罩保护起来的古老的木乃伊。   屋内灯光昏暗,显得人影幢幢。   “请您跟我……”博物馆馆长往前引导着说。   “我想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可以吗?”艾弦打断了他的话。   “可以……是可以……只是您千万不要动这里面的设备……这些都是为了保护木乃伊不被腐蚀专门安放的……”   “拉美西斯二世的木乃伊就是靠近左手的第一个。”   没有回应,馆长只好无奈地退了出去。虽然有点不放心,但还是关上了门。   听到关门的声音,艾弦再次深呼吸,笔直的朝着馆长提到的,左手边的第一个玻璃罩走了过去。   他的身体外面缠着一层又一层米黄色的亚麻布,两个胳膊弯曲交叉放在胸前……   艾弦微微皱眉。保存了上千年的木乃伊,跟他本人那威武挺拔的形象相差甚远。不过,毕竟已经过了那么长的时间,他离世的时候也都是一位将近百岁的老人,能这样已经很不简单了吧。   他默默地想着,开始细细打量起他面部的轮廓,眼前却逐渐浮现出他梦境里,熟悉的那个他的形象。琥珀色的眼睛、古铜色的皮肤、高邃的鼻梁、宽厚的嘴唇,棱角分明的脸庞,深棕色的……恩?他头发的颜色怎么不一样了……   “我都不知道,你还染过发?”艾弦没有忍住,开口问道。   说罢,他又自嘲似的笑了笑。随即收起笑意,严肃地看着他。   “让你久等了……”   “很抱歉……过了这么久,才来看你……”   “虽然我知道,你想见的人,不是我……”   “可我还是来了……我想你知道,我从来都不放心,把她交给你……”   “可是,后来我了解到……你真的把她照顾的很好……而且是,竭尽你所能的真心待她好……”艾弦感到眼睛有点酸楚,他吸了口气,继续说,“而且……她很幸福……她都告诉我了……所以,现在我来到这里……为的只是……把她交给你……”   当艾弦说出最后一个词的时候,一滴泪珠滑落到玻璃罩上,在这绝对安静的空间里,发出了清晰的声响。艾弦抹了抹眼角,慎重的从口袋里掏出那个他一直带在身上的皮夹,轻轻取出了里面的照片。   他用手抚摸着照片上洋溢着灿烂笑容的少女,深情地说:“薇薇……别着急,哥哥这就把你送到他的身边……”   他四下张望,发现了控制玻璃罩开启的按钮,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在玻璃罩缓缓打开的瞬间,一股曾经熟悉的古老味道迎面袭来。艾弦似乎看到,拉美西斯的身体晃动了一下。   他笑了。   “你就那么着急吗?是啊,你确实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现在你不需要再等待……愿神明保佑你,陛下。”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张小小的照片,塞进了他胸前的黄色亚麻布里。仿佛是为了回应她的到来,艾弦清楚地看到,木乃伊上那古老的衣物又动了一下……   艾弦愣在原地。   无法想象……爱情真的可以跨越千年而来吗?千年之前,她在他的怀中溘然长逝;千年之后,她在他的怀中微笑相伴……这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果,而他,则成全了这一切……是吗?……   长时间开启的玻璃罩发出报警声。一直等待在门外的馆长紧张地冲了进来。   “哎呀!先生,我说过,不能触碰这里面的任何设备!”他手忙脚乱地按下闭合的按钮,直到玻璃罩完全关闭之后,警报声才被解除。   他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   艾弦不以为然地说:“哦,抱歉。我只是想近距离的观察一下这位伟大的法老。”   “这些玻璃罩能够保证里面温度和湿度的恒定,是专门用来保护木乃伊的。毕竟已经过去了三千多年,甚至更久,一旦它们长时间接触空气的话,保存起来就会很麻烦了。修复也是一项耗时耗力的巨大工程。”   艾弦点点头。   “他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头发?头发怎么了?”馆长又紧张了起来,赶紧跑到木乃伊的头部位置往里面仔细张望。   “颜色好像……”   馆长用惊奇的眼神看着艾弦,说道:“没想到莫迪埃特先生您对拉美西斯二世也有研究?他头发原本的颜色确实不是这样,经研究考证,应该是在晚年的时候染过发。”   艾弦笑了。还真让他猜到了。   “不过说起来啊,他的确是位伟大的法老,”看见艾弦的心情跟之前进门的时候相比,似乎好了不少,馆长的话匣子也打开了,开始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真的是位伟大的法老,在位六十七年,将埃及发展的异常壮大,无论是财富、武力还有名望都堪称是当时世界上最伟大的国家。”   “可我还听说,有人指责他的残暴和荒淫。”   “他都将近活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时间里,会发生多少事情。而且,”馆长眨了眨眼,神秘地说,“我后面说的话,可能大部分人都不会赞同。但那确实是我的观点。”   艾弦转头望着他。   只听到从馆长的口中,一字一顿的说出了几句让他意想不到的话,“我们所熟知的历史,未必就是历史的真相。凭借后世流传下来的点点滴滴,所获取到的信息,也有可能是当初为了避人耳目,所刻意制造并遗留下来的假象……”   恍如隔世……   艾弦沉默不语,脸上却露出了笑意。   “怎么了?先生,我吓到您了?”馆长显得有点懊恼。   “……没有,呵呵。”艾弦一笑,问道,“请问你怎么称呼?”   “穆罕默德,塔哈穆罕默德。”   “我有一个妹妹。”艾弦放低声音,仿佛害怕打扰到什么人一样,轻轻地说着。   “恩?”穆罕默德不明所以。   “她很喜欢埃及,不对,应该说是很爱埃及。而且,她也喜欢拉美西斯二世,就是我们眼前的这位法老……喜欢到……可是说是疯狂的爱着他……”艾弦的眼眶有些湿润。   穆罕默德开始侧耳倾听。   “很不幸。我的这个妹妹,我唯一的亲妹妹,就在几天前,去世了。”   “听到这个,我很遗憾。先生。”   “她的心愿就是想再看一眼拉美西斯大帝……所以,我替她来了。”   “是,我明白了。先生。”   “她想知道……他从五十岁开始的……那些后面的时光,尤其是他的晚年……过得好不好……”艾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可能是他自己,也想知道吧……   “按照历史的记载,是很好……可就像我刚才说的,那些我们了解的历史,未必就是真相……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肯定,因为这是从木乃伊身上考证出来的。那就是,拉美西斯二世的晚年饱受着疾病的折磨……主要是牙齿方面的问题,还有脊背……根据研究表明,在他晚年的时候,疼痛甚至令他无法直立行走……所以说他能活到九十多岁的年纪,真的是一个奇迹……我有的时候在想,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支撑着他,度过生命最后的那些天……或许他真的是一位天神也说不定……但或者,是他在等着什么人吧……”穆罕默德感慨道。   为了等她,一直坚忍着疾病的摧残吗?……为了她,漫长的孤独和等待、病痛的折磨和困苦……都可以忍受吗……   艾弦转过身,不忍心再去看拉美西斯的脸。   “这也正是我特别敬佩他的地方。他坚毅的性格,无人能比。”   艾弦心中一阵欣慰。   “我希望你能好好保护他,保护他可以安详平静的在此处安歇。不会再遭受辗转难安之苦。”   穆罕默德一愣。   “那是自然,这是我们身为历史工作者应该做的事情。”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艾弦微微摇头,“我的妹妹,会继承我们莫迪埃特家族一半的财产。如今她不幸去世。她的那些遗产的代理人,是我。”   穆罕默德茫然地看着艾弦。   后者继续说道,“我会将她的这笔遗产,按照她的遗愿,全部捐给开罗博物馆。我会为她成立专项基金会,供你们研究和保护古埃及历史文物而用。”   “这……这……”这太不可思议了!穆罕默德惊讶地张大了嘴。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艾弦又说,“必须首先用来研究和保护拉美西斯二世,还有他的那位神秘的王后,伊西斯奈芙特……我想知道关于他们的一切……细节……越详细,越好。我要你,在未来的某一天里,可以为我呈现出一个活生生的埃及法老……和王后……”   “如果你愿意接受我的条件,愿意去挖掘你口中的历史的真相,我就会无条件支持你的一切考古活动。我可以给你时间考虑,想好了,就来英国找我。”   薇薇,这是你想要的……你愿意的吗?……   在塔哈穆罕默德震惊的表情中,艾弦迈出了开罗博物馆的大门。   已经夕阳西下。   艳如鲜血的晚霞大朵大朵的铺散在蓝白的天空,像玫瑰一样的影子投射在尼罗河的水面。灿烂的落日余晖下,一头金发的少女正看着他,露出迷人的微笑。   “你怎么把头发拉直了?”艾弦笑着问道。   “我还想把它剪短一些,或许会更利索。”少□□雅的笑道。   “那么,要不要考虑再染一下?”艾弦故意逗她说。   “你什么时候也会开玩笑了?”   “我一直都会。只是你不知道。”   “那么以后也会吗?”   艾弦认真地看着她,温柔地答道:“如果你想的话。”   她笑了。笑的那样醉人。   “我来接你回家。我们回家吧,艾弦。”   “谢谢你,米娜。谢谢你。”艾弦张开手臂,轻轻绕过她的肩头。   他搂着她,慢慢地沿着唯美的尼罗河畔,渐行渐远……   “尼罗河的落日好美。”   “尼罗河的朝阳别有一番风味。”   “可惜我看不到了啊。”   “怎么会,我们可以多待一晚。明早,我陪你一起看太阳升起。”   “这些你是不是都见过?”   “我?我也没有。不过我还想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有更神奇壮观的景色。完全的不可思议的神迹,但是在古埃及,竟然都可以做到。”   “是什么地方?”   “阿布辛贝勒神庙。它曾见证过最伟大的爱情结合……我希望,它也能见证我们的……”   ……愿埃及的众神都能愉悦满足,愿埃及的子民都能尽情歌唱,愿幸福和美满能够照耀这里的土地,愿你们可以找到彼此,一生相守……   天佑吾王。   天佑埃及。   你曾希望我的来世,也可以遭遇如此美丽的爱情……   现在,我找到了。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